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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侧扛

“他们生活在无人可及的高处,但人人都可造访。而塔城本身并不出自人类之手。”
——虽然《末夏之歌》是光辉变节之后三世纪的爱情幻想故事,但这一句所指的可能确有其事。见佤热拉译本第27页,并留意脚注。
大伙儿侧边扛桥的技术有所提高,但并不显著。卡拉丁看着第四冲桥队从身前经过,把桥扛在一边,别扭地前进。幸好,桥体下方有很多把手,他们也找到了合适的握持方法。他们没法完全按卡拉丁的设想扛桥,不得不把桥举得略高些、与地面的夹角略小些,这样会暴露出小腿,但也许可以加强训练,让他们在箭矢袭来时调整桥身的角度。
就目前来看,这种扛法行进缓慢,人与人挤成一团。若被仆族智者射倒一个人,其他人就会被那人绊倒。多折损几人,队伍就会失去平衡,桥也必然脱手落地。
这一招用起来必须十分小心。卡拉丁想。
茜尔跟在冲桥队后面飘来荡去,形态就像一把树叶。透过她几乎透明的身形,卡拉丁看到了一群人:一名身穿制服的士兵领着一队衣衫褴褛、形貌枯槁的男子。总算来了,卡拉丁心想。他一直在等下一批新队员。他短促有力地冲石头一挥手,吃角族人点点头,接管了训练。本来也该到休息时间了。
卡拉丁一路跑下堆木场边缘不长的斜坡。他跑到时,盖兹正要拦下这批新来的。
“这都什么烂货。”盖兹说,“我以为上次送来的已渣得不能再渣,可这一堆……”
拉马利尔耸耸肩:“他们现在是你的人了,盖兹,怎么分随你。”他和随行士兵一同离去,把这批倒霉的新队员留在原地。部分人还有像样的衣服——他们是才被抓不久的犯人——剩下的额头都有奴隶烙印。看到他们,一些久经的感受又涌上卡拉丁心头。他仿佛依旧站在那道深渊旁,踏错一步,就会滚落绝望的谷底。
“站成一排,你们这些飓虫。”盖兹冲新丁咆哮,抽出腰间的木棍挥舞。他看了卡拉丁一眼,但没说什么。
新人赶紧列队。
盖兹从排头点向排尾,先挑出个头较高的:“你们五个,到第六冲桥队。都记住了,否则拿鞭子抽你丫的。”他又点出一队,“你们六个,第十四冲桥队。队尾的四个,到第三队。你,你,还有你,第一队。第二队不缺人……你们四个,去第七队。”
所有人都分完了。
“盖兹。”卡拉丁把手往胸前一抄。茜尔落在他肩头,树叶卷成的小飓风化作少女的形态。
盖兹转身看着他。
“第四队能出动的只剩三十人了。”
“第六和第十四队比你们还少呢。”
“那两队都有二十九人,可你刚分给他们一大批新丁。第一队已有三十七人了,你还分了三个新人过去。”
“你们上一回出桥几乎没有损失,而且——”
盖兹企图溜走,卡拉丁一把抓住他胳膊。冲桥士官身子一缩,举起手中木棍。
有种你试试。卡拉丁盯着盖兹的独眼,在心里默念。他简直希望盖兹动手。
盖兹咬咬牙:“好吧,就一个。”
“由我挑。”卡拉丁说。
“随你便,反正都是废物。”
卡拉丁转身走向这批新队员,他们已按盖兹的分配站成了几堆。卡拉丁首先把注意力集中到高个子身上。按奴隶的标准看,他们营养还算不错。有两人看起来似乎曾——
“喂,黑发哥!”有个声音从另一组传来,“喂!您想拉我入伙不?”
卡拉丁一转头,只见一个又矮又瘦的男子正冲他挥手,他只有一条胳膊。谁会派他来当冲桥手?
