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I-7 巴希尔
巴希尔沿着奢华的殿廊匆匆而行，手提一口装工具的大袋子。身后有动静，像是脚步声，吓得他急忙转身，可什么也没看到。走廊空空荡荡，铺着金色地毯，墙上挂着一面面镜子，拱形天花板是用马赛克铺成的精美镶嵌画。
“你能不能消停点儿？”走在他身边的阿福说，“你每次跳脚，都吓得我想给你一巴掌。”
“我忍不住。”巴希尔说，“这种事不是应该夜里做吗？”
“女当家自有分寸。”阿福说。他和巴希尔都是埃穆尔人，黑肤、黑发，但他个头更高，也自信得多。他大摇大摆地走着，仿佛是被邀来的贵客，肩头挂着一把未出鞘的宽刃大剑。
大神卡达希克斯保佑，巴希尔心想，别让我们碰上阿福非拔剑不可的状况，多谢。
他们的女当家走在前面，除此以外，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她不是埃穆尔人——甚至不像马卡巴基人，尽管是黑皮肤，还有一头漂亮的黑长发。她的眼睛像深族，修长的身材又似阿勒斯卡人。阿福觉得她是混血儿，但他们两人很少有胆子谈论这种事。女当家的耳朵很灵，灵得古怪。
她停在下一个交叉口。巴希尔又回头张望，阿福推了他一肘，可他就是忍不住要看。没错，女当家说过，宫里侍从全在忙着布置新建的客房，但这里是智者阿湿奴的宫殿，他是全埃穆尔最富有、最神圣的人之一，仆人有好几百人。如果其中一个偏巧晃到这儿来了呢？
两人追上去，和女当家一起停在走廊交叉口。巴希尔强迫自己直视前方，免得再回头，可这样一来，他发觉自己的视线定在女当家身上了。被如此美丽的女子雇佣，成天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在你面前披散着、垂落到腰际，这真有点儿危险。她从不穿女人该穿的袍子，甚至连长裙或半裙也不穿，而是穿裤子——通常是紧身款式，后腰挂一把细身剑。她的眼睛几近纯白，带着若有若无的紫色。
她如此迷人。曼妙、陶醉、不可抗拒。
他肋部又吃了阿福一肘。巴希尔一跳脚，揉揉肚子，气鼓鼓地瞪了表弟一眼。
“巴希尔，”那女子说，“把我的工具拿来。”
他打开袋子，递上一条叠好的工具腰带。伴着一阵清脆的碰击声，她头也不回地接过腰带，拐进左边走廊。
巴希尔不安地注视着。这里是圣厅，是富人摆放卡达希克斯画像、用来祭拜的场所。女当家走到第一幅画像前，画中人物是梦之女神伊潘。这是一幅用金箔在黑帆布上烫成的杰作，画得很美。
女当家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匕首，在画上从上往下划出一道口子。巴希尔看得乍舌，但什么也没说。他差不多已习惯女当家毫无来由地破坏艺术品的行为了，只是不明所以。不过，她给两人的佣金倒是很高。
阿福背靠墙壁，用指甲剔牙。巴希尔想模仿他轻松的姿态。偌大的厅堂挂着一盏盏枝形吊灯，灯里放着照明用的黄玉齐普。但他们没对润石下贼手，女当家不赞成偷窃。
“我一直想去寻找古魔法。”巴希尔开口说话，一半原因是为了不让自己露怯——女当家正对一尊精美的半身像下手，要抠出它的眼珠子。
阿福嗤之以鼻：“为啥？”
“我不知道，”巴希尔说，“大概是想找点儿事干。你瞧，我从未寻找过它。据说每个人都有一次机会，可以求夜妖赐你一件东西。你试过吗？”
“试个毛。”阿福说，“谁高兴大老远跑到‘山谷’去。再说，我哥去过，回来时两只手都瘫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一直没好。”
“他得到了什么？”巴希尔问。女当家用布头包起一口瓶子，在地上砸碎，没弄出一点声响。
“不晓得。他从不说，似乎怕丢人。可能求了什么蠢东西，比如好看的发型。”阿福坏笑。
“我想让自己长点儿能耐。”巴希尔说，“求夜妖赐我勇气。你说呢？”
“随你。”阿福回答，“我觉得实现愿望有比古魔法更好的办法——你不知道会遭它什么诅咒。”
“我可以把要求说得天衣无缝。”巴希尔说。
