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凯做得很好，成功装出像是惊慌逃开的模样。至少艾琳希望他是在演戏。另两条龙都比他大──粗估有两倍，甚至可能是三倍大──而他们现在欺负他的动作一点都没有戏谑的意味。尽管她并不专精于解读龙在攻击时的飞行模式，金芝和青松的飞法却都胸有成竹，显然冲突的步调掌控在他们手里，而凯得在空中又冲又扭地躲开他们，像是被鲨鱼追杀的海豚。他们在空中移动的样子就像烟火残余的火花，三条龙都因力量而发光。
「所有人退开!」当他们飞近彼此时艾琳叫道，「伊瓦里斯特，过来我这里!」
她不是唯一看傻眼的人。她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龙，但她听到奔跑的脚步声，许多人在往各个方向逃窜。伊瓦里斯特在她身后问道：「我们要怎么讲?」
胡待在安全距离之外。「『玻璃瓶，破碎。』」艾琳压低音量说，「然后是『酒精，升上去聚集在金色和绿色龙的上方，然后燃烧』?」
「挺复杂的。」伊瓦里斯特说。接着他才醒悟到这些句子的实际意义，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妳说的是我认为妳说的话吗?」
「我期望收到务实的批评，而不是艺术性的评语。」艾琳看着凯千钧一发地闪过青松对他身体的攻击。金芝趁凯分心时靠过来，占据高度优势，摆出蹲姿。艾琳把手握成拳头，感觉到掌心的旧疤，藉此把自制力灌注在声音里。「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没有，这就行了。我喜欢，我很喜欢。」他语气中的紧张很快地被带有复仇意味的愉悦给盖过。「告诉我什么时候要说。」
「再过一分钟。莉莉，妳也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莉莉把眼睛凑到来复枪的瞄准器上。「所以，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妳要用火攻击他们，而我用药射他们。然后在某个时间点，妳的宠物会把河水浇在他们身上?」
「或是让他们掉进河里，随便都行。我就让妳自己判断什么时候要开枪了，只要别射到凯就好。」
莉莉根本懒得回答，只是用手指爱抚扳机。
凯得降低高度才能避开金芝的利爪，他像一条飘逸的缎带坠向河流，另两条龙以同样速度随他往下。
「现在!」艾琳转向伊瓦里斯特，有如指挥家一样举起手，然后手往下切，两人同时开口。「玻璃瓶，破碎!」
琴酒由卡车内倾泻而出，先是由破掉的瓶子里冒出来，再沿着底板的缝隙往下流。玻璃碎片都被卡车包住了，但酒精的刺鼻气味浓烈到让人呼吸困难。
空气似乎蕴含着某种意义而嗡嗡作响──这是语言本质造成的结果，他们两人的声音合起来让它的力量增强了数倍。艾琳和伊瓦里斯特讶异地对看了一会儿。
凯在贴近河面的位置蜷起身体，河水涌上来迎接，并漫过他。金芝身上散发的炽亮光芒照得河水有如熔化的金属，那河水像有生命一样扑向金芝和青松。两条大龙反抗河水，用飞翼拍打与他们搏斗的水。河水与金芝接触时发出响亮的嘶嘶声，被烧成蒸气，在她周围曳出氤氲的水雾。
莉莉的来复枪响了一次，然后又响了一次。
这时候艾琳再度向伊瓦里斯特比出手势，他们异口同声：「酒精，升上去聚集在金色和绿色龙的上方，然后燃烧!」
