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马泰亚斯
太难受了。他没料到经过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家园竟会这么艰难。他登上芙罗琳后有超过一周的时间可准备，脑袋里却塞满了他所选择的路、妮娜，以及将他从监狱牢笼带出来，又放上一艘在无垠天空下全速朝北前进的船的残酷魔法。他仍受绑缚──不仅是镣铐，还加上他将要做的事带来的重荷。
下午时分，他终于窥见一眼北方海岸的景象，但史贝特决定等到薄暮时分才上陆，期望暮色能稍作掩护。沿岸有捕鲸人的村落，没有谁想被目击。尽管他们伪装成捕兽人，渣滓弒仍是太过惹眼的一群。
他们在船上过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妮娜搜集了贾斯柏和伊奈许一同贡献出来的冬天装备给他。马泰亚斯对伊奈许的恢复力刮目相看。虽然她眼下仍有黑影，却已行动自如。而就算她会痛，也藏得很好。
妮娜拿出一支钥匙。「凯兹让我来解开你的镣铐。」
「晚上会再把我铐起来吗?」
「那要看凯兹──和你吧，我想。坐。」
「钥匙给我就好。」
妮娜清清喉咙。「他也叫我帮你塑形。」
「什么?为什么?」他无法忍受妮娜用巫术改变他外貌的念头。
「我们现在到了斐优达，他要你看起来别那么像……像你自己，以防万一。」
「妳知道这国家有多大吗?那个机率──」
「在冰之廷你被认出来的机率会相对高，而我没办法一次改变你整个外貌。」
「为什么?」
「我的塑形技术没那么强。虽然现在已是躯使系训练的一部分，可是它和我就是没缘。」
马泰亚斯鼻子喷了一口气。
「怎样?」她问。
「从没听妳承认自己不擅长什么。」
「怎说呢，这机率少之又少。」
他发现自己的嘴唇弯出微笑，并因此惊恐万分。不过，只要想到脸被变个样，要压下这笑就再容易不过。「布瑞克要妳对我做什么?」
「没什么太激烈的。我会改变你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随便你想改成什么颜色都行。反正不会是永久的。」
「我不想要。」我不想要妳靠近我。
「这不会太久，而且也不会痛，但如果你想和凯兹争论这个……」
「好吧。」他决定豁出去。和布瑞克争执毫无意义，尤其他可以轻易地用特赦的承诺奚落马泰亚斯。马泰亚斯拿起一个水桶，翻过来、坐上去。「现在，可以给我钥匙了吗?」
她把钥匙递给他，然后在她带过来的一个盒中东翻西找。他则解开手腕的镣铐。那只盒子有个握柄与好几格小抽屉，里头塞满装在小瓶中的粉末和颜料。她从抽屉取出装了某种黑色物体的小盅。
「那是什么?」
「黑锑。」她上前靠近他，一指指尖将他下巴往后推。「别咬牙，马泰亚斯。你会把自己的牙磨光的。」他交叉双臂。
她摇出一些锑撒在他头皮上，怜悯地叹着气。「为什么勇敢的猎巫人马泰亚斯‧赫佛不吃肉呢?」她一面进行，一面用戏剧化的嗓音问道：「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孩子，因为他的牙齿被可憎的格里沙一颗颗挑走，现在只能吃布丁。」
「够了。」他咕哝着说。
「什么够了?头往后。」
「妳在搞什么?」
「把你的眉毛和睫毛染深啊。你懂的，就是女孩去参加派对前会做的事。」他的脸一定扭曲了，因为她爆出笑声。「你这什么表情!」
妮娜倾身靠近，在将锑的颜色摆取出来、染到他眉毛上时，她的波浪棕发拂着他两边脸颊，她以一手捧住他的脸。
「闭上眼睛。」她低声说道，两根拇指移向他睫毛，而他领悟到自己正悠着气。
「妳闻起来再也不像玫瑰了。」他说，下一刻却好想踢死自己。他根本不该注意到她的气味。
「我闻起来可能像艘船吧。」
不对，她闻起来很甜、很美好，就像……「太妃糖?」
她带点罪恶感地飘开眼神。「凯兹说打包旅途中会要用的东西，女生总得吃零食呀。」她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袋太妃糖。「要一个吗?」
要。「不要。」
她耸耸肩，塞了一个到自己嘴里，转转眼睛，开心地叹息。「有够好吃。」
这领悟令他感到无地自容。然而，他深知自己可以看她吃东西看一整天。这也是他最喜欢妮娜的诸多特色之一──她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不管是太妃糖、小溪中的冷水或驯鹿肉干。
「现在换眼睛，」她一面从箱中拿出一个小瓶，一面含着糖果说：「你要把眼睛睁开。」
「那是什么?」他紧张地问。
「是一名叫娟雅‧沙芬的格里沙发明的染料。这是改变眼睛颜色最安全的方式。」
她再次倾身靠近，脸颊因寒冷而呈现玫瑰色，嘴巴微微张开。她的双唇距离他的只有几吋。只要他坐挺一些，就会吻到了。
「你得看着我。」她指示道。
我有。他转动目光与她对视。妳记得这海岸吗?妮娜?他想问，虽然心里清楚她一定记得。
「妳要把我的眼睛变成什么颜色?」
「嘘，这很难。」她轻轻滴了几滴到手指上，移近他的眼睛。
「妳为什么不能就这么放进去就好?」
「你为什么不能就这么闭嘴?是想要我弄瞎你吗?」
他安静了。
终于，她往后退，环视他的五官。「深色的，」她说，接着眨了眨眼。「就像太妃糖。」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孛‧育‧拜尔?」
她挺直身体走开，抹去脸上的表情。「你是什么意思?」
看到她原先的一派轻松消失殆尽，他不禁感到遗憾──但那不重要。他回过头确认没人偷听。「妳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我连一秒都不信妳会让这些人把孛‧育‧拜尔交给克尔斥商会。」
她把瓶子放回其中一格小抽屉。「我们抵达冰之廷前至少还得这样重复两次，我才能加深颜色。收收你的东西。凯兹要我们准备好准时离开。」她啪地一下关上盖子，拿起镣铐，消失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