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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白色记忆

  「是我母亲这样对我?」克莱莉质问道,但她惊讶的怒火即使听在她自己耳里,也无法令人信服。她看见杰斯眼里的怜悯之意,还有亚历克──连亚历克也早已猜到了答案,并对她感到同情。「为什么?」

  「我不知道。」马格努斯撇开修长白皙的双手。「我的工作不是问问题,有人付钱,我就照着对方的要求去做。」

  「但必须合乎『公约』所规定的范围。」杰斯提醒他。

  马格努斯颔首。「合乎『公约』规定的范围,当然。」

  「所以『公约』并不反对这种──这种意识强暴?」克莱莉苦涩地问道。没有人回答。她跌坐到马格努斯的床沿。「只有一次而已吗?是否有某件特别的事物她希望我能遗忘?你知道是什么吗?」

  马格努斯不安地走向窗口。「我想妳没听懂我的话。我第一次见到妳的时候,妳大概才两岁大,当时我正从这扇窗子望出去──」他用手指轻敲着玻璃,洒下些许灰尘和油漆碎片。「我看到她匆匆走过来,怀里抱着某样裹在毯子里的东西。当她停在我家门前时,我感到十分惊讶。她看起来是如此平凡,如此年轻。」

  月光让他鹰般的侧脸染上银辉。「她进门后掀开了毛毯,妳就躺在里面。她把妳放到地板上,妳开始四处探索,东摸西碰,拉扯我宠物猫的尾巴──牠抓痛妳的时候,妳尖叫得像个报丧女妖,所以我问妳母亲,妳是否有一部分报丧女妖的血统。她并没有笑。」他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包括亚历克。「她告诉我,她是名闇影猎人。她没必要瞒骗我,即使随着时间而淡去,符印在她皮肤上留下的疤痕仍然明显,在她移动时闪烁着银光。」他搓揉着眼睛周围的灿亮眼影。「她告诉我,她曾希望妳的灵视能力天生就受到遮蔽──有些阔影猎人需要经过教导才能看见闇影世界。但她那天下午,发现妳在逗弄一只被困在树丛里的小妖精。她知道妳能看见,所以她问我能否掩盖住妳的灵视力。」

  克莱莉发出微小、痛苦的喘息声,但马格努斯仍无情地继续说下去。

  「我告诉她,瘫痪妳那部分的能力,或许会令妳的脑子受到损害,甚至发疯。她没有哭。妳母亲不是那种会轻易哭泣的女人。她问我是否有别种方式,我告诉她,可以设法让妳忘记妳眼中所看到的闇影世界,即使妳正在看着它。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她必须每隔两年来我这里一次,因为咒语的效力会逐渐消退。」

  「她照着做了?」克莱莉问。

  马格努斯点点头。「从此我每两年就会见到妳一次──妳是唯一一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人类的父母,通常不欢迎我这种人接近他们的孩子。」

  「所以我们进门的时候,你就认出了克莱莉。」杰斯道。「你一定认出她了。」

  「我当然认得她。」马格努斯听起来很愤怒。「而且我感到十分震惊。但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她不认识我,也不该知道任何关于我的事。光是看见她出现在这里,就代表咒语的效力已经开始消退。事实上,我们一个月前就该见面了;我从坦尚尼亚回来之后,甚至还去了妳们家一趟,但乔瑟琳说妳们俩吵了一架,妳跑了出去。她说等妳回家后,她会打电话给我,但是──」他优雅地耸了耸肩。「她一直没有打来。」

  冰冷的回忆刺痛了克莱莉的皮肤。她想起自己和赛门一起站在门酿,努力想记起眼角猫见的某样事物……我以为我看见杜箩西亚夫人的猫,但大概只是光线在作怪。

  可是杜萝西亚夫人并没有养猫。「那天你也在那里。」克莱莉说道。「我看见你从杜萝西亚的公寓走出来。我记得你的眼睛。」

  马格努斯看起来彷彿想象猫一般发出呼噜声。「我的确很令人难忘。」他得意洋洋地说道,然后摇了摇头。「妳不应该记得我,」他说。「我一看见妳,就施放出一道坚硬如墙的幻术,妳应该会正面撞上它才对。」

  如果你撞上一道幻术墙,身上会出现真的瘀伤吗?「如果你解除了对我施行的咒语,我会想起曾经忘记的所有事情吗?所有你偷走的回忆?」

  「我无法解除妳的咒语。」马格努斯露出不自在的神情。

  「什么?」杰斯听起来很愤慨。「为什么不行?『政委会』要求你──」

  马格努斯冷冷地看着他。「我不喜欢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小闇影猎人。」

  克莱莉看得出杰斯有多不喜欢被人以「小」相称,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嘴,亚历克已经出声了。他的话声柔和、若有所思。「难道你不知道如何解开它吗?」他问道。

