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豹坑
泰山猛然惊醒,月光照在脸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睡得太久了。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摸巨翡翠,落空了,他在身边寻找,巨翡翠不见了。他一跃而起,走近仍在熟睡的男人们,迅速扫了一眼,证实了他的猜疑——洛德果真不见了!
他审视着那五十个男人,没有了巨翡翠,他就失去了支配他们的法力,无法控制他们。他们会与他为敌。他转身走开,在夜宿地附近走了几圈,直到嗅到了一丝盗贼的气味。洛德显然已经沿着马法河峡谷下山,去往内巴里河峡谷的方向——正是他预料中会寻找到宝石下落的地方。
他不知道洛德走了多久。可能足有两个小时,但即便是两周,对泰山来说也一样,谁都别想从丛林之王身边溜走。
整个晚上他都靠着鼻子嗅到的强烈气味追踪。这条小路与迦济城相距甚远。这里地势广阔,坡度平缓。皎洁的月光下,泰山健步如飞,速度远胜洛德。
追赶了约一个小时,他远远地看见前方一道微弱的浅绿色光芒,正朝路右侧一点一点靠近。泰山知道,洛德已经从迦济城旁经过,正走回到笔直的小路上。泰山决定抄近路,这样可以节省不少路程,于是他开始步履如飞,大步流星地加速追赶。
突然间,他脚底踩空,掉入一个黑洞,跌落在一堆松土和细长的树枝上。这些东西形成缓冲,减弱了下落的冲击力,他才得以毫发未损。
他站起来,却发现很难活动,脚下的树枝一踩就断。他尽量不踩踏在树枝上,却又被它们绕住双脚。他抬头看向头顶高不可攀的洞口,推测着这个陷阱的用途,大概是个豹坑,迦济人为活捉豹子这种凶猛的猫科动物而设计的。他也明白了松土和树枝是为了起到缓冲效果,会使得坠入洞中的豹子无法站稳,这样就不能借力跃出洞口逃走。他再次抬头看着洞口的边缘,洞很深。在他看来,即使地上没有树枝,豹子也不能逃跑,至少他确信自己无法做到。
除了等待,无计可施。如果这是一个新挖的豹坑(它确实看上去很新),迦济人一天左右就会前来。他们要么杀了他,要么俘虏他,这是他所能想到的结果。豹坑的洞口因他不慎坠入现在已完全暴露在外,所以不会有豹子再掉入陷阱之中。
虽然未能赶上洛德,但泰山并没有因此烦恼不安。他想起洛德,想起后者如果成功地带着祖力的巨翡翠回到文明世界后,很可能会祸害人间,但是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他已尽力,他从不抱怨烦躁,从不忧心忡忡,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生命中的下一段旅程。无论在下一段旅程中遇到何事,他都会凭借着自己那天赋异禀又卓尔不群的才智和勇猛去应对。这并非狂妄自大,他只是非常自信。
夜渐渐深了,他随遇而安地进入梦乡。虽身陷窘境,大难临头,却坦然处之。
当他被吵醒时,已是艳阳当空。泰山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隔着泥土,远处传来一些脚步声。脚步声更近了,他还听见了说话声。他们终于来了!当他们看见陷阱里的“豹子”定会大吃一惊。
他们又走近了些,发现洞口的遮盖物已被冲破,他听见他们满意地大叫起来,然后他们站在洞口向下望。他看见几名女卫兵和一些男人。他们全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这头‘豹子’不错!”一个人惊呼。
“马弗卡会很高兴又多了一名俘虏。”
“可是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怎么逃过山谷入口处驻扎的卫兵的眼睛呢?”
