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雅各·卢埃林
他们要爬上带护栏的长长木板台阶才能到达雅各的王宫。爬了一会儿，有一些随从就筋疲力尽了，但欧文和伊薇习惯了长途徒步。他们沿着梯田似的木板台阶往上爬，瀑布的流水声有点嘈杂，但看起来很壮观。瀑布发源于一条河，河流蜿蜒蛇行，穿过一条两旁树木茂密的深深峡谷。瀑布好像把河流弯曲了一下，在空中划了一道新月形的弧线，又宽又陡峭。在瀑布顶端，一棵树镶嵌在岩石之间。水流的力量把树钉在那里，防止它从岩石中脱落，被水冲下来。上游更远处，离瀑布很远的内陆，木筏子停泊在河边的码头上。
他们爬到了一片宽阔的高地，雅各·卢埃林的简朴王宫就修建在这里。用“简朴”二字来形容这座王宫最为合适，因为它不像帝泉王宫那么雄伟壮丽。王宫很大，对称的屋顶上有几堵山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烟筒，喷出黑黑的油烟。他们走了过去，到处都是雕梁画栋，装饰着黄金镶嵌的图案。图案的工艺水平很高，欧文想起了皮革编织时使用的图案。至少二十多个穿着皮制衣服和裙子的武士站在王宫前面，手持粗粗的长矛，头戴青铜头盔，扎着辫子，留着胡须，半张脸涂得靛蓝。
克拉克碰了一下欧文的肘子，朝一个贵族点了一下头。贵族站在门廊一边，身后站着几个戴着帽子、帽子上插着羽毛的仆人。贵族有点秃顶，前面几缕黑色的头发梳过头顶，耷拉在后脑勺上。
克拉克耳语道：“他是‘艾思斌’的一员。刚才给我打了一个手势。”
欧文点点头，跟着伊薇走上王宫前面的木板台阶。守卫王宫的武士后退，拽着粗壮的铁把手打开巨大的木门，每一扇门都要一个强壮的士兵才能打开。
门打开了。欢快嘈杂的庆祝活动淹没了瀑布的轰鸣声。人们在长笛和风笛的伴奏下，正在跺着脚快步舞蹈。王宫里烟雾滚滚，每两个男人中就有一个嘴里叼着一根弧形烟斗。正殿中间有一个火坑，火坑里火焰熊熊，火坑上悬挂着长长的烤肉串。几个年轻仆人蹲在火坑旁边，旋转着作响的肉串。空气中弥漫着噼里啪啦作响的油脂味、蜂蜜酒味和刺鼻的奶酪味。欧文觉得大脑乱糟糟的。他把手放在剑柄上，觉得威胁和危险无处不在。
“跟我来！”从码头上一直陪伴他们来到这里的贵族大声喊道，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只能勉强听到。伊薇点点头。他们沿着大厅的边缘走，穿过撑起巨大屋顶的木拱和横梁。屋顶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开口，对着烟筒，把篝火和烟斗里冒出来的烟排出去，但欧文仍然觉得衣服和皮肤到处都是烟。
他们走向正殿的另外一端，宽阔的台阶上有一张空的木制王座。王座后面的墙上悬挂着火把，火把照亮了雕刻在墙上镶嵌了黄金的魔符。王座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基座，基座上面放着一个青铜酒杯，酒杯看起来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欧文想发现雅各或者那个觊觎者，但到处都是在旋转舞蹈的人，他们都在拍手跺脚，不可能看得出来。奥西塔尼亚人的舞步很复杂，和欧文熟悉的锡尔迪金舞步一点也不相同，锡尔迪金的宫廷舞步更加庄严肃穆缓慢。这里每一个舞者跳舞时都伸出一只手，呈半月形，揽住舞伴的腰，另外一只手也呈半月形。
如何描述这里的女人呢？她们的头发颜色很难区分，因为每一个人都戴着一顶不同样式的时兴头巾，完全盖住了头发。没有两块头巾是一样的，至少在欧文看来是这样。她们是如何戴稳头巾的呢？这是一个谜，尤其是考虑到她们跳舞的速度。娇小的侍女端着一托盘一托盘的饮料和食物在人群中进进出出，她们没有戴头巾，头发认认真真地扎成辫子，有的甚至还戴着花朵，但很明显头巾是财富、权力和地位的象征。相比之下，阿塔巴伦女性穿的长袍要比锡尔迪金女性穿的长袍简朴得多。
那个贵族带着伊薇一行到殿前那张空的王座旁边，请他们稍等片刻。一个让欧文联想到曼奇尼的高大男人举起一个巨大的号角，送到嘴边，吹出一声粗嘎的号声，几乎动摇了正殿的墙壁。号声停了下来，那个男人用衣袖擦了擦嘴巴。
舞蹈中途而止。
那个陪伴欧文一行人到来的贵族提高声音，说道：“雅各国王陛下，您有一个客人从未开化的锡尔迪金来访。莫蒂默小姐已经到达钱布利斯正殿来寻求您的忠告。”
