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塔地
“我看到了他们。他们是石头。他们是复仇的幽灵。他们有红色的眼睛。”
——收集于1173年第八月第八周第一天,死前八秒。死者是一名十五岁的暗眼种少女。据说死者的精神状况自幼就不稳定。
数小时后,达力拿和撒迪亚斯一同站在岩架上眺望塔地。这是一段漫长、艰苦的行军。塔地距离遥远,是他们攻击过的最靠近东方的高地。再往东不可能发起攻击,因为仆族智者会迅速抵达,赶在阿勒斯卡军有机会出现前带着琼心石离开——即便在塔地,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收集于1173年第八月第八周第一天,死前八秒。死者是一名十五岁的暗眼种少女。据说死者的精神状况自幼就不稳定。
达力拿仔细搜寻。“我看到了,”他抬手一指,“他们还没有取出琼心石!”仆族智者在石蛹旁围成一圈,敲敲打打,但厚石板似的外壳还没被砸开。
“能使用我的冲桥队,你应该庆幸,老朋友。”撒迪亚斯抬起覆着护手甲的手掌遮阳,“那些深渊很宽,也许连碎瑛武士都跳不过去。”
达力拿点点头。塔地面积巨大,它在地图上占了很大一块,但那还不足以体现其大小。和其他高地不同,塔地有高低差,形如巨大的楔子,从东向西逐渐延伸降低,背风面是一道巍峨的峭壁。这道绝壁又高又陡,南面的深渊则太宽,所以东南两面都无法通行。只有三片毗邻的高地可作为攻击的发起点,均位于西侧和西北侧。
这些高地之间的裂谷宽得非比寻常,几乎超过移动木桥的长度。成千上万的士兵正在周边的高地集合,汇聚成绿色或蓝色的海洋,每片高地上只有一种颜色。达力拿从未在高地攻防战中见过如此庞大的兵力。
不出所料,仆族智者方兵力也很强,至少上万名士卒严阵以待。这将是一场大战,是达力拿一直期待的——运用庞大的军力与仆族智者大军正面交锋。
没错,这可以成为战争的转折点。打赢这一仗,一切都会改变。
达力拿一手夹头盔,用另一只手遮挡阳光。他满意地看着撒迪亚斯的斥候队分头前往毗邻高地——从那里可以发现仆族智者可能的增援。尽管仆族智者派出了庞大的兵力,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其他部队等着包抄敌人的侧翼。这一次,达力拿和撒迪亚斯不会再被打个措手不及了。
“跟我上,”撒迪亚斯说,“一起攻击!架起四十座桥,发动一波大规模冲锋!”
达力拿低头看着冲桥队,很多队员筋疲力尽地躺倒在高地上,等待——很可能满心恐惧——接下来的任务。很少有人穿着撒迪亚斯提到的盔甲。如果两军同时进攻,将会有几百个冲桥手丧命。然而那和达力拿的所作所为又有何不同?他也要求麾下士兵冲向战场、夺取高地。冲桥手和士兵不是同一支军队的成员吗?
那些裂缝,不能再扩大了。如果他想和纳瓦妮在一起,就必须证明给自己看,证明自己在其他方面也可以保持坚定。“不,”他说,“等你为我的冲桥队抢下立足点,我再发起攻击。其实这样做都超过了我通常容许的限度——决不强迫手下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你每次都向仆族智者冲锋!”
“我决不会扛着那种桥冲锋。”达力拿说,“对不起,老朋友,这不是在批评你,只是我的原则。”
撒迪亚斯摇摇头,戴上头盔:“好吧,只能这样了。我们今晚还讨论战略吗?就像约好的那样,共享晚餐?”