他可以挡下一箭,卡拉丁心想,在高层眼里,这就是冲桥手存在的意义。
此人一头棕发,皮肤是深褐色,比阿勒斯卡人的肤色还略深一点。他的指甲是石板色,有水晶般的质感——那说明他是个赫达孜人。大部分新丁的表情都一个样,颓败冷漠,可他却在微笑,尽管额头刻着奴隶的烙印。
那个烙印有些年头了,卡拉丁心想,要么之前的主人待他不错,要么他不愿被命运打垮。此人显然不明白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他。如果明白成为冲桥手的含义,没有人笑得出来。
“您用得上我,”他说,“我们赫达孜人都是顶呱呱的战士,哥。”最后那个字的发音听起来像是“刚”。“您瞧,有一回,我和几个……对,是仨人儿对打,他们都喝醉了,可我还是把他们揍趴下了。”他语速很快,口音浓重,词和词全都连成一片。
这个人当冲桥手一定糟糕透顶。他兴许能扛桥跑,但没法灵活机动。他腰上甚至有些赘肉。不管哪支冲桥队分到这个活宝,一定会把他放在前排,让他吃上一箭,就此摆脱这个累赘。
为了生存,你要竭尽所能,过去的他仿佛在耳边低语,要把不利转化成优势……
提安。
“很好,”卡拉丁指着他说,“我要后排那个赫达孜人。”
“什么?”盖兹说。
那个矮子悠悠然走到卡拉丁跟前:“多谢,黑发哥!挑我不会后悔的!”
卡拉丁转身就走,从盖兹身边经过时,冲桥士官抓抓脑袋,问:“你把我逼到这份儿上,结果就挑了个独臂的矬子?”
卡拉丁没对他说一个字,倒是冲独臂的赫达孜人说:“你为何想跟我走?你又不知道各支冲桥队有何不同。”
“您只挑一个。”他说,“那人一定非同一般,和其他人绝不一样。而且我觉得您挺不错,看眼神就知道,黑发哥。”他顿了顿,“我的队友在哪儿?”
此人淡定的态度令卡拉丁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你马上就会见到。你叫什么?”
“偻朋。”他说,“有些亲戚叫我偻无双,因为他们从没听过这种名字。我到处打听,大概问过百来号人……没准儿有两百……反正很多人,还真是,没人听说过这种名字。”
卡拉丁被他飞快的语速绕得直眨巴眼。他不用换气吗?
第四冲桥队正在休息,硕大的桥梁侧立在旁作荫蔽。五名伤员和众人坐到一起,一块儿聊天,连雷滕也下了床,真是鼓舞人心。因那条腿的关系,他走起路来还是很费劲。卡拉丁虽然尽了全力,但他依然会瘸一辈子。
唯一闭口不言的是达彼德,战场对他的心理打击实在太深。他跟在其他人后头,从不说话。卡拉丁开始担心,不知这人究竟还能不能从精神创伤中恢复过来。
长着张圆脸、一口牙缺东少西的胡勃——就是腿上挨了一箭的人——已能不用拐杖走路了,再调养些许时日,就能扛桥出勤。这是好事。他们需要把能用的人手都用上。
“你去那边的营房,”卡拉丁对偻朋说,“屋子最里面有堆物品,给自己挑一条毯子、一双拖鞋和一件背心。”
“遵命。”偻朋迈着悠然自得的步子走过去,顺道还冲经过的人挥手致意。
石头走到卡拉丁身边,两手抱胸:“新来的?”
“嗯。”卡拉丁说。
“我看,盖兹也只会给我们这种货色。”石头叹道,“那杂碎,我们该料得到,他只会把最最没用的冲桥手给我们。”
卡拉丁本想附和几句,但有些犹豫。如果这么做,茜尔大概能看出他在撒谎,而且会不开心。
“这种新的扛桥方式,”石头说,“我觉得不太管用。这——”
他的话被一声响彻营地的号响打断,号声在营地的石质建筑之间回响,仿佛远方巨壳野兽的哀号。卡拉丁神经一绷。今天轮到他们值班。他怀着紧张的心情等待,直到第三组号声吹响。
“整队!”卡拉丁大喊,“我们出发!”
不像另外十九支值班的冲桥队,卡拉丁的手下没有慌慌张张、乱作一团,而是整齐有序地集结成列。偻朋一边冲出营房,一边往身上套背心,眼见第四冲桥队分成四个小队,又不知该去哪边了。如果卡拉丁把他安排在阵前,遇上敌人铁定死无全尸,不管他站哪儿,大概都会拖慢行进速度。
“偻朋!”卡拉丁喝道。
独臂男抬手敬礼。难道他真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军人?
“你看到那边蓄积雨水的木桶了吗?找木匠的助手要些水袋,他们答应会借我们一些。能装多少水就装多少,然后赶上队伍。”
“遵命,黑发哥。”偻朋说。
“起桥!”卡拉丁走到前排把位,大喊,“肩扛式!”
