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登海港
茱儿帮战斗使推移小舢舨,载着他们往巴登海港移动。舢舨不够大,几乎容不下他们所有人,也不够坚固,不能承受惊涛骇浪,但他们还是爬上船。现在,茱儿站在战斗使旁边,用意念推动舢舨,乔瑟夫轻笑,看着坎登挤在茱儿膝盖边,同样全神贯注。
「看看我们的茱儿,」他对站在身边的雅欣诺说,一只手紧压着身侧的伤口,「她长大了,不需要我们了。」
「才不是这样。」但她心中猜想乔瑟夫应该没说错,从小到大,她和乔瑟夫总追着茱儿跑。
他又轻笑几声,然后痛得眨眼。
「来,」她说,「我帮你绑紧一点。」
「不用了,雅欣诺,没关系。」
「乔瑟夫,你的血都渗出绷带了。你应该和卡拉阿姨一起留下的,找一个医术士。」
「然后错过这场冒险?」他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乔瑟夫的招牌笑容。
「你痛得缩起来了。」
「对,我身体很酸,因为有个窟窿。等我们到大陆了,比利会带我去看医生,他们会好好帮我缝合。」
舢舨继续在月光中前进,滑过黑暗的河面,雅欣诺往回看,战斗使留在王都,帮忙分散追兵的注意力,卡拉和布莱达也没跟来。
「没办法把熊带上舢舨的,雅欣诺。」乔瑟夫说,读到了她的心思。
「我知道。」
「不过妳真的救了牠,卡拉阿姨会带牠到小黑屋,好好照顾牠的。」
布莱达这一生会有吃不完的溪鱼和莓果,也会安全无虞,不过雅欣诺再也见不到牠了。
茱儿离开战斗使身边,过来蹲在他们旁边。她摸摸乔瑟夫的脸颊,坎登爬上他的腿,帮他取暖,「他还好吗?」
「他还意识清醒,可以自己回答。」乔瑟夫说。
「就快到了,」茱儿说,忧心忡忡看着河流,小舢舨似乎移动得更快了,就算战斗使注意到了,也没表现出来,但是玛歌儿、米拉贝拉和比利全都回过头。
「很好,」乔瑟夫说,「渔夫都很早起,如果我们想偷船,时间不多了。」
他们到达河口,巴登海港出现在视野中。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比豹头湾的船大上许多,船桅在黎明前的雾气中耸立。这些都是远洋渔船,专门造来追逐大洋上的沫背鲸,船身两侧固定着小型捕鲸艇。这么大型的船只无法靠单单几名船员操纵,这就是他们需要米拉贝拉的地方,况且,如果大海决定阻挠,他们会需要大一点的船只。
舢舨无声靠向最近的码头,只惊扰了两只打盹的海鸥。
「慢点,慢点。」玛歌儿说,扶米拉贝拉走下舢舨,「我们对这些码头不熟,月光也很朦胧。」
比利帮雅欣诺和茱儿抬起乔瑟夫,对着鲜血苦笑,雅欣诺对他露出一抹坚强的微笑。
「没事的。」她说。
「希望如此。妳们这些女王真的能化险为夷。好了,乔瑟夫。别拖拉了。你的身材看上去很窈窕,实际上不是啊。」他从她们手中接过乔瑟夫,搀扶着他一跛一跛走下码头。
「茱儿,妳准备好了吗?」雅欣诺问,但茱儿转身面对玛歌儿、艾米莉亚和其他战斗使。
「我马上就来。」她说。
茱儿看着她的朋友沿着码头移动,在早晨浓雾中,他们看起来像某种魔法生物,彷佛时隐时现的精灵。
「妳不会真的一去不回,对不对,茱儿?」玛歌儿问,手放在肚子上,她老担心尚未出世的孩子,茱儿伸手摸摸母亲的肚子。
「试着跟卡拉阿姨和好,她是妳姊姊,现在也是接生妇了,她能帮妳的。」