“先把他弄上来。喂,说你呢!抓住绳子,绑在腋下。”一根绳子扔了下去。
“抓紧那头,”泰山说,“我爬上来。”他早已决定束手就擒,原因有二。其一,毫无疑问,反抗意味着必死无疑;其二,乖乖就擒能让泰山离马弗卡更近,也许解救伍德和他的朋友会更简单。泰山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也许无法脱身,他从不考虑失败的可能性。这让我们在一定程度上看出他想做的事情很少做不成。
洞口的人抓紧绳子,泰山像猴子一样敏捷地向上攀爬。当他爬到地面站定,几把矛枪齐刷刷指向他。他们一共八个女人、四个男人,全都是白人。女人们拿着武器,男人们扛着一张沉重结实的网。
女人们毫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他。“你是谁?”其中一个问道。
“猎人。”泰山答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正下山寻找内巴里河,然后就掉进了你们的陷阱。”
“你是要离开这里?”
“没错。”
“但是你是怎么进入这一带的?迦济的属地只有一个入口,而且有重兵把守。你是怎样逃过守卫这一关的?”
泰山耸了耸肩说道:“显然我绕道而行了。”
“那是必经之路,我告诉你。”这个女人坚持说道。
“但我是从另一条路过来的。我在离这里很远的山里狩猎,本该从东边下山。可我在追捕猎物时走到了很偏僻的地带,就从北面下了山。山路崎岖难行。我想找一条好走一点的路去内巴里河。既然现在从坑里出来了,那我就继续赶路了。”
“别急,”这个向他发问并随后与他进行了大部分交谈的女人说道,“你是我们的俘虏,你得和我们一起走。”
“好吧,”泰山让步,“悉听尊便——毕竟你们有八支矛枪,而我只有一把小刀。”
他们收缴了他的小刀,于是泰山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了。他们没有将他的双手绑在背后,显然完全没有把手无寸铁的人放在眼里。几个女卫兵走在前面,几个走在泰山和四个男人的后面,他们开始朝着近在咫尺的迦济城返回。只要泰山想逃跑,随时都可以,速度是他极大的优势。但是他并没有,前往迦济城正合他意。
捉拿他的女人们一路上不停地闲聊,有时背地里说迦济其他女人的坏话,有时抱怨头发难以打理,有时相互比较自己的缠腰带——谈论其兽皮的剪裁、尺寸和质量,有时谈论保养皮肤的事,每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能面若桃花、肤如凝脂又吹弹可破,她们乐此不疲地谈论了很久。
四个男人与泰山并肩而行,试图与泰山攀谈。一个是瑞典人,一个波兰人,一个德国人,还有一个英国人。他们都说着奇怪的迦济语——许多种语言的混合。泰山能够听懂,但是很难让他们听懂自己的话,除非他说的语言正巧是听话者的母语,或者除非他说法语。法语是他掌握英语之前从达诺那里学会的。唯有瑞典人不懂法语,但是他会说一点蹩脚的英语,德国人听得懂英语,但是波兰人不懂。因此男人们之间的交流并不顺畅。英国人法语不流利,但是泰山发现还是与英国人交谈更顺畅一些,因为他们两人都会英语。
他听见其他人喊这个英国人特罗尔,泰山想起这是斯坦尼·伍德提到的跟随他的一个白人猎手。这个男人个头不高,身形细长,厚实的肩膀有些佝偻,肌肉壮实,拥有大猩猩似的长臂。泰山向他靠近了些。
“你与伍德和范·艾克是一起的?”他问道。
男人吃惊地抬头看向泰山。“你认识他们?”他问道。
“我认识伍德。她们又抓住了他?”
特罗尔点点头。“你不可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如果不杀你,马弗卡总会把你拽回来。伍德差一点就跑掉了。有一个家伙——”他停顿了片刻,“哎,你是克莱顿吗?”
“没错。”
“伍德跟我说起过你。看你的样子,我本该一眼就认出是你。”
“他还活着吗?”
“是的。马弗卡虽然还没有杀他,但是暴跳如雷。从来没有人像伍德一样险些逃走。我猜这让这个老笨蛋吓得两条腿在裤子里发抖——只不过他不穿裤子。他招架不住一支庞大的白人远征队——一个营的兵。全能的上帝啊!我多想看见他们势如破竹地冲进这里。”
“他不是有孔法勒吗?”泰山询问道,“难道他不会用巨钻的魔力阻止他们吗,就像他控制其他人那样?”