舞蹈者都挤成一团，很难判断那个贵族是在和谁说话。欧文看着那一张张脸，想从人群中找出雅各。然后，他看到了雅各，因为正殿中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并闪出一条通道，以便雅各能够看到伊薇和她的随从。
雅各个子不高。
根据曼奇尼告诉他的话，欧文估计年轻的雅各将近二十岁。雅各现在满头大汗，鬃毛般的黑发因为跳舞而变得凌乱不堪。他穿的衣服和身边的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头上戴了一个深色的黄金圆箍饰环，刚才他站在人群里，欧文没有注意到。雅各牵着一个精致漂亮年轻女人的手。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洁白如雪的丝绸连衣裙，系着耀眼的银色腰带，衣袖宽大，银色的头巾盖住了头发，一脸严肃，脸颊绯红，眼睛是淡绿褐色。雅各拉着她的手，护送着她穿过人群中间的过道，走到另外一个年轻人面前。雅各把年轻女人的手放到那个正在等候的年轻人手里，很显然是把新娘还给新郎，欧文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们的猎物。
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个觊觎者，他看起来确实像阿根廷家族的一员。
雅各把头偏向那个年轻女人，用很重的地方口音说了几句话，然后用力地搓搓手，大步走过正殿，面带着迷人的笑容向伊薇打招呼。
“我漂亮的莫蒂默夫人！”雅各拿腔拿调地说道，“你正好赶上舞会。我能不能首先向你介绍一下我国的古老传统？”他夸张地鞠了一躬。
伊薇的眼睛像燧石一样无动于衷。她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没有半点百依百顺，受宠若惊的意思。
“陛下，莫蒂默夫人是我的母亲，”伊薇无礼地说道，“我是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霍瓦特公爵的外孙女。十三年前，我外公在斯蒂恩之战中打败了阿塔巴伦人。我到这里来不是跳舞的，陛下。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阻止另外一场战争。”
伊薇的语气居高临下，骄横跋扈，比刚才那个吹号人吹出的号角更加有效，人群立刻一片死寂。紧接着，阿塔巴伦人开始愤愤不平地嘟囔，欧文觉得伊薇是不是有一点过火了。
雅各眯着眼睛，汗水在脸上涔涔而下。欧文发现，人群把他们隔离在正殿离门最远的一端，他们现在很容易受到攻击。
“唔——”雅各紧巴巴地说道，脸上青一阵，黑一阵，没有一个好脸色。“——你很大胆，这么对一个国王说话，莫蒂默夫人。”
伊薇不客气地说道：“如果你拼不出我的全名，叫我伊蕾莎白小姐也可以。按道理说，你是这里的国王。但请记住，北昆布布里亚郡公爵的领地比这个小岛要大得多。”
伊薇如此大胆无礼，雅各气得咬牙切齿，但他很镇静地说道：“你倒是直言无讳。这么说，我表哥塞弗恩派一个小姑娘来给我上历史课？我不怕他，莫蒂默夫人。因为我的王宫里有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他举起手，打了个响指，示意欧文刚才注意到的那个年轻人过来。
欧文的胃在翻腾，担忧伊薇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伊薇是伯爵的女儿，却想和阿塔巴伦王平起平坐。她是在树立自己的权威，把自己当作一个使阿塔巴伦相形见绌的泱泱大国的特使，来挑战雅各，使自己平安无事。这一种方式挑衅性很强。欧文希望伊薇的声望不要受损。
觊觎者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很健壮，看起来比欧文和伊薇大几岁，下巴是典型的阿根廷家族人的下巴，但他没有塞弗恩那种威严的面容。他的头发是金色的，和艾瑞德一样英俊。穿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拉着他的胳膊，脸上充满了严肃、关切和担忧。她看起来懂锡尔迪金语，或者她脸上的表情说明她听得懂。
“来向埃里克·阿根廷，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和他的王后亨特利伯爵的女儿凯瑟琳夫人致意，”雅各充满敌意地说道，“他们今天上午结婚。你们无理挑衅，打断的正是他们的婚礼庆典。”
