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飞行指挥部不情愿地照我们的要求做,这次撤走了无人机,让薇波跟我可以顺利飞行。
我们飞进多面体的影子里,这时我才更加体会到它的巨大。这座构造的宽度大约等于包围着狄崔特斯的其中一座平台——但这只是直径。如果以整个体积来看,一定大了十几倍。
这不是行星的规模,所以比我在影片中见到的整个星魔还小,但还是大得吓人。十二面体的每一面都有十几个开口,宽度大约是二十公尺。薇波跟我随机选了一个并驶近,距离足以让我看见表面的其他部分都是光亮的金属。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兴奋了。我越来越对星魔着迷,这种情绪伴随着自己对它们渐增的忧虑而出现,或许该说是对它们的恐惧。我无法忘记在狄崔特斯看到的那个画面:我就站在星魔原来的位置。不管身为超感者有什么意义——不管我是什么——都跟这些东西和它们生活的地方有关系。
这并不是真的,我提醒自己。这只是用于训练的仿真。就像斗剑时用的假人。
我们在信道外停下,感觉就像往野兽的喉咙里看。我一直期待着M-Bot会突然插话提供分析,而此时毫无动静的座舱罩让我感到畏怯。“所以……”我呼叫薇波说:“我们直接进入其中一条信道吗?”
“对,”她回答:“根据进入真正的迷宫并存活下来的飞行员回报,所有的信道看起来都一样。我们还不知道是否有特别要选择哪一条信道的理由。”
“那就跟着我啰?”我问,然后以十分之一Mag的速度让飞艇前进,这对星式战机而言等于是在爬行了。内部一片漆黑,虽然可以光靠仪器飞行——在太空中常需要这么做——但我还是打开了灯。我想要看清楚这个地方。
信道内部缩减至大约十五公尺宽,对星式战机而言算是非常狭窄。我尽量放慢速度往前飞。
在我后方,有几架无人机从入口附近的墙面出现,开始往我们的方向移动。“飞行指挥部,”我说:“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要让我们在没有追兵的情况下跑这一趟。”
“呃……”频道上的人说:“实际跟星魔战斗的时候,就会有追兵……”
“如果我们在这些练习中挂掉,就永远无法走到跟星魔战斗的那一步了,”我说:“解散无人机,让薇波跟我慢慢探索吧。相信我,我受过的训练比你们更多。”
“好吧,好吧,”狄翁人说:“不必这么有攻击性吧……”
这些家伙。我翻白眼,不过他们终于照我说的解散了无人机。
薇波那艘看起来空荡荡的飞艇移动到我身边。M-Bot说过她飞行时并不是使用控制球或按钮,而是遮断,并覆写控制装置传送到飞艇其他部分的电子讯号。所以……大致上来说,她就是飞艇吗?就像是可以控制电子装置的幽灵?
“现在呢?”我问:“我们应该在这些信道里到处飞吗?要找什么?中心吗?”
“心脏,”薇波说:“但那不一定总是位于中心部分。存活的飞行员在迷宫中飞行一段时间之后,有少数人回报说发现了一个具有空气与引力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还有一个更小的空间,由像是活组织的一种膜密封起来。他们靠近时,会在脑中听见声音,还声称他们知道星魔就在里面。”
“好吧……”我说:“听起来很抽象。假设他们是对的好了,我们要怎么在迷宫中找到所谓的‘心脏’?这东西可是比航空母舰还大。我们很可能得在这里飞上好几天,也无法探索每一个空间。”
“我认为这不是问题,”薇波说:“进入真正的迷宫并存活够久的飞行员,最后全都会找到那片膜,”她迟疑了一下:“大部分的人都飞回来了,因为他们害怕接触膜之后会失去理智。虽然有几位飞行员进入了,但没有半个人回来。”
真棒啊。唔,我希望永远不必面对真正的星魔——不过话说回来,在这里经历到的一切都可能会对我的同胞有帮助。我往信道深处飞,而接近感应器替我画出了许多分支路线,不过我发现自己还是依赖视力——身体向前倾,看着座舱罩外的信道。这像是一条走廊,有一致的壁板与纹路。
我以前见过这些,我心想,然后感到一阵寒意。真的吗?
