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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极端

“两个来自深渊的死人,手握一颗心脏。我知道,我见到了真正的荣耀。”
——收集于1173年第八月第六周第五天,死前十三秒。死者是一名人力车夫。
“我看不透你的心思。”纳瓦妮轻声告诉达力拿。两人绕着艾尔霍卡建于高处的宫殿徐徐踱步,“一半的时间,你好似在调情——用模棱两可的话表达隐约的爱意,然后退开;至于剩下的时间,我肯定误解了你的意思。而迦维拉尔是如此直接,他总会把想要的东西抢到手。”
达力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穿着蓝色制服,纳瓦妮一袭低调的褐红裙,带着厚厚的褶边。艾尔霍卡的园丁已开始在这一带栽种草木。他们右边有丛扭结的黄色页岩皮木,高度及腰,就像一排围栏。形如岩石的植物表面附着一小堆一小堆的哈斯帕贝,珍珠色贝壳随着呼吸的节奏缓缓张合,犹如一张张小嘴,以某种韵律无声地交谈。
两人走向通往山顶的小道,达力拿迈着大步,两手交握于身后。他的亲卫队和纳瓦妮的文书员尾随着,其中几人显出困惑的表情,因为达力拿和纳瓦妮共处的时间太长了。多少人会起疑?所有人?一部分人?没有人?这重要吗?“过去这些年,我无意给你困扰。”他说得很小声,以免被旁人听到,“我曾想追求你,可迦维拉尔表达了对你的爱意,最后我觉得,我必须退到一旁。”
“就这样?退到一旁?”纳瓦妮听起来有点生气。
“他没有看出我对你的心意。他以为,我介绍你们认识,就是暗示他去追求你。我们之间经常有这种默契:我会找出迦维拉尔应该结识的人物,带到他跟前。当我意识到我是在拱手把你让给他时,一切都太晚了。”
“把我‘让’给他?我额头有奴隶的烙印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是这意思——”
“唉,别说了。”纳瓦妮的语调突然变得温柔,达力拿把一声叹息压回肚里。虽然纳瓦妮已经成熟,不再是他们年轻时的模样,可她的情绪总是跟季节一样说变就变。说起来,这也是她诱人的地方之一。
“你经常让着他吗?”纳瓦妮问。
“总是如此。”
“不会觉得烦?”
“我从不多想,”达力拿说,“真去想的话……确实,我觉得沮丧。可他是迦维拉尔,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有强大的意志,天生的掌控力,每当有人拒绝他,或是世界没按他的意愿运转,他都会一脸惊讶,仿佛那不该发生。他没有强迫我退让——这只是自然结果。”
纳瓦妮理解地点点头。
“不管怎样,”达力拿说,“我为我造成的困扰向你道歉。我……我放不下,我害怕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太多真情实感。”
“好,我可以原谅这件事。”她说,“但是,你此后二十年间的所作所为让我肯定,你讨厌我。”
“我没做过那种事!”
“哦?那我该怎么解释你的冷漠?为何你总是一见我就跑?”
“为了克制自己。”达力拿说,“我已经做了决定。”
“可那看起来太像是厌恶我了。”纳瓦妮说,“我确实怀疑过几回,猜想你那双冷酷的眼睛后面藏着什么秘密。当然,后来,□□出现了。”
一直都是这样,每当有人说出他妻子的名字,他听到的只是轻风过耳的声音,然后立刻从头脑中消失。他听不见、也记不住那个名字。
“她改变了一切,”纳瓦妮说,“你看起来是真爱她。”
“是的。”达力拿说。他一定爱过她,对吧?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是什么样的人?”说罢,他迅速补充,“我是说,在你看来,她怎么样?”
“人人都爱□□,”纳瓦妮说,“我努力去讨厌她,可最后只感到淡淡的嫉妒。”
“你?嫉妒她?究竟为什么?”
“因为,”纳瓦妮说,“她如此适合你,从不说一句不得体的话,从不压迫身边的任何人,总是那么恬静。”纳瓦妮笑了,“回想起来,我真该讨厌她的,可她人实在太好了。只是不太……不太……”
“不太什么?”达力拿问。
“聪明。”纳瓦妮脸上一红,这对她可很少见,“抱歉,达力拿,但她确实不算聪明。她也不笨,只是……机灵和狡猾不是人人都有的,或许这是她魅力之一。”
她似乎觉得达力拿会生气。“没事的。”他说,“你对我们的婚姻感到吃惊吗?”