“那不管用。”阿福说，“这不是游戏，不管你怎么编故事都一样。夜妖不会骗你，也不会曲解你的话。你提出要求，她觉得你应得什么，就给你什么，然后附带一个诅咒。有时和赐给你的东西有关，有时无关。”
“你还挺在行啊？”巴希尔说，“你不是自称没去过吗？”女当家又割了一幅画。
“我没去。”阿福说，“但我爸去了，妈去了，我每个兄弟都去了。有几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几乎每个人都为诅咒后悔。只有我爸除外，他得到一大堆好布料，拿回来卖了，我们才没在几十年前那场芦菁饥荒中饿死。”
“他得到什么诅咒？”巴希尔说。
“打那以后，他眼里的世界是上下颠倒的。”
“真的？”
“对，”阿福说，“全颠倒了，就像走在天花板上，天在他脚下。不过，他说自己很快就习惯了，临死前都不觉得那是诅咒。”
仅仅想象一下，巴希尔就反胃。他低头看着工具袋。如果他没这么胆小，能不能让女当家对他刮目相看，而不仅仅把他当做花钱雇来的劳力？
求大神卡达希克斯显灵，他心想，让我知道该怎么做。谢谢。
女当家回来了，她头发有点凌乱，一伸手道：“加垫的布锤，巴希尔，后面还有一座全身雕像。”
他诺了一声，从袋子里抽出锤子递给她。
“也许我该去搞把碎瑛刃。”她漫不经心地说，把锤子往肩上一搁。“可那就太没挑战性了。”
“我倒不介意轻松点儿，当家。”巴希尔道。
她轻啐一声，重新踏进走廊。很快，她在远端冲一座雕像抡起锤子，砸碎了它的胳膊。巴希尔一缩脑袋。“会被人听见的。”
“是啊。”阿福说，“难怪她等到最后才砸。”
至少垫子滤掉了一部分敲打声。溜进有钱人的家却什么都不拿，他们这种贼一定是绝无仅有。
“阿福，她为何这么干？”巴希尔不知不觉问出口。
“不清楚，你该问她。”
“你说过决不能问的！”
“也不一定。”阿福说，“你的手脚长得牢不牢？”
“很牢。”
“如果你想松动松动，就拿这些敏感问题去问当家的。否则闭嘴。”
巴希尔没再开口。古魔法，他想，可以改变我。我会去寻找的。
可凭他的霉运，恐怕找也找不到。他叹口气，靠着墙。女当家那边继续传来沉闷的敲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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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消停点儿？”走在他身边的阿福说，“你每次跳脚，都吓得我想给你一巴掌。”
“我忍不住。”巴希尔说，“这种事不是应该夜里做吗？”
“女当家自有分寸。”阿福说。他和巴希尔都是埃穆尔人，黑肤、黑发，但他个头更高，也自信得多。他大摇大摆地走着，仿佛是被邀来的贵客，肩头挂着一把未出鞘的宽刃大剑。
大神卡达希克斯保佑，巴希尔心想，别让我们碰上阿福非拔剑不可的状况，多谢。
他们的女当家走在前面，除此以外，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她不是埃穆尔人——甚至不像马卡巴基人，尽管是黑皮肤，还有一头漂亮的黑长发。她的眼睛像深族，修长的身材又似阿勒斯卡人。阿福觉得她是混血儿，但他们两人很少有胆子谈论这种事。女当家的耳朵很灵，灵得古怪。
她停在下一个交叉口。巴希尔又回头张望，阿福推了他一肘，可他就是忍不住要看。没错，女当家说过，宫里侍从全在忙着布置新建的客房，但这里是智者阿湿奴的宫殿，他是全埃穆尔最富有、最神圣的人之一，仆人有好几百人。如果其中一个偏巧晃到这儿来了呢？
两人追上去，和女当家一起停在走廊交叉口。巴希尔强迫自己直视前方，免得再回头，可这样一来，他发觉自己的视线定在女当家身上了。被如此美丽的女子雇佣，成天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在你面前披散着、垂落到腰际，这真有点儿危险。她从不穿女人该穿的袍子，甚至连长裙或半裙也不穿，而是穿裤子——通常是紧身款式，后腰挂一把细身剑。她的眼睛几近纯白，带着若有若无的紫色。
她如此迷人。曼妙、陶醉、不可抗拒。
他肋部又吃了阿福一肘。巴希尔一跳脚，揉揉肚子，气鼓鼓地瞪了表弟一眼。
