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加入其他飞艇的队伍——那些飞艇的种类仍然多到令我吃惊——接着我望向正在坠落的小行星。小行星之间的距离比我预期得还近,其中一些地方的空间只能让我们勉强通过。或许它们是为了测试而被拖过来的。
在我们等待指示时,另一艘飞船也加入了队伍,跟我之间只隔了几艘飞艇。那是一艘线条流畅的克里尔战机,座舱罩是黑色的。我在狄崔特斯就是跟这种机型战斗,而这种机型里面一定会有克里尔人的王牌。
我的大脑立刻下意职警戒起来,身体变得僵硬,双手紧贴着控制装置。在由数艘笨重太空船组成的队伍中,这艘飞艇看起来就像会割人的刀。
冷静,我告诉自己。有人会开这种飞艇来参加飞行员测试,这并不意外。
这还是让我很不安,而我也忍不住一直用眼角馀光望过去。是谁在驾驶那东西?脸上有两种肤色的那个狄翁人?不,我看见对方进了一艘普通的太空船,不是什么流线型的战机。事实上,我确定刚刚没在发射场见过这艘飞艇。是谁……
我望向那艘飞艇时,有某种感觉从那里传来。是一种……铃声,轻柔又遥远,而我立刻知道是谁了。那个人类也来了。
库那和温齐克正在玩某种政治游戏,并且把我跟布蕾德这种超感者当成棋子。不过知道——应该说确定——布蕾德在那里面,反而让我感到更加不安。有个人类正在驾驶克里尔战机,我无法形容那种违合的感觉。
“谢谢各位回应我们的呼唤,”温齐克的声音在全体指令频道上说:“提醒一下,针对这次演练,我们会解除飞艇之间的无线电通话限制。许可第1082-b号,由我授权。如果你们需要,就可以跟彼此通讯。
“我们认可也赞扬各位的英勇。在这场测试期间,只要你们感到过度愤怒或产生攻击性,请让自己退出竞赛,方式是将飞艇熄火,并且闪烁紧急信号灯。我们的飞艇会将你们拖回采矿站。”
“这是认真的吗?”我低声问。我启动了静音钮,所以只有M-Bot会听见我说话:“如果我们在战斗演练期间产生‘攻击性’,就应该退出?”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习惯把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变成比赛。”M-Bot说。
“哎,拜托,”我说:“我才没那么糟。”
“我录下了某一晚,你在营区时想让金曼琳跟你来一场刷牙比赛。”
“只是找点乐趣嘛,”我说:“而且本来就该消灭那些牙菌斑啊。”
温齐克在全体频道上继续说:“今天,我们不只会测试各位的飞行技巧,也会测试你们在遭受攻击时维持镇静的能力,”他说:“我恳求各位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如果你们担心这场战斗会有危险,请熄火并闪烁紧急灯号。不过请充分了解,这么做,也会让你们失去进一步成为飞行员的资格。祝好运。”
通讯切断了。而我的接近感应器随即疯狂显示出好几十架无人机从采矿平台底部出现,开始大批冲向我们。可恶!
