17 重拾记忆
我表示自己能走,但季山全然不理,执意抱我下楼。腿上的血已渗过绷带了,我叫圣巾再包几层,直到止住血流。
我们来到池边时,阿岚早等在那儿了。我实在很不想回海里面对奎肯,但依然勇敢地背起气瓶。
季山把他的潜水镜给我,阿岚打断他说:「凯儿的潜水镜在这儿,你的另一只蛙鞋也在,芳宁洛把它们拾回来了。」
水里冒出一小颗金头,我靠过去拍拍她,芳宁洛滑到我臂上。季山帮我检查气瓶上的量表,阿岚滑进水里。
「她的氧气不多了。」
「我们一起用。」阿岚答道。
阿岚卸掉所有配重带,还是无法达到所需的浮力,因为天碟实在太重了。我表示关心时,他转开头说:「我会想办法。」
阿岚拿起圣巾做的袋子绑到胸口,我则忙着调整耳压。
季山警告说:「我们得尽速游离此地,万一又遇上奎肯,就游回这里,再想别的办法回船,好吗?」
「好。」
他笑了笑,吻了我的鼻子一下,然后戴好潜水镜。我试了一下气瓶,然后潜过池里的洞,跟在阿岚后面,芳宁洛也游在我身边。海蛇群集而来欢迎她归队,并在四周伴游。
少了奎肯的光,水底再度陷入漆黑,但芳宁洛似乎知道路。借着她身上的光,我们看到海蛇像气泡般地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一直仔细寻找奎肯,却不见它的影迹,但还有着被一对巨眼盯视的感觉,我已做好随时被触臂卷走的心理准备了。
我的神经绷到最高点,觉得自己像恐怖片里的蠢高中妹,开了不该开的门,让自己置身险境,惹得怪物追杀。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在鬼屋里跟男友亲热,也没穿迷你裙。
大伙顺利穿越黑洞,回到窄小的通道。阿岚先钻进去,蛇群也跟着扭游。我鼓起勇气跟进。
等我们来到另一边时,氧气已经耗尽。我对阿岚打手势,他点点头将自己的呼吸管交给我。我吸口大气又还回去,我们轮流吸了几次,等季山从通道出来。季山碰着我的手点点头,意思是换他跟我共享气瓶,由阿岚带路。
在水底没有自己的气瓶,真的很恐怖,我只能极力抑住往上疾窟的冲动。我知道头上除了岩石外别无他物,但出水求生的本能实在太强了,唯一能让我保持冷静的,就是游在身边的季山。
我踢腿跟随阿岚,光线逐渐增亮,浊水从灰黑色透成深蓝,慢慢再化成开放水域的湛蓝。我们终于绕过岩层,看到前方的洞穴开口,以及斜斜穿射水中的午后阳光了。
季山将呼吸管交给我,我吸了口气,空气嘶嘶一响,不再输送。他的瓶子也空了。季山要我等着,以微笑安慰着我,他游向阿岚,阿岚折回来将管子递给我,我吸口气再交给季山。
三个人共享一瓶气瓶,慢慢离开洞穴朝水面升去。海蛇在完成伴游的任务后,也迅速游向开放的水域了。许多海蛇经过芳宁洛身边时,还与她相缠,片刻后蛇群已遁形无踪。
季山吸了一小口气,阿岚的气瓶几乎快空了,他打着手势,一群人仰头望去,我们动作得加快。季山把管子交给我,让我吸最后一口气。我摇摇头,却拗不过他,我吸掉最后一口气,开始朝水面游去。我慢慢吐气,水色越来越明净,我需要换气,撑不到最后了。
被奎肯吃掉壮烈多了,溺死就太逊了,感觉只能怪自己。别人一定会说:「淹死吗?妳去哪里,做了什么,怎会淹死?妳难道没找到气阀吗?打开不就会有氧气了。妳忘记眼睛下面有个叫鼻子的东西啦,鼻子是用来呼吸的。」我当然会努力解释,但一定会永远成为笑柄,老妈也一定会觉得这事相当滑稽。
芳宁洛游在我前面带路,但无所谓了,我已经开始两眼发黑了。水面已近,也许仅差二十英尺,我奋力踢水,想从自己的气瓶里再吸口气,却毫无作用。我的肺像被熨斗烙住,痛到全身吶喊。
我真希望心灵能驾驭一切,让自己平静地面对溺毙,偏偏在死亡面前,肉体凌驾了心灵,求生意念战胜一切,我开始像疯子似地乱抓潜水镜和身上的设备。我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是季山,他正奋力踢水,拖着我浮升。