埃里克——或者是乌尔比克？——和正殿内其他人的衣着不一样。他的正装和帝泉王宫中仆人的制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这可能已经是整个岛国最好的服装了。就算是伯爵女儿的连衣裙——那件白色的连衣裙——也比不上埃塔伊内和贾丝廷的连衣裙，更谈不上时兴了。阿塔巴伦很明显还没有从原城堡被洪水淹没和一系列的战争中恢复过来。他们在财力上无力对锡尔迪金开战。
伊薇把冷冰冰的目光转向埃里克，故作高兴地说道：“我们终于见面了！怎么啦？几周前我驱散了你的战船，打败了你称之为侵略军的一群乌合之众。是的，冒牌货陛下。是我的军队把你赶了出去。你甚至没有勇气踏上陆地。”伊薇转向雅各，脸气得通红。“锡尔迪金没有人相信这个年轻人是他们真正的国王。我们有一个真正的国王，是由神父涂油并加冕了的。就算这个年轻人是埃里克·阿根廷，法律判定，他们这一脉没有合法王位继承权。我王塞弗恩陛下的律师可以证实证明这一点。他的‘妹妹’，爱丽丝小姐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你如此粗鲁无礼，挑衅塞弗恩王，雅各陛下，一切后果自负。我是来和你商谈停战的。但这可能是浪费我的时间。”
埃里克脸气得通红，向前迈出一大步，把新婚妻子的手从胳膊上拿开，站在雅各旁边——他比雅各要高很多。欧文想用圣泉的神力来试探一下这个年轻人，但他如果这样做，正殿内如果有其他人也拥有圣泉的神力，就会暴露他的秘密。
埃里克情绪激动，声音颤抖地说道：“你竟敢说我叔叔是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可能你没有听说过，我是如何躲开他的谋杀而幸免于难的。”
伊薇冷冰冰地看着埃里克，无动于衷地说道：“我在历史书上读到过，先生。但如我所说，锡尔迪金没有人相信这回事。”她转向雅各，不再看埃里克一眼。“陛下，我们有证据证明这个年轻人真正的父母是谁，他们写下了供状，交给了我们。这个年轻人是冒牌货。你为他提供庇护，挑衅塞弗恩王开战。你不仅支持他阴谋篡位，而且把手下贵族的女儿嫁给了他，这是对我们最大的冒犯。相信我，如有需要，塞弗恩王会亲自来抓这个年轻人。如果他这么做，你的正殿都会颤抖。”
伊薇义正辞严地谴责雅各时，欧文审视了一番凯瑟琳夫人，为她感到心痛。今天是她结婚的大喜日子。她相信自己嫁给了未来的锡尔迪金之王。从正殿里喜洋洋的气氛来看，他们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年轻人的故事是真的。但欧文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被坦默尔骗了。
雅各傲慢地抱臂在胸，说道：“我一点也不怀疑，莫蒂默夫人，我的表哥塞弗恩会安排无数人来发誓说，埃里克是一个牧猪人的——”
“渔夫的儿子，但你说的也差不多。”伊薇回敬道。
雅各咬牙切齿，说道：“我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悲惨故事，我不是唯一相信这个故事的统治者。篡位者塞弗恩很快就会发现，他是唯一一个不相信这个故事的人。”雅各向前走了一步。“你以为我会害怕你的威胁？如果塞弗恩入侵阿塔巴伦，其他四个国家将从他的身后攻击他。你知道他们会这么做的。我们都相信，埃里克是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不合法的那一部分？塞弗恩捏造的关于艾瑞德以前的秘密婚姻的故事？”雅各哼了一声。“那是谣言。塞弗恩尽管想哄他的亲侄女上床，但仍然剥夺了她的合法继承权。埃里克一直东躲西藏，因为他还小，不能够挑战塞弗恩。但他现在长大成人了。锡尔迪金人看到他时，他们会向他们真正的国王效忠。然后，他们会把塞弗恩那个死驼背扔进河里，摔成碎片。”
埃里克拉住雅各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情让我来处理，表哥。”他站在伊薇面前，身材高大结实，具有王者之相。“我宣称我是谁，我就是那个人。我是埃里克·阿根廷。我哥哥在帝泉王宫被人谋杀了。但一个事后悔恨的仆人把我带到了圣泉圣母殿，然后又把我送到了布鲁格。现在是时候让我拿回法律上属于我的一切了。我告诉你，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有一天，你会跪在我面前，尊称我为国王陛下。”
