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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的下一位教官在一间塞满书的屋子里等着我。从地板到屋顶,我见所未见,甚至从没想过世界上会有如此之多的书存在。它们看上去老旧不堪,全无用处。尽管我对学校和各类书籍都没什么好感,但这些书令我颇为好奇。书封和内页是用一种我不认识的文字写的,看起来就像杂乱的符号,完全猜不出来。

像这些书一样令人着迷的,是沿着墙壁铺展开来的地图:整个王国的、其他地域的、古老的、崭新的……在远处的墙上,一道玻璃罩子后面,镶嵌着一张用碎纸片拼成的巨大彩色地图,它有两个我那么高,傲视着屋子里的一切。这地图已然褪色,多处修补过,红色的国境线和蓝色的海岸线、绿色的森林边界、黄色的城市轮廓混杂虬结在一起。那是旧世界,从前的世界,有着我们已久不使用的名称和疆域。

“看着世界曾经的模样,实在是种奇怪的感觉。”教官在书堆里现身了。他的黄色长袍颜色暗淡,满是岁月痕迹,看起来就像一张人形的旧书页。“你能找到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吗?”

这地图的硕大尺寸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过别的事物也都如此离奇,我肯定这也是个考验。“我试试看。”

诺尔塔在东北部,干阑镇比邻卡皮塔河,而卡皮塔河是入海的。经过好一阵痛苦的寻觅,我总算找到了卡皮塔河,以及我们镇子边的入海口。“在那儿。”我指了指略靠北的地方,夏宫应该就在那儿。

教官点点头,似乎很高兴我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还能认出别的地方吗?”他问。

但是,地图也像那些书一样,写满了陌生的语言。“我不认识那些字。”

“我没问你认不认识那些字,”他回答道,仍然挺乐呵的,“再说,文字和语言是会撒谎的。别管它们。”

我耸耸肩,只好又看了起来。上学的时候我从来就不是个好学生,而这位很快也会发现这一点。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还挺喜欢这个游戏:在地图上寻觅,找到我熟悉的参照物。“那个可能是哈伯湾。”我小声咕哝着,用手比画着那个钩状的岬角。

“正确。”他笑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说明他年岁不小。“这个地方现在是德尔菲,”他指着更靠南的一个城市,“这儿是阿尔贡。”

他用手指沿着卡皮塔河往北指,几英里之外,就是这张地图上、就是那个从前的世界里,最大的城市——废墟之城。我从大孩子的悄悄话里、也从我哥哥谢德那儿听说过这个地方。他称之为尘霾地、残骸堆。看着那一大片土地,我的脊骨直发凉:一千多年前的战争所遗留下来的烟尘仍然笼罩着这些地方,那么如果现在的战争一直不停歇,我们的世界,是否最终也会变成这样?

教官站在我身后,任由我胡思乱想。他的教学方法可真够奇特的,没准儿我们可以这样盯着墙壁玩游戏耗完四小时的课程。

但是,我突然意识到房间里的嗡鸣在减少。今天一整天,我都能感觉到摄影机的电流,它们的声音大且持久,以至于我都不去注意了。但现在,我感觉不到它了。它消失了。我仍能感知到灯光带来的脉冲,但摄像机的电流不见了。没人监视了。在这里,王后看不到我。

“为什么没人监视我了?”

他只是冲我眨眨眼睛:“这里就是不同嘛。”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这令我勃然大怒:“为什么?”

“梅儿,我是来教你历史的,你自己的历史。我要教你如何当一个银血族,如何当个——啊,有用的人。”他说道,措辞十分酸楚。

我瞪着他,困惑不已,一股冰凉的恐惧感袭来:“我的名字是梅瑞娜。”

但他只是摆摆手,完全没理睬我心虚的自我声明:“我也要试着研究你到底从何而来,以及你的超能力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我的超能力是因为——因为我是银血族。我父母的超能力混合起来了——我父亲是个湮灭者,母亲是个风暴者。”我磕磕巴巴地背完了王后教给我的话,想让他听明白,“我是个银血族,先生。”

令我大为惊恐的是,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不是银血族。梅儿·巴罗,你绝不会忘记这一点。”

他知道了。我完蛋了。一切都完了。我应该求他,求他保守我的秘密,但我的嗓子眼儿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结局就在眼前,可我竟然都张不开嘴阻止它。

“你不必如此,”他注意到了我的恐惧,“我并不打算向任何人质疑你的继承权。”

轻松感转瞬即逝,我的恐惧滑向了另一个方向:“为什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嘛,首先是个好奇的人。选妃大典开始时你还是个红血族仆人,可仪典结束时你成了遗落他乡的银血贵族小姐。不得不说,我真是太好奇了。”

“所以这儿没有摄影机?”我全身戒备,往后退了几步,握紧拳头,希望闪电能出现保护我。“所以你检查我都不必记录在案?”