  马格努斯叹了口气。「解除一道咒语,要比创造它困难多了。尤其它的构成错综复杂,是我费尽心力才编织出来的──在我解开它时,即使只犯下最微小的错误,都有可能永远损害到她的心智。此外,」他补充道,「咒语的效力已经开始淡化,影响力将会随着时间而自动消失。」

  克莱莉犀利地看着他。「到时我能找回我所有的记忆吗?所有从我脑中被取走的事物?」

  「我不知道。它们可能会全部一起回来,或分批逐渐回到妳的脑子里。妳也可能永远不会想起遗忘了多年的记忆。妳母亲所要求我做的,对我来说也是个独特的经验,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但我不想再等了,」克莱莉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指尖因用力而变白,「我这一辈子都觉得自己有些地方不对劲,彷彿我并不完整,或受过某种损害。现在我知道──」

  「我没有伤害妳。」这次轮到马格努斯打断她,他的嘴唇愠怒地卷曲,露出锐利的白牙。「这世上每个青少年都有这种感觉,认为自己不完整或是与人格格不入,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就象是误生在农家里的皇族。妳的情况不同之处在于这是真的,妳的确与众不同。或许并没有更好──只是跟一般人不一样。与众不同不是件容易的事。妳想知道当妳的父母是对敬神的良民,而妳却天生拥有魔鬼的印记是什么感觉吗?」他手指张开,指着自己的眼睛。「当妳的父亲一看见妳就惊惧退缩,妳的母亲因为生下恶魔之子而发疯,在谷仓里上吊?我十岁那年,我父亲试图把我淹死在溪里。我使出所有力量反击──把他当场烧死。最后我向教会寻求庇护,他们把带藏了起来。他们说怜悯令人感到苦涩,但至少比仇恨要好。当我发现,事实上我只拥有一半人类的血统时,我痛恨我自己。任何事都比它来得好。」

  马格努斯说完后,众人一阵静默。令克莱莉意外的是,竟然是亚历克打破了沉默。「那不是你的错,」他说,「你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

  马格努斯脸上的表情封闭。「我早已释怀。」他道。「我想妳应该听懂了我的重点,克萝莉莎,与众不同并不代表更好。妳妈妈是想保护妳,不要让她白费了那份心。」

  克莱莉松开紧握的双手。「我不在乎我与众不同,」她说。「我只是想做真正的自己。」

  马格努斯用某种她听不懂的语言低咒了一句,听起来象是火苗爆裂的声音。「好吧。听着,我无法解除我施下的咒语,但我可以给妳一样东西──若妳是以亚衲族人的身分被抚养长大,本该会拥有的东西。」他大步穿过房间,走向书柜,扯下一本沉重的书册。外表绿色天鹅绒的书皮早已破烂不堪,随着他翻阅的动作,有不少灰尘和泛黑的碎布掉落下来。薄得近乎透明的羊皮纸书页上,每一页都标示着一道漆黑的符印。

  杰斯挑高眉毛。「那是一本『灰书』?」

  马格努斯狂热地翻动书页,什么也没说。

  「霍奇也有一本,」亚历克道,「他曾让我看过一次。」

  「它不是灰色,」克莱莉认为有必要指出来。「是绿色的。」

  「妳一定得这么拘泥于字句吗?」杰斯道,拂开窗台上的灰尘,然后看着它,彷彿是在考虑它是否干净到足以坐上去。「『灰书』是『Gramarye』的简称,意思是『魔法与隐藏的智慧』。书中记载了大天使拉吉尔在最原始的『公约』中,所写下的每一道符印。『灰书』的本数并不多,因为每一本都必须经过特别制作。某些符印的力量太过强大,会灼穿普通的书页。」

  亚历克看起来印象深刻。「这些我都不知道。」

  杰斯跳坐上窗台,晃动着双脚。「不是每个人上历史课时都在睡觉。」

  「我没有──」

  「噢,你当然有,还流口水在旁边的书桌上。」

  「闭嘴。」马格努斯道,但语气十分温和。他用手指勾住书中的两页,朝克莱莉走过来,将它小心地放到她的腿上。「听着,当我打开这本书时,我要妳仔细研读那一页。看着它,直到妳感觉脑子里产生某种变化。」

  「那样会痛吗?」克莱莉紧张地问道。

  「所有的知识都令人疼痛。」他回答道,起身让书在她的腿上展开。克莱莉低头看着伸展在洁白页面上的黑色符印。它看起来有些象是长了翅膀的螺纹,直到她偏过头,图形又彷彿变成了一根藤蔓缠绕的短棍。不断变化的边角如羽毛轻刷过敏感肌肤般逗弄着她的心智。她感到一股冷颤窜过全身,想要闭上眼睛,但仍勉强睁大双眸,直到它们开始刺痛且模糊。她在正要眨眼时感觉到它:她脑中灵光一现,就像钥匙打开了锁头。

