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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门徒书

尽管每一页都用铅箔制成,可斯蒂芬的动作却异常小心,仿佛在照料一个早产的瘦小婴儿。
“有人清理过它。”他评论道。
“对。你认出这些字母了没?”
斯蒂芬点点头。“我只在维吉尼亚的几块墓碑上见过。非常非常古老的墓碑。”
“太对了,”主教道,“这是古维吉尼亚文字。”
“其中一些是,”斯蒂芬小心翼翼地说,“但不全是。这个字母,还有那个——都来源于卡瓦鲁人改良后的斯尤达文字。”他轻叩一个中央有圆点的正方形。“而这是个非常古老的维特里安字母变体,读音是‘斯’或‘特’,比如‘斯奥姆’或者,呃,‘德留特’。”
“也就是说,它是古代文字的大杂烩喽。”
“没错,”斯蒂芬点点头,“它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觉鲜血冲上了头顶,心脏就像行军的鼓点那样怦然作响。
“斯蒂芬修士,你还好吧?”宜韩问道,眼神里带着关切。
“这是从哪弄来的?”斯蒂芬虚弱地发问。
“事实上,是偷来的,”主教说,“它是在凯斯堡墓城的一座陵墓里发现的。一位集训院的学生帮我们找到了它。”
“噢,别再说些让人犯迷糊的话了,”宜韩说。他想借这句话来放松气氛。“斯蒂芬修士,我们找到的是什么?”
“它是封门徒书。”他依旧难以置信地回答。
主教的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O”形。而宜韩只是困惑地耸了耸肩。
“它在维吉尼亚语里是个非常古老的词,在王国语里已经弃置不用,”斯蒂芬解释道,“它的意思是某种书信。司皋斯罗羿奴隶在计划起义的时候,就靠传递这种信件来进行交流。它们用密文写成,所以如果门徒书被敌人截获,至少能保证信息的安全。”
“如果它是用密文写成的,你又是怎么看懂的?”宜韩大声询问。
“密文可以破解,”斯蒂芬说。他开始有点兴奋了。“可如果要这么做,我就需要有藏书塔里的一些书籍。”
“我们的所有藏书随你使用,”主教说,“你现在想到的有哪些?”
“噢,那么,”斯蒂芬沉思片刻,“《塔弗留库姆·因加迪库姆》肯定得要——还有《康帕拉齐奴·普锐斯穆全本》《德费特瑞斯·维提斯》,以及《仑-阿霍卡之罪》,先这些吧。”
“我早猜到了,”主教答道,“那些都已经打好包,随时可以带走。”
“打包?”
“对。时间不够了,你不能留在这儿,”主教说,“我们击退了圣血会的一次进攻,但敌袭不会就此结束——要么是来自他们,要么是来自我们其他的敌人。我们留下只是为了等你。”
“等我?”
“的确,我们知道你需要图书馆的资源,但我们只能带走一小部分,所以只好保证它的安全,直到你回来为止,因为我不可能知道你需要的所有东西。”
“可语言学者又不是只有我——”
“你是生还者中的佼佼者,”主教说,“也是唯一一个完成圣德克曼巡礼的人。”
“而且恐怕不止这些。我不想给你压力,但所有征兆都表明你本人会在即将到来的危机中起到重要作用。我相信这一定跟你吹响号角,唤醒了荆棘王有关,可究竟是因为你吹响了号角才变得重要,还是因为你很重要所以能吹响号角,这还不清楚。你明白吧?这个奇妙的世界总有一些秘而不宣的事。”
“可我究竟该做什么?”
“收集你认为用得上的书籍和卷轴,但不能超过一头骡子和一匹马能驮动的重量。准备好明早离开。”
“明天?可那样时间就不够了。我得思考!你们不明白吗?如果说这是门徒书,恐怕就是仅存的最后一份了。”
宜韩咳嗽一声。“抱歉打断你们的话,可这说法不对。我知道自己学业不精——我主修的是矿物的功用——不过在斯科夫哈文斯的学院里,我曾研究过约翰·沃坦写给西格索斯的信。我没听过‘门徒书’这个词,可它应该指的就是这种信,没错吧?”