“谁会吃惊?我说了,她和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因为我们一般聪明?”达力拿说了句俏皮话。
“怎么会,因为你们的脾性般配。有一阵,在我放弃讨厌她的尝试之后,我以为我们四个可以成为亲密的朋友,可你对我实在太冷淡了。”
“我不能允许自己再有任何……随便的举动,免得让你以为我还对你有意。”他说得很尴尬。毕竟,随便的举动,不就是他现在的行为么?
纳瓦妮看了他一眼:“你又来了。”
“什么?”
“负罪感。达力拿,你是个了不起的、拥有荣誉感的男人,可你太容易沉溺于负罪感中了。”
负罪感?沉溺?“这我倒是从未想过。”
她笑了,笑得如此灿然。
“怎么?”他问。
“你真是太老实了,不是吗,达力拿?”
“我尽力,”他回头望了一眼,“可我们的关系本质上永远都是一种欺骗。”
“我们没有欺骗任何人。让他们去想、去猜,随他们高兴。”
“我想你是对的。”
“我一般总是对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你后悔吗?我们——”
“不,”达力拿断然道,强烈的语气令他自己也吃了一惊。纳瓦妮只笑笑。“不,”达力拿用更温柔的口气续道,“我不后悔,纳瓦妮,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可我不会放弃。”
纳瓦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在一小丛石壳木旁停下脚步。每颗石壳木都有拳头大小,藤蔓伸展出来,就像绿色的、长长的舌头。它们长在小道旁一块椭圆形大石头上,聚在一起,简直像是在开宴会。
“我想,叫你别有负罪感是太勉为其难了。”纳瓦妮说,“你能不能让自己稍微变通一些?哪怕一点点?”
“我不清楚能不能办到,特别是现在,我也很难解释为什么。”
“能否试试看?为了我?”
“我……我是个极端的人,纳瓦妮。我年轻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我一次又一次领会到,控制那些极端行为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自己全身心投入某件事。起初,那是迦维拉尔,现在,是法典和诺哈东的教诲。我靠它们来束缚自己,就像壁炉靠砖墙来封闭和控制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个软弱的人,纳瓦妮,真的。如果我给自己半步松动空间,我就会冲破自己设下的所有禁忌。迦维拉尔死后这些年,是遵从法典的习惯让我保持坚强。如果我让这副盔甲出现几道裂缝,也许就会变回过去的自己,可我再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那个男人意图谋害兄长、夺取王位——并且夺取那个嫁给兄长的女人。他不能说出来,不敢让纳瓦妮知道自己对她的渴望差点令自己做出什么。
在那日,达力拿曾对天发誓,永远不会占有王座。那是他给自己的限制之一。如今他能向她解释吗?解释她如何毫不费力地撬动了这些枷锁?解释那份长年煎熬他的、对她的爱意,还有他的负罪感——到头来还是把很久以前让给兄长的东西夺了回来——是如何令他难以恢复内心的平和?
“你不是软弱的人,达力拿。”纳瓦妮说。
“我的确是。但给予适当的限制,软弱可以伪装成坚强,正如无路可逃的懦夫也能冒充英雄。”
“可迦维拉尔那本书并没有禁止我们在一起,只是传统——”
“这感觉上是错的。”达力拿说,“但请别操心,我一个人来操心就够了。我会想办法的,只是希望你理解,这需要时间。如果我显出沮丧,那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现在的状况。”
“我可以接受。但你得忍受那些流言,流言现在已经出现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流言缠身。”他说,“相比此事,艾尔霍卡更让我担心。我们该怎么向他解释?”
