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兴奋地心跳加速。
敌军的王牌。跟无人机对战是很刺激没错，但也缺少了什么，不像是在跟人战斗。然而跟王牌对决感觉就像奶奶说的故事那样。大战期间，英勇的飞行员在旧地球上进行残忍的激战。一对一。
“我会向你吟唱，”我轻声说：“在你的飞艇烧毁和你的灵魂逃窜时，我会吟唱。唱诵我们有过的激战。”
对，很戏剧性。每当我说出像是会出现在旧故事里的那种话，我的朋友们还是会笑我。我几乎不再这么做了。不过我还是我，而那些话也不是要给朋友听的。我是说给自己听。
还有说给我即将解决的敌人听。
王牌勐烈扑来，并且发射破坏炮，试图在我专心对付无人机时攻击。我咧开嘴笑，俯冲闪避，用光矛刺中了一块太空碎片。这使得我迅速旋转，同时也将碎片甩到后方挡住了攻击。虽然M-Bot的重力电容器吸收了大部分的G力，但以弧形移动时，我还是感受到一股向下的强大拉力;破坏炮射中碎片，这次攻击距离我非常近。可恶。我还是没能找到机会重启护盾。
“现在可能是引诱敌军飞艇回去找其他人的好时机，”M-Bot说：“就跟计划一样……”
结果，我注意到敌人的王牌冲过头了——于是我绕了个圈追上去。
“戏剧性地让说话声越来越小，”M-Bot接着说：“强烈暗示着你不负责任的天性。”
我对王牌开火，可是对方沿自己的轴线旋转，关掉了推进器。动能让机身往前进，但飞行员却从背后转向前方，现在面向了我。他们倒着飞的时候操控技术没那么好，所以这个动作通常风险很大，不过如果他们有完整的护盾，而敌人完全没有的话……
我被迫中止追击，向左推进避开破坏炮。现在不能冒险正面对决，于是，我暂时把注意力放在无人机上，炸掉了其中一艘，然后高速穿越它的碎片——碎片刮伤了M-Bot的机翼，还啪一声撞上了座舱罩。
对，我没有护盾。而且在太空中，碎片不会在被击落飞艇时往下掉。这简直是菜鸟才会犯的错——也提醒了我，尽管接受那么多训练，在无重力战斗的状况下，我仍然是个新手。
王牌以熟练的动作开始尾随。对方很厉害，这一方面令人觉得可怕，另一方面……
我试着改变方向往主战场开去，但无人机蜂拥到我面前，阻断了去路。也许我真的遇上点麻烦了。
“呼叫尤根，”我说：“告诉他我可能让自己被困住了。我没办法引诱敌人去突袭地点，看看他跟其他人愿不愿意过来帮我。”
“终于啊。”M-Bot说。
我继续闪避一些攻击，同时在接近感应器上追踪敌军的王牌。可恶。真希望我可以像对付无人机一样听见他们。
不，这样很好，我心想。我得小心，别过度依赖自己的天赋。
我咬紧牙关，瞬间做出决定。我没办法回到主战场，于是改往狄崔特斯俯冲。包围着行星的防卫外壳并非毫无空隙;那些外壳由大型平台构成，里面有住舱、船厂，以及武器。虽然我们已经开始回收改造最靠近星球的部分，不过这些较外层的平台还是会自动对任何接近的东西开火。
我启动超燃模式加速，要是在大气层里，这种速度可是会使大多数星式战机的机体颤动，甚至解体。在这么高的地方，我只感受得到加速，而非速度。
我迅速抵达最近的一座太空平台。那座平台又长又薄，稍微有些弧度，像是一大块破碎的蛋壳。剩余的无人机跟那架敌军王牌仍然尾随着我。空中战斗在这种速度下变得危险许多，在撞上某个东西前，我的反应时间会大量减少，而控制球只要有一丁点移动，就可能让我偏离航向、来不及处理。
“思苹瑟?”M-Bot说。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正在集中精神的我咕哝地说。
“我相信，”M-Bot回答：“不过……以防万一……你确实记得我们还没控制住这些外层平台吧?”