洒出来的琴酒化成几千酒滴往天上冲，聚集在金芝和青松上方很近的空间。它的动态并不像凯的自然元素那么优雅，但酒精以直线划过空气射向目标上方，所以能穿过周围河水而不被稀释。
胡的表情像戴着惊恐的面具，他推开原本在和他交谈的男人，其势汹汹地走向艾琳和伊瓦里斯特。「不，你们不能──」
他的嗓音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这场爆炸将河边所有人都震倒在地。爆炸点亮得让人眼睛痛，艾琳眼前尽是残影。剩余的琴酒化作燃烧的水滴淋下来。
这绝对分散了青松和金芝的注意力。他们朝河流坠落，一方面是被酒精燃烧给吓到了，一方面也是被爆炸的力量给推着跑。蓝色火焰像一条条小河漫过他们，短暂地照亮他们扭动扑打的轮廓。
然后河水升上去吞没他们。
艾琳扶着卡车侧面站起来，揉揉眼睛。河水上下起伏、水波荡漾，好像即将漫出河岸，水面底下有一团团气泡在往上冒。宽敞的河面左右颤动，把下了锚的船甩来甩去，直到它们搁浅在码头上。河面下有巨大的形体在动，但只看得到轮廓。河面下的骚动搅动河水，腐烂水草的气味与酒精的臭味混杂在一起。
在所有人眼前，河水开始退去。
帮派分子受到宁可冒险也要看热闹的人类本性驱使，开始朝河道靠近。胡在最前面。艾琳留在后方，并示意伊瓦里斯特待在自己身边。
这时凯从河水深处冒出来，他展开双翼在河面上方盘旋。金芝和青松的身体浮出水面，仍然呈现龙形，但动也不动，几乎没在呼吸。
「见鬼，」伊瓦里斯特说，「还真的有用。」
「当然有用。」艾琳说。在眼前这群人面前承认她没有十足把握不是什么好主意。她焦急地期盼这场攻击没有太过火;要是他们让青松或金芝死亡或受重伤，等于只是拿一场灾难换来另一场灾难。「现在要来进行困难的部分了。」
伊瓦里斯特看着渐渐围成一圈的帮派分子和警察，他们全都有武器，而且大多数人现在毫不掩饰地举着枪。「我想──」他开口。
「你们的秘诀是讲话，对不对?」乔治打岔。莉莉站在他身边，她已经舍弃来复枪，现在一手各拿着一把手枪。艾琳知道现在提起她和这个妖精谈好的协议只是浪费时间，她们的协议并没有谈到制伏两条龙之后该怎么办。「所以现在你们两个都别开口，否则你们也会被撂倒。我和我的弟兄们打算来宰龙，还是你想对他们宣读他们的权利，维纳?」
「就现在的情况，我打算省略这步骤。」维纳队长说，「反正我看他们也没办法找律师。」
艾琳耸耸肩，然后瞥向在她身后的凯，举起右手，手心向上，好像在把什么东西往上抬。
乔治、莉莉和现场的枪手是看到了凯怎么用河水制伏金芝和青松，但并没有完整体会到他的力量究竟代表什么。
现在哈德逊河掀起几公尺高的波浪，跨过河岸涌出来。它冲过马路，把帮派分子和警察都像保龄球瓶般撂倒。
艾琳和伊瓦里斯特与水的边缘之间还留有窄窄一道干燥的地面，艾琳沿着干燥地面跑向围在河边的护栏。以金芝和青松现在的状态而言，根本不可能带他们离开这世界。「金芝、青松，」她大喊，「变成人形!」
她并没有预期这会很容易，结果也确实不容易。
幸好有一道栏杆防止她一头栽进河里。她之前曾经成功把狼人变回人形──过程耗损很多能量，但还在可负荷的范围内。她从未尝试用语言影响龙。和狼人相比，龙是超自然界的重量级人物。她大口喘气，大图书馆烙印似乎在把她往下压，好像要将她打倒在地。
不过当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景象，她发现自己成功了。青松和金芝现在呈现人形，不过仍然──谢天谢地──不省人事。涌起的河水把他们载到了河岸处，他们就像船难漂流物一样，湿淋淋、皱巴巴地倒在那里。