第四冲桥队开始前进。当另几支冲桥队还在营房边乱作一团时,卡拉丁的队伍已经穿过堆木场。他们头一个走下斜坡,甚至在军队完成列队之前,他们已来到第一座固定式桥梁。到了那儿,卡拉丁令众人放下桥待命。
片刻后,偻朋迈着碎步跑下山坡——令人吃惊的是,达彼德和胡勃也来了。胡勃的腿瘸了,所以他们走不快,但他们用两根木条和一块油布造了一架类似轿子的工具,油布上堆放了二十多个水袋。三人就这么一路小跑着赶上队伍。
“这是什么?”卡拉丁说。
“您让我尽量多带水,哥,”偻朋说,“我们就从木匠那里搞来了这东西,他们说是用来搬木料的,现在也用不上,所以我们便拿了。是这么个事儿吧,闷哥?”最后那句是对达彼德说的,后者没说话,只点点头。
“闷哥?”卡拉丁问。
“就是闷声不响的意思,”偻朋耸耸肩,“您瞧,他好像不咋开口。”
“明白了。好吧,干得不赖。第四队,各就各位。大部队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他们所熟悉的冲桥手生活:带着极度的疲惫、扛着沉重的木桥穿过一座座高地。随行的饮水帮了大忙。军队偶尔会在行军途中给冲桥手水喝,但从来都不足以满足需要。每穿过一片高地后能喝上几口,效果就跟多了五六个人一样显著。
但真正的差别来自训练。每次把桥搭好,第四冲桥队的队员不再感到筋疲力尽。扛桥的艰辛依然如故,但他们的身体已做好了准备。卡拉丁发觉自己的队员毫无崩溃的迹象,还能嬉笑打闹,其他队伍不止一次投来惊讶或羡慕的目光。实际上,一周出一次桥得不到足够的运动量,而若每晚加餐再辅以训练,便能强健体魄,有备无患。
这次出击的路途很长,是卡拉丁从未经历过的长途跋涉。他们往东行进了几小时,这不是个好兆头。当目标高地较近时,他们通常能比仆族智者先到一步。但这次距离如此之远,他们没机会比敌人早到,只能尽量抢在仆族智者带着琼心石撤走之前抵达。
也就是说,最后的冲锋可能会相当艰难。侧扛式还没有练成。当他们最终接近一块巨大的高地时,卡拉丁不免紧张起来。这块高地的形状很不寻常,向上高高隆起。他对此有所耳闻——这里被称作塔地,任何阿勒斯卡军队都未曾在这里赢到过琼心石。
他们在倒数第二道深渊前架桥,让斥候通过。卡拉丁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塔地为楔形,地面崎岖不平,东南角直入云天,形成一面陡峭的斜坡。撒迪亚斯带来了一支大部队,这片高地面积巨大,可以展开较大的兵力。卡拉丁在焦虑中等待。没准儿他们运气好,仆族智者已带着琼心石离去。以此地之遥,这是有可能的。
斥候策马飞奔来报:“敌军已在对面高地边缘布阵!他们把石蛹打破了!”
卡拉丁一声轻叹。军队开始过桥,第四冲桥队的队员们看着他,表情严肃而凝重。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也许是很大一部分人,要死在这里。
局势非常严峻。之前,他们还有缓冲余地,哪怕折损四五个人,也还能继续前进。而这回,他们只有三十个人扛桥,每损失一人都会严重拖慢行进速度,如果再少四五个人,桥体就无法保持平衡,甚至会翻倒。届时,仆族智者会向他们集中火力。他见过这种情形。如果某支冲桥队开始摇晃,仆族智者就会全力猛击。
而且,仆族智者总会挑选明显人手不足的队伍射击。第四冲桥队有麻烦了,这一战很有可能死上十五到二十人。他必须想想办法。
决定了。
“大家过来。”卡拉丁说。
众人一脸疑惑地围到他身边。
“我们从侧面扛桥,”卡拉丁小声说,“我在最前排掌握方向,随时准备跟我转向。”
“卡拉丁,”泰夫特说,“侧扛速度较慢。这主意挺有意思,可是——”
“你信不信我,泰夫特?”卡拉丁问。