我全神贯注，尽量贴近金属平台的表面飞行，并小心避免发生碰撞。这里的炮座追踪我并开始射击——不过也同时朝敌人开火了。
我专注闪躲。或者该说是不规则地迂回行进——虽然我光从技巧方面可以飞得比无人机更好，可是它们的数量占有优势。在接近平台的地方，这种优势变成了敌人的累赘——因为对炮座来说，我们全都是目标。
几架无人机发出爆炸火光，但又几乎立刻消失，因为火焰都被太空的真空闷熄了。
“那些炮座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现在终于能够打下东西，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觉得很满足。”M-Bot说。
“嫉妒了吗?”我哼了一声说，一边闪避着。
“根据罗吉的说法，它们不具备真正的人工智能，只是有一些简单的锁定攻击功能。所以，这就像是在嫉妒一只老鼠而已。”
另一架无人机被击落了。再撑一下。我只想在等待战友抵达时，稍微平衡一下局势。
突然，我再度陷入了出神状态。虽然无法听见炮座的控制指令，不过在这种时刻——完全集中精神的时刻——我觉得自己仿佛跟飞艇合为一体。
我感觉到那些眼睛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了。我的心脏在胸口怦然撞击。炮座对准着我，追在后方的敌军还在开火……
再远一点……
我的意志继续下沉，仿佛能够感受到M-Bot每一处的运作。我处在极度的危险中，我必须逃脱。
我现在当然做得到。
“启动超感驱动装置!”我说，然后试着照以前做过的那样，让飞艇瞬间移动。
“超感驱动装置未连线。”M-Bot说。
可恶。上次成功的时候，它告诉我装置是连线的。我又试了一次，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一次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处在危险中，差点就要死了。然后我……我做了……某件事?
附近一座炮台发射时让我几乎看不见，我咬着牙拉高机身，迅速离开防卫火炮的射程。王牌还活着，不过被击中了一两次，所以护盾可能减弱了。另外，现在只剩下三架无人机了。
我暂停推进，沿轴线转动飞艇——飞艇仍在前进，可是指向后方——这个动作表示我准备往后方开火。当然，王牌立刻就避开了。他们在护盾减弱的情况下不会这么冒险。我没攻击，而是推进追向王牌——同时逃离了正往我刚才位置聚集的无人机。
我盯上了王牌，试图拉近距离攻击——但不管对方是谁，都很厉害。对方旋转做出一连串复杂的闪避动作，还一边增加速度。我在一次转弯时判断错误，突然就被甩开;我立刻恢复航向，抓住对方下一次转向的时机并发射破坏炮——但距离太远，因此攻击偏离，就这样消失在太空中。
M-Bot替我读出速度和角度，让我不必分心去看控制面板。我往前倾，试着跟上那艘星式战机的动作——俯冲、旋转、推进，并寻找关键时机跟敌人对齐，让自己有机会攻击。
而对方则是有可能随时转向并回击——对方很可能跟我一样也在等待时机，希望在双方排成直线时冷不防给我一击。
这种完美的专注力、这么激烈的强度，在这个互相连系的奇异片刻，那位外星飞行员跟我做着一样的事，努力、挣扎、汗流浃背——在一场矛盾而亲密的激战中越来越靠近。在那一瞬间，我们就像是一体的。然后我会杀掉对方。
我是为了这种挑战而活的。跟真正的敌人战斗，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这种时刻，我并不是为了DDF或人类而战。我战斗是为了证明自己。
对方跟我同时向左俯冲。敌人旋转过来朝向我，双方就这样短暂排成了一直线——而我们都向对方开火。
对方没打中。我打中了。我的第一次攻击破坏了敌人原本就减弱的护盾，第二次攻击射中了驾驶舱左侧，在一道闪光之中将那圆盘状的飞艇撕裂。
真空迅速吞噬掉火光，而我往右切避开了残骸。我深呼吸，努力想让心跳放慢。汗水浸湿了头盔的软埝，从我脸部的侧面流下。
“思苹瑟!”M-Bot大喊：“无人机!”
可恶。
我让飞艇转向，往旁边推进，这时三道爆炸的火光照亮了驾驶舱。我畏缩起来，但那些光芒不是因为我被击中而出现——是无人机接连爆炸了。两艘DDF飞艇高速飞过。
“谢了，各位。”我轻碰仪表板上的群组通话频道说。
“没问题，”金曼琳在频道中回答：“就像圣徒总会说，‘要小心聪明的人，他们通常会犯蠢’。”她有一种口音，说话时也有种从容感。
“我还以为计划是你去引诱无人机，”FM说：“然后把它们带来找我们。”她的语气带有自信，听起来像是出自于年纪大她两倍的人。
“我最后是打算要这么做的。”
“对啊，”FM说：“所以你才会关掉通讯系统，免得尤根对你破口大骂是吧?”