“这儿没有摄影机,因为我有能力把它们关掉。”

一丝希望照亮了我,就像全然的黑暗里射进了一道光。“你的能力是什么?”我哆哆嗦嗦地问道。也许他喜欢我。

“梅儿,当银血族使用‘能力(Power)’这个词时,他们表达的是‘强势’‘权力’的意思。至于‘本事(Ability)’,指的才是那些我们常做的傻乎乎的小把戏。”傻乎乎的小把戏——比如把一个人撕成两半,或是让他在广场上淹死。“我的意思是,我妹妹曾经是王后,至今仍然有她的地位。”他补充说。

“博洛诺斯夫人没教过我这个。”

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博洛诺斯夫人教你的都是些无用之物,而我却不会那么做。”

“呃,既然你妹妹曾经是王后,那么你就是——”

“朱利安·雅各,乐意为您效劳,”他逗趣地深深鞠了一躬,“雅各家族族长,除了一堆旧书以外什么都没继承。我妹妹是上一任王后柯丽,而王储提比利亚七世,也就是卡尔,是我的外甥。”

他这么一说,我倒发现了一些相像之处。卡尔的肤色和发色继承自父亲,但平易的神情、眼底的温暖,一定来自他的母亲。

“所以,你不是王后派来的,要拿我做什么科学实验了?”我仍然很谨慎。

朱利安丝毫没觉得被冒犯,反而笑得更大声了:“我亲爱的,王后恨不得你就此消失呢。让你了解自己,让你理解这一切,是她最不想做的。”

“你却要这么做?”

他的眼睛里闪过些什么,也许是愤怒:“王后的爪子伸不了那么长,她无法控制你思考什么。我想弄清楚你究竟是什么,而且我相信你自己也想知道。”

刚才我还怕得要死,现在却已经全然被迷住了:“是的,我想知道。”

“正合我意,”他越过书堆冲我笑道,“但不得不说,我也得做那些他们安排的事,为你面向大众的那天做准备。”

我垂下头,想起了卡尔那天在正殿里说的话。你将是他们拥戴的人,一个红血族抚养长大的银血族。“他们想用我来平息叛乱,大概。”

“是的,我亲爱的妹夫和他的现任王后认为你可以——如果使用得当的话。”他的一字一句里都是苦楚。

“这是个馊主意,而且根本不可能奏效,他们想要的事情我全都做不到,然后……”我的声音弱掉了。然后他们就会杀了我。

朱利安知道我在想什么。“你错了,梅儿。你不了解你现在所拥有的能力,你不知道你能掌控什么。”他把双手背到背后,古怪地紧握着。“对大多数人来说,红血卫队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席卷速度极快。但你是可控的变数,那些人愿意相信你。就像小火慢炖,你可以用几次演讲,几个微笑,瓦解掉一场革命。你可以对红血族发表讲话,说国王和银血族们是多么高贵,多么仁慈,多么正确。你还可以把你的父老乡亲劝回枷锁之中。即便是质疑国王、心怀困惑的银血族,也会相信你。然后一切就能维持原样了。”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这令我很惊讶。房间里不再有摄像机的嗡嗡声,让我忘了自己的角色,脸上浮起冷笑。“难道你不希望这样?你是个银血族,你应该憎恨红血卫队——以及我。”

“认为所有银血族都是恶魔,就像认为所有红血族都低人一等一样,同样是不对的。”他的声音里透出威严,“从人性的最深层次来说,我的族人们对你和你的族人们所做的,确实是错误的。但压迫你们、把你们诱进贫穷和死亡的恶性循环,只是因为我们认为你们不同吗?事实并非如此。任何一个历史系的学生都能告诉你,这是为了终结贫穷。”

“可是我们的确不同,”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一日已然教会了我,“你和我并不平等。”

朱利安弯下腰,盯着我:“我正看着的这位就是个佐证,证明你错了。”

你正看着的是个怪胎,朱利安。

“让我证明你是错的如何,梅儿?”

“那有什么好处?一切都不会改变。”

朱利安大为恼怒地叹了口气,把手胡乱插进他稀疏的栗色头发里:“几百年来,银血族在这片土地上行走,就像世间的神一般,而红血族只是他们脚下的蚂蚁,直到你出现。如果这还不算改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改变。”

“所以我要怎么做?”