  页面上的符印似乎在瞬间聚焦,而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记忆。如果那道符印是文字,就会是这两个字,但它代表的意义多过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字词。那是一个孩子对于光线洒落在摇篮栏杆间的最初记忆,城市街道上雨水的气味,因难忘的损失而伤心,受到屈辱的刺痛,和年老时残酷的健忘──当最古老的记忆令人难受地清晰如昨,新近发生的回忆却无处可寻。

  她发出微微的叹息声,翻到下一页,又一页,让那些影像和感觉流过她的身体。悲哀。思想。力量。保护。慈悲──然后在马格努斯伸手拿走她腿上的书册时,不悦地大叫出声。

  「够了。」他说,把书放回柜子里,在色彩绚丽的长裤上擦掉手上的灰尘,留下几道灰色的污渍。「如果妳一次读完所有的符印,肯定会头疼。」

  「但是──」

  「大部分的闇影猎人会在成长过程中,一次学习一种符印。」杰斯道。「『灰书』里的许多符印连我都没见过。」

  「真想不到啊。」马格努斯道。

  杰斯没理会他。「马格努斯让妳看到代表了解和记忆的符印,它开启了妳的心智,让妳有能力读出及认知到其余符印的意义。」

  「它也唤醒了沉睡的回忆,」马格努斯道,「让妳能更快回想起过去。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

  克莱莉垂着头。「我还是想不起任何关于圣杯的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马格努斯听来万分讶异,「你们想找到『天使圣杯』?听着,我看过了妳所有的记忆,其中并没有任何关于那些天使圣物的讯息。」

  「那些?」克莱莉疑惑地重复道。「我以为──」

  「天使赐给了最初的闇影猎人三样圣物:圣杯、圣剑和一面圣镜。圣剑由『缄默长老会』保管,圣杯和圣镜在伊德瑞斯──直到华伦泰引发暴动。」

  「没有人知道圣镜在哪里,」亚历克道,「它已经失踪了好几个世纪。」

  「目前我们担心的是圣杯,」杰斯道,「华伦泰正在搜寻它的下落。」

  「而你们想抢在他之前找到它?」马格努斯问道,扬起双眉。

  「我以为你说,你没听过什么华伦泰。」克莱莉指出。

  「我说谎了。」马格努斯大方地承认。「我不是精灵,无须保持诚实。只有蠢蛋才会胆敢阻碍华伦泰,和他的复仇行动。」

  「你认为那就是他的目的?他要复仇?」杰斯道。

  「想必如此。他吃了一场致命的败仗,而华伦泰可不是一个会优雅地接受失败的男人。」

  亚历克带着敌意地盯着马格努斯。「你也参加了暴动?」

  马格努斯迎上他的目光。「是的,我杀了不少你们的族人。」

  「『圆环会』的成员,」杰斯迅速说道,「不是我们的族──」

  「如果你们拒绝接受任何丑恶的事实,」马格努斯道,仍然望着亚历克,「就永远无法从错误中学习到教训。」

  亚历克一手扯弄着床罩,脸色不悦地涨红。「听见华伦泰还活着,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说道,避开马格努斯的凝视。

  马格努斯拥摊手。「你们很惊讶吗?」

  杰斯张开嘴巴,然后又闭上,难得露出困惑的神色。最后他开口道:「所以你不肯帮我们找『天使圣杯』?」

  「如果我能帮,当然会帮,」马格努斯道。「但我不能。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想知道。我说过,只有蠢蛋才会插手。」

  亚历克坐直身躯。「但若是没有圣杯,就无法──」

  「创造更多闇影猎人。」马格努斯替他说完。「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把那视为一场灾难。」他继续道。「我不介意告诉你们,若我必须在『政委会』和华伦泰之间做选择,我会站在『政委会』这一边,至少他们并未立誓要将我的族人们诛杀殆尽。然而『政委会』也没有任何地方值得让我誓死效忠,所以这一次,我打算袖手旁观就好。现在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想在我的客人们开始彼此呑食之前,回到派对上。」

  杰斯不断握紧拳头又松开,看来正打算张嘴怒骂时,亚历克站起身,把一只手放到他肩膀上。昏暗的光线让克莱莉无法看得很清楚,但看起来亚历克用的力道似乎不小。「有这种可能吗?」他问道。

  马格努斯以一种感到有趣的目光注视他。「以往曾经发生过。」

  杰斯咕哝了几句后,亚历克收回手臂。他走到克莱莉身旁,低声问道:「妳还好吗?」

  「我想是吧,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站在门边的马格努斯不耐地弹了弹手指。「动作快点,你们这些少男少女们,唯一能享受我卧室里浪漫情调的人,只有宏伟壮丽的我本人。」

  「浪漫情调?」克莱莉重复道,不太确定他的意思。

  「宏伟壮丽?」杰斯重复道,刻意表现出不屑。马格努斯怒吼了一句话,听起来象是「出去」。

  他们走出房间,马格努斯跟在三人身后,停下片刻好锁上房门。对克莱莉而言,派对的气氛感觉上似乎有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她的「视力」有了改变:一切彷彿更清澈,更加犀利且明确。她看着一群乐手走上房子中央的小型舞台,他们身上穿着深金、深紫、深绿的飘逸服装,高亢的乐音尖锐而出尘。