「和好。我们可能无法和好了。不过我会在小黑屋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妳能陪我一起去。」玛歌儿说,但茱儿没回答,她离开会比较好,对狼泉镇比较好,少了她,黑议会也许会放他们一马。天知道,经过了登基年这场混乱,议会现在已经有够多事需要烦恼。
「妳应该和我们待在一起。」艾米莉亚厉声说,「让女王和大陆人走吧。」
「我是她的守护者。」茱儿的视线跟着雅欣诺走过港口,「我会一直守护她。直到最后。」
「这是最后了。」艾米莉亚说,「虽然这还不是妳的结局。茱莉安.米隆,我感觉到妳还有伟大的命运尚未完成。」她伸出和岩石一样坚定的手。只因为认定茱儿是他们自己人这单单一个理由,战斗使就前来相助,他们会接纳她,甚至接纳坎登。而且茱儿很想看看巴斯钦城的大殿。
「照顾她就是伟大的命运。」
码头上,雅欣诺牵着米拉贝拉,她们俩的姊妹之情轻松自然地流露,让茱儿隐隐心痛,米拉贝拉在这儿,茱儿也不像从前那样需要待在雅欣诺身边了,雅欣诺不像从前那么需要茱儿了。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茱儿说,「将来仍然会有战斗。」她转身面对战斗使和她母亲,「我也不能丢下乔瑟夫。」
艾米莉亚的眼睛闪烁,但没多说什么,茱儿和坎登步下舢舨,小船在他们的重量下轻轻摇晃。
「等妳的仗打完了,」艾米莉亚说,「我们会在这里等着。一切保重,照顾好妳的女王。」她对月光中的坎登微笑,「还有妳的猫。」
艾米莉亚一推舢舨,小船无声地滑过水面,回到其他战斗使身边,玛歌儿沿着岸边踱步,不过用不着担心她会跳进水里。玛歌儿一吻手掌,举起手挥舞。也许她在哭,不过隔着浓雾,茱儿看不见。
比利和雅欣诺把他们偷来的船从停泊处松开时,米拉贝拉紧张地等待。她心里满怀忧伤和不安,不过在那些情绪之下,还有一股兴奋感低声震荡。准备面对大浪、面对迷雾、面对想看她们惨死的女神。这就像露卡那天说的,此时此刻再明白不过了,她就在她所属之地。
「妳确定这船对妳来说不会太大吗?」乔瑟夫迟疑地问,手臂扶着她肩头。
「还没有大到我无法操控的船。」
脚步和猫掌踏步声响过甲板,茱儿撑起乔瑟夫另一边手臂,「我来帮忙。」她说,和米拉贝拉一起扛着乔瑟夫走过梯板,慢慢将他放在主甲板的左舷栏杆边。
「妳可以把他绑好吗?」米拉贝拉问。
「妳可以带我们穿越迷雾吗?」茱儿反问,开始用绳索固定乔瑟夫,米拉贝拉鼓动强风和水流,船摇摇晃晃往前,茱儿差点没站好,抬起头酸溜溜地看着米拉贝拉,然后露出微笑。
比利和雅欣诺拉好船帆,米拉贝拉攀上前甲板,回头看着海岸和岛屿,就算她赢得王冠,开始统治芬贝恩,最终也得离开这里。不过她没想见自己会走得如此仓促,成为一名流亡的女王,甚至没向她最亲爱的朋友布莉和伊莉莎白道别。
「妳准备好了吗?」雅欣诺问,因为拉紧绳索,显得有点气喘吁吁。比利站在船舵边,帮她驾驶,但不会需要太多他的帮忙。
「我们留在岛上的那些人,」米拉贝拉说,「他们会照顾好彼此吗?」
「希望如此。」雅欣诺回答,「他们会的。」
米拉贝拉转身面对晨光中灰蒙蒙的海洋。
「那么,我准备好了。」
芙洛宫
西塔高处,凯萨琳和彼得等候着关于逃跑女王的消息,大祭司和黑议会成员也在场,当然还有一群祭司外加莎拉.魏斯伍。要是凯特或玛歌儿.米隆愿意移驾王都观看决斗,凯萨琳也会准许她们进来。
「妳的王夫呢?」大祭司露卡问,关妮薇的眼神狂乱飘忽,彼得想将她的眼皮黏起来,免得泄漏他们的秘密。
「在格利斯厥庄园,大祭司。」凯萨琳回答,「他在休息。」