日复一日,我按着日程表生活:上午学习礼法,下午上课,伊拉王后则在午餐和晚餐的时候随时抽检。那位“黑豹”和桑娅看上去仍对我心怀戒备,但在那天的午宴之后,她们再没对我说过什么话。梅温出手相助确实奏效,虽然我很不乐意承认这一点。

接下来的一次大的聚会在王后的私人餐厅举行,艾尔拉家的人完全漠视了我的存在。尽管在上礼法课,可午宴仍然让我难以招架,因为我总得努力回想博洛诺斯教我的那些东西。奥萨诺家族,水泉人,蓝色和绿色。威勒家族,万生人,绿色和金色。来洛兰家族,湮灭者,橙色和红色。罗翰波茨家族、泰尔斯家族、诺纳斯家族、艾若家族……怎么能有人对此条分缕析了如指掌,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像往常一样,我坐在伊万杰琳旁边,并且痛苦地发现桌上有很多金属餐具——在伊万杰琳残忍的手中,这些可都是能索命的武器。每次她举起刀子割向她的食物,我都浑身紧绷,像等着挨打似的。伊拉王后也像往常一样对此心知肚明,却仍然面带微笑地用她的餐。这比伊万杰琳的折磨还让我难受,因为她明摆着以旁观我们的无声战争为乐。

“你觉得映辉厅怎么样,提坦诺斯小姐?”坐在我对面的姑娘问道。阿塔拉,身着维佩尔家族的绿色和黑色衣服,选妃大殿上杀死鸽子的那个兽灵人就是她。“我猜,这一定比不上你曾经住过的那个——镇子。”她说出“镇子”二字时就仿佛那是一句诅咒,那假笑全落进我眼里了。

另一个女人和她一起笑了起来,四周一阵八卦中伤的窃窃私语。

我隔了几分钟才回答,因为我得先让快开锅的热血冷静一下。“映辉厅和夏宫都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大不相同。”我勉强说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另一个女人向前倾着身子,加入到谈话中。从她绿色和金色相间的束腰长裙,我断定她是威勒家族的。“我曾经到卡皮塔河谷一带出游,不得不说,红血族的村镇真是惨不忍睹,他们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我们吃都吃不饱,还修什么路。我紧紧绷住下巴,牙齿都快咬碎了。其他人纷纷附和,我努力想微笑,却比做鬼脸还难看。

“至于那些红血族嘛,我看以他们的能耐,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威勒家族的那个女人一边回想一边皱着鼻子,“他们就只配这样的生活。”

“他们生来就是奴仆,这可不是我们的错,”一个穿棕色袍子、罗翰波茨家族的女孩轻快地说道,仿佛谈论的不过是天气和餐点,“那是他们的本性。”

愤怒席卷而来,但王后投来的一瞥提醒我不能轻举妄动。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我必须说谎。“确实如此。”我听见自己这么说。我的双手在桌子下面死死攥着,觉得心都要碎了。

整桌人都听得十分专注。当我重复着、肯定着她们对我的族人的看法时,她们报之以更多微笑和点头,那一张张面孔简直让我想大喊大叫。

“当然。”我不受控地继续说道,“被迫过着那样的日子,不得停歇,不得喘息,不得逃脱,任何人都能变成奴仆。”

那些笑容消失了,慢慢变成了困惑。

“提坦诺斯小姐将受到最好的引导教育和帮助,以保证她适应新生活,”伊拉王后飞快地说,“她已经开始向博洛诺斯夫人学习了。”

那些女人颇为赞许地低语着,而女孩们则互相翻翻白眼。这点儿空当足够我重整心境、找回那可堪支撑我吃完饭的自控力了。

“国王陛下准备如何应对叛军?”一个女人问道。她粗哑的声音让席间一阵静默,转移了聚焦在我身上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看着发问的那个女人。虽然也有不少女人身着军装,她的那身却佩着最多的奖章和绶带,闪耀夺目。她长着雀斑的脸上横亘一道丑陋的伤疤,说明那些嘉奖实至名归。在王宫之中,人们很容易忘记战事仍在继续,她眼神中的纠结却仿佛在说,她不会也不能忘。

伊拉王后以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姿势放下勺子,配合着同样训练有素的微笑说道:“麦肯瑟斯上校,我很难把那些人称作叛军——”

“但他们所发起的进攻确实堪称此名。”上校打断了王后的话,反驳道,“否则,哈伯湾的爆炸,还有德尔菲空军基地的事,又该怎么算呢?三艘喷气飞机受损,还有两艘以上飞机在我们自己的基地被人偷走!”