  「我讨厌妖精。」乐手们继续开始奏出另一首清灵的乐曲时,马格努斯咕哝道。歌曲的旋律有如水晶般细致澄透。「他们总是只演奏令人郁闷的民谣。」

  杰斯大笑,环视了一下四周。「伊莎贝呢?」

  克莱莉蓦然感到一股内疚。她完全忘记了赛门。她旋过身,寻找着那双熟悉的瘦削肩膀和那头深色短发。「我没看到他……我是说他们。」

  「我找到她了,」亚历克瞥见自己的妹妹,松了口气似地朝她挥手。「在那里。当心那只噗卡妖精。」

  「当心那只叹卡妖精?」杰斯复述道,瞄向一名穿着绿色涡纹图案背心的棕发男子,后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过他身边的伊莎贝。

  「我之前经过的时候,他掐了我一把。」亚历克僵硬地说道。「掐在某个非常私人的部位。」

  「我很抱歉得告诉你这个,但他若是对你非常私人的部位感兴趣,八成就不会对你妹妹有意思。」

  「那可不一定,」马格努斯道。「妖精一族向来不怎么挑剔。」

  杰斯不悦地朝那名巫师撇了撇嘴角?「你还在啊?」

  在马格努斯能回应前,伊莎贝已经来到他们身前,脸颊晕红,身上透出浓重的酒味。「杰斯!亚历克!你们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到处在找──」

  「赛门呢?」克莱莉打断她。

  伊莎贝身躯不稳地晃动着。「他是只老鼠。」她神色阴暗地说道。

  「他是不是对妳做了什么?」亚历克一脸身为兄长的忧心。「他碰了妳吗?如果他敢做任何──」

  「不,亚历克,」伊莎贝不耐地说道,「不是那样的。他是只老鼠。」

  「她喝醉了。」杰斯道,不屑地转过身去。

  「我没有。」伊莎贝愤愤不平地说道。「好吧,也许有一点,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赛门喝下了那种蓝色的飮料──我叫他不要喝,但他不肯听──然后他就变成了一只老鼠。」

  「一只老鼠?」克莱莉不可置信地复述道。「妳的意思不会是……」

  「就是老鼠。」伊莎贝道。「弱小。棕色。有鳞片的尾巴。」

  「『政委会』不会高兴发生这种事。」亚历克怀疑地说道。「我很确定把蒙迪变成老鼠违反了『律法』。」

  「技术上而言,她并没有把他变成老鼠,」杰斯指出,「她最糟也只能被指控疏忽之责。」

  「谁在乎什么愚蠢的『律法』?」克莱莉尖叫,攫住伊莎贝的手腕。「我最好的朋友成了一只老鼠!」

  「好痛!」伊莎贝试着扯回手臂。「放开我!」

  「除非妳先告诉我他在哪里。」她从不曾像此刻想痛扁伊莎贝这般想打人过。「我不敢相信妳就这样丢下他──他很可能吓坏了。」

  「如果他还没被人踩扁的话。」杰斯毫无助益地补上一句。

  「我没有丢下他,他钻进吧台下面了。」伊莎贝指着吧台方向抗议道。「放手!妳弄凹我的手镯了。」

  「贱人。」克莱莉野蛮地骂道,在伊莎贝诧异的表情下,用力甩开她的手臂。她没有停下来等着看伊莎贝的反应,而是迈步跑向吧台,跪坐在地上,探头望进台子下方。在充满霉味的阴暗空间里,她似乎瞥见一对闪闪发光的细小眼珠。

  「赛门?」她哽咽地轻唤道。「是你吗?」

  老鼠赛门微微向前移动,细长的胡须颤抖着;她可以看见平贴在他头上的圆形小耳朵,和尖尖的鼻头。她努力咽下欲呕的感觉──她从来都不喜欢长着黄板牙,随时准备好啃啮东西的老鼠。她真希望赛门变的是一只仓鼠。

  「是我,克莱莉,」她缓缓说道,「你还好吗?」

  杰斯和其他人来到她身后,伊莎贝已不再泪眼盈眶,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悦的神情。「他在那下面吗?」杰斯好奇地问道。

  仍趴跪在地上的克莱莉点点头。「嘘,你会把他吓跑。」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进吧台下方,轻轻地摆动。「请你出来好吗,赛门,我们会要马格努斯帮你解除咒语。不会有事的。」

  她听到一声吱吱叫,接着老鼠粉红色的鼻子从吧台下探了出来。克莱莉松了口气地欢呼一声,把老鼠握在手里。「赛门!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蜷缩在她掌中的老鼠发出闷闷不乐的尖叫声。她开心地把他抱在胸前。「噢,可怜的宝贝。」她安抚道,彷彿他真的是只宠物。「可怜的赛门,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我可不会太为他难过,」杰斯道,「这或许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接近女孩子的胸部。」