我们穿破水面,季山抱紧又咳又喘的我。空气灌入我烧灼的肺里,我猛烈地吸气,接下来几秒,除了匆促的吐纳外,什么都不存在了。阿岚过了几秒,才气喘嘘嘘地浮出水面。
天碟的重量必然让上升及漂浮倍加困难,看到他的头又沉入水面,季山连忙游过去帮忙,我叫圣巾多做一条带子,让季山能分担天碟的一半重量。
海上又布满浓雾了,冰凉的海水让我的伤腿变得麻木,但我知道伤势颇重,那阵痛像远方的炮火,虽不明显,却极度危险。两兄弟游到我旁边,我绕着圈寻找黛丝琴号。
阿岚说:「跟着芳宁洛,我们应该离船不远。妳还好吗?」
我点点头,阿岚清除呼吸管里的水,带我游向游艇。
我们终于到了,季山把蛙鞋扔进船库,爬上梯子。阿岚将天碟交给他,然后把自己的蛙鞋也扔上去。我四肢发颤,伤腿完全使不上力。我抱住阿岚肩膀,慢慢跳着梯子上船。
季山拿网子捞起水里的芳宁洛,她在甲板上不停扭绕,张嘴开合数回,彷佛在喘气。我心疼地看着她胀大身体,剧烈抽动。芳专洛头部的皮发皱撕裂,形成一片帽罩,一对珠眼慢慢撑大,脸部形状也跟着改变,不久芳宁洛不再怪异地抽搐,又变回原本金色的眼镜蛇了。
妮莉曼拿着毛巾裹住我,我慢慢把头靠在墙上呻吟,阿岚帮助她卸下我的装备。妮莉曼碰到我的腿时,我痛到抽气。
「怎么了?」她问。
「被奎肯咬的。」阿岚答道,「我不确定有多严重,被咬后,她一直包得很密。」
小护士妮莉曼派阿岚去取急救箱,叫季山拿衣物让我更换。
两人离开后,妮莉曼帮我脱下潜水衣,为我套上袍子。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检查伤口。
「妳的腿伤是最严重的,得缝几针。这边又是怎么回事?」她指着我腰上的绷带问。
「被奎肯用触臂攫住了。」
「嗯……幸好有衣服保护,腰部几乎都瘀血了,还有圆形的割伤,不过伤口不大。」
「是吸盘。」
妮莉曼听得不寒而栗。
一坨绿糊从我鼻子滴到臂上的割口,我吃痛尖叫,妮莉曼立即将绿糊洗净,伤口便不再那么刺痛了。两兄弟回来时,一坨绿糊缓缓从季山臂上滑落甲板,也许拜赐于超强的复元力吧,黏糊并不会灼痛他。
妮莉曼望着绿糊说:「你们俩立刻去冲澡,这东西好像有毒,说不定是强酸之类的东西,得尽快洗清,我不能让你们带着绿糊靠近卡西或碰触她,你们是无所谓,但可是会弄痛她。」
两兄弟犹疑着。
「放心吧,」妮莉曼安抚道:「卡西不会有事的,出血已控制住了,她很安全。」
妮莉曼拿起莲蓬头,迅速彻底洗净我身上的黏液,并清洗伤口,等我洗净全身后,她在我肋骨四周的割口上涂消毒膏,请圣巾为我上绷带,然后再帮我穿好衣服。
接着妮莉曼开始处理我的腿伤,腿皮已经又皱又肿,被咸水泡到发痛了,我咬牙不哭,腿痛到快抽筋。妮莉曼清洗过后,又开始出血,当我看到皮开肉绽的伤口时,只能重重咽着口水。
「别看。我想应该可以长回来,但得缝几针,我得去找爷爷拿。」她叫圣巾再帮我上绷带,「妳撑一会儿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闭眼靠在木长椅上。奎肯的毒似乎在我血管里窜流,刺痛着我的神经,像小小的火蚁在皮底下奔爬。我好累,就在我盹着时,被一记闹声唤醒了。芳宁洛朝我爬了过来。
「妳要咬我吗?如果是的话,我要闭眼了,请尽快咬吧。」
我没听见任何动静,便微张开眼,结果发现芳宁洛已蜷身歇在我脚边了。
「看来我是死不了了,嗯?谢谢妳陪我。不过咬一下也无妨吧?妳是不想浪费妳的金液吗?也好,等我快死了再咬也不迟。」
一会儿后,季山洗好澡回来了,他坐下来拉住我的手,不久阿岚、妮莉曼和卡当先生也来了。卡当先生打开袋子,在手心里倒了一粒药,连同水瓶一起递给我。
「这是什么?」
「抗生素。」卡当先生将药瓶交给季山,「接下来十天,每天早晚喂她一粒。」
季山点点头。
「我们来看看伤口。」卡当先生要圣巾解开绷带,检视伤口,我依然紧闭双眼。「妳说得对,妮莉曼,她需要缝几针,但我没想到要带缝针,现在只能先仔细包扎好,保持干净,继续吃抗生素,并祈祷奎肯没有毒性了。季山,能麻烦你抱她上床吗?她需要休息。」
「等一等,」阿岚走上前说:「我有个主意。」