我睁大了眼睛,不禁和其他小姐太太们一样吸了口气。更多的袭击?当其他人面露惊恐、用手紧捂住嘴巴的时候,我却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法莱可真能折腾。

“您是工程师吗,上校?”伊拉王后的声音尖锐、冷漠、斩钉截铁。她没等麦肯瑟斯摇头,就说道:“那么您可能也不太明白,哈伯湾里的瓦斯泄漏是如何导致爆炸的。另外,我有点儿忘了,您是否是负责指挥空中部队的呢?哦不,您不是,您只精专于地面力量。所谓空军基地的事件是由总司令拉里斯勋爵亲自督导的例行训练,而他也向陛下亲口保证过德尔菲基地的最高安全级别。”

如果是公平对决,麦肯瑟斯绝对可以徒手把王后撕成两半,现在却反过来了,王后仅凭言语就把上校给“撕”了。而且这还不算完,朱利安的话在我脑海里回响——文字和语言是会撒谎的。

“他们的目标是伤害无辜平民——包括银血族和红血族——以煽动恐慌和情绪动荡。他们微不足道,已在控制之中,并且怯懦地逃避着我丈夫的审判。将我们国家中所有的不幸事故和误会都当作这些恶人的所为,只会助长他们的威风,徒增我们的恐慌。请不要让这些魔鬼称心快意。”

几位女宾鼓着掌,点着头,赞同着王后彻头彻尾的谎言。伊万杰琳也加入了她们,表态迅速蔓延,直到只剩下上校和我还保持沉默。我能肯定她绝对不相信王后说的任何一个字,可她也不可能管王后叫骗子——至少在这儿、在她的角斗场,不行。

尽管我非常想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但我知道不能那么做。我是梅瑞娜,不是梅儿,我必须得支持王后和她的鬼话。我的双手碰触到一起,为伊拉王后的谎言鼓起了掌,而挨了训斥的上校也低下了头。

即使我身边总是围着侍从和银血族,孤独感还是溜了进来。我不常见到卡尔,因为他的日程表也排得满满的,除了训练,就是更多的训练。他甚至开始离开映辉厅,到附近的军事基地去,向士兵们发表演说,或是陪同他的父亲处理一些政务。也许我可以和梅温说说话,看着他的蓝眼睛和半真半假的笑容,但我仍对他怀有戒心。所幸的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单独待在一起。这是一种傻透了的宫廷传统,按照博洛诺斯的解释,是为了避免贵族少男少女们误入歧途。我很怀疑这规矩适用于我。

说真的,有一半的时间我都会忘记自己有朝一日要嫁给他这回事。梅温会成为我的丈夫,这看起来太不真实了。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更不用说伴侣了。虽然他人还不错,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对伊拉王后的儿子全然不理,因为他隐藏着什么秘密。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我还不得而知。

而朱利安的教导让这一切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我曾经那么畏惧的上学上课,现在反而成了茫茫黑暗中的一点儿光亮。躲开了摄像机和伊拉王后的监视,我们就可以把时间花在研究“我到底是什么”这个课题上面。但进展极其缓慢,这让我俩都很沮丧。

“我想我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了。”第一周课程的尾声,朱利安这么说。而我正在离他几码开外的地方,伸着胳膊,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的脚上戴着一种奇怪的电流装置,时不时地爆出火花。朱利安想让我控制它们,使用它们,但一次又一次地,我总是失败,再也没能制造出闪电——正是那次的闪电把我卷进了如今的混乱。

“也许只有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才奏效,”我气哼哼地说,“我们能问卢卡斯要他的枪吗?”

朱利安一般都会被我的笑话逗乐,但这会儿他正忙着思考。

“你就像个孩子。”他说。我自觉受到侮辱,皱起了鼻子,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小孩最初无法控制自己时,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的能力会在压力或恐惧之下显露出来,直到他们最终学会控制情绪,利用自己的能力,让它变成自己的优势。那个开关,你得想法找到。”

我记得在迷旋花园里那决定性、毁灭性的一跌的感觉。但当我撞向光网的时候,我的血管里并没有恐惧,反而十分平静。仿佛已知我的命运就要揭晓,而我也无力阻拦,于是便全盘接受——那是一种放任。

“至少值得一试。”朱利安催促道。

我长叹一声,重新面向墙壁。朱利安在那排列了一些石头书架——当然都是空的,这样我就有了瞄准的靶子。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他向后退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放下吧,随它去,放下你自己,这几句话在我脑海里低语着。我闭上了眼睛,全神贯注,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下来,这样意识才能蔓延出去,感受它渴望捕捉到的电流。能量的涟波在皮肤之下生成了,它贯穿全身,直到每一寸肌肉和神经都在应和。通常,在我感觉不到的地方,它就会消失,但这次没有。我没有去刻意抓住它,没有把自己推出去控制它,而是放任它。我坠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境界,它包罗万象却又四大皆空,是明亮也是黑暗,是酷热也是寒冷,是生存也是死亡。很快我的头脑之中便只有能量,它席卷覆盖了我的灵魂和记忆,就连朱利安和那些书也不复存在了。我的意识一片澄明,黑色空幻的嗡鸣强力奏响。而此刻,当我驱动这知觉的时候,它没有消失,而是从眼睛到指尖,随着我的意识流动。在我左边,朱利安大声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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