对……我在追奈德时进入过像这样的结构,当时他正跟着他的两个兄弟飞进去。那是一座巨大的造船厂,而它瓦解的时候,我还得在信道中闪避。这个信道的形状,以及金属板交会时形成的嵴部,都跟那里一模一样。
我们进入一处更大的开放空间,连接着更多分支信道。我在这里操控推进器飞近天花板,看到金属上戳印着一组奇怪的标志。
我以前也见过这些,我心想,然后移动灯光照亮天花板。我伸长脖子凝视标志,那看起来像是某种奇怪的外星语言。
“飞行指挥部,”我说:“听得到我吗?”
静默。接着终于有声音回答:“听得到。迷宫安装了讯号增强器。不过当你们在真正的迷宫内部,有时候通讯会受到干扰。你们最好假装这里也是一样。”
“当然,”我说:“不过首先,我附近这片天花板上的文字是什么?”
“那些是复制品,取自真正进入迷宫的飞行员所拍的照片。我们无法解读出什么意义。”
“嗯哼,”我说:“我发誓我以前在哪里看过……”
“要我们启动迷宫其他的防卫功能吗?”飞行指挥部问:“还是你们只想在里面探索?”
“有什么防卫功能?”我问。
“真正的星魔迷宫会让进入的人产生幻觉,”操作员说明:“我们仿真的方式,是在你们飞艇的三維投影座舱罩投射出奇怪的景象。进入迷宫的时候,一定要跟另一位飞行员一起。”
“为什么?”我问:“是支持吗?”
“不是,”薇波轻声说:“因为他们会各自看到不同的景象,对不对?我听说过。”
“对,”操作员说:“迷宫会以不同的方式影响人的大脑——而每个人都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通常,要是同伴飞行员看到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真的而不是幻觉。如果彼此看到不同的东西,你们就会知道那不是真的。另外,你们也可以借由比较自己看到的画面,来做出其他推论。”
“打开吧,”我说,然后轻碰操作推进器。我向下移动到空间的中心,停在薇波的飞艇旁。
整个空间闪烁了一下就改变了,其中一面墙开始变红。就像从某种地下井流出的鲜血。血覆盖了墙面,将一切染成深红色。
“薇波,”我低声说:“你看见了什么?”
“一片黑暗,”她回答:“覆盖了一切并吞噬光线。”
“我看到血。”我说。虽然这好像不怎么危险,但确实很吓人。“我们继续移动吧。”
我驶出开放空间,进入另一条信道。虽然这跟我先前经过的信道大小差不多,可是感觉更加幽闭与紧缩,因为墙面似乎变成了血肉。它们会以波浪状起伏并颤动,仿佛我们真的在某种巨大野兽的血管里移动。
进入下一个空间时,外观又变化了。我好像突然在一座古老石洞的内部,还有大片苔藓从天花板悬垂而下。
虽然知道这只是三維投影,不过这些变化让我很紧张。薇波在我旁边盘旋。“那些墙面看起来像是玻璃。你看到什么?”
“石头和苔藓,”我说:“在右边那里最厚。”
“我看见那里飘浮着玻璃碎片,说不定迷宫在遮掩什么东西?”
“是啊。”我说,然后逐渐靠近。果然,接近感应器指出那里后方还隐藏着一条信道,但是被三維投影遮蔽住了。我慢慢让飞艇通过,接着就进入了下一个空间。不过这时在我飞艇后方的影子移动了。
我立刻原地转动飞艇,用灯照那个方向。我的前方是一大堆外星真菌,像在呼吸一样地脉动着,每一颗都是球根状的毒蕈,跟我的战机差不多大。
“你看见了吗?”我问薇波,她的飞艇下降盘旋在我旁边。
“没有。你看到了什么?”
“有动静。”我眯起眼睛说。有别的东西又从我眼角馀光迅速移开,于是我再次转动飞艇。
“接近感应器什么都没侦测到,”薇波说:“一定是三維投影的一部分。”
“飞行指挥部?”我问:“刚才那阵动静是什么?”
对方的回应很杂乱又断断续续,看来我的通讯中断了。这个空间的影子真的在动。我再度转向,试图找出这里有什么。
“飞行指挥部?”我又问了一次。“我听不到你们的声音。”
“你们到底想不想要真实的体验?”回答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清楚:“我告诉过你,飞行员进入迷宫深处的时候,通讯会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好吧。不过那些影子是什么?”
“什么影子?”