“呃,算是吧。”这个一头灰发的男子看看其他人。卡拉丁看得出,很多人并不信任他,至少不是完全信任。
“这行得通。”卡拉丁热切地说,“我们要以桥为盾,遮挡箭矢。我们得加快脚步,跑在最前面。以侧扛的姿势跑过其他冲桥队并不容易,但我想不出其他主意。如果这办法不管用,反正我在最前面,我会是第一个送命。如果我死了,便改回我们训练多时的肩扛式吧。这样一来,至少你们能甩掉我这个麻烦。”
冲桥手们一语不发。
“如果我们并不想甩掉你呢?”马脸男纳塔姆说。
卡拉丁笑笑:“那就腿脚利索些,跟着我的步调。我会半途突然转向,随时准备跟上。”
他回到桥边。步兵正在过桥,骑马的光眼种——包括一身华丽碎瑛甲的撒迪亚斯——也在朝另一头迸发。卡拉丁和第四冲桥队随后过去,将桥收好。他们用肩扛法赶到军队之前,将桥放到地上,等待其他冲桥队就位。偻朋和另两个运水队员与盖兹一起留在后方,看来他们不会因无法冲锋而遭到责难,算是全能之主给予的小小恩护。
卡拉丁觉得额头渗出了豆大汗珠。他已能勉强看到悬崖另一侧的仆族智者战阵。一个个黑红的人影,短弓在手,弓箭上弦,蓄势待发。塔地巨大的陡坡在他们身后隆起。
卡拉丁的心跳开始加速。期灵从军队的战列中探出头来,但他的队伍里没有。他可以引以为傲的是,惧灵同样没出现——他们并非没感到恐惧,只是不像其他冲桥队那么恐慌,所以惧灵跑到别处去了。
你要懂得关怀,图克斯的话仿佛犹在耳畔,战斗的关键并非冷血,而是受掌控的激情。为了胜利、为了你要守护的对象,你必须懂得关怀。
我懂得关怀,卡拉丁心想,就算我是个风杀的笨蛋吧,可我确实懂得关怀。
“起桥!”盖兹的吼声在阵前回荡,他在重复拉马利尔下达的命令。
第四队开始行动,迅速将桥移到右侧并举起。个子较矮的人排成一列,将桥扛在右手边,高个子组成另一列,顶在他们身后,或是握住下方把手协同将桥举高,或是握住高处的把手稳定桥身。拉马利尔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卡拉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盖兹走上前,冲拉马利尔耳语了几句。这个贵族缓缓点头,没有言语。冲锋号吹响了。
第四冲桥队向前猛冲。
他们身后飞来一波箭矢,从头顶掠过,划着弧线落到仆族智者阵中。卡拉丁咬紧牙关奔跑,勉力保持平衡,避免被东一颗西一块的石壳木和页岩皮木绊倒。所幸,尽管他的队伍比平时要慢,但规律的训练和更好的耐力使他们依旧比其他队伍快。第四冲桥队在卡拉丁的率领下冲到了最前面。
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卡拉丁开始略向右拐,就仿佛木桥的重量使队伍脱离了行进路线。仆族智者们跪倒在地,齐声清唱。阿勒斯卡人的箭矢落向他们头顶,使一部分仆族智者受到干扰,但其他的还是举起了弓箭。
预备……卡拉丁默念。他进一步发力,突然感到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腿脚不再酸胀,呼吸也恢复平稳。或许是对战斗的渴望,或许是对疲惫已然麻木,但这份意料之外的力量令他产生了些许愉悦和昂扬的感觉。仿佛某种东西在他体内,与他的血融为一体,与他共鸣。
那一瞬,他觉得仿佛独自一人拽着木桥,就像一张扯着船前进的风帆。他加大右转的角度,切得更深,使自己和队员完全暴露在仆族智者弓箭手的视线之下。
仆族智者们歌声不停,却明白何时引弓发射,也无须命令。他们把弓弦张满,箭尾贴住大理石般的脸颊,瞄准冲桥手。不出所料,有很多箭头对准了他们。
距离差不多了!
再等几下心跳的工夫……
就是现在!