他解释过后,卡当先生看着我,「妳愿意试试看吗,卡西小姐?」
我闭眼点头,紧抓住季山的手,听阿岚命令圣巾帮我缝合。
众人好奇地望着我的腿,看圣巾开始工作。一开始我抽着气,感到皮上有道诡异的拉力。五彩变幻的织线缩成细纤,刺穿皮层,拉拢破皮缝密,我只感觉到微微刺痛,但不消一分钟,就缝完了。我的腿侧布满细密的缝线,看似套着一条穿歪了的背缝网裤袜。
妮莉曼在伤口上涂抹消炎膏,叫圣巾再帮我上层绷带。季山送我回房睡觉前,我对阿岚笑了笑,也许看起来更像苦脸吧。季山拿了阿司匹灵和水给我,我乖乖服完后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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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个小时后,我在酸痛与饥饿中醒来,身边半个人都没有,刚好可以换衣服。我从床上坐起,请圣巾解开绷带。我身上环了一圈青黄色的瘀痕,直下臀部,但割伤都开始结痂了。咦……瘀伤应该还是紫的吧,而且伤口也应该更痛才对。疼虽疼,但已不像昨天那么要人命了。我那重伤过的腿,看起来还不赖。似乎竟夕间已疗伤一周了,进度虽不若两兄弟神速,仍是令人刮目。
我决定先洗澡。冲澡洗头、上润发乳、包妥、穿衣服后,走出浴室,季山已在等我了。他轻轻抱我入怀。
「妳觉得如何?」他揉着我的脖子问。
「好多了,我想我的伤在这里愈合得很快,只是跟你们没得比。」
季山为我送来一盘蛋、草莓、肉桂面包、柳橙汁、阿司匹灵及一粒抗生素。他把叉子递给我,然后坐到旁边等我吃完。他看起来有心事。
「你还好吗,季山?」
他看看我,淡然一笑。「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我叉起一堆炒蛋嚼着,等着他回答。
「只是……有点担心。」
「别担心我,我会复元的,事实上,我现在就觉得很好。」我笑说。
「不,不该说是担心,只是有时我觉得……」季山叹口气,用手抓着头发,「反正现在不重要了,妳得先调养身体,不需要听我吃飞醋。」
「什么飞醋?」我将餐盘推到一旁,拉着他的手,「你可以跟我说。」
他靠上前细看我的手,叹道:「我觉得也许妳在后悔……后悔我们的事。」
「后悔?」
「有时我看到妳和阿岚对望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完全融不进去,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跨越两人之间的鸿沟,或填补妳心里的裂痕,找到与妳相守的方式。」
「噢,原来如此。」我想起跟阿岚在红龙宫中修理星星的情形,罪恶地咬着唇。
季山接着说:「我希望我们的爱是对等的,但更希望妳能像在奥瑞冈时一样,那么满足快乐。」他抚着我的脸,「我爱妳,卡西,但我不确定妳是否也爱我,甚至不确定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我甩开罪恶感,吻住他的掌心。「你知道问题在哪儿吗?我们在船上独处的时间太少了,在七宝塔的领地中,也没太多机会建立感情。我们今晚吃烛光晚餐如何,就我们两个,你戴领带,我穿礼服,如何?」
「如果在那之前遇到第三条龙怎么办?」
我耸耸肩,「那就见机行事,且战且走喽。卡当先生弄清楚天碟的作用了吗?」
「还没,他和阿岚正在研究。我们已远离蓝龙的雾海了,不过得先厘清下一步的行动后,才会启航。」
「好,我们去跟卡当先生说,今晚要放假,让我的腿愈合。」
季山点点头,「如果妳确定需要的话。」
「我当然确定了,跟奎肯恶斗之后若不能请病假,什么时候才能请啊?」
