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异端
“我看到了末日,听到了末日的名字悲惨之夜、终极灭世、灭世风暴。”
——收集于1172年第二月第一周第一天,死前十五秒。死者是一名来历不明的年轻暗眼种。
沙兰没想到迦熙娜·寇林长得这般漂亮。——收集于1172年第二月第一周第一天,死前十五秒。死者是一名来历不明的年轻暗眼种。
这是一种大气成熟的美——一种会在历史学者绘制的肖像中看到的美。沙兰意识到,她过去太天真了,竟把迦熙娜想象成丑陋的老处女,就像多年前让她吃够苦头的那几个严厉女倌。毕竟,一个异端女子,三十好几还没成婚,在别人想象中能是什么样呢?
迦熙娜绝非如此。她身材高挑修长,皮肤光滑,有两道细长的黑眉。一头浓密的深玛瑙色鬈发,一部分高高拢起,用卷状金色小饰物圈住,以两根长长的发簪固定;其余头发在颈后施施坠下,呈现出小而细密的发卷。她的头发尽管盘起来,仍然一直垂到肩头,如果完全披散下来,会和沙兰的头发一样长,接近腰际。
她脸型方正,有一双洞彻一切的淡紫色眼眸。她正在听一名长袍男子说话,长袍焦黄和白色相间,是卡哈巴兰斯王室的颜色。光明女士寇林比那男子还高几寸——阿勒斯卡人以身材高大出名,显然绝非虚言。迦熙娜瞥了沙兰一眼,略作打量,接着继续谈话。
飓风之父在上!这位女子曾是国王的姐姐。矜庄持重、雍容华贵,裙子为蓝银二色,没有半点瑕疵或不合身。和沙兰一样,迦熙娜的衣服在两侧系扣,肩上围成高领,但她的胸部比沙兰丰满许多。裙子腰线以下的部分披散着,有一大片盈盈袅袅地落在地上。一双华贵的长袖垂在手边,左袖缝死,藏住了禁手。
她的闲手戴着一件与众不同的饰物:两枚指环和一副手镯以若干链条相接,固定住手背上一组排列成三角形的宝石。那是“塑魂者”——这个词既指拥有此能力的人,也指他们施法所需的魂器。
沙兰贴着墙边走进屋子,想把那些闪耀的大块宝石看得更清楚。她的心跳有些加速。这件魂器看起来与她和几位兄长在父亲外套的内袋里找到的东西完全一样。
迦熙娜和长袍男子朝沙兰所在的方向走来,一边还在交谈。要求监护的人终于赶来了,迦熙娜会作何反应?她会不会因为沙兰来得太晚而生气?这不是沙兰的错,可人们往往会对比自己低贱的人提出无理要求。
和室外宏伟的洞窟一样,这条过道是直接在岩体里开凿的,但陈设更考究。顶部的雕架挂着一盏盏用注入飓光的宝石制成的枝形吊灯。大部分宝石是深紫色石榴石,属于价值较低的类别。即便是这样,就凭如此之多的宝石数量——悬挂在头顶、闪耀着紫罗兰色光辉——这些吊灯的价值也相当不菲。沙兰还注意到,吊灯设计的对称性、侧边悬挂的水晶所呈现的美丽图案都值得欣赏。
迦熙娜慢慢走近,沙兰能听见他们的一部分对话。
“您知道这么做可能引来虔诚者的不满?”她用阿勒斯卡语说。这种语言和沙兰的魏德纳母语非常接近,她小时候就学得很流利了。
“我知道,光明女士。”长袍男子道。他年纪有点大,长着一把稀疏的白胡,眼珠是淡灰色。他的表情诚恳友善,似乎非常忧虑,头戴一顶矮矮的圆筒帽,与橙白相间的袍子是一个色系。袍子的质地非常华贵。也许他是王室管家?