我在大脑意识到威胁之前就开始动作了。我加速到三Mag,背部紧压在座位上,同时操作飞艇绕过大块的小行星。
在我后方,另外那五百个怀抱着希望的人简直乱成一团。他们往四面八方溃散,看起来就像躲藏在石头下、突然被发现的一群昆虫。我很高兴自己迅速的本能反应让我抢先他们,因为有不少飞艇无法协调飞行路径而撞在一起。幸好我没看到任何严重的撞击或爆炸。这些飞艇都有护盾,而且飞行员也不是毫无驾驶能力。不过,我马上就看得出来,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从未在战场上飞过。
无人机在我们后方蜂拥而上,使用一般的克里尔攻击模式——也就是选择落单的飞艇,利用数量上的优势压倒对方。除了一般的战术,克里尔人跟同伴之间的配合其实不太好。他们不会成对飞行或安排僚机团队,也不会跟不同种类的飞艇团队协调,彼此在战场上扮演不同的角色。
我们一直很好奇这当中的原因,还提出理论认为是狄崔特斯的壳层干扰了他们的通讯。现在我飞到了距离测试较远的地方后,不由得感到惊奇。我的同胞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磨练,被迫只能派出最优秀的飞行员,为了生存投入无尽且艰辛的战斗。相较起来,星盟拥有庞大的资源,而他们的无人机驾驶员也不必冒生命危险。
我检查了一下,可以听见指示正从虚无传给这些无人机。根据DDF的研究,这种通讯是实时发生的,所以驾驶这些飞艇的人,可能也是在狄崔特斯跟我们战斗的同一批人。可是星盟真的只有一群无人机驾驶员吗?
没有办法知道答案。目前,我利用光矛迅速转了几个弯,以这种方式穿越小行星场。“没有无人机在追我们,”M-Bot说:“我正在扫描是否有可能的埋伏。”
M-Bot比我在战场上见过的一切速度更快,反应能力也更强。但它的体积比许多DDF战机还大,是我们所谓的拦截机,一种非常容易操作且速度极快的飞艇,为了在战场上迅速移动并评估而设计的。
在家乡,我隶属于一个团队,扮演特定的角色。例如,尤根通常会驾驶拉尔戈——一种重型战机,有很大的护盾跟很强的火力。金曼琳驾驶的是狙击机——一种小型且高度精准的飞船,能够在敌军注意力转移到我或尤根时解决他们。过去几个月来的战斗都是团队合作,而我们的飞行队通常会有六艘拦截机、两艘重型战机、两艘狙击机。
跟着队伍战斗了这么久之后,这次独自飞进战场让我有种奇特的脱离感。然而,那种情绪让我觉得内疚。我之前不太珍惜自己拥有的,反而经常独自脱队。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换取尤根或金曼琳现在跟我待在一起。
我逼自己专心飞行。在驾驶舱里接受一些训练其实很棒,我让自己专注在这件事上,感受推进器在后方嗡嗡作响,以及M-Bot轻声提供我战场的最新情况。我熟悉这一切,至少这部分我做得到。
我摆荡往回绕,飞快穿越小行星场,而其他飞艇大部分都在下方躲避无人机。我想要查看战场,试着判断测试到底会如何发展。
“飞行指挥部,”我呼叫说:“我是艾拉妮克,来自新黎明的飞行员。你们能不能详细说明我们在这场测试中的目标?”
“目标吗,飞行员?”一阵不熟悉的声音回答:“很简单。在标准时间三十分钟内存活下来。”
“好,不过在这个演练中怎么样才算‘死亡’?”我问:“护盾坏掉?还是你们会改用漆弹?”
“飞行员,”对方回答:“我想你误会我们了。”
在我上方,无人机开始以破坏炮扫射。附近一艘落单的飞艇发出一连串闪光,护盾被击破,然后飞艇就爆炸了。没打中的破坏炮在其他地方炸毁了小行星,闪光随即被真空吞噬。
“你们使用真枪实弹?”我问:“在测试演练期间?”
飞行指挥部没回答。我的双手在控制装置上变得紧绷,心跳也开始加速。这整场战斗的性质突然改变了。
“可恶,”我说:“这些人脑袋不对劲吗?他们一下抱怨攻击性,一下又派出全副武装的无人机对付一群训练未全的候选人?”