季山笑道:「那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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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一整天,除了妮莉曼不时跑来帮我把枕头拍松外,都没人来吵我了。百无聊赖地过了两三个小时后,我开始研究天碟。天碟跟我在艺术史课中读到的,公元前一六〇〇年左右的德国内布拉星象盘很像,盘上记录了星群及冬夏至,便于农人了解作物栽植的时机。
蓝龙的天碟显然并非用于农事,上面标记着星群和七个太阳,不同于内布拉星象盘上的月亮。星群之间有条路径,从底下的一颗太阳蜿蜒至上方另一颗太阳。
我翻书寻找其他知名星盘,结果找到阿兹特克月历,揭示出世界的五个时期。日历上每个重要日期的标记,都代表不同的神祇。我翻著书,却未找到任何其他能与天碟对应的数据。
我挫折地叹口气,放下书本文件,想到一件我极不愿多想的事。
是该放手,忘掉阿岚,专心与季山交往的时候了。我不是不爱季山,我爱他,但我依然爱着阿岚,那条情丝永远都不会断。季山该拥有我全部的关注,也许他能感知我的摆荡吧。我不希望给他那种感觉,希望他明白,我不会移情别恋。
我曾告诉阿岚,等我决定跟季山在一起后,便不会回头了。我不是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我一定会守在季山身边,假如我无法忘掉阿岚,至少能隐藏自己的感情。我会将感情埋藏心底,不再释出,让它们沉入黑渊中。
我想与季山顺利交往,却明白自己未付出全心。我不像对阿岚那般爱他。季山应得到更多,我该敞开心房再次去爱了。
我下床试了一下腿,似乎好多了,身上的割伤瘀血也已痊愈。跟妮莉曼讨论后,两人都觉得可以拆线了。
妮莉曼叫圣巾抽开缝线,细线自我皮上轻轻退离,腿上仍有一道长疤,但已全然缝合,走起路来也很舒服了。我请妮莉曼叫圣巾帮我做件礼服,她制出一件锻纹低胸盖袖小礼服,打褶的右腰在线别了一朵黑色珠花,及膝的贴身裙上饰着褶布,从右臀滚至缝边。
我原想要蓝色,又怕季山会错意,便决定做成古铜色,结果穿起来竟然不俗,衬得眼睛与肤色更美。我让圣巾用同样的花色,为我做一双搭配衣服的平底缎子拖鞋。谢过妮莉曼后,我开始梳理头发,将心思转到今晚的约会。
我能做什么?如何才能让季山明白他不是局外人,我是真心想与他交往?我好想听听老妈的建议,以前需要问她感情的事时,脑中都会适时出现她的声音。结果我什么也没听到。
真是的,老妈,我只是想尽力做好罢了。妳都不在旁边帮忙,女孩子有时就是需要母亲。我心中怨道,妳真的应该在这里。
我望着镜子呆呆地梳头,最后终于放下梳子。我看起来单薄苍白,还有黑眼圈,真的不算最佳的约会状态,都怪奎肯害我美色减分。我觉得非常……紧张,胃里打结。我木然地化着妆。
整理及肩的头发,我将头发卷起,从杜尔迦的花环摘下一朵莲花望着,希望能得到杜尔迦的指点,帮我斩断对阿岚的执念,给季山所需的爱。毕竟鼓励我向前跃进的人,就是杜尔迦呀。
我将半边头发梳到后面,把白莲掖到右耳上,感觉彷佛有人轻轻揽住我的肩,安慰着我。无论是杜尔迦或母亲,那感觉让我相信一切都会顺顺当当,我套好礼服,刚穿上拖鞋,便听到叩门声了。
幸好季山一秒都没浪费,因为我已经胡思乱想太久了。我露出坚定的笑容开门,季山眉开眼笑的模样,惹得我真心地笑了。他对我的礼服赞赏一番,还送我一把缎带花。
「很抱歉不是真花,龙境里半间花店都没有。」
「没关系,我不介意。」
「妳看起来好美。」
「你也不差。」
他真的很帅,还出乎意料地打了领带。季山穿着黑色休闲裤和铜色丝衫,配上一条黑、铜、金纹的领带。我上前帮他把领带顺平,他笑着拉住我的手吻着,眼神炯亮,然后伸手相搀。
「妳的腿还好吗?」
「很好,几乎快好了。再疗养一天应该就能去跟奎肯大战了。」
季山皱眉道:「但愿不必再那样。」
我点点头,两人走往上层甲板。月儿已出,波平浪静,景色美极了。夜空清朗,星光耀目,最适合搭配浪漫晚餐。
季山没带我到船尾的用餐区,反而往船头走。