  「闭嘴!」克莱莉怒瞪着杰斯,但没有松开她的抓握。老鼠的胡须颤动着,只是她不确定那是来自于愤怒、激动,或只是简单的恐惧。「去找马格努斯来,」她厉声道,「我们必须把他变回来。」

  「别急着这么做,」杰斯那个浑蛋竟然在笑。他把手伸向赛门,彷彿想拍抚他。「他这模样还挺可爱的。看看他那颗粉红色的小鼻子。」

  赛门朝杰斯露出黄色的长牙,生气地挥动小小的脚爪。杰斯把手收了回去。「小莎,去把我们那位宏伟壮丽的主人找来。」

  「为什么是我?」伊莎贝坏脾气地说道。

  「因为是妳的错,才让这个蒙迪变成了一只老鼠,白痴。」他道。克莱莉突然间发现,除了伊莎贝之外,他们很少会称呼赛门的名字。「而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很乐意把他扔下来。」伊莎贝道,在说出某个字时,注入了足以毒死一头大象的毒液。她大步离去,裙襬的荷叶边绕着她的臀部飞扬。

  「我不敢相信她竟然让你喝下那杯蓝色飮料,」克莱莉对着老鼠赛门说道,「现在你知道肤浅的后果了吧。」

  赛门忿忿地大叫。克莱莉听到有人咯咯轻笑,抬眼看见马格努斯朝她俯下身来,伊莎贝一脸愤怒的表情站在他身后。「Rattus norvegicus」马格努斯道,瞄着赛门,「很常见的褐色家鼠,毫无异国情调。」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老鼠,」克莱莉愠怒道,「我要你把他变回来。」

  马格努斯若有所思地挠挠头,抓落了些许亮片。「没有必要。」他说。

  「我也是这么说的。」杰斯看起来十分得意。

  「没有必要?」克莱莉大叫,声音响亮得让赛门把头藏在她的大拇指下。「你怎么能说没有必要?」

  「因为他过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自己变回来。」马格努斯道。「鸡尾酒的效果只是暂时的,没必要费事创造出一则变身咒语,那只会令他的心灵受创。蒙迪承受不了太多魔法,他们的身心都无法习惯。」

  「我怀疑他的身心会习惯自己变成一只老鼠,」克莱莉指出,「你是个巫师,你就不心反转那道咒语吗?」

  马格努斯考虑了片刻。「不能。」他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

  「至少不是免费的,亲爱的,而我的价码妳负担不起。」

  「但我也不能带着一只老鼠坐地铁回家,」克莱莉哀怨地说道,「我会摔下他,或是一为用大众运输系统运送害虫,而被捷运警察逮捕。」赛门吱吱叫着以表达他的不悦。「我?然不是说你是害虫。」

  一个先前在门口喊叫的女孩身边多了六、七人加入她,他们愤怒的嗓音盖过了派对里喧嚣的谈话声及乐声。马格努斯翻了翻眼睛。「恕我失陪了。」他说,走向群众之中,瞬间:被人潮掩没了身影。

  伊莎贝穿着凉鞋的双脚晃动着,发出一声突来的叹息。「找他来根本没用嘛。」

  「妳知道,」亚历克道,「妳可以把那只老鼠放进妳的背包里。」

  克莱莉严厉地看着他,但却想不出这个主意有什么不对。她身上并没有口袋可以把赛门放进去,伊莎贝的衣服紧得无法容许有口袋存在。克莱莉很惊讶伊莎贝竟然穿得下它。

  她取下背包,在卷起的毛衣和她的素描簿之间,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曾经是赛门的小褐容身之处。他蜷着身体趴在她的皮夹上,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她。「我很抱歉。」她难过地道。

  「妳无须道歉。」杰斯道。「我实在不了解,为什么蒙迪总是坚持要为不是他们的错误负起责任。妳并没有强迫那个白痴喝下那杯鸡尾酒。」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根本不会来到这里。」克莱莉小声道。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会来这里是因为伊莎贝。」

  克莱莉生气地阁上背包,站起身来。「我们走吧。我讨厌这个地方。」

  挤在门边的那堆人是群新加入的吸血鬼,从他们苍白的皮肤及漆黑的发色,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他们一定染了发,克莱莉暗忖,不可能每个吸血鬼都是天生黑发,再说,他们其中一些有着金色的眉毛。他们高声抱怨着机车遭到破坏,以及某些同伴失去了踪影,下落不明。「他们可能喝多了,醉倒在某个地方。」马格努斯说道,状似无聊地挥了挥修长白皙的手指。「你们自己也知道,只要多喝了几杯血腥玛丽,你们这些吸血族的下场常是变成蝙蝠和一堆尘土。」