“我觉得,”M-Bot说:“星盟说不定不是好人。”
“是什么让你做出那么出色的推论?”我说,然后闷哼着使用光矛绕过一颗小行星让飞艇旋转。上面有三架克里尔无人机穿越小行星场聚集过来,把我当成了目标。
冷静,我告诉自己。你知道怎么应付。我根据本能移动,稍微推进加快速度,判断无人机的攻击策略。两架尾随着我,一架加速向右切,想要超前我。
我以正常的方式驾驶,并未依赖超感能力读取无人机的指示——我不想表现出自己会这种事。我往侧面飞,用光矛刺中一颗小行星并绕着它旋转,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松开,直接回头冲向无人机。可是我没开火。在我们交会之后,我又做出另一个旋转动作,高速追上它们。
这样我就飞在它们后方了。通常我的任务是把这两架无人机追赶到金曼琳待命的地方,由她解决它们。今天,我必须全部自己来。我开始射击无人机,不过它们分离了,各自飞往不同的方向。我选了其中一架,闪避着小行星追上去。
“我正在追踪另外两架,”M-Bot说:“它们正飞回这里,但是要穿越小行星,所以速度很慢。”
我点点头,全神贯注地追逐眼前这架无人机。它突然往下切,不过我预料到了,也跟它保持平行。我等它再次转向,完美抓住时机发射光矛,刺中了敌人的飞艇。紧接着,在被它拉动偏移之前,我将光矛的另一端射向附近一颗小行星。
结局是敌人的飞艇突然跟一颗小行星系在一起了。它转向时,被光矛拉得偏移了路径,直接撞上小行星爆出一片火花。你看见了吗,库那,我心想,同时咧开嘴满意地笑。
“干得好,”M-Bot说:“最近的敌人位于你的八点钟方向。在接近显示器上标记了。”
我依照它的建议,做出一组动作,飞进小行星场之中较为密集的区域。巨大的岩石在这里磙动,阴影在我的泛光灯照射下四处跳跃着。M-Bot适时将接近感应器画面改变成3D三維投影,悬浮显示出现场的比例尺地图,在我转向时也会跟着旋转。
我设法飞到另一架克里尔无人机后方,可是第三架飞到了我后方——就是刚才往外飞的那一架。破坏炮在我周围发出闪光、击碎了石块,让碎片在太空中喷散开来。碎屑打中了我的护盾。
“合成听觉指示器(synthetic auditory indicator)。”M-Bot说,接着无声的太空就被碰撞声和爆炸声取代,这些重现的声响是要让我想起在大气层内的战斗。我吸收这一切——视野中的小行星、爆炸的感觉、冰冷的读数、自己轰隆隆的心跳声——我开心地笑了。
生命就是应该这样。
我在小行星之间旋转,放弃追逐,让两架无人机都跟在后方。接着我带它们玩了一场迂回飞行的游戏。闪避,光矛,一直待在他们前方。我的周围不停有爆炸。这是纯粹的战斗。我的技巧对上安全躲在某个地方驾驶无人机的飞行员。
战场上其他地方的爆炸,让我确定了狄翁人和克里尔人有多么不在乎他们所谓次等公民的性命。的确,如果有飞艇的护盾失效,他们几乎都会给对方投降的机会。很多人都这么做了——事实上,许多人甚至在失去护盾之前就放弃了。
虽然使用真枪实弹要那么精准很困难,不过有些倒楣的飞艇,刚好就在护盾失效时被偏离的火炮击中,那些人没有投降的机会。其他人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仍然顽强战斗,他们没得到仁慈的对待。
尾随我的其中一架敌机开火,在我正前方的一颗小行星因而爆炸、碎片四射。我闷哼一声,绕过另一颗小行星躲开。重力电容器在我转向时发出闪光信号,我的座椅跟着旋转,将G力转向后方。这突如其来的旋转仍然把我脸部的皮肤往后拉。
“小心一点,”M-Bot说:“我可不想今天就被炸掉。我才刚开始相信我有生命呢,要是突然变成没有生命,就很不幸了。”
“我尽量。”我说。我咬着牙离开旋转动作,重新确定方位,那些无人机则仓促地想跟上来。
“你觉得我是不是能学习撒谎?”M-Bot说:“真正的谎言?如果我做得到,你认为这能证明我很聪明吗?”