「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
「是啊,我在这边设了餐桌,别担心会被驾驶舱的人看见。卡当先生和妮莉曼今晚放假,所有人都在下层甲板。」
「万一遇到龙或突发状况,不是该随时有人冲进驾驶舱吗?」
「往后几小时,那就是本人的任务了,万一有事,我们会第一个知道。」
我握紧他的手,「听起来不错。噢,季山!好棒呀!」
我放开手,走到漂亮的餐桌边。季山用圣巾造出银亮的桌布和餐巾。桌上的瓷器,和刻着美人鱼的银器,更令餐桌增色。雅致的高脚玻璃杯里,装满金光闪闪的果汁,杯脚还饰着小小的海星。季山在甲板摆了一堆堆的海螺贝,壳上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朴质而优美。头顶上的灯笼更添气氛,柔和的乐声在背后轻轻飘荡。
我伸手摸着海螺贝说:「你一定花了很多时间。」
他耸耸肩,「也没太久,我希望能弄得别致点。」
「的确很别致。」
季山为我拉开椅子,然后坐到对面朝我咧嘴一笑,「妳喜欢。」
「岂只是喜欢而已。」
他大笑,「很好。想吃饭了吗?」
「想。你到底要怎么弄?我猜是用黄金果吧?」
他点点头,「我菜单都想好了,妳信任我吗?」
「当然。」
季山闭上眼,前面即出现丰盛的餐点。两人边吃边聊着第三条龙,一开始还谈得很严肃;接着便开始胡扯,诸如:「说不定它没有牙齿?跟家猫一样大呢?搞不好它跟《花木兰》里那只胆小的木须龙一样爱讲笑话?」
季山没看过那部卡通,所以我决定以后找时间看。我努力回忆歌词,对他唱着《神奇龙帕夫》(注:美国六〇年代民谣),季山则跟我讲巨龙掉尾的中国故事。
季山弄了八层高的巧克力覆盆子蛋糕当点心,上面淋上热巧克力酱,另外还有新鲜覆盆子加巧克力鲜奶油。
我闭眼哀嚎说:「你真的很了解我,巧克力是我的罩门。」
他靠上前,「我由衷希望如此。」
我大笑,「问题是……我实在饱到吃不下了。」
「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等。」他站起来伸手问:「愿意陪我跳支舞吗,卡西?」
「乐意之至。」我勾住他的手,季山将我拉近。
乐声好柔,夜气寒凉,我偎在他身上,享受他的暖意。
「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不必担心有人会中途杀出,抢走我的舞伴。」
「嗯……那倒是真的。」
他拉起我的手笨拙地绕圈,两人的手缠成一团,害我直笑。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擅长跳舞,只是──」
我抬起头,「只是什么?」
「妳好像喜欢较花俏的舞,就像妳跟阿岚跳的那种,我大概永远也学不会。」
「季山,你不必跟他比,我喜欢你原本的样子,我要的又不是复印纸。」
「复印纸是什么?」
「是……算了,重点是,做你自己就好,我不要你改变,你若不爱跳舞也没关系。」
「噢,我喜欢跳舞,只是不擅长罢了。」
「没关系,我也没多厉害。」
「真的吗?」
「真的。」我将头靠回他肩上闭起眼,由他带舞。我信任他,知道他不会伤害我,希望我也能让他同样放心。我真的好希望不仅去爱他,更能进一步爱上他。我的心绪又荡到另一名男子怀里,我狠狠收拾心情,只想专注在眼前这位无条件爱我的好人身上。
幸好季山打断我的思绪,「妳知道我最初是什么时候爱上妳的吗?」
「不知道。」
「我跟阿岚那次在丛林里打架后,看妳照顾阿岚的伤口时爱上的,那时妳还不知道我们复元得很快,急得都哭了。」
「我记得。」
「看到妳为野兽,为了我们这种粗暴蛮横的人哭泣,我心好痛。妳展现无限的温柔与关爱,我好想安慰妳,让妳开心,别再哭泣。」
「你做到了。」
他低声问:「记得我第一次从丛林走出来,害妳吓一跳吗?」
「记得。」
「我一直在观察妳,我好喜欢妳,感觉只要看到妳的表情,就知道妳在想什么。」