他是埃里克·阿根廷，但他说的不是真话。
欧文感觉到圣泉在大脑中对他耳语。他觉得恶心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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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爬到了一片宽阔的高地，雅各·卢埃林的简朴王宫就修建在这里。用“简朴”二字来形容这座王宫最为合适，因为它不像帝泉王宫那么雄伟壮丽。王宫很大，对称的屋顶上有几堵山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烟筒，喷出黑黑的油烟。他们走了过去，到处都是雕梁画栋，装饰着黄金镶嵌的图案。图案的工艺水平很高，欧文想起了皮革编织时使用的图案。至少二十多个穿着皮制衣服和裙子的武士站在王宫前面，手持粗粗的长矛，头戴青铜头盔，扎着辫子，留着胡须，半张脸涂得靛蓝。
克拉克碰了一下欧文的肘子，朝一个贵族点了一下头。贵族站在门廊一边，身后站着几个戴着帽子、帽子上插着羽毛的仆人。贵族有点秃顶，前面几缕黑色的头发梳过头顶，耷拉在后脑勺上。
克拉克耳语道：“他是‘艾思斌’的一员。刚才给我打了一个手势。”
欧文点点头，跟着伊薇走上王宫前面的木板台阶。守卫王宫的武士后退，拽着粗壮的铁把手打开巨大的木门，每一扇门都要一个强壮的士兵才能打开。
门打开了。欢快嘈杂的庆祝活动淹没了瀑布的轰鸣声。人们在长笛和风笛的伴奏下，正在跺着脚快步舞蹈。王宫里烟雾滚滚，每两个男人中就有一个嘴里叼着一根弧形烟斗。正殿中间有一个火坑，火坑里火焰熊熊，火坑上悬挂着长长的烤肉串。几个年轻仆人蹲在火坑旁边，旋转着作响的肉串。空气中弥漫着噼里啪啦作响的油脂味、蜂蜜酒味和刺鼻的奶酪味。欧文觉得大脑乱糟糟的。他把手放在剑柄上，觉得威胁和危险无处不在。
“跟我来！”从码头上一直陪伴他们来到这里的贵族大声喊道，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只能勉强听到。伊薇点点头。他们沿着大厅的边缘走，穿过撑起巨大屋顶的木拱和横梁。屋顶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开口，对着烟筒，把篝火和烟斗里冒出来的烟排出去，但欧文仍然觉得衣服和皮肤到处都是烟。
他们走向正殿的另外一端，宽阔的台阶上有一张空的木制王座。王座后面的墙上悬挂着火把，火把照亮了雕刻在墙上镶嵌了黄金的魔符。王座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基座，基座上面放着一个青铜酒杯，酒杯看起来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欧文想发现雅各或者那个觊觎者，但到处都是在旋转舞蹈的人，他们都在拍手跺脚，不可能看得出来。奥西塔尼亚人的舞步很复杂，和欧文熟悉的锡尔迪金舞步一点也不相同，锡尔迪金的宫廷舞步更加庄严肃穆缓慢。这里每一个舞者跳舞时都伸出一只手，呈半月形，揽住舞伴的腰，另外一只手也呈半月形。
如何描述这里的女人呢？她们的头发颜色很难区分，因为每一个人都戴着一顶不同样式的时兴头巾，完全盖住了头发。没有两块头巾是一样的，至少在欧文看来是这样。她们是如何戴稳头巾的呢？这是一个谜，尤其是考虑到她们跳舞的速度。娇小的侍女端着一托盘一托盘的饮料和食物在人群中进进出出，她们没有戴头巾，头发认认真真地扎成辫子，有的甚至还戴着花朵，但很明显头巾是财富、权力和地位的象征。相比之下，阿塔巴伦女性穿的长袍要比锡尔迪金女性穿的长袍简朴得多。
那个贵族带着伊薇一行到殿前那张空的王座旁边，请他们稍等片刻。一个让欧文联想到曼奇尼的高大男人举起一个巨大的号角，送到嘴边，吹出一声粗嘎的号声，几乎动摇了正殿的墙壁。号声停了下来，那个男人用衣袖擦了擦嘴巴。
舞蹈中途而止。
那个陪伴欧文一行人到来的贵族提高声音，说道：“雅各国王陛下，您有一个客人从未开化的锡尔迪金来访。莫蒂默小姐已经到达钱布利斯正殿来寻求您的忠告。”
舞蹈者都挤成一团，很难判断那个贵族是在和谁说话。欧文看着那一张张脸，想从人群中找出雅各。然后，他看到了雅各，因为正殿中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并闪出一条通道，以便雅各能够看到伊薇和她的随从。