这群人出奇稳重,以似乎是耐心的情绪冷静等待,不过那其实不是耐心,而是震惊。沦为阶下囚的女王逃出了地牢,而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深切感觉到娜塔莉亚.艾伦的缺席。
「不该发生这种事,」安东宁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深色桌子边,双手抱头,「同个世代里竟有两名毒物使女王,雅欣诺女王应该要来我们这儿,她应该由艾伦氏族扶养。」
「和妳一起,凯萨琳女王。」关妮薇迅速补了一句,安东宁抬头。
「当然和她一起。」
凯萨琳紧抿着嘴唇微笑。当然了。但雅欣诺似乎是比较强的毒物使,要是她们一起长大,米拉贝拉被杀之后,凯萨琳也活不久了,她会发现有人拿尖锐的刀指着她,也许是艾伦家的人。
凯萨琳转身面对门,有个信差到了,聚集的人们纷纷站起来。
「有什么米拉贝拉的消息?」露卡厉声问,「那两个女王有什么消息?」
「我们去得太迟了,」那个男孩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们驾船逃走了。」
「你们没追上去?」彼得斥责,可怜的信差低头看着地面。
「掌舵的是米拉贝拉,追不到的。」露卡替他回答,「有了她控制风向和水流,没人追得上她们。」
「她的天赋这么强大,可能会把追兵都击沉。」莎拉帮腔,凯萨琳瞇起眼。
「她们朝哪个方向航行?」露卡问。
凯萨琳晃过房间,走到面东的窗户边,从那里可以清楚眺望港口和大海,放眼望去,看不见任何逃向罗兰斯城海岸的小小船影。
「她们直直航向大海,大祭司。」男孩说,「直接出港往东走。」
「必须找到她们,」彼得说,「阻止她们。」没人行动时,他生气地面对他们,「是你们宣判了她们的命运!难道没人想贯彻执行吗?」
凯萨琳把手放在冰冷的石头窗台上,她前额那圈结痂的冠冕已经清理干净,恢复成精致的黑圈。她盯着远处,感觉到骨髓深处传来众多死去女王的喃喃低语。她完成了她们想要她做的事,成为了她们想要她成为的人。
灿烂的黎明曙光照亮她的城市,反射在黑色建筑和石板街道上,将它们染成橘黄和粉红。凯萨琳远眺岛屿和波光潋滟的海水。远处的天空仍然灰暗,聚集着暴风雨云,她凝神倾听,听见闪电劈过遥远海域的微弱声响。
「彼得,别担心。」凯萨琳说,他们的争执声安静下来。她转身,以女王专属的自信露出女王专属的微笑。然后回头瞭望大海,以及即将在那儿发生的冲突。
「我的两个姊姊再也不会回到芬贝恩岛了。王冠和王座都是我的。」
大海
雅欣诺站上栏杆,看着海岸越来越远。如果他们能穿越浓密的迷雾,就能看见芬贝恩越来越小,剩下一个轮廓、一个小点、最终消逝无踪。
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她肩膀,坎登,脚掌搭着旁边的栏杆,对着下方的波浪低吼。雅欣诺揉揉大猫的颈子,
乔瑟夫在茱儿怀里抬头朝她微笑,「我们又来了,」他说,「我们三个,在一艘船上。」
雅欣诺试着大笑,但是他的脸色好苍白,临时绷带浸满了血。
「我们应该带小坎到船舱里。」她对茱儿说,「让牠躺在软软的地方,或木箱里,趁路途还没有太颠簸之前安顿好。」
「妳可以帮我带牠去吗?」茱儿问,在找到大陆的医术士之前,她不愿丢下乔瑟夫。
雅欣诺把山猫带到甲板下,帮她找位置。
「让牠进舱房。」比利说,跟着她走下来,「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他们一起找到最好的一间舱房,雅欣诺亲亲坎登的头,然后关上门。
「到大陆还要多久?」