“嗯。除非艾尔霍卡大发脾气,不准我们一同缺席他的晚宴。”
撒迪亚斯哼了一声:“他会习惯的。六年了,每晚都搞宴会,真是越来越烦人。何况等打赢这一仗,等到仆族智者抛下相当于他们整整三分之一兵力的尸体,他恐怕连高兴都来不及。我们战场上见。”
达力拿点点头,撒迪亚斯跃下岩架,和他的军官们一同离去。达力拿没有马上离开,他又观察了一会儿塔地。塔地不仅比大部分高地更大,表面也更崎岖,覆着一团团板结的飓砂构成的岩块。这些岩块表面是光滑的弧形,但起伏很大——就像无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矮墙。
塔地的地势向东南抬升,在东南角形成能俯瞰平原的制高点。用来集结的两块高地位于塔地西侧中部;撒迪亚斯会从靠北的那块高地发起攻击,一待他清出桥头堡,达力拿就从南面的高地跟上。
我们要把仆族智者逼到东南角,达力拿摸着下巴想,把他们困在那里。这是一切的关键。石蛹靠近坡顶,所以仆族智者的位置已经在那里了,方便达力拿和撒迪亚斯将他们压迫到崖边。他们可能不会拼命抗拒,毕竟坡上居高临下,占据地利。
即便出现第二支仆族智者军队,敌人的两军也会彼此孤立。阿勒斯卡军可以先集中兵力对付塔地高处的敌人,同时摆出防御阵抵挡增援。这行得通。
他越来越兴奋,纵身跃到下方较低的石台上,随后几个大步,踏着石台侧边的缺口下地,他的军官们正在那儿等着。他绕到岩架另一侧,查看阿多林的情况。年轻人一身碎瑛甲,正向通过撒迪亚斯的移动木桥前往南部集结高地的各中队下达命令。稍远处,撒迪亚斯的士兵列队准备冲锋。
那群穿盔甲的冲桥手十分显眼,他们位于冲桥队阵列的前排正中。为何只让他们穿盔甲?为何其他冲桥手没有盔甲?那看起来像是仆族智者的壳甲。达力拿摇摇头。攻击开始了,冲桥队跑在撒迪亚斯军前方,率先扑向塔地。
“父亲,你想在何处发动攻击?”阿多林召唤出碎瑛刃,往肩甲上一搁,刀锋朝上。
“那儿。”达力拿朝集结高地的某处一指,“让士兵准备好。”
阿多林点点头,大声下令。
远处,开始有冲桥手阵亡。愿令使指引你们的道路,可怜的人,达力拿心想,也指引我的道路。
***
卡拉丁御风而舞。箭矢啸叫着从他身边掠过,距离很近,涂漆的橛皮箭羽几乎能吻到他的皮肤。他必须让箭离得近一些,必须让仆族智者以为马上就能杀掉他。
尽管还有四个冲桥手在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尽管第四冲桥队的其他成员都穿戴着仆族智者的遗骨,大部分弓箭手还是盯着卡拉丁。他是个象征,是一面活的旗帜,必须毁灭。
卡拉丁在箭矢间回旋穿梭,不时用盾牌挡开几支箭。风暴在他体内肆虐,仿佛血液已被吸干,为飓风所取代,这使他指尖充满蠢蠢欲动的能量。前方的仆族智者吟唱着愤怒的歌谣,那是一首唱给亵渎亡者之人的葬歌。
卡拉丁站在其他诱饵前方,吸引箭矢。他挑衅敌人、嘲弄敌人、招呼敌人来杀他,直到箭雨停歇、风暴平息。
卡拉丁停下来休息,屏住呼吸,把飓风留在体内。仆族智者在撒迪亚斯的部队前心有不甘地后退。对高地战斗而言,这股兵力堪称庞大,包括数千士兵和三十二座木桥。尽管有卡拉丁当幌子,还是有五座桥被射倒,扛桥人遭遇屠杀。
没有一个冲到对岸的士兵特意去攻击朝卡拉丁射箭的弓手,但大军的压迫仍迫使仆族智者后退。撤退前,有些仆族智者向卡拉丁投来憎恶的目光,摆出一个古怪的手势——右手笼住右耳,左手指着他。
卡拉丁吐了口气,飓光随之喷薄而出。他必须算得很准,吸入足够的飓光来保命,但不能太多,以免被士兵发现。
塔地就在他面前,犹如一大块东高西低的石板。前方的深渊很宽,他不禁担心架桥时会不小心让桥掉下去。另一头,撒迪亚斯让部队摆出半圆阵,把仆族智者往后压,试图给达力拿清出一片空地。
也许这种攻击方式能保住达力拿的清誉,那位轩亲王不必让冲桥手送死,至少不是直接让他们送死。可为撒迪亚斯开路而死的人乃是他的踏脚石,他们的尸体是真正的桥。
“卡拉丁!”有人从背后大喊。
卡拉丁转过身。他手下一名队员受伤了。风操的!他飞奔向第四冲桥队。体内还有足够的飓光,在血管中跳动,驱走他的疲劳。他有些自以为是了,虽然六次出桥无人阵亡,可他应该明白,好事不会一直延续。他挤过聚拢的冲桥手,眼见斯卡躺在地上,握着脚,红色的血液从指间渗出。
“脚上中了一箭。”斯卡咬着牙说,“射到了风操的脚!谁会被射到脚啊?”