不。他手指上的宝石、他的举止和谈吐、其他光眼种侍从对他俯首帖耳的态度……飓风之父在上!沙兰心想,那一定是国王本人!不是迦熙娜的弟弟艾尔霍卡,而是卡哈巴兰斯之王,塔拉梵吉安。
沙兰急忙行了个像模像样的屈膝礼。迦熙娜注意到了。
“虔诚者在此地很有势力,陛下。”迦熙娜的语调平静似水。
“我也一样,”国王道,“您无须为我担心。”
“很好,”迦熙娜说,“我同意您的条件。带我到事故地点,我会尽力而为,但请容许我先和别人说几句。”迦熙娜冲沙兰做了个短促的手势,招呼她过去。
“请便,光明女士。”国王说。他对迦熙娜相当客气。卡哈巴兰斯是个很小的王国——只有一座城市——而阿勒斯卡是整个柔刹大陆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不管外交礼仪如何要求,阿勒斯卡王女的实际地位远高于卡哈巴兰斯的国王。
国王快步走开,和某个侍从交谈起来,迦熙娜放慢脚步,稍稍落在后面。沙兰急忙赶到她身边。“光明女士”,沙兰说,“我是沙兰·达瓦,得蒙贵允,特来觐见。没能及时赶到杜马大理与您会面,我很抱歉。”
“错不在你,”迦熙娜晃了晃手指,“我没指望你能赶上。不过,发出回函时,我也不知道离开杜马大理后会去哪里。”
迦熙娜没有生气,这是个好兆头。沙兰觉得紧张感消除了一些。
“你的执着使我另眼相看,孩子。”迦熙娜接着说,“坦白说,我没想到你会追到这里。我本以为你已经放弃,所以打算在离开卡哈巴兰斯后忘记这件事。大部分人辗转几次之后都会放弃。”
大部分?那么说这是某种考验?而且沙兰已经通过了?
“没错,”迦熙娜若有所思地续道,“也许,我甚至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求我收下你、做你的监护人。”
沙兰惊讶得一时语塞。求她?她不是早就求过了吗?“光明女士,”沙兰道,“我以为……呃,您的信里……”
迦熙娜朝她抬抬眼。“我在信中让你来见我,达瓦小姐。我没有承诺接纳你。培养和照料学徒会耗费我所剩不多的耐心和时间。既然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我会考虑你的请求,不过你要明白,我的要求非常严格。”
沙兰本想蹙眉撅嘴,不过忍住了。
“没有臭脾气,”迦熙娜注意到她微妙的表情,“这点还不错。”
“臭脾气?光眼种女性会有臭脾气吗,光明女士?”
“你会大吃一惊的。”迦熙娜话里有话地说,“单凭态度是不够的,告诉我,你的教育有多深入?”
“某些学科比较深入,”沙兰说罢,又结结巴巴地补上一句,“某些学科很欠缺。”
“很好。”迦熙娜说。走在前面的国王似乎很匆忙,但他年纪太大,脚步再紧,速度依然不快。“那我们来做个评定。照实回答,不许夸大,如有虚言,我马上会发现。也别假装谦虚,我没耐心同扭扭捏捏的人打交道。”
“遵命,光明女士。”
“就从音乐开始。你觉得自己水平如何?”
“我有一双善听的耳朵,光明女士。”沙兰实话实说,“我的强项是声乐,也练过齐特琴和风笛。我远不如您听过的第一流的声乐家,但也远不是最差的。大部分历史歌谣都被我熟记于心。”
“唱一段《快乐的阿德勒内》中的叠句。”
“现在?”
“我不喜欢重复自己的话,孩子。”
沙兰的脸开始发烧,不过还是开口唱起来。这不算她最好的表现,但声线还算纯净,也没有任何磕磕绊绊。
“不错,”沙兰换气时,迦熙娜突然开口,“语言呢?”
沙兰一时语塞,脑子里还在拼命回想接下来的歌词。语言?“显然,我会说您的母语阿勒斯卡语。”沙兰道,“我粗通泰勒拿书面语阅读,亚泽许口语水平尚佳,我可以听懂瑟莱语,但不会读。”
迦熙娜不置可否,沙兰开始紧张。
“书面文字呢?”迦熙娜问。
“我认识所有大铭、小铭和题铭,也会铭文书法。”
“大部分小孩子都会。”
“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画的铭守符相当不错。”
“铭守符?”迦熙娜说,“看起来,我还真该相信你想当学者,而不是靠装神弄鬼糊口的巫婆。”
“我从小就坚持写日记,”沙兰接着说,“以此来磨练写作技巧。”
“恭喜你,”迦熙娜说,“如果谁有一只毛绒玩具小马、或是找到一块有趣的鹅卵石,想写成论文的话,我会让他们请你代笔。你究竟有没有真正拿得出手的本事?”
沙兰涨红了脸。“恕我直言,光明女士,您手里有一封我写的信,那封信本身已有足够的说服力,因为您给了我一次面试的机会。”
“这是有力的陈述,”迦熙娜点点头,“但之前绕了不少弯路。你的逻辑和相关学科素养如何?”