“又没有关掉，”我说：“我只是要M-Bot执行干扰而已。”
“尤根真的很讨厌跟我说话呢!”M-Bot热情地说：“从他说话的方式我就看得出来了!”
“嗯，好吧，敌人撤退了，”FM说：“你很幸运我们已经在前来支持的路上了，而且是在你承认陷入麻烦之前。”
我重新启动护盾，转动飞艇飞向另外两人时，整个人还是满身大汗的狼狈样——心跳勐烈，双手湿滑。飞行的路线让我经过了刚才击败的那艘飞艇残骸，它仍差不多以被我击中时的速度移动着。这就是太空。
那艘飞艇其实只有裂开而不是完全炸掉，我打了个冷颤，因为我认出了敌军王牌的尸体。是个四四方方的外星形体。说不定对方的盔甲在真空下有保护效果……
不。我经过时，看见盔甲已经在被我攻击时裂毁了。里面的生物有点像某种两只脚的小型螃蟹——体型细长并且是亮蓝色，在腹部与脸上都有甲壳。我曾在太空中更远的地方见过一些，当时他们正从远处监控狄崔特斯的太空站附近驾驶载具。他们是我们的狱卒，虽然在我们偷到的资料中，这种螃蟹般的种族被称为瓦维克斯(varvax)，不过我们大部分的人还是叫他们为克里尔——我们也知道这个词在星盟语言中是个缩词，原意是遏制人类，并非他们种族真正的名称。
这家伙真的死了。充满盔甲里的液体溢到了太空中，一开始先是爆炸般地沸腾，接着又结冻成气态。太空真的很奇怪。
我注视着尸体，让M-Bot放慢速度，然后轻声哼起祖先流传的一首歌。一首维京人献给死者的歌。
漂亮的一仗，我对克里尔人逝去的灵魂想着。原本在较靠近星球相对安全之处，看着战斗的一些打捞用飞艇移到了附近，我们一向都会打捞克里尔飞艇，尤其是由真正的飞行员驾驶。我们有可能会因此找到坏掉的星盟超驱装置。他们并不是使用飞行员的精神来移动，而是拥有某种真正的技术，能够在星系之间旅行。
“小旋?”金曼琳呼叫我：“你要来吗?”
“好，”我接着转动机身，跟上她和FM。
“M-Bot?你觉得那位飞行员的飞行能力如何?”
“跟你满接近的，”M-Bot说：“而且他们的飞艇比我们之前遇过的都还先进。我就老实说了，思苹瑟——这主要是因为我被设定为无法说谎——我认为那场战斗也可能会是另一种结果。”
我点了点头，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觉得。我跟那位王牌正面对决了。一方面，我很高兴能够确认自己的技巧，不是只来自可以触碰到虚无的能力。然而已经完全脱离出神状态的我，除了总会在战斗之后有种意志消沉的奇怪感，现在竟然更开始忧虑起来。从我们到保护层外战斗以来，就只见过少数这种由生物驾驶的黑色飞艇。
如果克里尔人真想要杀掉我们，为什么派出的王牌会这么少?而且……他们真的最多就只能做到这样吗?我飞得不错，可是毕竟开始飞行还不到一年。我们偷到的信息显示，敌人可是有一个由数百颗行星组成的巨大星系联盟。他们一定有比我更厉害的飞行员。
这一切让我觉得很不对劲。以前克里尔人一次顶多只会派出一百架无人机对付我们。他们放宽了数量，现在一次至少会派出一百二十架……不过考量到他们联盟的规模，那也许是个很小的数字。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还有所保留?