“卡拉丁!”是莫阿什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冲桥手们让出一条道,莫阿什扶着泰夫特走进来,老冲桥手肩上插着一根箭,扎在胸甲和手臂之间。
“风操的!”卡拉丁帮莫阿什把泰夫特放下。老冲桥手似乎已经昏迷,箭矢深深扎入肌肉。“谁来帮忙按住斯卡的脚,包扎一下,我待会儿再处理。泰夫特,听得见我说话吗?”
“对不住,小伙子,”泰夫特眼神迷离,含糊不清地说,“我……”
“你没事的。”卡拉丁急忙从偻朋手中接过一些绷带,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偻朋明白过来,去加热烧灼用的匕首。“还有谁?”
“人都齐了。”德雷赫说,“泰夫特想隐瞒伤势,他一定是在大伙儿朝对岸推桥时受的伤。”
卡拉丁用纱布按住伤口,示意偻朋赶紧把加热的匕首拿来,“让我们的斥候盯着点儿,确保仆族智者不会像几周前那样给我们个出其不意!如果他们从那边跳过来,我们都得玩完。”
“没事。”石头一边抬手遮阳一边观望,“撒迪亚斯在这一带留了人手,仆族智者过不来。”
匕首来了,卡拉丁有些犹豫地接过去,刀身扬起一股白烟。泰夫特失血太多,缝合所需时间太久,冒不起这个险;如果烧灼,可能会留下严重的疤痕,影响到老冲桥手的灵活性,妨碍他挥矛。
卡拉丁略一迟疑,便把刀放进伤口,皮肉吱吱作响,血液凝成黑痂。橙色的痛灵钻出地面,有力地摇摆着。你可以在手术室里缝合伤口,但在战场上,往往只有一种选择。
“抱歉,泰夫特。”他摇摇头,继续疗伤。
***
有人在惨叫。箭矢击中木头和皮肉,听起来像远处的木匠在砍木头。达力拿和部下们站在一起等待,看着撒迪亚斯军战斗。他最好赶紧给我们立足点,他心想,我开始渴望这片高地了。
所幸,撒迪亚斯很快在塔地上立稳脚跟,并派出一支侧翼部队弧形前进,为达力拿赢得空间。没等撒迪亚斯完全布置好,达力拿就开始行动了。
“来一支冲桥队,跟我上!”他大吼着冲到阵前,有一支冲桥队跟在他身后,撒迪亚斯总共借给他八支。
达力拿需要登上塔地。仆族智者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开始对一支身穿白绿两色制服的中队施加压力,那是撒迪亚斯派去镇守登陆区的。“冲桥手,那边!”达力拿抬手一指。
冲桥手急忙朝那边跑去。达力拿没叫他们冒着箭雨架桥,看起来令他们松了口气。木桥一就位,达力拿立刻飞驰而过,深蓝卫士紧随其后。就在他们眼前,撒迪亚斯士兵的防线被突破了。
达力拿大吼一声,碎瑛刃从雾气中出现,套着护甲的双手握紧渡誓的剑柄,以势大力沉的横斩猛击蜂拥而至的仆族智者,一气扫倒四人。仆族智者开始用他们怪异的语言齐唱战歌。达力拿踢开一具尸体,心无旁骛地发起攻击,奋力守卫撒迪亚斯的部下刚为他夺取的空间。不出几分钟,他的士兵潮水般拥到他身边。
有深蓝卫士守着后背,达力拿得以展开猛烈攻势,他以碎瑛武士特有的方式击破敌军阵列。他在仆族智者的阵形中撕出一个个口子,就像跃出水面的鱼,在敌阵中杀进杀出,不让敌人站稳脚跟。他身后留下成排的尸体,双眼焦枯、衣衫破碎。越来越多的阿勒斯卡士兵冲进这些口子。不远处的阿多林也冲垮了一队仆族智者,他自己的深蓝卫士小队留在后方,保持着安全距离。达力拿把全军都带上了塔地——他要迅速推进,将仆族智者顶回去,不让他们撤走。撒迪亚斯会守住西侧和北侧。
仆族智者的歌声、士兵们的呻吟与呐喊、碎瑛刃碎瑛甲带来的汹涌力量,这一切在达力拿脑中激荡成澎湃的战歌。激越感在体内昂扬,那种反胃没有找上门来,他小心翼翼地释放出“黑荆棘”,享受主宰战场的喜悦,以及一敌难求的失落。
仆族智者的碎瑛武士呢?他数周前在战场上见到一个,为什么那人没再出现?他们向塔地派出这么多兵力,就没有碎瑛武士助阵吗?