雅各个子不高。
根据曼奇尼告诉他的话，欧文估计年轻的雅各将近二十岁。雅各现在满头大汗，鬃毛般的黑发因为跳舞而变得凌乱不堪。他穿的衣服和身边的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头上戴了一个深色的黄金圆箍饰环，刚才他站在人群里，欧文没有注意到。雅各牵着一个精致漂亮年轻女人的手。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洁白如雪的丝绸连衣裙，系着耀眼的银色腰带，衣袖宽大，银色的头巾盖住了头发，一脸严肃，脸颊绯红，眼睛是淡绿褐色。雅各拉着她的手，护送着她穿过人群中间的过道，走到另外一个年轻人面前。雅各把年轻女人的手放到那个正在等候的年轻人手里，很显然是把新娘还给新郎，欧文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们的猎物。
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个觊觎者，他看起来确实像阿根廷家族的一员。
雅各把头偏向那个年轻女人，用很重的地方口音说了几句话，然后用力地搓搓手，大步走过正殿，面带着迷人的笑容向伊薇打招呼。
“我漂亮的莫蒂默夫人！”雅各拿腔拿调地说道，“你正好赶上舞会。我能不能首先向你介绍一下我国的古老传统？”他夸张地鞠了一躬。
伊薇的眼睛像燧石一样无动于衷。她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没有半点百依百顺，受宠若惊的意思。
“陛下，莫蒂默夫人是我的母亲，”伊薇无礼地说道，“我是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霍瓦特公爵的外孙女。十三年前，我外公在斯蒂恩之战中打败了阿塔巴伦人。我到这里来不是跳舞的，陛下。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阻止另外一场战争。”
伊薇的语气居高临下，骄横跋扈，比刚才那个吹号人吹出的号角更加有效，人群立刻一片死寂。紧接着，阿塔巴伦人开始愤愤不平地嘟囔，欧文觉得伊薇是不是有一点过火了。
雅各眯着眼睛，汗水在脸上涔涔而下。欧文发现，人群把他们隔离在正殿离门最远的一端，他们现在很容易受到攻击。
“唔——”雅各紧巴巴地说道，脸上青一阵，黑一阵，没有一个好脸色。“——你很大胆，这么对一个国王说话，莫蒂默夫人。”
伊薇不客气地说道：“如果你拼不出我的全名，叫我伊蕾莎白小姐也可以。按道理说，你是这里的国王。但请记住，北昆布布里亚郡公爵的领地比这个小岛要大得多。”
伊薇如此大胆无礼，雅各气得咬牙切齿，但他很镇静地说道：“你倒是直言无讳。这么说，我表哥塞弗恩派一个小姑娘来给我上历史课？我不怕他，莫蒂默夫人。因为我的王宫里有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他举起手，打了个响指，示意欧文刚才注意到的那个年轻人过来。
欧文的胃在翻腾，担忧伊薇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伊薇是伯爵的女儿，却想和阿塔巴伦王平起平坐。她是在树立自己的权威，把自己当作一个使阿塔巴伦相形见绌的泱泱大国的特使，来挑战雅各，使自己平安无事。这一种方式挑衅性很强。欧文希望伊薇的声望不要受损。
觊觎者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很健壮，看起来比欧文和伊薇大几岁，下巴是典型的阿根廷家族人的下巴，但他没有塞弗恩那种威严的面容。他的头发是金色的，和艾瑞德一样英俊。穿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拉着他的胳膊，脸上充满了严肃、关切和担忧。她看起来懂锡尔迪金语，或者她脸上的表情说明她听得懂。
“来向埃里克·阿根廷，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和他的王后亨特利伯爵的女儿凯瑟琳夫人致意，”雅各充满敌意地说道，“他们今天上午结婚。你们无理挑衅，打断的正是他们的婚礼庆典。”