“我看他察觉不了。”纳瓦妮轻嗤一声,重新迈步。达力拿跟上。“他一心只顾仆族智者,偶尔操心一下营里有人要杀他的事。”
“我们的流言可能会加重他的疑心病。”达力拿说,“他会从我们的关系中嗅出一连串阴谋。”
“好吧,他——”
山下响起嘹亮的号角。达力拿和纳瓦妮驻足倾听,辨识号声的含义。
“飓风之父,”达力拿说,“塔地出现了深渊恶魔!那是撒迪亚斯监控的高地之一。”达力拿感到一阵兴奋,“所有轩亲王都在那里铩羽,从未赢得过一块琼心石。如果我和他联手赢一次,将是重大的胜利。”
纳瓦妮面带不安:“达力拿,你对他的看法没错,为了我们的追求,我们确实需要他。可别跟他走得太近。”
“祝我顺风吧。”他伸出双臂,又马上停下。他要干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她?那将使谣言如燎原之火,他还没做好面对这种事的准备。于是他鞠了一躬,快步赶去披挂碎瑛甲,准备作战。
还没走完一半的路,他突然停步,回想起纳瓦妮的措辞。她说“我们需要他”,为了“我们的追求”。
什么是“我们的追求”?也许纳瓦妮也不知道。可她已经把两人视为一体了。
而达力拿意识到,他自己也一样。
号角声回荡,纯净而动听,昭示着迫在眉睫的战斗。堆木场陷入一片忙乱。命令已经下达,他们要再次攻击塔地——那个第四冲桥队曾经失败的地方,那个卡拉丁带来灾难的地方。
最大的高地,各军最眼红的肥肉。
冲桥手们跑来跑去,急着穿背心,木匠和学徒赶紧给他们让道。马塔尔大声发令;只有在实战中,他才会和哈莎尔分开。冲桥队长们表现出些许领导能力,咆哮着叫手下列队。
风呼啸而过,卷起木屑和干草。喊叫、钟鸣声此起彼伏。在这片混乱中,第四冲桥队由卡拉丁领头,大步前行。尽管时间紧迫,士兵们还是为这番景象停了步,其他冲桥手惊得合不拢嘴,木匠和学徒看得一动不动。
全队三十五人穿着暗橙色壳甲行进,凭雷滕高超的手艺,壳甲被固定在皮上衣和帽子上。他们还割下护臂和护胫与胸甲搭配。头盔则用几片不同形状的头壳甲拼凑而成,还在雷滕的坚持下加了装饰,有盔冠和凹槽,前者像小角,后者像蟹壳的边缘。胸甲、护臂和护胫也都有装饰,刻出了齿状纹理,形同锯刃。断耳亚克斯买来蓝色和白色的涂料,在橙色壳甲上画了些图案。
第四冲桥队的每个成员都扛着一面大木盾,盾上绑着仆族智者的红色骨骸——这回绑得很紧,大部分是肋骨,摆成螺旋状。有些人在盾面正中系上指骨,用来发出敲击声,还有人把尖锐的肋骨固定在头盔两侧,向外突起,好像獠牙或颌齿。
围观者个个目瞪口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壳甲,但这是第四冲桥队第一次全体穿壳甲出桥。如此齐整,如此壮观。
这十天共有六次出桥,卡拉丁和他的队员在出桥过程中逐步完善了战术。有五人担任诱饵,另有五人站在前排,一手持盾、一手扛桥。从其他队里救下的伤员已经可以扛桥,充实了人力。
尽管出动了六次,却没有一人阵亡。其他冲桥手都在私下谈论这一奇迹,卡拉丁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确保身上随时带着满满一袋注光的球币。大部分仆族智者弓手把火力集中在他身上,看来不知为何,他们知道谁是核心人物。
他们来到桥边,整好队,把盾绑到桥侧的横杆上。当他们抬起桥时,其他冲桥手不由自主地齐声欢呼。
“这可是新鲜事。”在卡拉丁左边的泰夫特说。
“我猜,他们终于搞明白我们是什么人了。”卡拉丁说。
“什么人?”
卡拉丁把桥往肩上一放。“为他们而战的人。前进!”