“没人知道,但是我们认为他阻止不了。如果他能够做到,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们有人逃跑呢?”
“你觉得马弗卡会杀了伍德吗?”
“他必死无疑。马弗卡恼羞成怒,不仅仅因为他几乎逃跑成功,也因为伍德狂热地爱上了女王贡法拉,似乎贡法拉对伍德有点心慈手软了。这糟透了,因为她是黑人。”
“伍德告诉我她的皮肤是白色的。”
“她比你还白,但是看看这里的这些女人们。她们的皮肤不都是白色吗?她们看上去是白人,可她们的身体里全都流着黑人的血。但是绝对不要跟她们提到这一点。你记得吉卜林书中的那句吗——‘一天夜里她用刀刺向我,因为我希望她是白人’?就是这样,这就是答案。她们想变成白人。天知道她们为何如此,除了我们从未有人见过她们,而我们根本不在乎她们是什么肤色,哪怕是绿色我都无所谓。我娶了六个女人,她们指使我干各种活,而她们就知道混在一起不停地聊着头发和缠腰带。全能的上帝啊!我讨厌看见她们的头发和缠腰带。除此之外,这些女人就是在说彼此的坏话。
“在英格兰我有一个妻子——一个老太婆。我觉得那个妻子很糟糕,所以我就逃走了,看看我现在的处境!六个老婆。”
在前往迦济城的一路上,特罗尔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遇到的麻烦比在百货商场里的商品退换处还要多。
迦济城倚着悬崖而建,它的围墙用悬崖上开采的石灰岩砌成,将迦济城与外界隔绝开来。围墙内的房子也是用石灰岩建造的。除了马弗卡所住的背靠悬崖的四层宫殿,其他房子都是一层或两层的建筑。
看得出宫殿和迦济城都已年代久远。宫殿和城里的一些房子都显得饱经风霜。街上有许多黑人男子、白人男子,还有许多女卫兵。一些女童在阳光下玩耍。路上到处是产奶的母山羊。泰山沿着主街被带往马弗卡的宫殿,一路上,他留意到各种景象。
他听见女人们在议论他,就像农民们在讨论一头待售的公牛。其中一个女人说他应该值个好价钱。他全然不在意,继续向前走。
宫殿的内部让他想起了乌拉的宫殿,只是这里有更多更值钱的东西,使这里看上去俨然一个批发市场。全都是劫掠远征队而获得的战利品。泰山想知道乌拉的那些战利品是怎么得手的。
进城后与他同行的四个男人就被打发离开了,只有那八个女卫兵陪同他走入宫殿。他们先在戒备森严的大门处停下来,等待守卫向里面通报,然后许多名卫兵陪同左右,将他们领进宫殿。
他们穿过一条长过道,来到另一扇有士兵把守的门前,随后被领进一个宽敞的房间。在房间的尽头,有一个人蜷缩在宝座上。看见他,泰山差点露出惊讶的神色——是乌拉!
在他身边,另一张宝座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姑娘。泰山猜测这必定就是贡法拉女王。但是,他亲眼看见乌拉被杀死!巫师的魔力竟强大到如此地步吗,能让死人复活?
泰山被领到宝座前,等着乌拉认出他,等着乌拉勃然大怒。经受惨败和巨翡翠被盗一定令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宝座上的男人却像从未见过泰山一样。
男人听着擒拿泰山的士兵首领汇报情况,但是眼睛自始至终都紧盯着面前的这个俘虏,眼神显得有些厌烦,但没有认出泰山的迹象。汇报结束了,巫师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看上去困惑不解,又忧心忡忡。
“你是谁?”他问道。
“我是一名英国人。我正在打猎。”
“为何打猎?”
