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血红
七年前
“我能救她。”卡尔一边说，一边扯下自己的衬衣。那个从高处摔落的女孩才五岁。
“我能救她。”他喃喃自语。已有一堆人聚集在周围。光明贵人韦斯提欧两个月前去世，接任城主的人还没出现。这段时间，他几乎没见过拉劳。
卡尔才十三岁，但受的训练很扎实。首当其冲的危险是失血；孩子的腿断了，复合性骨折，皮肉被断骨扎穿的地方血流如注。卡尔用手指触摸伤口，发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因为血液的缘故，断骨的表面手感腻滑，连参差不齐的断面也一样。破掉的动脉究竟是哪一条？
“你对我女儿做什么？”肩宽体壮的哈尔在旁观的人群中硬挤出一条道来，“你这飓虫，你这风渣！别碰麦莎！别——”
有几人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后拖，打断了哈尔的话头。他们知道，碰巧路过的卡尔是女孩活命最大的指望。阿里姆已经出发，要尽快把卡尔的父亲叫来。
“我能救她。”卡尔说。女孩脸色惨白，一动不动。那处头部的伤口，也许……
不能想那些。小腿的一条动脉断了。他用衬衣扎成止血带阻止失血，但血还是不断往外渗。他大喊：“火！我要火！赶快！谁给我一件衬衣！”同时两手始终按着伤口。
有几人赶紧冲了出去。卡尔抬高伤腿，一人急忙递上他的衬衣。卡尔知道捏什么位置可以切断那条动脉的血流；止血带滑脱下来，但他的手指牢牢摁在那儿。他使动脉保持闭合，用衬衣按住伤口的其余部位，直到瓦拉马带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赶回来。
不用交代，他们就开始加热小刀。很好。卡尔接过刀，灼烧伤处，一股人肉烧焦后的刺鼻气味散发开来，被冷风带走。
卡尔的双手不再颤抖。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训练出的本能控制着他，他的动作无比娴熟，烧灼相当完美，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烧灼不足以堵住这么大的动脉，他还得扎住血管——但双管齐下应该能管用。
做完这一切后，出血停止了。他坐到地上，露出了微笑。此时，他发现麦莎头部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幼小的胸膛不再起伏。
“不！”哈尔扑通跪倒，“不！想想办法！”
“我……”卡尔已经止住了出血，他……
他没有救活她。
他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觉得难受，这种感觉深邃而可怕，将他彻底吞没。哈尔把他推开，号啕大哭起来。卡尔往后一倒，见哈尔伸手抱住尸体，他发觉自己又在发抖。
在他身边，众人一片死寂。
一小时后，卡尔坐在手术室门前的台阶上独自哭泣。他哭得并不剧烈，只是轻轻颤抖，脸上挂着几滴怎么也抹不掉的泪水，触动了心中的柔软之处。
他抱膝而坐，蜷成一团，想弄明白怎么才能摆脱这份痛苦。有没有什么药能消解他的痛？用绷带能不能止住眼里流出的液体？他应该有办法救她。
脚步声临近，一个人影罩住了他。李伦单腿跪在他身边，“我检查了你的处理方式，儿子。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
“我没救活她。”卡尔小声说。他的衣服被染成红色。洗去血污之前，他的手本来是猩红的，但染在衣服上的是较为暗淡的褐红。
“我知道一些人，不管练习多久，在伤员面前依然会呆若木鸡。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更难。你没有六神无主，你为伤员提供了帮助，而且干得很不错。”
“我不想当手术师，”卡尔说，“我怕。”
李伦叹了口气，站起来兜了一圈，坐回到儿子身边：“卡尔，事情已经发生。那是一场不幸，可你已尽了全力，那孩子失血的速度太快了。”
卡尔没有作声。
“你必须学会什么时候用心、什么时候冷漠，儿子，”李伦柔声道，“你会想明白的。我年轻时也有类似的困扰。你的心会慢慢长出茧子。”
那算是好事吗？卡尔心想，又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必须学会什么时候用心……什么时候冷漠……
远处，哈尔还在不停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