“一直在这个空间里移动的影子啊?”我说:“这座迷宫里有什么东西会攻击我吗?”
“呃……不确定。”
“你说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呃……等一下。”
薇波和我就跟影子一直待在原地。最后另一个声音出现在我们的频道,听起来更加兴奋与热情。是克里尔人的首领温齐克。
“艾拉妮克!我是温齐克。我听说你遇到了一些迷宫中较为令人不安的情况。”
“可以那么说。”我说。温齐克的声音听起来……很小。仿佛从外面传来的讯号是一条细线,再差一点就会突然被拉断。
“我们这里还有别的东西,”薇波说:“我想我刚才也看见了。”
“嗯,哎唷,哎唷,”温齐克说:“啊,那可能只是三維投影吧。”
“可能?”我问。
“哎呀,我们自己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这是怎么运作的呢!”温齐克说:“我们并没有在你们座舱罩的三維投影里加入会动的影子,可是这里可能有由迷宫制造的其他三維投影。记住,这里可不是我们建造的。我们找到它、修复它,加入我们的无人机,但这个地方是人类建造的。用来仿真真正的星魔迷宫时,我们并不完全确定它能够做什么——或是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我们是白老鼠?”我越来越恼怒了。“用来测试你们不了解的东西?你就这样把我们丢进来,看看谁能够存活?”
“哎呀,哎呀,”温齐克说:“别这么凶狠嘛,艾拉妮克。你的同胞不是想要在星盟中取得公民权吗?对我大吼大叫并不能帮助你达成那个目标,这点我可以保证!总之,你们在那里做得很好喔!继续保持!”
通话切断了,而我差点就忍不住要大声诅咒他。他怎么敢一副这么……这么……快活的样子。唉,那种友善的态度显然只是对我演出来的。克里尔人很可怕,而且具有破坏性,从他们如何对待我的同胞就能够证明。温齐克以为他那和善的语气,就能掩饰其他人的所作所为吗?
“我们回去找其他人吧,”薇波说,然后转向带我循原路走。我跟上去,进入刚才我们到过的同一个空间,可是苔藓已经消失,现在看起来很正常。这又令我想起了狄崔特斯的旧造船厂,那是否也是另一座迷宫,就跟这里一样,有相同的用途?还是我太早下结论了?
“你的同胞,”薇波在飞行时说:“跟人类曾有一段历史。对不对?”
“呃,对。”我在座位上挺直。薇波通常不会闲聊的。
“有趣。”她说。
“那是我出生之前好几年的事了。”我说。
“人类的统治改变了你们行星的未来,”薇波说:“你们跟他们并肩作战,无可避免地吸收了他们的一些作风。你们的语言就是他们其中一种语言的变体。”在我们进入看起来像血肉的信道时,薇波安静了一段时间。
“你的攻击性让我想起了他们。”后来她又接着说。
“你呢?”我说:“你见过人类吗?我是指除了布蕾德以外。”
“很多,”薇波用细微虚幻的声音说:“我跟他们战斗过。”
“在战争中?”我惊讶地问。“最近的战争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你那时候就活着了?”
薇波没给我明确肯定的答案,接着我们很快就进入天花板有文字的大空间。刚才这里的墙面看起来还有血,现在看起来像是一条镜廊,反映出上千艘我的飞艇。
我歪着头并转动飞艇,看着那数千艘飞艇。突然,我发现有一面镜子映照的不是我的飞艇,而是我独自一人飘浮在太空中。
不是艾拉妮克。是我,思苹瑟。
尽管距离很远,但看得出那个版本的我在往上看,跟我目光交会,而我感到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寒意。那不是倒影。是它们其中之一。
我按下呼叫钮,可是整个空间突然变暗,连飞艇的照明灯也熄灭了。我仿佛悬浮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之中,就像进入了虚无。
我的手僵硬地放在呼叫钮上,而就在我准备开口说话之前,一切又恢复正常了。转眼间,我又回到了驾驶舱,盘旋在古老的空间里,而薇波正操纵飞艇往出口去。
“——来吗,艾拉妮克?”薇波的后半句话在我的通讯频道上噼啪作响。“还是你要一直待在那里?”
“我来了,”我说,同时试图摆脱那阵毛骨悚然。“你刚才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就是一个空间而已,”薇波说:“怎么了?”
“我……”我摇摇头,然后驾驶飞艇回到太空中,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