  「他们的伏特加里混合的是真正的血液。」杰斯在克莱莉耳边说道。

  他呼出的气息令她颤抖。「是的,我猜到了,谢谢。」

  「我们不能收拾起这里每一堆尘土,以防它在早晨变回葛雷戈。」一个眉毛是用塞上去的女孩绷着脸说道。

  「葛雷戈不会有事的,我不常打扫。」马格努斯安抚道。「我很乐意明天将任何一名脱队者送回旅馆──当然,是用窗户涂黑的车子。」

  「但我们的机车怎么办?」一名男孩说道,染得很糟的头发下已经长出了金色的发根,左耳垂上悬挂着棍棒形状的金耳环。「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修好它们。」

  「你们只有直到日出前的这段时间,」马格努斯道,语气明显不悦。「我建议你们赶快开始。」他提高嗓音。「好了,到此为止!派对结束了!全都给我出去!」他挥舞着双臂,抖落一地亮片。

  随着一声砰然巨响,乐队停止了演奏。派对里的群众大声抱怨着,但仍然乖乖地走向门口,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为这场派对感谢马格努斯。

  「走吧。」杰斯推着克莱莉走向门口。拥挤的人群让她将背包保护性地紧抱在胸前。某人狠狠撞到她的肩膀,她痛叫了一声,往旁边避开,远离了杰斯身边。一只手掠过她的背包,她抬起头,看见戴着棍状耳环的那名吸血鬼正咧嘴笑望着她。「嗨,小美人,」他说,「妳背包里装了什么?」

  「圣水。」杰斯道,像个受到召唤的精灵般蓦然出现。一个愤世嫉俗,态度高傲的金发精灵。

  「噢,一名闇影猎人。」吸血鬼说道。「真吓人哪。」随着一记眨眼,他转身消失在群众中。

  「吸血鬼们都是群妄自尊大的家伙。」马格努斯在门边叹气道。「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我为何要举行这些派对。」

  「为了你的猫。」克莱莉提醒他。

  马格努斯振作起来。「没错,喵主席值得我为牠这么做。」他瞄着克莱莉和她身后的闇影猎人们。「你们要离开了?」

  杰斯点点头。「我们不想耗尽主人欢迎的热忱。」

  「什么欢迎热忱?」马格努斯问道。「我想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但那会是谎话;当然,并不是说你们不迷人。至于你──」他朝亚历克眨了眨涂满亮粉的眼睛,让后者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打电话给我?」

  亚历克结巴地涨红脸,要不是杰斯抓住他的手肘,拉着他往门口走去,他也许会整晚呆站在原处。伊莎贝追在他们身后,克莱莉正要跟上去时,感到手臂被人轻拍了一下。是马格努斯。「我有项讯息要给妳,」他说,「是来自于妳母亲。」

  克莱莉惊讶地几乎砸落了背包。「来自于我母亲?你是说,她要你转告我某件事?」

  「不完全是。」马格努斯道,垂直如猫般的金绿色瞳眸中,难得出现如此严肃的神色。「但我比妳更了解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让妳远离她所痛恨的那个世界。她的整个人生,逃亡、躲藏──以及妳所谓的那些谎言──都是为了保护妳的安全。别拿妳的命来冒险,而浪费了她为妳所做的牺牲,她不会希望妳那么做。」

  「她不会希望我去救她?」

  「如果那意味着妳必须身处险境。」

  「但如果我是唯一在乎她发生什么事的人──」

  「不,」马格努斯道,「妳不是。」

  克莱莉眨了眨眼。「我不懂,还有谁──马格努斯,如果你知道什么──」

  他冷酷地打断她。「最后一件事,」他瞥向门口,杰斯、亚历克和伊莎贝已经不见纵影,「记住,当妳母亲逃离闇影世界时,她想逃避的不是怪物,不是巫师、狼人或精灵族,甚至不是恶魔,而是他们。闇影猎人。」

  ❖

  他们都在屋外等着她。杰斯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楼梯的扶手上,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吸血鬼们满嘴诅咒和咒骂,绕着故障的机车打转。亚历克和他妹妹站在一旁,伊莎贝正抬手抹着眼睛。克莱莉感到一股非理性的怒气──伊莎贝几乎不认识赛门,这并不是她的灾难。克莱莉才是唯一有权利哭泣和忧郁的人,而不是这个闇影猎人女孩。

  看见克莱莉出现后,杰斯直起身子,无言地走在她身旁,似乎正沉浸在思绪中。伊莎贝和亚历克快步走在前方,听起来象是在争执些什么。克莱莉加快脚步,伸长脖子想听清楚。

  「那不是妳的错。」亚历克说。他的嗓音疲倦,彷彿以前也曾和他妹妹经历过类似的事件。克莱莉想知道,她曾经多少次意外地将男朋友变成老鼠。「但这应该能教会妳,别再这么常参加异世界举行的派对。」他补上一句。「它们总是充满了麻烦。」

  伊莎贝大声地抽了抽鼻子。「如果他出了任何事,我──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大概跟妳平常的做法一样吧,」亚历克语调不耐地说道,「反正妳跟他根本不熟。」