“没错,”斯蒂芬说,“如果那信真是沃坦写给西格索斯的话——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你看到的只是维斯蓝·菲斯曼恩在四个世纪前对信件的重述。他的根据是西格索斯的侄孙于击败司皋斯罗羿的六十年后所写的信件概要。”
“西格索斯在战斗中被杀。他的侄孙前去拜访了西格索斯幸存的儿子维格加夫特,后者在其父向拥护者大声宣读这封信件时仅有七岁,而回忆信件内容时已是六十七岁高龄。对其内容还有一句简短的记录,据推测是杉尼尔·法瑞,负责递送这封信的信使所作。不过我们没有法瑞的最初版本,只有《塔弗勒斯·维库姆·麦奴姆》里的一段三手引用,是在他死后整整一千年时所写下的。‘无论怎样,我的子嗣都不会以奴隶之身份看见日出。如果我们没能成功,我将用双手为自己做出了断。’”
宜韩眨眨眼:“也就是说,里面写的东西其实不是真的?”
“说实话,我们没法证明。”斯蒂芬说。
“可菲斯曼恩肯定在圣者们的启示下对信件内容进行了精确的重述。”
“唔,这也是观点之一,”斯蒂芬冷冷地说,“可至少他用的中古寒沙语,而不是原本的密文形式,所以无论有没有神灵启示,那封‘门徒书’都对翻译现在这封毫无助益。顺便说一句,另几封门徒书的出处也和你提到的那封一样令人生疑。事实上,瑟夫莱人的大篷车队贩卖这种书信的情况也很常见,无论‘原文’还是译文,都是一堆胡言乱语。”
“好吧,这么说,”宜韩粗鲁地打断,“我们的门徒书是冒牌货,是种教会不承认的地方教典。那又如何?就没有经过证实的门徒书了吗?”
“有两段门徒书的残章,全都不超过三句完整的句子。那些似乎是真迹,尽管存放地都不在这。但据说它们都被精准地记述在《卡斯特·诺伊比》里了。”
“我们有那本书的杜维恩语抄本。”佩尔道。
“我很希望能有更好些的版本,”斯蒂芬说,“但如果你们只能弄到它,那也只好这样了。”
心念一转,他迎上了主教的目光。
“稍等一下,”他说,“你说这封门徒书——如果它是真迹的话——是揭示维吉尼亚·戴尔日记所在地的线索。可这怎么可能?她的日记在起义结束后可失落了好几百年呢。”
“唔,”主教说,“对,那个。”他冲宜韩打个手势,后者从长椅后面拿起一本皮革装订的卷册。
“这是圣安慕伦的传记,”主教说,“在黑稽王宫廷中为官期间,安慕伦听说了一则关于柯奥隆修士的传言——那本日记就在他的保管下。柯奥隆大约在黑稽王靠血腥手段登基的十年前来到了这个国家,充任当时君主的顾问。”
“那本日记在那儿存放了一段时间。根据安慕伦在某次旅途中的记录,柯奥隆在某个圣物匣里发现了一张卷轴,也就是你现在手里拿着的那张。文中写道:‘它提到了向北十八天左右路程的一座高山里的某个隐秘所在,那座山的名字叫做维尔诺莱加努兹。’却没有提及‘它’指的是什么。
“他出发前去寻找,表面看来是因为他觉得那份极其神圣的文献放在那儿会比较安全。他前往维尔诺莱加努兹,却再也没有回来。你知道的,黑稽王的宫廷就在如今维森城的所在地,尽管最初那座要塞留存下来的只有残垣断壁。当教会对那片地区进行解放和净化时,搜罗了所有能找到的古籍。邪恶的那些大多被摧毁了。并不邪恶的那些则被聚集在一起,进行复制。
“而且其中数本就被存放在这座藏书塔里,因为没人能弄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这张卷轴就是其中之一。德斯蒙修士为我找来了它:感谢诸圣,他不明白它是什么。我们得到它的时间正好在你逃走前不久。如果事态照我们的期望发展,你几个月前就能开始研究,也就用不着这么紧张了。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非常不幸。”斯蒂芬赞同道。他站直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两位弟兄,如果我的时间真的如此有限,那我现在就该去藏书塔了。”