就在仆族智者弓箭手松开指尖的瞬间,卡拉丁向左急转。桥体随他一同转向,桥面对着弓手,向左前方疾进。箭矢从天而降,狠狠砸在木头上,嵌入木板。有些箭矢射到他们脚旁的地面,沙尘飞扬。桥体在冲击下响个不停。
卡拉丁听见其他冲桥队传来绝望的惨叫。有人倒下,其中很多人大概是第一次上阵。但第四冲桥队无人叫喊,也无人倒地。
卡拉丁再次把桥转向,他的队员又一次暴露出来。惊讶的仆族智者重新张弓搭箭。他们的攻击通常是一波一波的,这给了卡拉丁机会。就在仆族智者把弓拉满的瞬间,他掉转桥身,再度将厚重的桥体当作护盾。
箭矢再次扎进木板。其他队伍的成员再次发出惨叫。卡拉丁的蛇形前进战术再次保护了他的队员。
再来一次。卡拉丁心想。这一次会很有难度,仆族智者知道他的策略了,他们会抓住他转向的那一刻发动攻击。
他开始转向。
无人中箭。
惊讶之余,他意识到仆族智者弓箭手已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其他冲桥队身上,因为那是更容易下手的目标。第四冲桥队前方一片开阔。
深渊就在前方。尽管转了几次方向,卡拉丁还是把他的队伍带到了正确的位置。所有的木桥必须紧紧挨在一起,好让骑兵冲锋。卡拉丁迅速下令放桥。有些仆族智者重新注意到他们,但大部分都继续无视,朝其他冲桥队放箭。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想来是有一支冲桥队垮了。卡拉丁和队员们一起使劲推桥,阿勒斯卡弓手不断发箭压制,不让仆族智者有机会把桥顶回来。卡拉丁一边推桥,一边回头望了一眼,这么做不无风险。
第二支冲桥队离深渊不远了,那是第七队。但他们举步维艰,箭矢无休无止地飞向他们,把他们整排整排地射倒。他们就在卡拉丁眼皮底下崩溃,木桥重重砸在石地上。第二十七冲桥队开始步履蹒跚,另有两队已经垮掉。第六队冲到了崖边,但相当勉强,有一半队员倒下。其他冲桥队呢?这短短一瞥看不出究竟,他必须回头继续干正事。
木桥在卡拉丁的队员们的努力下轰然就位,卡拉丁大声招呼大家撤开。他们飞速奔向两旁,好让出道来给骑兵冲锋。可骑兵没有出现。卡拉丁猛一转身,大颗大颗的汗滴从额头滚落。
另有五支冲桥队架好了桥,其他队伍都在半途挣扎。出乎卡拉丁意料的是,他们试图模仿卡拉丁他们的做法,倾斜木桥遮挡箭矢。很多人失足跌倒,当一部分人放低桥身提供掩护时,其他人却步调不一,依然在往前跑。
场面极为混乱。这些人没有练过侧扛。一支乱了方寸的冲桥队试图用从未尝试过的姿势扛起木桥,但桥从他们手中跌落。还有两支队伍被仆族智者的弓箭手全歼,对方依旧没有停止射箭。
踏着六座架好的木桥,重骑兵发起冲锋。一般情况下,一次冲锋得有上百名骑兵参与,他们列成三排,每排三十到四十人,而每座桥只能让两名骑兵并排行进。所以,要想对成百上千名仆族智者弓箭手发起有效的冲锋,需要把很多座桥连成一片。
但这一次,桥架得毫无章法。有些骑兵到了对岸,但分散在各处,如果径直冲向仆族智者的阵线,就会陷入重围。
步兵已在帮第六冲桥队推桥。我们该去帮把手,卡拉丁意识到,帮忙把其他桥推往对岸。
可惜太晚了。虽然卡拉丁本人离战场不远,但按训练时的要求,他的手下已躲到最近的一块凸起的岩架后。他们选择的掩体能充分抵挡箭矢,但也离得不远,足以把战场形势看得一清二楚。初期的冲锋后,仆族智者总会忽略冲桥手,但阿勒斯卡人还是相当谨慎,每次都派后卫把守桥头堡,提防仆族智者切断他们的退路。
士兵终于把第六队的桥推到位,还有两支冲桥队架好了桥。但半数木桥没到崖边。为尽快支援骑兵,军队不得不一边行进一边重整队伍,分成一股股小部队,沿架好的桥依次通行。
泰夫特走出岩架,一把抓住卡拉丁的胳膊就往后拽。卡拉丁没有反抗,但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实。
石头上前一步,走到卡拉丁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汗水把大个子吃角族人的头发粘到了头皮上,但他照样笑开了花。“奇迹!一个人都没受伤。”
莫阿什走到他们边上。“飓风之父!我不敢相信我们都做了什么。卡拉丁,你彻底改变了冲桥的方式!”
“不,”卡拉丁轻声道,“我彻底搞砸了这场战斗。”
“我——什么?”