「我想要看米拉贝拉了,对吧?还有迷雾?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回忆上次发生了什么事——」
赶在他来得及说出什么蠢话前,雅欣诺一把抱住比利,吻了他。他惊讶又僵硬,不过这次好多了,至少她没满嘴毒药。雅欣诺靠着他的胸膛,他紧紧回抱她。这比许多事情都美好许多。
「我们最好赶快上去。」她放开比利后说。
「对,赶快上去。」他咕哝,跟着她走上阶梯。
他们离开了巴登海港,从悠悠醒转的王都追来的侍卫慢了一步。他们的马蹄在岸边急停,没人白费力气去起锚解缆,心知他们是追不上米拉贝拉的。现在,曙光像万千金粉洒过水面,大海平静无波。
也许岛屿真的放过他们了,也许迷雾会像帘幕般往两旁拉开。
海风拂过他们的衣领,将几绺发丝吹进他们的眼睛,天空仍然晴朗,他们假装那只是风,吹动船帆、帮助他们航行的顺风。当第一丝雾气溜过浪尖,他们试着假装那只是寻常的雾气或泡沫。不过,雾气很快汇聚成一堵墙,雷雨开始刮起狂风。女神张牙舞爪地扑来。
「妳觉得她还想留住我们吗?」雅欣诺大喊,她和米拉贝拉并肩站在前甲板。
米拉贝拉屏气凝神,两只手紧紧压在身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考验。」
没人开口说他们应该回航,但每个人都很害怕,沉重的迷雾之网笼罩水面,惨白又浓厚。
「别怕!」米拉贝拉大喊。
「妳说的简单!妳不知道试着穿过迷雾是什么感觉!雾气紧掐着妳,调转妳的船头!」
米拉贝拉抓住雅欣诺的手,「妹妹,妳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要不闯过去!要不沉船!」
米拉贝拉推动狂风用力吹拂船帆,整艘船像脱缰野马往前一跳。暴风雨和米拉贝拉看过的任何暴风雨一样猛烈,要不是它试着挡路,她会爱上它。
「回去和他们待在一起。」她对雅欣诺说。
「妳确定?」
「对,回去找他们,找个什么东西紧紧抓好。」海水泼过船舷,米拉贝拉看着妹妹惊恐的脸,露出微笑,「或许紧紧抓着比利。」
雅欣诺的视线离开暴风雨,勉强大笑一声。
「就照妳说的。」
米拉贝拉看着她离开,茱儿的手环绕乔瑟夫、牢牢抓着绳索,已经全身湿透,看起来很痛苦。雅欣诺和比利站在船舵边,船只上下起伏,他们俩死命攀住舵轮。
米拉贝拉回身面对暴风雨,空气中的电力在她元素使的血管里嗡嗡作响。曙光已经消失了,四周一片黑暗,大浪将他们高高举起又摔下,第一波闪电劈裂天空。
迷雾吞噬船只,粗大惨白的手指攫住船舷,米拉贝拉让船往前猛冲,用风吹散雾气,她召来更多雨水、更多闪电,和芬贝恩岛的暴风雨一同起舞。
如果女神真的想留住她,那么就不该挑选暴风雨作为武器。
两场互相争斗的暴风雨之下的天空如午夜般黑暗,只有闪电照亮他们的航路,而且非常可怕,几乎每分每秒都有闪电划过,雅欣诺从没见过闪电彼此击打。等这一切结束后,她也不会想再看见闪电了。
她和比利一起挣扎着稳住船舵,半是在控制方向,半是努力不让自己被海浪冲出船外,乔瑟夫和茱儿靠着护栏挤在一起,双臂环抱绳索。米拉贝拉一人站在前甲板,用暴风雨对抗暴风雨。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比利在此起彼落的雷声中大喊,「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雅欣诺的牙齿在冷水和寒风中喀喀打颤,她的下颚抖得太剧烈,根本挤不出话回答。