“尽你所能吧,”主教说,“在此期间,我们会进行其他准备。”
死亡在龙蛇身后亦步亦趋。
乌斯提人把这种寒冷的时节叫做冬天,可冬天对农夫和村民的意义却是大把的思考时间,他们把自己关在家里,等待土壤能重新种植作物。当人们有太多时间思考的时候,埃斯帕发现,通常就会导致长篇大论,斯蒂芬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乌斯提人既把冬天叫作冬天,又叫它“熊夜”、“暗日”和“死亡三月”。埃斯帕一向觉得给冬天取这么多名字毫无意义,不过最后那个称呼显得尤其无稽。森林在冬天可不会死:它只是在舔舐伤口而已。它在恢复。它积聚力量,只为在名为春季的战斗中求得生存。
龙蛇碰擦过的某几棵铁橡,在司皋斯罗羿统治世界的时候还只是些小树苗。它们以自己坚定而缓慢的方式,注视着无数部族的人类与瑟夫莱在枝丫之下走过,消失在遥远的过去。
这些树上再不会有新叶萌芽。恶臭的树液已经开始从古老树皮的裂缝中流出,就像坏死伤口流出的脓水。看起来,龙蛇的毒素对树木远比对血肉更有效。地衣、苔藓以及覆盖树身的蕨类植物早已转为乌黑之色。
他垂下手,碰触腰带上的箭囊。里面的那件武器来自于凯洛圣堂,教会的心脏、核心和灵魂。他曾被告知,它只能使用两次,而他将其中一次用在了尤天怪身上。他本该用它来杀死荆棘王的。
可残杀这座埃斯帕热爱的森林的,却并非荆棘王。真要说起来,这位史林德的主人一直都在努力拯救森林。是的,他是在屠杀男人和女人,可他们的性命跟铁橡比起来……
埃斯帕瞥了眼薇娜,后者却目视前方,心思全放在赶路上。薇娜对他的了解很多,可这些感受他却无法与她分享。尽管她在荒野中比大多数人都适应,可她仍旧来自于有着壁炉和房屋的世界,那个位于人类的栅栏之内的世界。她对别人总是那么体贴。可尽管埃斯帕也喜爱某几个人,多数人却只能给他留下微不足道的印象。大多数人对他来说都只是影子,而森林才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只有灭绝人类种族才能换取森林的存活……
又如果选择的权力在他,埃斯帕的手中……
噢,他不久前已经做过选择了,不是吗?是莉希娅说服他不要这么做,是莉希娅和荆棘王本人。自从他做出抉择之后,究竟有多少村民死去?
如果荆棘王已经死在他的手里,龙蛇还会出现在这儿吗?
当然了,他不知道,而且没有任何头绪。所以如果他再见到那条龙蛇,他又该不该用这支箭对付它呢?
见鬼,这还用说吗。这怪物正在屠杀它所碰触的一切。如果说这还不够,那么它身上还驮着芬德。如果他有时间多思考一下,肯定会选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干掉它。
马儿们放慢了速度,它们虚弱得无法继续驮载下去,于是埃斯帕和薇娜下了马,牵着坐骑,试图远离被剧毒污染的地面。魔鬼的双眼又湿又黏,埃斯帕很担心它,可他明白药已经不能再浪费了,否则连薇娜都有危险。他只希望马匹们没有直接被龙蛇的吐息笼罩,所承受的毒素较轻,或许能够存活下来。
痕迹在山腹处的某个洞口处消失了。埃斯帕有些吃惊地认出了这里。
“这儿过去是罗彝达窑。”他告诉薇娜。
“真惊人。”薇娜回答。她对哈喇族的聚居地很熟悉,曾和埃斯帕去过类似的地方:阿卤窑。那个窑洞已经废弃了。所有窑洞都一样。
“这里是——芬德的家乡?”