“我学完了初级数学,”沙兰依旧有些慌张,“经常帮父亲整理些不重要的账目。我读过桃玛斯、纳珊和公正者尼丽雅的全部著述,当然还有诺哈东的。”
“普拉西尼的呢?”
那是谁?“没有。”
“加布拉欣、尤斯塔拉、马纳林、塞亚希克、哈斯维斯之女邵喀?”
沙林缩起身子,只顾摇头。最后一个名字显然是深国的。难道深族也有逻辑大师?迦熙娜真的指望她的学生读过那些晦涩的文字?
“我明白了。”迦熙娜说,“好吧,历史呢?”
历史。沙兰把身子缩得更低。“我……这是我明显欠缺的学科之一,光明女士。父亲一直没法为我找到合适的导师。我就读他的历史书……”
“哪些书?”
“巴雷沙·洛汗的《史论》全集,基本上没别的。”
迦熙娜轻蔑地挥挥闲手。“那种书抄录下来也是浪费时间,不过是一部讲述历史事件的通俗读物。”
“对不起,光明女士。”
“这个缺口对你的学术发展很不利。历史是最重要的学术分支,如果你父母希望把你送到我这样的历史学者门下,就该特别注意这方面教育。”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光明女士。”
“无知从来就不特殊,达瓦小姐。我活得越久,就越是肯定,无知是人类的本性。有很多人会拼命捍卫无知的神圣性,还期待你为他们的努力喝彩。”
沙兰的脸又红了。她知道自己有些不足,可迦熙娜的期望也太不切实际。但她什么也没说,继续跟这位高挑的女子走着。这条走廊到底有多长?她过于紧张,连沿途的壁画也没瞧上一眼。转了个弯后,她们朝山体更深处走去。
“好了,来谈谈科学吧,”迦熙娜似乎不太高兴,“你如何评价自己?”
“我有一定的科学基础,就像同龄女子该有的程度。”沙兰显得比平时更为局促。
“什么意思?”
“我能娴熟地讨论地理、地质、物理和化学课题。我对生物和植物有特别深入的了解,可以在父亲的领地开展具有一定独立性的研究。但如果您期望我能轻而易举地解开法布里森谜题,那恐怕会失望。”
“我难道无权对未来的学生提出合理要求吗?达瓦小姐。”
“合理?也许您的要求是‘合理’的,就像十令使在证明之日提出的要求!恕我直言,光明女士,您理想中的学生似乎已经是大师级的学者了。我也许能在城里找出一两个八十岁的虔诚者,没准儿能满足您的要求。他们可以来面试,但耳朵未必好使,未必听得清您的问题。”
“我知道了,”迦熙娜答道,“你对父母说话也这么冲?”
沙兰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她和水手们一起待的时间太久,管不住舌头了。难道一路辛苦最终只换来迦熙娜的回绝?她想到兄长,在一无所有的家中苦撑着一捅即破的门面。难道她就这么挥霍掉眼前的机会,带着失败回去?“我从不这么对他们说话,光明女士,也不该这么对您说话。抱歉。”
“好,至少你还算谦逊,愿意承认错误。不过,我还是感到失望。以你的程度,你母亲怎会让你出门求学?”
“我还是孩子时,母亲就去世了,光明女士。”
“你父亲马上续了弦,你的继母应该是玛丽瑟·吉维尔马。”
沙兰被她的博闻广识震惊了。达瓦家族历史悠久,但实力和地位只是平平。迦熙娜知道沙兰继母的名字,这能说明很多东西。“继母也在不久前去世了。做您的门下弟子不是她的主意,而是我自己的决定。”
“请允许我致以悼唁。”迦熙娜说,“也许你该留在父亲身边,照管他的家产、安慰他的心灵,而不是来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走在前面的几名男子转入另一条支道。迦熙娜和沙兰跟在后面,前面是一条更窄小的走廊,地面铺着华美的红黄两色地毯,墙上还挂着镜子。
沙兰扭头对迦熙娜说:“父亲不需要我。”嗯,那是真话,“但我非常需要您,就如这次面试所证明的那样。如果您对无知如此痛恨,那凭您的好心,又怎能放弃使我摆脱无知的机会呢?”