“填饱肚子。”
巫师身旁的架子上放着一颗巨大的钻石,他发问时一只手放在上面。那是孔法勒——迦济的巨钻,像祖力的巨翡翠一样赋予了它的主人神秘的魔法。
另一张宝座上坐着一个女孩。她一言不发,面露愠色,双眼始终看着泰山。她穿着纯金的胸甲,腰带上缀满了金色的亮片;用豹胎皮制成的裙子,柔软又贴身;脚上穿着一双精致而小巧的浅帮鞋,她的上臂、手腕和脚踝上戴着许多铜环和金环。一头金发上戴着一顶轻巧的皇冠。她是权力的象征。但是泰山明白真正的权力还是在她身边那个丑陋、可怕、仅裹着一条破旧肮脏缠腰布的男人手里。
终于,那个男人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把他带下去。”他命令道。
“我不用为他挑选妻子吗?”贡法拉问道,“女人们会愿意为他花大价钱。”
“还没到时候,”她身边的男人说道,“我要观察他一段时间,我心里有数。与其把他赐予女人们,可能最好还是杀了他。带走!”
卫兵把泰山带到二楼,将他关在一个大房间里。留下他一个人,闩上门,他们就离开了。房间里除了两条长凳空无一物,墙上几扇能俯视迦济城的小窗户透进一些光亮和空气。对面的墙上是一个庞大的壁炉,看上去显然从未用过。
泰山仔细地查看他的牢房,他发现窗户离地面太高,不借助绳子,无法从那里逃跑,而他没有绳子。壁炉是房间里唯一能唤起人兴趣的东西。它是个庞然大物,深邃得像一个山洞,他无须弯腰就可以进入。他很好奇,为什么要建造一个如此巨大的壁炉却从不使用?
走进壁炉里,他抬头看向烟道,他觉得如果烟道的大小和壁炉成正比,那么他也许可以从烟道逃出去。他朝上看,然而希望注定要落空,哪怕一丝最微弱的光亮都没有,看不出有通向外面出口的迹象。
那壁炉是否仅仅作为房间的装饰物而建——所以是假的?这似乎极不可能,因为房间内并没有其他装饰,壁炉本身也毫无建筑美感,不过就是墙上的一个洞口。
那么它的用途会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激发了丛林之王丰富的想象力。当然,有可能烟道已经被封死了,如果这个壁炉曾经使用过,这是最显而易见的解释。但是,壁炉没有任何使用过的迹象,内部完全没有变色——很显然,里面从未生过火。
泰山伸手尽力向上够,但是摸不到顶部,他用手在壁炉的后壁上方摸索,很快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突出的壁架。他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抓住壁架,慢慢地将身体向上移。即使他已伸直双臂,把自己拉到最高处,他的头顶仍然没有触碰到顶部。他慢慢地将身体前倾,伏在了壁架上。
墙上的凹洞至少有几英尺深。他把腿拉上来,慢慢站起身。一只手举过头顶,上方大约一英尺处他摸到了石顶——头顶上方空间充足。他的身旁是一个约三英尺宽的洞口。
他伸手向前探寻洞的深度,但是什么都没有触摸到,然后再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走。很快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正在一个通道里。至此,“壁炉”的面纱已被揭开了一半。但是这个通道通向哪里呢?
通道里面非常黑。如果稍有疏忽,可能就会跌入陷阱。假如出现许多岔道,一两分钟后他可能就完全迷路了,所以他将左手一直放在左侧的墙上,慢慢地移动,每走一步,他都先用脚在前面试探,确认安全后才将整个身体的重量落地,右手始终伸向前方。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通道开始渐渐地向左拐去,直到与之前的路形成直角。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似乎是从通道的地面上透出来的。他走近了一些,看出那是地面上一个缺口透进来的光。他站在这个缺口旁向下望。下方约七英尺的地方是石板——那是壁炉内的地面。显然,这是从一个假壁炉通向另一个假壁炉的秘密通道。
他侧耳旁听,只听见很微弱的呼吸声——微弱到连泰山敏锐的耳朵都无法察觉,但是他的鼻子嗅到了淡淡的女人香气。
泰山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往下跳到壁炉的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面前是一个野蛮人的奢华房间,对面的墙上有一扇能俯视迦济城的窗户,那旁边站着一个背对着壁炉的金发女孩。
不用看她的脸泰山也知道这是贡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