埃里克——或者是乌尔比克？——和正殿内其他人的衣着不一样。他的正装和帝泉王宫中仆人的制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这可能已经是整个岛国最好的服装了。就算是伯爵女儿的连衣裙——那件白色的连衣裙——也比不上埃塔伊内和贾丝廷的连衣裙，更谈不上时兴了。阿塔巴伦很明显还没有从原城堡被洪水淹没和一系列的战争中恢复过来。他们在财力上无力对锡尔迪金开战。
伊薇把冷冰冰的目光转向埃里克，故作高兴地说道：“我们终于见面了！怎么啦？几周前我驱散了你的战船，打败了你称之为侵略军的一群乌合之众。是的，冒牌货陛下。是我的军队把你赶了出去。你甚至没有勇气踏上陆地。”伊薇转向雅各，脸气得通红。“锡尔迪金没有人相信这个年轻人是他们真正的国王。我们有一个真正的国王，是由神父涂油并加冕了的。就算这个年轻人是埃里克·阿根廷，法律判定，他们这一脉没有合法王位继承权。我王塞弗恩陛下的律师可以证实证明这一点。他的‘妹妹’，爱丽丝小姐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你如此粗鲁无礼，挑衅塞弗恩王，雅各陛下，一切后果自负。我是来和你商谈停战的。但这可能是浪费我的时间。”
埃里克脸气得通红，向前迈出一大步，把新婚妻子的手从胳膊上拿开，站在雅各旁边——他比雅各要高很多。欧文想用圣泉的神力来试探一下这个年轻人，但他如果这样做，正殿内如果有其他人也拥有圣泉的神力，就会暴露他的秘密。
埃里克情绪激动，声音颤抖地说道：“你竟敢说我叔叔是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可能你没有听说过，我是如何躲开他的谋杀而幸免于难的。”
伊薇冷冰冰地看着埃里克，无动于衷地说道：“我在历史书上读到过，先生。但如我所说，锡尔迪金没有人相信这回事。”她转向雅各，不再看埃里克一眼。“陛下，我们有证据证明这个年轻人真正的父母是谁，他们写下了供状，交给了我们。这个年轻人是冒牌货。你为他提供庇护，挑衅塞弗恩王开战。你不仅支持他阴谋篡位，而且把手下贵族的女儿嫁给了他，这是对我们最大的冒犯。相信我，如有需要，塞弗恩王会亲自来抓这个年轻人。如果他这么做，你的正殿都会颤抖。”
伊薇义正辞严地谴责雅各时，欧文审视了一番凯瑟琳夫人，为她感到心痛。今天是她结婚的大喜日子。她相信自己嫁给了未来的锡尔迪金之王。从正殿里喜洋洋的气氛来看，他们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年轻人的故事是真的。但欧文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被坦默尔骗了。
雅各傲慢地抱臂在胸，说道：“我一点也不怀疑，莫蒂默夫人，我的表哥塞弗恩会安排无数人来发誓说，埃里克是一个牧猪人的——”
“渔夫的儿子，但你说的也差不多。”伊薇回敬道。
雅各咬牙切齿，说道：“我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悲惨故事，我不是唯一相信这个故事的统治者。篡位者塞弗恩很快就会发现，他是唯一一个不相信这个故事的人。”雅各向前走了一步。“你以为我会害怕你的威胁？如果塞弗恩入侵阿塔巴伦，其他四个国家将从他的身后攻击他。你知道他们会这么做的。我们都相信，埃里克是锡尔迪金真正的国王。不合法的那一部分？塞弗恩捏造的关于艾瑞德以前的秘密婚姻的故事？”雅各哼了一声。“那是谣言。塞弗恩尽管想哄他的亲侄女上床，但仍然剥夺了她的合法继承权。埃里克一直东躲西藏，因为他还小，不能够挑战塞弗恩。但他现在长大成人了。锡尔迪金人看到他时，他们会向他们真正的国王效忠。然后，他们会把塞弗恩那个死驼背扔进河里，摔成碎片。”
埃里克拉住雅各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情让我来处理，表哥。”他站在伊薇面前，身材高大结实，具有王者之相。“我宣称我是谁，我就是那个人。我是埃里克·阿根廷。我哥哥在帝泉王宫被人谋杀了。但一个事后悔恨的仆人把我带到了圣泉圣母殿，然后又把我送到了布鲁格。现在是时候让我拿回法律上属于我的一切了。我告诉你，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有一天，你会跪在我面前，尊称我为国王陛下。”
他是埃里克·阿根廷，但他说的不是真话。
欧文感觉到圣泉在大脑中对他耳语。他觉得恶心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