  「那并不代表我不──」

  「不怎样?爱他吗?」亚历克提高嗓音嘲弄道。「妳必须先了解一个人,才可能爱上他。」

  「但爱并不是一切。」伊莎贝听起来几乎是哀伤的。「你在派对里玩得不开心吗,亚历克?」

  「对。」

  「我以为你会喜欢马格努斯。他人很不错,对吗?」

  「不错?」亚历克像看疯子似地看着她。「小猫或许可以用不错来形容,但巫师们──」他迟疑了一下。「才不是。」他泄气地说完。

  「我以为你们应该会处得很好,」伊莎贝瞄向兄长,眼妆犹如泪水一般闪亮,「变成朋友。」

  「我有朋友。」亚历克道,彷彿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杰斯。

  然而低着头,深陷在思绪中的杰斯并没有注意到。

  克莱莉突然感到一股冲动,伸手打开背包并朝里面望去──接着皱起眉头。背包敞开着。她回想起之前在派对里的情景,很确定自己拉上了背包的拉鍊。她把背包用力扯开,心脏急速跳动。

  她记得有一次在地铁上,她的皮夹曾经被人扒走。她记得自己打开背袋,却意外地惊觉找不到皮夹──是我落在什么地方了吗?是不是我把它弄丢了?然后她才领悟到:它不见了。她此刻的感觉就跟那次类似,只是更糟上千倍。克莱莉的嘴巴发干,慌乱地翻找着背包,把衣物和素描簿推到一边,直到她的指甲碰到背包底层。什么都没有。

  她停下脚步,杰斯满脸不耐地站在她身前,亚历克和伊莎贝早已离他们有一个街区之遥。「有什么不对吗?」杰斯问道。她看得出他正打算加上几句嘲讽的话语,但显然在看到她的表情后呑了回去。「克莱莉?」

  「他不见了。」她轻声道。「赛门。他本来在背包里──」

  「他爬出来了?」

  这并非不合理的问题,但疲累不堪又慌乱的克莱莉无法做出合理的回应。「他当然没有爬出来!」她尖叫道。「怎么,你认为他想被某人的车子压扁吗?还是被猫给吃掉──」

  「克莱莉──」

  「闭嘴!」她尖叫着,挥动背包打他。「是你说没必要费事把他变回来──」

  他敏捷地攫住砸向他的背包,扯过来仔细查看。「拉鍊被人从外面扯坏了,」他说,「有人扯开了这个背包。」

  克莱莉木然地摇摇头,只能低声说:「我没有……」

  「我知道。」杰斯的嗓音很温和。他用双手围在嘴边呼叫。「亚历克!伊莎贝!你们先走吧!我们待会儿会赶上去。」

  两个已经走远的人影停了下来,亚历克犹豫了片刻,但他妹妹抓着他的手臂,坚定地把他推向地铁入口。某样东西抵住克莱莉的背部:是杰斯的手。她任由他温柔地把她转过身,带领着她前进,蹒跚地跨过人行道上的裂缝,直到他们回到马格努斯公寓的大门口。陈旧的酒臭味,以及总让克莱莉联想到异世界的那股甜腻、神祕的气息瀰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杰斯抽回放在她背上的手,按下标示着马格努斯名字的电铃。