他们开始小跑,在欢呼和簇拥下领头奔向集结区。
***
我父亲没疯,阿多林心想。持甲侍卫为他扎紧碎瑛甲,他感到一阵活力和兴奋,宛如重生。
对于纳瓦妮的发现,阿多林思索了几天。他错得如此离谱,达力·寇林没有变软弱,没有衰老,他也不是懦夫。达力拿一直是对的,而阿多林一直都错了。反复拷问自己的灵魂之后,阿多林得出了结论:
他很高兴自己错了。
持甲侍卫挪到一侧。他露齿一笑,活动了下碎瑛甲覆盖的手指。他不懂得那些幻象的含义,或是幻象呈现的过去。父亲像是某种先知,想到这点,不免令人惶恐。
但眼下知道达力拿没有疯,这就够了。他应该信任父亲。飓风之父在上,达力拿赢得了获得儿子信任的权利。
持甲侍卫为阿多林穿好碎瑛甲,退到一旁。阿多林立刻跑出备甲室,来到阳光下,适应碎瑛甲的力量、速度和重量。尼特和另外五名深蓝卫士快步跟上,其中一人为他牵来血伯兰。阿多林接过缰绳,牵着雷沙迪乌马走,他想多花点时间来适碎应碎瑛甲。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集结区。身披碎瑛甲的父亲正和泰莱布、伊拉马商谈。他手指东方,身形如此高大,仿佛把另外两人都压了下去。多个中队的士兵已走出集结区,踏进平原。
阿多林急不可耐地大步走向父亲。他看到稍远处有人骑马,从营地东部边缘靠近,穿一身红色碎瑛甲。
“父亲?”阿多林往那边一指,“他来干什么?他不是应该在自己营地等我们过去吗?”
达力拿抬头看看,招手示意马夫把加兰特带来,随后两人上马,朝撒迪亚斯赶去,身后跟着十多个深蓝卫士。撒迪亚斯想叫停攻击?他是不是担心在塔地再吃败仗?
接近后,达力拿勒住马头。“撒迪亚斯,你该出发了。如果我们想比仆族智者先到一步,拿到琼心石并撤退,速度至关重要。”
那位轩亲王点点头:“我部分同意。可我们得先商量一下,达力拿,我们要攻击的可是塔地!”他看起来斗志昂扬。
“嗯。商量什么?”
“诅咒之地的!”撒迪亚斯说,“是你说想找个办法,在高地上困住仆族智者的大军。塔地是完美的选择。他们总会向塔地派出大军,而且这片高地有两边无法通行。”
阿多林不禁点头。“对,”他说,“父亲,他说得对。如果我们能实施包围,给予他们致命一击……”仆族智者通常会在遭受一定损失后撤退,这是战争拖得如此漫长的原因之一。
“就可能成为战争的转折点。”撒迪亚斯两眼放光,“我的文书员估计,他们剩下的军力最多只有两、三万。按仆族智者一贯的做法,他们会向塔地派出一万兵力。如果我们能彻底围歼这支部队,等于基本毁掉了他们在破碎平原上作战的能力。”
“这行得通,父亲。”阿多林热切地说,“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机会——是您一直等待的机会。扭转战局、给予仆族智者沉重一击,让他们无法继续作战!”
“我们需要部队,达力拿,”撒迪亚斯说,“很多部队。你最多可以出动多少兵力?”
“临时出击?”达力拿说,“也许能拿出八千人。”
“不够也得上。”撒迪亚斯说,“我动员了大约七千人。我们合军一处,带你的八千人去我的营地,然后带上我的全部冲桥队,一起进军。今天仆族智者会先到一步——塔地离他们太近,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如果我们速度够快,就能把他们围在塔地上,让他们瞧瞧阿勒斯卡军真正的能耐!”
“我不能拿你的冲桥队员的性命冒险,撒迪亚斯。”达力拿说,“你提出的方案和以前不同,要求我完全的合作,我不知道能否同意。”
“咳,”撒迪亚斯说,“我有了使用冲桥队的新办法,不会损失那么多人命。他们的伤亡已接近于零。”
“真的?”达力拿说,“是让冲桥手穿盔甲吗?是什么令你改变的?”
撒迪亚斯耸耸肩:“也许我被你影响了。先别管那么多,我们必须马上出发,一起出发。他们的部队太多,我不能冒险先攻、再等你赶上。我想和你一同行军,尽量同步发动攻击。如果你还担心冲桥手,我可以先冲锋,占下一块桥头堡再让你通过,你不用牺牲冲桥手的性命。”
达力拿陷入沉思。
答应吧,父亲,阿多林心想,你一直在等重创仆族智者的机会,这就是机会!
“很好,”达力拿说,“阿多林,派传令兵动员第四到第八联队,让士兵们准备行军。我们去结束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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