“M-Bot,现在真的不是讨论存在危机的时候。麻烦专心一点。”
“别担心。因为我有多工例行程序,所以能够同时做这两件事。”
我绕过另一颗小行星,接着是另一颗,把自己——甚至是M-Bot先进的重力电容器——全部推向极限。我的奖励是其中一架尾随的无人机撞上了一颗小行星。
“你知道吗,人类很幸运,因为星盟禁止发展先进的人工智能,”M-Bot说:“机器反应时间比你们的血肉之躯快多了,你们低等的生物大脑永远都无法比机器快。”它迟疑了一下。“并不是说人类完全比机器机差啦。呃,你在……呃……眼镜方面的品味就比我好。”
“你又没戴眼镜,”我说:“等一下,我又没戴眼镜。”
“我是想要知道怎么说谎,好吗?这并不像你们假装得那样简单。”
我转向并突然出现在小行星间一片较大的空旷地带,这个开放地点比较不会有碰撞的威胁。在这里,许多更顽强的飞行员候选人还在这里乱飞成一团,而破坏炮照亮了平静的小行星群。
“一加一,”M-Bot说:“等于二。”
我能想像那些飞行员有多么惊慌。我在初期的一些战斗中也有过这种感觉。训练不足,对周围由毁灭造成的混乱感到困惑。本能跟训练彼此拉锯着。
“一加一,”M-Bot说:“等于……呃……二。”
无人机会放过开始闪烁起紧急灯号的飞艇,就跟之前说的一样,可是我能够想像被迫这么做的心碎感觉。在令人窒息的社会活了一辈子,根本没办法好好地战斗一场;后来获得了一个能做出漂亮表现的机会——结果却失败了。
“一加一,”M-Bot说:“等于……不,等于二。我没办法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重写程序来——”
“不!”我说。
喀哒,它发出声音。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好极了。我还有一个尾随者对吗?我扫视接近显示器,纳闷自己是不是在战斗中甩掉对方了。的确,在我进入小行星场较为密集的区域时,并没有飞艇跟过来。
我甩掉了追兵。我不太习惯这样。克里尔人会试图孤立落单的战机,尤其是表现特别好的。他们的指示包含了寻找并摧毁敌人的超感者。
不过今天他们似乎还有其他的任务:寻找最好解决的猎物。在我高速穿越小行星带上半部时,竟然没有其他无人机来追我。事实上,我还注意到好几架刻意转向远离我。这……好吧,这大概是个很好的策略。他们没必要把资源浪费在进一步测试表现杰出的飞行员上。
我看见一艘太空船在护盾被打坏之后爆炸,心头纠了一下。它本来有机会投降的,可是里面的飞行员因为慌张而失控撞上了一颗小行星。真可怜。
我扫视战场,然后注视着另一艘被迫与大家脱离的飞艇。那艘较大型的战机前方机身很长,看起来几乎像是一根枪管。以战机而言,它的速度很慢,但机上装备了许多破坏炮。显然是一艘战舰。
或许正因为它很慢,所以吸引了一大堆克里尔人。无人机在它周围旋转,开火消耗它的护盾。基本上它已经完蛋了,但还是不肯放弃。我也曾经像那样,拒绝承认自己被打败,因为一旦失败了,就会让梦想破灭……
“我回来了!”M-Bot说:“我错过了什么?”
“我们又要上场了,”我说,接着突然改变方向飞往那艘不幸的战机。“撑住。”
“我又没有手可以撑,”它说:“为什么我们要过去?看起来大部分的敌军都无视我们。”
“我知道。”我说。
“这是一场计时生存赛,”M-Bot说:“如果我们想要有最高的成功概率,就应该留在这里,别引起注意。所以为何不那么做?”
“因为有时候,一加一会等于三。”我说,接着就冲进激战之中,飞向那艘正在奋战的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