  「杰斯。」她道。

  他低头看着她。「什么事?」

  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想他没事吧?」

  「赛门?」他犹豫了一下,让她想到伊莎贝曾说过的话:除非妳确定自己能承受答案,否则最好别问他任何事。他没有开口,而是加重了力道,再度按下电铃。

  这一次马格努斯有了回应,嗓音响彻窄小的门廊。「是谁胆敢打扰我休息?」

  杰斯脸上的神情近乎紧张。「杰斯‧威兰。记得吗?我来自『政委会』。」

  「噢,是的。」马格努斯的精神似乎振奋了不少。「你是蓝眼睛的那个?」

  「他说的是亚历克。」克莱莉补充道。

  「不是。我的眼睛通常被描述为金色,」杰斯朝着对讲机说道,「而且闪闪发亮。」

  「噢,是你啊。」马格努斯听起来很失望。要不是克莱莉此刻的心情糟透了,肯定会笑出来。「你上来吧。」

  来应门的巫师穿着印有龙纹的丝质和服,戴着金色头巾,脸上是一副勉强控制住的不耐神情。

  「我在睡觉。」他高傲地说道。

  杰斯看起来似乎打算迸出某些无礼、可能关系到头巾的评语,所以克莱莉打断他。「抱歉打扰你了──」

  某个娇小、白色的东西从巫师的脚踝边探出头来。牠身上曲折的灰色条纹以及毛茸茸的粉红色耳朵,使牠看起来不像只猫,反而更象是只大型老鼠。

  「喵主席?」克莱莉猜测道。

  马格努斯点点头。「牠回来了。」

  杰斯有些轻蔑地瞪着小虎斑猫。「那不是一只猫,」他说,「牠长得跟只仓鼠一样大。」

  「我会大方地忘记你说过这句话。」马格努斯道,用脚把喵主席轻轻推到自己身后。「说吧,你们是为了何事而来?」

  克莱莉举高裂开的背包。「是赛门。他不见了。」

  「啊,」马格努斯轻声道,「也许他跑走了,躲藏在某处。」马格努斯建议道:「要习惯于当只老鼠可不容易,尤其是对一个天生愚蠢的小子来说。」

  「赛门才不愚蠢。」克莱莉愤怒地抗议。

  「她说得没错,」杰斯同意道,「他只是看起来很蠢,事实上他的智力跟一般人差不多。」他的语气清淡,但转向马格努斯时神情紧绷。「我们离开时,你的某位客人曾跟克莱莉擦身而过,我想他扯开了她的背包,拿走了那只老鼠……我是说赛门。」

  马格努斯看着他。「所以呢?」

  「我必须查出那个人是谁,」杰斯平静地说道,「我猜你一定知道。毕竟你是布鲁克林区的大巫师,我不认为发生在你公寓里的任何事,有可能逃过你的眼睛。」

  马格努斯检视着自己闪亮的指甲。「你想得没错。」

  「请你告诉我们。」克莱莉道。杰斯握紧了她的手腕,她知道他要她安静别开口,但她做不到。「求求你。」

  马格努斯叹了口气,把手放下。「好吧。我看到一个来自上城吸血族巢穴的机车小子,手里拿着一只棕色的老鼠。老实说,我以为那是他们的同伴之一;有时那些『黑夜之子』们喝醉时,会化身成老鼠或蝙蝠。」

  克莱莉的手在颤抖。「但现在你认为那是赛门?」

  「我只是猜测,但似乎颇有可能。」

  「还有一件事,」杰斯的语气还算冷静,但已经提高了警觉,就像他们发现她家里有「弃民」时一样,「他们的巢穴在哪儿?」

  「他们的什么?」

  「吸血族的巢穴。他们就是回哪里去了,不是吗?」

  「我想是吧。」马格努斯看起来很不自在。

  「告诉我地点。」

  马格努斯戴着头巾的脑袋摇了摇。「我不想为一个,我甚至不认识的蒙迪而得罪吸血族。」

  「等等,」克莱莉打断他们,「那些吸血鬼抓走赛门干什么?我以为他们不准伤害人类……」

  「我猜,」马格努斯不带恶意地说,「他们假设他是只受人驯养的老鼠,认为宰杀一只闇影猎人的宠物会很有趣。无论『和约』内容如何,吸血族对你们可没什么好感。再说,『公约』里并未规定不能杀害动物。」

  「他们会杀了他?」克莱莉瞪视着马格努斯。

  「那倒未必,」他匆忙说道,「他们也可能以为他是同伴之一。」

  「如果是这样,赛门会发生什么事?」克莱莉问道。

  「这个嘛,当他回复人形后,他们还是会宰了他。但你们或许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那么你一定得帮助我们,」克莱莉对那名巫师道,「否则赛门就会没命。」

  马格努斯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她。「是人都会死,亲爱的,」他道,「妳还是趁早习惯吧。」

  他开始关上门,但杰斯伸出一脚挡住它。马格努斯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事?」

  「你还没告诉我们,吸血族的巢穴在哪里。」杰斯道。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我说过──」

  克莱莉打断他的话,跨前一步站到杰斯身前。「你胡搞我的脑子,拿走了我的记忆,」她说道,「你就不能为我做这一件事吗?」

  马格努斯瞇起猫般的眼睛,远处传来「喵主席」的喵呜声。他慢慢垂下头,力道不轻地撞了一下墙面。「老杜蒙旅馆。」他终于说道。「在上城区。」

  「我知道在哪里。」杰斯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我们必须立刻赶去那里,你这里有『门户』吗?」克莱莉对着马格努斯问道。

  「没有。」他看起来十分不悦。「『门户』很不容易建构,而且对拥有者也很危险。如果没有适当的防护,惹人厌的东西就会穿越过来。据我所知,纽约只有两处『门户』,一个在杜萝西亚夫人家里,一个在瑞尼克那里,但它们都太远了。就算它们的拥有者答应让你们使用『门户』,也不值得跑那一趟;再说他们八成不会答应。懂了吗?现在你们可以走了。」马格努斯意有所指地瞪着杰斯仍然措在门边的那只脚。杰斯一动也不动。

  「还有一件事,」杰斯问道,「这附近有圣洁之地吗?」

  「好主意。如果你们要独力对抗一大群吸血族人,最好先去祷告一番。」

  「我们需要武器,」杰斯简短说道,「我们身上带的不够。」

  马格努斯伸手一指。「戴蒙街上有间天主教堂,行吗?」

  杰斯点头,向后退开。「那就──」

  门当着他们的面砰然关上。克莱莉像跑了百米般气息不稳地瞪着那扇门,直到杰斯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走下楼梯,踏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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