飓风之父!卡拉丁心想,重骑兵被截了退路。骑兵冲锋需要连成一排,威吓和声势比什么都重要。
可现在,仆族智者能避开骑兵的锋芒,绕到他们侧后,而步兵无法尽快赶到支援。有几队骑兵被完全包围。士兵在桥口挤作一团,想要过桥,仆族智者却在另一侧堵得死死的,一次次把他们击退。矛兵从桥上翻落,仆族智者还成功地把一座桥整个儿掀下深渊。阿勒斯卡军很快陷入守势,士兵们只顾得上占住桥头,确保骑兵的退路。
卡拉丁看着,用心看着。他从未研究过全军整体在攻袭战中的战术和需要,只考虑自己队员的需要。这是个愚蠢的错误,他本该想得更周全。不,如果他还把自己当成个真正的士兵,那就一定能想到。他憎恨撒迪亚斯,憎恨那人利用冲桥手的手段,可他不该不考虑战场全局就孤立地改变第四冲桥队的方略。
我分散了其他冲桥队的注意力,卡拉丁想,所以我们到得太早,而其他队伍被拖慢了。
还因为他们跑在最前面,很多冲桥手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如何拿桥做盾,便模仿起第四冲桥队的做法。但最终,每支队伍的前进速度不一样,阿勒斯卡弓箭手不知该集中压制何处才能掩护队伍架桥。
飓风之父!我害撒迪亚斯吃了场败仗。
此事不会就此了结。现在将领和军官们为修正战斗方案抓破头皮,没工夫考虑冲桥手。可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自会找上门来。
或许用不了那么久。他发现盖兹和拉马利尔,连同一批预备队的矛兵,正朝第四冲桥队走来。
卡拉丁身后的石头抢前一步,另一侧的泰夫特也神情紧张地走上前,手里攥着块石头。卡拉丁身后的冲桥手们开始交头接耳。
“退下。”卡拉丁轻声对石头和泰夫特说。
“可卡拉丁,”泰夫特说,“他们——”
“退下,想办法领大家安全返回堆木场。”如果我们当中还有谁能逃过此劫……
见石头和泰夫特没有后退,卡拉丁便踏前一步。塔地上的战斗依旧激烈,撒迪亚斯的队伍——由这名碎瑛武士亲率——成功地抢下一小块地方,而且死战不退。双方的尸体都越积越多,战斗和杀戮无休无止。
石头和泰夫特再次抢到卡拉丁身边,但被他固执的目光瞪了回去。卡拉丁转头看着盖兹和拉马利尔。我可以揭发是盖兹让我这么做的,他想,是他建议我在实战中使用侧扛法。
不行,当时没有证人,这是他针对盖兹的一面之词,那不管用。何况,如果他这么说,盖兹和拉马利尔一定会马上把卡拉丁弄死,以免他对二人的上级开口。
卡拉丁需要其他策略。
“你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吗?”盖兹一边逼近,一边唾骂。
“我搅乱了军队的战术安排,”卡拉丁说,“把整场战斗搞得一团糟。你们是来惩罚我的,这样一来,当上级冲你们破口大骂时,你们至少能表示很快采取了行动,处理了始作俑者。”
盖兹一怔,拉马利尔和矛兵也在他身边停步。看起来,冲桥士官有些吃惊。
“虽然说也白说,”卡拉丁冷冷地说,“但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结果,我只想活命。”
“没人指望冲桥手活命。”拉马利尔直截了当地说。他朝两名士兵挥挥手,对卡拉丁一指。
“如果你留我一命,”卡拉丁说,“我保证,我会告诉你的上级,你和此事毫无瓜葛。如果你杀了我,那看起来就像是你想隐瞒什么。”
“隐瞒?”盖兹看了一眼塔地上的战局。一支流矢射中离他不远的一块石头,箭杆应声而断,“我们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就不好说了,看起来很像是你先出的主意。光明贵人拉马利尔,你没有阻止我,你可以办到,但你没有,当你看到我的行动时,士兵们都看到你和盖兹在窃窃私语。如果没有人担保你与此事无关,你会非常、非常麻烦。”
拉马利尔身边的士兵看着长官,这名光眼种紧锁眉头。“给我打,”他说,“但别弄死他。”他转过身,返回阿勒斯卡预备队列阵的地方。
魁梧的矛兵向卡拉丁逼近。他们是暗眼种,可他们对卡拉丁的态度恐怕不会比仆族智者更好。卡拉丁闭上眼,准备忍受痛苦。他不能对这些人动手,至少动了手就不可能保住第四冲桥队。
矛尾对小腹的一击使他踉跄倒地。士兵开始踹他,踹得他直抽凉气。一名步卒扯开他腰上的口袋。他的润石——如此贵重的东西不能留在营房里——散落在石地上。不知为何,这些润石没了飓光,黯然无色,它们的生命已经耗尽。
士兵们接二连三地猛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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