“巴希尔，”那女子说，“把我的工具拿来。”
他打开袋子，递上一条叠好的工具腰带。伴着一阵清脆的碰击声，她头也不回地接过腰带，拐进左边走廊。
巴希尔不安地注视着。这里是圣厅，是富人摆放卡达希克斯画像、用来祭拜的场所。女当家走到第一幅画像前，画中人物是梦之女神伊潘。这是一幅用金箔在黑帆布上烫成的杰作，画得很美。
女当家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匕首，在画上从上往下划出一道口子。巴希尔看得乍舌，但什么也没说。他差不多已习惯女当家毫无来由地破坏艺术品的行为了，只是不明所以。不过，她给两人的佣金倒是很高。
阿福背靠墙壁，用指甲剔牙。巴希尔想模仿他轻松的姿态。偌大的厅堂挂着一盏盏枝形吊灯，灯里放着照明用的黄玉齐普。但他们没对润石下贼手，女当家不赞成偷窃。
“我一直想去寻找古魔法。”巴希尔开口说话，一半原因是为了不让自己露怯——女当家正对一尊精美的半身像下手，要抠出它的眼珠子。
阿福嗤之以鼻：“为啥？”
“我不知道，”巴希尔说，“大概是想找点儿事干。你瞧，我从未寻找过它。据说每个人都有一次机会，可以求夜妖赐你一件东西。你试过吗？”
“试个毛。”阿福说，“谁高兴大老远跑到‘山谷’去。再说，我哥去过，回来时两只手都瘫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一直没好。”
“他得到了什么？”巴希尔问。女当家用布头包起一口瓶子，在地上砸碎，没弄出一点声响。
“不晓得。他从不说，似乎怕丢人。可能求了什么蠢东西，比如好看的发型。”阿福坏笑。
“我想让自己长点儿能耐。”巴希尔说，“求夜妖赐我勇气。你说呢？”
“随你。”阿福回答，“我觉得实现愿望有比古魔法更好的办法——你不知道会遭它什么诅咒。”
“我可以把要求说得天衣无缝。”巴希尔说。
“那不管用。”阿福说，“这不是游戏，不管你怎么编故事都一样。夜妖不会骗你，也不会曲解你的话。你提出要求，她觉得你应得什么，就给你什么，然后附带一个诅咒。有时和赐给你的东西有关，有时无关。”
“你还挺在行啊？”巴希尔说，“你不是自称没去过吗？”女当家又割了一幅画。
“我没去。”阿福说，“但我爸去了，妈去了，我每个兄弟都去了。有几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几乎每个人都为诅咒后悔。只有我爸除外，他得到一大堆好布料，拿回来卖了，我们才没在几十年前那场芦菁饥荒中饿死。”
“他得到什么诅咒？”巴希尔说。
“打那以后，他眼里的世界是上下颠倒的。”
“真的？”
“对，”阿福说，“全颠倒了，就像走在天花板上，天在他脚下。不过，他说自己很快就习惯了，临死前都不觉得那是诅咒。”
仅仅想象一下，巴希尔就反胃。他低头看着工具袋。如果他没这么胆小，能不能让女当家对他刮目相看，而不仅仅把他当做花钱雇来的劳力？
求大神卡达希克斯显灵，他心想，让我知道该怎么做。谢谢。
女当家回来了，她头发有点凌乱，一伸手道：“加垫的布锤，巴希尔，后面还有一座全身雕像。”
他诺了一声，从袋子里抽出锤子递给她。
“也许我该去搞把碎瑛刃。”她漫不经心地说，把锤子往肩上一搁。“可那就太没挑战性了。”
“我倒不介意轻松点儿，当家。”巴希尔道。
她轻啐一声，重新踏进走廊。很快，她在远端冲一座雕像抡起锤子，砸碎了它的胳膊。巴希尔一缩脑袋。“会被人听见的。”
“是啊。”阿福说，“难怪她等到最后才砸。”
至少垫子滤掉了一部分敲打声。溜进有钱人的家却什么都不拿，他们这种贼一定是绝无仅有。
“阿福，她为何这么干？”巴希尔不知不觉问出口。
“不清楚，你该问她。”
“你说过决不能问的！”
“也不一定。”阿福说，“你的手脚长得牢不牢？”
“很牢。”
“如果你想松动松动，就拿这些敏感问题去问当家的。否则闭嘴。”
巴希尔没再开口。古魔法，他想，可以改变我。我会去寻找的。
可凭他的霉运，恐怕找也找不到。他叹口气，靠着墙。女当家那边继续传来沉闷的敲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