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断背粉
“火与炭。恐怖的皮肤。两眼如漆黑的窟窿。”
——引自《爱维德》,也许不必详细标注。但为了以后查用方便,这句话出自482行。
沙兰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白色小屋里。——引自《爱维德》,也许不必详细标注。但为了以后查用方便,这句话出自482行。
她坐起来,觉得身体健康得不正常。明媚的阳光把白色窗纱照得雪亮,还透过窗纱布照进屋子。沙兰皱着眉,晃晃有些恍惚的脑袋。她感觉自己应该被烧焦了,从头到脚,每寸皮肤都皲裂剥落。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手臂上有处伤口,但除此以外,她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身边一阵沙沙声。她扭头一看,见一名女护士沿屋外的白色走廊匆匆远去;她显然看到沙兰坐了起来,正要通知别人。
我在医院。沙兰想,换到私人病房了。
一个士兵探进头,查看沙兰的情况。这屋子明显有人把守。
“怎么了?”她大声问他,“我是不是被下了毒?”她突然一震,想起一件事来,“卡波萨!他还好吗?”
守卫回到岗位,没有搭理她。沙兰往床下爬,但他又往里瞧,死盯着她。沙兰不禁惊叫失声,缩回床上,把床单往身上扯。她还穿着医院的病袍,看起来很像松软的浴袍。
她昏迷多久了?为什么她——
魂器!她突然想到,我把魂器还给迦熙娜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沙兰一生中最悲惨的一段时间。她必须忍受守卫定期的瞪视和自己的恶心感。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迦熙娜出现在走廊尽头,已换了身黑底加浅灰色条纹的裙服。她快步走向病房,从守卫身旁经过时,只说了一个词就把他打发走了。守卫匆匆离去,靴子踏在石地上,比迦熙娜的凉鞋更响亮。
迦熙娜走进病房,虽然没有开口斥责,但眼神是如此不善,沙兰直想钻进被子藏起来。不,她想爬到床底,在地板上挖个洞钻进去,然后埋好石头,挡住那双眼睛。
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羞愧地低下头。
“交还魂器是明智之举,”迦熙娜的声音冷若冰霜,“否则你性命不保。我救了你一命。”
“谢谢。”沙兰轻声说。
“你为谁办事?哪个虔诚会贿赂你来偷取魂器?”
“没有,光明女士,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偷的。”
“包庇他们对你没好处。你迟早会说出真相。”
“这就是真相。”沙兰昂起头,心头涌起一丝桀骜。“就是为偷走魂器,我才拜入您门下。”
“对,但主使者是谁?”
“我自己。”沙兰说,“难道我有点儿主见就这么不可思议?难道我是这么可悲的废物,除了被人利用或愚弄就没有别的可能?”
“你没资格对我大声嚷嚷,孩子。”迦熙娜波澜不惊地说,“你没有理由忘记你现在的立场。”
沙兰又一次低下头。
迦熙娜沉默片刻,最后,叹了口气:“你究竟在想什么,孩子?”
“我父亲去世了。”
“所以?”
“他不太招人喜欢,光明女士。实话说,大家都恨他。我家破产了,兄长们试图硬撑场面,隐瞒死讯。可……”她敢把父亲拥有魂器的事告诉迦熙娜吗?这无益于开脱沙兰的罪行,还可能给家族带来更大的麻烦。“我们需要一点保障,不管什么也好,一种能迅速赚钱或‘造’出财富的手段。”
迦熙娜再次陷入沉默。当她重新开口时,听起来甚至有点儿想笑。“难道你以为,靠惹怒全体虔诚者和阿勒斯卡王国就能拯救你的家族?你知不知道我弟弟得知此事后会干出什么来?”
沙兰把头扭向别处,觉得又蠢又羞。
迦熙娜叹道:“有时,我忘了你有多年轻。我明白偷魂器对你的吸引力有多大,但这依旧是愚蠢行为。我替你安排了返回雅克维德的船位,你明早就走。”
“我——”她没指望得到如此宽大的处置。“谢谢。”
“你朋友,那个虔诚者,他死了。”
沙兰抬起头,一脸忧伤。“发生了什么?”
“面包有毒,是断背粉,非常致命的毒药,被洒在面包上伪装成面粉。我怀疑他每次带来的面包都下过毒,目的就是让我最终吃下一口。”
“可我吃过很多面包!”
“果酱里有解药。”迦熙娜说,“在他用过的几口空罐里查到了。”
“这不可能!”
“我已展开调查。”迦熙娜说,“第一次见到他就该查。没人说得清这个所谓的‘卡波萨’的来历。虽然他用熟络的口吻跟我们谈论其他虔诚者,但其他人其实并不认识他。”
“那他……”
“他在利用你,孩子。从头到尾,他都在利用你接近我,窥探我的所作所为,并找机会杀我。”她面不改色地说着,不带丝毫感情,“我相信,他最后那次下的毒粉比平时多得多,也许希望让我吸进去。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结果却害了自己,毒性发作得比他预想的快。”
有人差点儿杀了她。不,不是有人,是卡波萨。难怪他如此急于让她吃果酱!
“我对你非常失望,沙兰。”迦熙娜说,“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想自杀了。是因为负罪感。”
她没想自杀。但否认有什么好处?迦熙娜在可怜她,最好别给王女收回这份同情的理由。然而沙兰看到并经历的怪事又是什么?也许迦熙娜能提供解释?
她看着迦熙娜,看到对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冰冷怒气,吓得开不了口,不敢向迦熙娜打听她看到的符号脑袋和她去过的异界。沙兰啊沙兰,你怎么会以为自己勇敢?你不勇敢,你是个傻瓜。她记得父亲暴怒的咆哮在整栋大宅里回响。迦熙娜的愤怒更安静、更理性,但也同样令人生畏。
“好了,你得学会带着负罪感活下去。”迦熙娜说,“你没能带着我的魂器逃走,但你确实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途。这份愚蠢的计划会玷污你将来几十年的人生。从现在起,没有女性会收你为徒。你亲手毁了这一切。”她一脸厌恶地摇摇头,“我讨厌出错。”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沙兰抬起手。我得道歉。我必须说点什么。“迦熙娜?”
那女人没有回头,守卫也没再回来。
沙兰躲到被单下缩成一团,胃抽个不停,难受得要死。有一刻,她真希望那片玻璃割得再深一些,或者,迦熙娜没有那么快就拿魂器来救她。
她失去了一切。保护家族的魂器没了,能继续学习的学徒身份没了,卡波萨也没了。但从一开始,她就没得到过他。
她的眼泪打湿了床单,窗外阳光渐渐暗淡、消失。没人来看她一眼。
没人会操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