金曼琳、FM跟我与其他战机重新会合。DDF变得越来越强大了。我们今天只失去了一艘飞艇，要是在以前，我们每次战斗都会失去至少六、七艘。DDF正在趁势发展，我们利用从M-Bot身上学到的技术制造了飞艇，并在过去两个月里开始部署了第一批。虽然半年前，我们才在第二次艾尔塔之战(Battle of Alta Second)经历了伤亡，可是我们的士气大振——我们的飞行员也存活得更久，能够磨练技巧——这些都让我们日渐茁壮。
到这里拦截敌人不让他们靠近，我们也能因此扩大打捞作业。因为这样，我们不只可以回收最靠近星球的防卫平台，还能够找到原料用在越来越多的飞艇上。
这一切表示制造飞艇跟招募新兵的数量都在大幅增长，我们很快就会拥有足够的上斜石和飞行员，更可以派出好几百艘飞艇。
所有因素结合起来，我们将会有磙雪球般的进展。然而，我还是有点担心。克里尔人的行为很古怪，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很大的劣势。他们可以在银河系来去自如，而我们却困在一颗行星上。
除非我学会怎么运用我的能力。
“呃，思苹瑟?”M-Bot说：“尤根正在呼叫，我觉得他在生气。”
我叹了口气，按下通话钮接通。“天防十号报到。”
“你没事吧?”他的语气很严厉。
“嗯。”
“好。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件事。”他切断了通话。
我皱起了脸。他不是生气……他很愤怒。
莎迪(Sadie)在我后方飞到天防九号的位置，这个新来的女孩被指派为我的僚机驾驶员。从她那艘飞艇的飞法看来，我感觉得出一丝紧张，不过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了。根据我们的计划，在克里尔人派出优势军力要消灭我的时候，我就会把她丢下。幸好她还知道要遵守指令，和其他人待在一起而不是紧跟着我。
在飞回行星之前，我们必须等待飞行指挥部(Flight Command)的命令，于是我们在太空中盘旋了一小段时间。这时，金曼琳的飞艇慢慢靠到我旁边，我透过她的座舱罩看进驾驶舱。我每次都觉得她戴着头盔遮住了黑发的样子很怪。
“嘿，”她在私人频道上对我说：“你还好吗?”
“还好，”我说。这是谎话。每当我使用了那种奇怪的能力，内心就会产生矛盾。我们的祖先一直很害怕拥有超感能力的人，在坠毁于狄崔特斯之前，我们这种人曾经在舰队的工程室工作，负责驱动并引导大家的航行。
他们直接称呼我们为发动机人员。其他组员都会避开我们——这逐渐渗入了我们的文化传统，即使在我们遗忘了超感者是什么之后，偏见仍然持续着。
这一切只是迷信，或者不只如此?我感觉得到那些眼神中的恶意，而最后，我父亲攻击了自己的同胞。虽然我们把那件事归咎于克里尔人，可是我很担心。影片中的他似乎非常愤怒。
我很担心不管我是谁，我的行为都会带来我们料想不到的危险。
“各位?”莎迪问，然后将飞艇开到我旁边。“在我控制平台上的这个警告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接近感应器上的闪光，轻轻咒骂了一声，然后向外扫视太空。我勉强看得见克里尔人的监控太空站，接着就发现旁边出现了新的东西。竟然有两个比太空站更大的物体。
主力艦。
“两艘新的船舰刚抵达了，”M-Bot说：“我的长程感应器确认了飞行指挥部看见的东西。那些似乎是战舰。”
“可恶，”FM在频道上说。目前为止，我们只遭遇过战机——不过根据窃取的情报，我们知道敌人至少拥有几艘这样大型的主力艦。
“我们对那种船舰的武力所知不多，”M-Bot说：“你跟我偷来的情报中只有一般的信息。不过我的处理器认为，那些船舰可能具有轰炸行星的武力。”
轰炸。他们可以从外太空向行星开火，火力甚至足以将住在深层洞穴的人炸得灰飞烟灭。
“他们没办法通过防御平台的。”我说。我们认为，这就是克里尔人以前总是使用低高度轰炸机，而不采取轨道轰炸的原因。行星的平台具有反制措施，能够防止来自远处的轰炸。
“要是他们直接先摧毁平台呢?”莎迪问。
“防卫系统太强大了，他们办不到的。”我说。
这个回答有一部分是在虚张声势。我们并不确定狄崔特斯的防卫是否能够防止轰炸。等我们控制所有系统之后，或许就能够判断系统真正的能耐。可惜的是，我们还需要好几个月时间才能做到。
“你们有听见什么声音吗?”金曼琳说。
我发挥我的超感能力。“只有一阵微弱柔和的音乐，”我说：“几乎像是静电声，可是……比较好听。我得靠近一点才能知道它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一直能够听见来自星星的声音。小时候，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音乐。经过几个月训练并跟奶奶谈过之后，我们才确定那种“音乐”是从虚无传来的超光速通讯声。我现在听见的，可能就是太空站或战舰正在与星盟通讯的声音。
我们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指令是待在原地，看看那些战舰是不是会前进。结果没有。无论他们被派来做什么，似乎都不是立即的。
“指令来了，”尤根终于在通讯频道上说：“那些战舰正在安顿，所以我们先直接回主要平台(Platform Prime)报到。来吧。”
我叹了口气，然后让飞艇转向朝行星前进。我在战斗中活下来了。
现在该是被人破口大骂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