“我不是没放弃过,达瓦小姐,你是今年第十二位要求人我门下的年轻女子。”
十二个?沙兰心想,在一年之内?她本以为其他女子会因迦熙娜与虔诚会为敌而躲得远远的。
一行人来到走廊尽头,转过拐角,沙兰惊讶地发现,前方有一大堆从道顶塌落的石头。十多名侍从站在这里,神色焦虑。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场显然已清理过,搬走了很多碎石,但顶部露出一个骇人的豁口,从那里看不到天。他们往下走了很久,可能在地下深处。左侧,一块比人还高的巨石落在一扇门前,那个房间没有其他出口。沙兰似乎听到另一侧传来一些声响。国王走到落石边,用宽慰的语气说了些什么,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苍老的额头。
“在直接从岩石里开凿出的洞穴生活,就会遇到这样的危险。”迦熙娜向前一步,“这是何时发生的?”看得出,她不是为此事来的,国王只是借她在场的机会请她襄助。
“就在最近一场飓风来临时,光明女士。”国王摇摇头,无精打采的白胡随之抖动,“宫殿的建筑师也许能钻出一条通道,但需要不少时日,下一场飓风几天后就到。况且,硬来可能会使洞顶塌下更多石块。”
“我以为卡哈巴兰斯不受飓风侵害,陛下。”沙兰开口道,引来迦熙娜凌厉的一瞥。
“城市是安全的,姑娘。”国王说,“可我们背后的山体会受到相当强烈的冲击,有时会在山的另一侧造成塌方,使整座山都为之震动。”他看了洞顶一眼,“洞里很少发生塌陷,我们以为这片区域相当安全,可……”
“可这是岩石,”迦熙娜说,“看似坚固的表面背后,永远也不知哪里暗藏裂缝。”她细细打量着从洞顶落下的那块巨石,“这不好办,我也许会损失一块非常珍贵的焦石。”
“我——”国王又擦起额头,“如果我们有碎瑛刃就好办了——”
迦熙娜挥手打断他:“我并不打算重谈条件,陛下。只要能进入帕拉奈图书馆,这点代价是值得的。您需要派人取一些湿巾来,让大部分仆从转移到走廊远端。至于陛下本人,您也许更愿意留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国王说完,侍从们表示反对,包括一名身穿黑皮甲的高大男子,可能是他的护卫。国王抬起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止住他们的话头:“孙女尚未脱险,我不会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
难怪他如此焦虑。迦熙娜没多说什么,沙兰从她的眼神看出,国王的安危对她无关紧要。沙兰的死活显然也一样,因为迦熙娜没有叫她回避。侍从带来湿巾,分发给众人,可迦熙娜没要。国王和护卫用湿巾挡住脸,盖住了口鼻。
沙兰把湿巾拿在手里。这是干什么用的?有两名侍从将湿巾从岩石和墙壁的夹缝中塞进房内。随后,所有侍从都快步跑向走廊远端。
迦熙娜伸手在巨石上摸了几下,又叩了叩。“达瓦小姐,”她说,“你会用什么方法来确定这块石头的质量?”
沙兰眨眨眼,“嗯,我会询问陛下。他的建筑师可能计算过。”
迦熙娜侧了侧头,“有见地。陛下,他们测过了吗?”
“测了,光明女士寇林,”国王说,“大约一万五千卡瓦尔。”
迦熙娜看了看沙兰,“给你加一分,达瓦小姐。学者懂得不要在已知信息上浪费时间。我有时也会忘记这个教训。”
沙兰觉得这话令自己浑身冒汗。她已经有所察觉,迦熙娜不会轻易夸奖别人。这是不是表示,她还在考虑收自己为徒呢?