有个重物击中他的碎瑛甲后弹开,一小股光雾从上臂关节处逸出。达力拿咒骂着抬起胳膊护脸,同时扫视周围。在那儿。他发现一群仆族智者站在附近岩架上,用双手甩动巨大的投石索。弹出的石块有脑袋大小,仆族智者和阿勒斯卡两方都有人中招,但目标显然是达力拿。
他的前臂又挨了一下,碎瑛甲一阵颤动。达力拿咆哮起来。这一击够重的,在右臂护甲上打出了一片细小的裂纹。
达力拿大吼着,借助碎瑛甲的力量狂奔。激越感更加强烈,席卷全身。他沉肩撞开一群仆族智者,举刀回旋,砍倒那些来不及闪开的人。随即他腾挪身形,刚好躲过一阵从天而降的石头,随即跳上一块较低的石架,助跑两步,飞身跃向投石者所在的岩架。
他一手抓住岩架边缘,另一手握着碎瑛刃。小石台上的仆族智者踉跄后退,达力拿挺身向上,高度刚够挥剑。渡誓划过敌人的小腿,四个仆族智者倒地、双脚尽废。达力拿抛开碎瑛刃,任其消失,靠双手支撑腾空而起。
他落在石台上,碎瑛甲哐当作响。余下的几个仆族智者想要投石攻击,但达力拿轻而易举地从石堆里抓起两颗脑袋般大的石块,扔向仆族智者。石块结结实实地当胸砸中,力道奇大,把投石兵撞下石台。
达力拿边笑边继续丢石头,直到最后一个仆族智者跌下石台,他才转身召唤渡誓,俯视战场。眼前有一堵蓝色的墙,一排寒光闪闪的钢矛,正拼死对抗红黑相间的仆族智者。达力拿的士兵干得不错,他们逆坡而上,按计划把仆族智者逼向东南角的死地。阿多林碎瑛甲闪亮,正指挥部队作战。
在激越感的鼓动下,达力拿深吸一口气,把碎瑛刃高举过头,反射耀眼的阳光。下方,他的士兵山呼震天,盖过仆族智者的战歌。傲灵在他身旁奔涌而出。
飓风之父啊,再次大获全胜的滋味真好。他跃下石台,难得地没有用谨慎但缓慢的方式。他直接落在一群仆族智者当中,砸碎了石地,盔甲上腾起蓝色飓光。他闪转、杀戮,回想多年前和迦维拉尔并肩战斗的日子。他们不断胜利、不断征服。
那些年,他和伽维拉尔生生把四分五裂的阿勒斯卡捏合成坚强、统一的国家,就像陶艺大师修复一件被摔碎的精美陶器。达力拿断喝一声,杀过仆族智者的阵线,与为赶上他而浴血奋战的深蓝卫士会合。“传令!所有中队向塔地顶端推进!”
士兵们举起矛,传令兵奔走传令。达力拿一转身,冲进排山倒海的仆族智者中,奋力让自己——和自己的军队——前进。在北面,撒迪亚斯军的推进势头被遏制住了,但这没关系,因为达力拿的部队会替他达成目标。直插进去,就能把仆族智者军一分为二,北边的一半会遭到达力拿和撒迪亚斯的夹击,南边的一半会被绝壁困住。
他的部队跟着他向前猛冲,激越感在体内翻涌。这是能量,狂热的能量,比碎瑛甲更强大,比青春更有活力,比一生沙场厮杀的本领更高效。仆族智者接连倒在他剑下。他切不开鲜活的血肉,却可以撕开敌人的行列。前冲的惯性常常让两眼焦黑的仆族智者尸体踉跄着与他擦身而过。他们在他面前溃散、逃跑、退却。他在几乎透明的面罩后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掌控。在他们的征服之路中,迦维拉尔一直是领导者、发起者、推动者。但达力拿才是战斗者。对手臣服于迦维拉尔的统治,但威吓住他们的是“黑荆棘”,是他与他们的领袖决斗,是他杀死他们最强的碎瑛武士。
达力拿狂吼着扑向仆族智者,敌人的整条防线被压弯,继而崩溃。阿勒斯卡军爆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向前猛冲。达力拿在最前排带领部下穷追不舍,追逐向南北两侧逃窜、试图和坚守的大部队会合的仆族智者。
他追上一对战士。其中一人转过身,举起战锤想阻止他,达力拿毫不停留,碎瑛刃穿身而过,随即抓起另一个战士,甩手狠狠摔在地上。达力拿露出笑容,碎瑛刃举过头顶,居高临下看着那个战士。
那个仆族智者捂着伤臂,别扭地翻身,胳膊无疑在落地时折断了。他抬头看着达力拿,神情惊恐,惧灵出现在他周围。