「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容易被看透。」
「妳的情绪全写在脸上,不过挺慈眉善目的。」
「谢了。」
微风将发束吹到我脸上,季山帮我把头发掖到耳后,轻抚我的脸说:「妳知道妳是一百多年来,我第一个谈话的对象吗?」
我眨眨眼,「不知道,你一定很寂寞。」
他用深邃的眼眸望我,将我整个融进去。季山揽住我的腰,「是啊,我寂寞了好久,觉得世间只剩我一人,后来我遇见妳,就像做梦似地,终于盼到天使将我从悲惨的命运里解救出来。只要能结束孤寂,我甚至不在乎生死。后来妳离开了,我自以为能回复过往的生活方式,不敢奢望拥有妳。阿岚已认定妳了,我只能无视自己的感情,可是我依然深受妳吸引。
「我回到人世间,学习再次用双腿行走,学习做人的意义。妳离开时,我还偷偷高兴了一下,我想给妳一些时间,然后再去找妳,可惜未遂所愿。」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忍不住想起奥瑞冈的时光,又随即将自己拉回当下,对着季山笑了笑。
他接着说:「在美国重逢时,见到妳那么幸福,我决定只当妳的朋友与保护者。我努力抑制情感,让妳快乐,然而在香格里拉独处时,却对妳越陷越深。我想得到妳,不管妳怎么想,或会伤害到谁。当妳要求我退开时,我好气,我希望妳也能像对阿岚那样地爱我,但妳办不到。」
「可是季山──」
「等一等……请让我说完。」
我点点头。
「也许是香格里拉的蠢鸟搞的鬼吧,那次之后,我终于较能看清自己跟叶苏拜、妳,以及未来的关系了。因为梦之林的启示,我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孤单。我看得出妳也爱我,但我太躁进,逼妳太急。后来他回家了,虽将妳忘得一乾二净,妳却仍恋着他。也许妳永远不会忘记他,永远心系着他。」
我正待发话,他却按住我的唇。
「不,没关系的,现在我明白了,当时我还没做好谈感情的准备,不懂为所爱的人付出。然而香格里拉之役,不仅赐给我六小时自由,更带给我希望与相信的理由,因此我学着耐心等待,学着活在当代。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想,我终于了解爱的真谛了。」
季山勾起我的脸望着。「所以我想,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卡西……我的爱能在妳心中产生回响吗?妳心里可有我?有永远专属于我的爱吗?我一定好好珍惜,用一生捍卫。」
季山环紧我的腰,俯下额头贴住我的。「妳的心会为我而跳吗,亲爱的?」
泪水滑下我面颊,我捧住他的脸,顿了一下,对他说道:「当然会,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一个人了,我也爱你,季山。」
我靠前吻住他,季山拥住我回吻,轻柔而甜美,我环住他的脖子紧贴住,季山将我抱得更紧。一开始我只觉得非常美好,接着心头一颤,开始狂跳。
烈焰在体中狂烧,窜出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热情。我忘情地吻着季山,他以热烈十倍的激情回吻。烈焰持续烧融,我浸淫在两人的激情里,几乎被吞没。我卸下一切心防,重拾心灵相通的感觉,身体因激动而颤抖,时间静止了,我再次感觉到完足。
有个庞然大物重重落在我身后的甲板上,突来的暖风吹灭了好几根烛火,我听到木片的碎裂声,脚底踉跄了一下,虽然因此被迫中断亲吻,但季山立即将我扶住。我心想,是什么?巨龙吗?还是流星?
我匪夷所思地眨着眼,看到一张甲板椅被噗通地扔进海里,接着连桌上的瓷器、酒杯、蛋糕和贝壳蜡烛,也悉数丢了进去。季山不解地看着我,然后一僵,我们听到上方阴影中,有个愤怒的声音威胁道:「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