迦熙娜抬起闲手,魂器在皮肤映衬下闪闪发光。沙兰心跳加速。她从未见过别人亲手施放塑魂术。虔诚者使用魂器时总会避人耳目,在她和兄长发现父亲的秘密之前,她也一直不知道父亲有一块。当然,被发现时,那块魂器已经失去效力——这是她身处此地的众多原因之一。
迦熙娜的魂器中安置的宝石尺寸极大,沙兰未见过这么大颗的,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有一颗是烟晶石,那是一种纯净圆润的黑宝石。还有一颗钻石和一颗红宝石。三颗都经过切割——切割后的宝石能储存更多飓光——成为熠熠生辉的椭圆形多面体。
迦熙娜闭上眼,把手按在坠落的巨石上。她扬起头,慢慢吸气,手背上的宝石开始发出暴烈的光芒,尤其是烟晶石,亮得无法直视。
沙兰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只能眨眨眼,将眼前场景牢牢印入脑海。随后有那么一段漫长的时刻,什么都没发生。
接着,沙兰听到一阵短促的异响,低沉单调,就像远处有一群人在诵经。
迦熙娜的手没入石中。
石块消失了。
一股浓重的黑烟喷薄而出,淹没走廊,令沙兰睁不开眼,仿佛是上千支烟花绽放后的余烬,散发出焦木的味道。沙兰急忙举起湿巾捂脸,双膝跪地。奇怪的是,耳朵有种堵塞感,仿佛从很高的地方突然降到地面,她不得不使劲吞咽加以疏通。
双眼开始流泪,她紧紧闭上,屏住呼吸。呼啸声充斥耳膜。
一切终于停止。她睁开眼,使劲眨了几下,发现国王和护卫就在一旁的墙根下靠着。烟尘依旧弥漫在洞顶,走廊里有股浓烈的味道。迦熙娜站在原地,眼睛依旧没有张开,但她对烟尘毫不在意——尽管她的脸和衣服上都沾满尘垢,墙上也留下不少痕迹。
沙兰在书中看过这种奇术,当场目睹依然心生敬畏。迦熙娜把那块巨石化成了烟,因为烟的密度远小于岩石,转化过程会产生压差,将烟尘喷射出来。
传言是真的,迦熙娜确实拥有一件可用的魂器,而且威力巨大。大部分塑魂者能施放一些有限的转化术:用石头造水或食物,用空气或布料变出乏善可陈的单人石屋。迦熙娜更强,她能实现任何转化,随心所欲地改变一切。如此强大的古代圣器落在外人手里、异端手里,那些虔诚者该有多么寝食难安啊!
沙兰使劲站起来,依旧用湿巾捂嘴,呼吸着潮湿但滤除了烟尘的空气。她大口吞咽,厅内气压刚刚恢复正常,耳朵又被堵住了。片刻后,国王冲进那个房间。一个小女孩——以及几名女佣和宫廷仆从——坐在房间另一头咳嗽。国王将女孩拉进怀里。她还小,没有端庄的淑女才有的袖子。
迦熙娜睁开眼眨了眨,仿佛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她深吸一口气,而且没有咳嗽。正相反,她还露出了微笑,仿佛很享受烟尘的气味。
迦熙娜转向沙兰,盯着她,“你还在等待答复。恐怕我的话不会让你高兴。”
“可您对我的考试还没有结束,”沙兰强迫自己不退缩,“您自然会在完成全面评估之后才下判断。”
“还没结束?”迦熙娜蹙眉道。
“您没有问到女性技艺,还有绘画和素描。”
“这些技巧对我向来用处不大。”
“可它们也是艺术,”沙兰感到一阵绝望,这是她最拿手的领域!“很多人认为视觉艺术是艺术宝库中最华美的明珠。我随身带着画具,可以向您展示水平。”
迦熙娜抿紧嘴唇:“视觉艺术只是些奇技淫巧。我细细权衡过了,孩子,我不能收你。抱歉。”
沙兰的心如坠冰窟。
“陛下,”迦熙娜对国王说,“我想去帕拉奈图书馆。”
“现在吗?”国王一边哄着孙女一边说,“我们不妨先赴宴——”
“承蒙美意,”迦熙娜说,“可我现在什么都很宽裕,除了时间。”
“当然,”国王说,“我亲自带您去。感谢您出手相助,当我听闻你提出进馆的要求……”他继续说个不停,后者一言不发地跟着,沿走廊而去,把沙兰抛在身后。
她把小包紧紧按在胸口,除下嘴边的湿巾。六个月的追逐,就换来这个。她满怀沮丧,攥紧那块无辜的布头,黑蒙蒙的污水从指缝间流下。她想哭。如果是六个月前那个没长大的自己,也许已经哭出来了。
可情况变了,她已经变了。如果她失败,达瓦家族就会垮台。尽管眼角无法抑止地涌出几滴失落的泪水,可沙兰心底又鼓起新的力量。她不会放弃,除非迦熙娜用锁链把她五花大绑、叫卫兵把她拖走。
她朝迦熙娜离开的方向走去,步伐异乎寻常地坚定。六个月前,她向兄长们说明了这份孤注一掷的计划。她要在学识渊博的异端迦熙娜·寇林门下学艺。不为知识、不为名望,只为探明魂器藏在何处。
然后,沙兰会把它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