她左侧的河岸边有道强光一闪，她转头看。是胡;他自己也化为龙形，正准备飞上天空，他的鳞片像锤炼过的红铜一样闪亮。
急切之情赋予艾琳力量。「抓住青松!」她对伊瓦里斯特叫道。「你们两个都让凯来载!凯，把金芝给我──胡得载我们!」
「可是我的女儿──」伊瓦里斯特绝望地抗议。
「我们会叫青松把她还给你，但我们得先离开这里!快点!」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向青松。
河水再次扫过街道，把设法站起身的帮派分子再次撂倒。胡想要朝青松伸出爪子，但凯迅速飞到他和那两个昏迷的龙族之间，逼他后退。
莉莉把差点溺死的乔治拖到一辆卡车后面，站在旁边守着他，手边拿着枪，不过似乎没有要开枪的意思。或许她也不想触发战争，也可能少了乔治向她发号施令，她本人没那么急着扣扳机。「妳要走了吗?」她朝艾琳喊道。
「我要闪人了，真是万幸。」艾琳响应，「我们全都要走了，不会回来了。」
凯退到马路边，把背部弯下来，好让伊瓦里斯特把青松拽到他背上。胡愤怒地发出嘶嘶声，但没有试着阻止他们。
我也差不多该退场了。艾琳站在金芝身边的河岸上，脚踝以下泡在水里，她向胡招手。「我们可以晚点再讨论细节，」她喊道，「但是先离开这里吧!」
莉莉垂下手枪。「希望妳知道我是可以射你们的。」她的嗓音盖过嘈杂的水声。
「我会记住!」艾琳用手臂搂住金芝的胸部，转身看到胡就在她后面，他的背部弯曲，让她能带着她自己的龙行李爬上去。坐定后，她转身举起空着的手挥手。
「再问一个问题!」莉莉喊道，「妳叫什么名字?妳到底是谁?」
艾琳衡量了一下透露名字可能造成的后果，以及莉莉大概稍加调查还是能找出答案的事实。她在心里耸耸肩。「艾琳‧温特斯!」她喊道。
在她说话的同时，凯飞上夜空，胡也跟上。
艾琳低着头抓牢，把金芝面朝下地压在胡背上。她希望这个女人保持昏迷状态，这样要处理她容易多了。
纽约在他们下方铺展开来，明暗对比构成的图案标示出它的轮廓，摩天大楼的窗户是复杂到不可思议的栅格间的光点，汽车大灯则沿着马路断断续续地移动。闷热感随着金芝失去意识而缓和了不少，艾琳如释重负地呼吸着比较凉爽的空气。
胡前方的凯展开双翼大吼一声，艾琳希望他已想好了安全的目的地。夜空中撕开一道裂缝，焕发似乎来自另一侧的光芒，艾琳形容不出那光的颜色。龙族就是用这种方式穿梭不同的平行世界;他们算是能飞出各个世界正常的流域，进到一个空气像水一样的空间，只有龙才能在这个空间找到方向。艾琳作为胡的乘客，能强烈感觉到自己缺乏掌控力。但是只要青松在凯手上，他们就能用譬喻上的牵绳拴住胡的脖子。
凯调整飞翼角度，咻地一下穿过裂口，胡也跟进。
艾琳预期到另一边会有阴影幢幢的天空，有无穷无尽的蓝绿色气流──她曾经和凯到过这个空间。但她没有料到会有其他龙在等着。
那四个新角色都比凯或胡来得大，他们迅速飞向凯和胡，飞翼就像宝石和金属一样闪亮。他们发出的声响比凯刚才打开通道时的吼声来得更低沉，像是管风琴般地震撼艾琳的骨头，使她近乎惊惶地颤栗，整个人贴在胡背上。她看到凯在空中缩了一下，身体蜷曲起来，试着远离这传达出威胁和侵略性的举动。艾琳身体底下的胡抽搐，好像想要逃之夭夭，但他无处可逃──他们在空无构成的汪洋中，被四条陌生的龙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