他们登上一波海浪,又重重往下跌。雅欣诺咬破了嘴唇,尝到温暖的咸味,但分辨不出那是鲜血还是海水。又一波海浪让船往右舷倾斜,那瞬间,感觉似乎就快翻船,不过船身还是回正了。她几乎没时间放松地叹口气,另一波大浪再度袭来,船只撞上汹涌巨浪,就像撞上一堵墙。
「妳还好吗?」比利大叫,她点点头,一边咳嗽。好多海水,而且好冷。她从眼里擦去盐分,一切混乱中,米拉贝拉竟然还直挺挺地站着,雅欣诺微笑,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有人期望她或凯萨琳能击倒那女人。
海浪拍打着他们时,茱儿抓住乔瑟夫的手臂,将他抱起来靠在自己胸前,「乔瑟夫,抓着我!抓着我,别放手!」
「我绝对不会放手。」他说,靠着她的脖子吐出的声音轻柔但清晰,他的呼吸浅促,但不再发抖了。茱儿把头往后靠,凝望他的双眼,海水太多了,看不出泪水。
「到达大陆时,」她温柔地问,「我们要做些什么?」
「任何我们想做的事,」他闭起眼睛,「那里有间很棒的学校,还有音乐似的钟声……我们可以学任何我们想学的东西。」
「任何事物,」她说,「所有事物。而且我们会在一起。」
「对,如同我原本的计画。」他露出乔瑟夫的招牌笑容,茱儿吻他又吻他,甚至在感觉不到他回吻自己时,也没停下。
暴风雨让他们在迷雾中前后摇荡,但米拉贝拉彷佛藤壶般紧紧攀住栏杆,虽然她喘着气,双腿也渐渐没力。
迷雾还是像张网一样困住他们。
「姊姊,我来扶妳,」雅欣诺说,「我帮妳。」
米拉贝拉眨眨眼,不知为何雅欣诺挣扎地穿过了甲板,现正站在米拉贝拉身旁,将她拉起来,她的手指溜进米拉贝拉掌中,捏捏她。
「我不是元素使,」雅欣诺说,「但我也是女王。」
米拉贝拉大笑,她尖叫,然后他们再一次面对暴风雨,鼓满风的船帆拉紧,猛烈的海浪几乎快将他们的衣物扯碎。
也许,如果凯萨琳也在这里,合她们三人之力会简单些,不过她们只有两个人,而女神也不是省油的灯。
女神的暴风雨平息时,狂风暴雨结束得如此突然,米拉贝拉召唤的暴风还持续刮了一段时间后,她才发现。她全身发抖,雅欣诺在她似乎要瘫倒在地时抓住她。
白雾在船只四周旋转、散开,露出照亮水面的阳光。远处,有陆地的深色轮廓。
「就是那里!」比利大喊,「那是我的家乡,不管在哪里我都看得出来!」
家乡,他的家乡,雅欣诺扑上去抱住米拉贝拉,她们在前甲板上互相依偎,精疲力竭的笑声听起来像哭泣。
「我本来害怕又是芬贝恩岛,」雅欣诺说,「就像五朔节前我试着逃跑那次。但是我们做到了!茱儿!茱儿,快看!」
茱儿坐在船舷护栏边,乔瑟夫横躺在她膝头,一动也不动。
比利从船舵边跳起,冲进舱房放坎登出来,他们听见可怜的山猫正在撞门,几秒钟后,牠跳上甲板,愤怒地甩着尾巴,跳向茱儿。但是牠嗅闻乔瑟夫时,却发出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哀嚎。
「不。」雅欣诺跑向他们,「不!」
她跪在地上,摸摸他冰冷的脸庞。
比利别过身咒骂,他抓着栏杆,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海吼叫。
「但是我们到了,」雅欣诺说,「我们做到了!」
茱儿抓住雅欣诺,两人紧紧抱着彼此。
米拉贝拉静静地靠近,撕裂的破烂裙子摩挲着,吸满了咸水。
「噢,乔瑟夫。」她轻声说,开始啜泣。
「我很遗憾。」雅欣诺说,茱儿挣扎起身,乔瑟夫的脸孔很平静,但他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走了,他们的乔瑟夫。