他只是个孩子。
达力拿僵住了,碎瑛刃停在头顶,肌肉紧绷。这双眼睛……这张脸……仆族智者也许不算人类,可他们的五官——还有表情——和人类是一样的。除了大理石般的皮肤和怪异的天生壳甲,这孩子看起来和达力拿军中的马夫没什么区别。在他眼中,居高临下的达力拿是什么模样?一个穿着砍不透的盔甲、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怪物?这孩子有什么经历?迦维拉尔被害时,他一定还很小。
达力拿踉跄后退,激越感逐渐消退。一名深蓝卫士经过,随手把剑插进这孩子的脖颈。达力拿抬起手,但卫士动作太快,来不及阻止。那士兵甚至没注意到达力拿的举动。
达力拿垂下手,他的士兵从他身旁奔过,势如破竹地冲向溃败的仆族智者。大部分仆族智者依旧在战斗,勉力抵挡撒迪亚斯和达力拿的夹击。高地东沿就在达力拿右手边不远处——刚才他像一杆长矛,一头扎进仆族智者的阵列,将其拦腰截断,分割成南北两部分。
他周围全是尸体,其中面部朝下,乃是被达力拿的部队从背后捅倒或射倒的。有些倒地的仆族智者还活着,但显然活不久了。他们为自己唱出悠长而古怪的歌谣,那是他们等待死亡时唱的曲子。
他们的低唱就像幽灵在灵魂之旅中的诅咒。在达力拿听过的仆族智者歌谣中,他一直觉得死亡之歌最动听。那旋律仿佛能穿透痛苦哀嚎、金戈交响和战斗呐喊。和往常一样,每个仆族智者的歌声都与同伴完全合拍,仿佛他们能听见从遥远的某处传来的同一段旋律,然后伴着这段旋律歌唱,伴着飞溅的血沫、染血的嘴唇和急促的呼吸。
法典。达力拿转身,看着战斗中的部下,决不要求部下做出你不愿做出的牺牲。决不让他们在你不愿战斗的条件下战斗。决不要求任何人做你不愿玷污自己的手去做的事情。
他觉得恶心。这番景象一点也不美,毫无荣誉可言。这不是力量、不是强大、也不是人生。这使人厌恶、反胃、惊恐。
可他们杀了迦维拉尔!他努力寻找方法,想克服这股突如其来的嫌恶感。
把他们团结起来……
柔刹曾经统一过。那包括仆族智者吗?
你还不知道幻象是否可信。他告诉自己,亲卫队在他身后聚集。也许来自夜妖,也许来自虚渡,或是其他完全不同的东西。
但在那一刻,这些辩驳显得如此无力。启示要他做什么?为阿勒斯卡带来和平,团结阿勒斯卡的子民,践行正义和荣誉。这些要求不足以证明幻象的真伪吗?
他肩扛碎瑛刃,神情肃穆地走向北面战线,跨过一具具倒下的尸体。在那儿,仆族智者被他和撒迪亚斯的部队困住了。他觉得越来越恶心。
他到底怎么了?
“父亲!”阿多林惊慌地喊道。
达力拿转身看着奔向自己的儿子。年轻人的碎瑛甲上沾满仆族智者的鲜血,但碎瑛刃依旧闪耀如新。
“我们该怎么办?”阿多林气喘吁吁地问。
“什么怎么办?”达力拿问。
阿多林转身,手指西方——那里有一块高地,就在达力拿一小时前发动攻击的高地南面。又一支仆族智者的大军正从那里逼近,他们正在跳跃,跃过宽广的深渊。
达力拿一把甩开面罩,向前踏了一步,让沁人的风吹过汗涔涔的脸庞。他预见到这种可能行,但应该有人发出警报。那些斥候哪儿去了?这究竟——
他如堕冰窟。
他颤抖着奔向附近一座平顶石台,这种岩石构造在塔地上十分常见。
“父亲?”阿多林一边喊,一边跟他跑。
达力拿丢开碎瑛刃,攀上石台。他在石顶挺身望北方,望向比自己的部队和仆族智者更远的地方——望向北面,撒迪亚斯所在的方位。阿多林也爬上来,站在他身边,用覆着护甲的手拉开面罩。
“哦,不……”他低语道。
撒迪亚斯正在撤退,越过深渊,撤往北部的集结高地。已有半数部队抵达深渊另一头。他借给达力拿的八支冲桥队也撤走木桥,不见了。
撒迪亚斯要抛下达力拿和他的部队,把他孤零零地留在破碎平原,任仆族智者三面包围。他还带走了所有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