茱儿晃到甲板另一边,「你们会帮他举办葬礼吗?」她问,「比利,你会吗?」
「我……我们当然会。」他说。
「茱儿?」雅欣诺问,「妳在做什么?」
茱儿面对着在迷雾中像一抹鬼影的岛屿。
「航行了这么久,」她轻声说,「却还是离芬贝恩不远。我不用划多久,就能回到港口。」
「茱儿!」雅欣诺连忙站起来,走到茱儿身边抓住她手臂,「妳在说什么?妳不能回去。」
茱儿甩开她的手,雅欣诺嘴巴大张。
「我不能走。」茱儿说,「妳知道我不能走。我只属于一个地方,就是那里。」她对岛屿点点头。但她怎么可能真心想回去,她肯定是害怕又伤心。不过他们每个人都很伤心。
茱儿伸出手,松开右舷的捕鲸小艇。
「不,」雅欣诺打她的手,「乔瑟夫的事我真的很难过。我知道妳爱他,我也爱他!但妳不能走!」
「妳不需要我了,」茱儿说,竟然挤出了一点微笑,「妳努力奋战,妳赢了。」
「我们赢了。妳看不出来吗?」雅欣诺转身,指指大陆。
「那是未来的一切,就在那里!那是自由,和选择,还有一辈子一起过!没人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没有王冠、没有议会、没有杀戮。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选择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船轻轻摇动,大陆的土地在夏日阳光中翠绿闪耀,那里没有迷雾,没人等着杀害她,或叫她去杀害别人。
捕鲸船哗地一声落到海面,茱儿和坎登已经在船里了。
「等等,」雅欣诺说,向索具伸出手,但茱儿的小艇已经松开了。「我叫妳等等!」
她们悲伤地抬头看她。
「没有妳陪,我不想去。」雅欣诺轻声说。
「我知道,但妳非去不可。」
茱儿的船桨一碰到水,岛屿的迷雾立刻幽幽飘出,贪婪地在小艇边旋转,彷佛松了一口气、彷佛带着爱意、彷佛茱儿才是芬贝恩岛真正想留下的人。
「替我照顾他们。」茱儿对比利和米拉贝拉大叫。
「茱儿,回来船上!」雅欣诺深吸一口气,准备跳过栏杆,但比利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胸前,雅欣诺又喊又挣扎,看着茱儿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迷雾转浓,雅欣诺再也看不到她的脸。
「一切都会没事的。」比利说,用力搂搂她,米拉贝拉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会没事的。」雅欣诺轻声说,泪水滑落她的下巴。
她转头面对阳光、面对未知的国度和未知的将来,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在那里等着他们,所有的可能性包围住她的心思,她不记得没有恐惧和憎恨的生活,也不记得用不着杀人或者被杀是什么感觉。她听见水面传来茱儿的声音。
「我爱妳,雅欣诺。」
「茱儿,回来!」她回过身,「那里是不一样的世界,妳会懂的!」
但她再次眺望时,茱儿和岛屿都不见了。芬贝恩岛的迷雾消散无踪,几分钟前岛屿还在的位置,只有一片清澈闪亮的大海。
芬贝恩岛的女王将再度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