埃斯帕摇摇头。“就我所知,芬德根本没住过窑洞。他是个流浪瑟夫莱。”
“就像养大你的那些人。”
“对。”埃斯帕说。
薇娜指了指洞开的入口。“我还以为哈喇族人会把他们的聚居地弄得更隐蔽一点呢。”
“他们的确会。这入口从前相当小,不过看起来龙蛇替自己挖了个足够大的洞出来。”
“挖穿岩石?”薇娜问。
埃斯帕伸出手,掰下一小块微微发红的石块。
“黏土岩,”他说,“不算太硬。可要挖开这么大的口子,还得有很多人拿着锄子和铲子,干上很久才能办到。”
薇娜点点头。“现在怎么办?”
“我猜要想跟上它,就只好进去了。”埃斯帕说着,翻身下马,开始卸下魔鬼身上的鞍座。
“我们还有灯油剩下吗?”
他们再次离开马儿们,跳上一条向下的斜坡前进。地上的岩屑还很新,多半是龙蛇经过时弄出来的。
难以捉摸的气流摇动着火焰,令火把的光辉翻涌不定,埃斯帕发现他们好像在走向一只地底的巨大包囊。即便在地底,龙蛇的踪迹也不难辨认。他们沿着倾斜的走道,很快从黏土岩制的前厅来到了更为古老也更加坚实的岩石地面,在那里也能看到石笋被巨兽曳地而行的腹部连根折断的样子。窑洞某处,潮湿的洞顶落得很低,那怪物的背脊便把垂向地面的钟乳石碾得粉碎。
他们沿坡而下,这座窑洞中除了岩石的粉碎声和他们的呼吸声外,一片寂静。埃斯帕曾停下脚步,寻找芬德跳下龙蛇的痕迹——毕竟他总得下来——可那痕迹或是被龙蛇抹去,或是早与数百个史林德途经的痕迹混成了一团。
他们加快步子,不久便听到了一阵混乱的人声,被四周包裹的岩石弄得模糊不清。埃斯帕能看到,前方的通道豁然开朗,通向某个宽敞得多的地方。
“小心。”他低语道。
“那种噪声,”薇娜说,“肯定是史林德们的。”
“对。”
“如果他们跟龙蛇是一伙,那该怎么办?”
“他们不是。”埃斯帕说着,脚底在某种湿滑之物上滑了一下。
“你能肯定?”
“相当肯定,”他轻声答道,“注意脚下。”
可这话完全是废话。这条隧道的最后几码距离满是鲜血和残骸。看起来仿佛有五十具躯体被丢进研钵,杵得稀烂,再抹在洞窟的地上,就像在面包上涂抹黄油一样。他偶尔还能辨认出一颗眼球,一只手,一只脚。
简直臭气熏天。
“噢,诸圣啊。”薇娜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她折起身子,开始呕吐。埃斯帕没有责怪她:他自己的胃里也在翻搅,而且这种景象他今天已经见得太多了。他跪倒在她身旁,手按在她的背上。
“当心点,亲爱的,”他说,“你这样会让我也想吐的。”
她可怜巴巴地笑了笑,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呕吐了一会儿。
“抱歉,”吐完之后,她勉强开口道,“这下恐怕整个窑洞都知道我们来了吧。”
“我不觉得有人会注意到我们。”埃斯帕说。
藏书塔入口的大门非常矮,迫使他必须爬行才能进入,以达到“跪地求知”的意义。可当斯蒂芬站起身,面对着这座伟大的藏书塔时,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斯蒂芬的出身并不卑微。他的家庭,正如他过去常常宣称的那样,是凯普·查文·戴瑞格家族。他父亲的宅邸年代久远,坐落于环泽海湾旁饱受海水侵蚀、连绵起伏的山崖之上,用与周边相同的黄褐色岩石筑成。最有年头的房间过去是某座要塞的一部分,但原本的弧形高墙仅有几面留存。主宅包括十五个房间,以及几间附属的棚屋、粮仓和畜舍等等。家族饲养马匹,但主要收入都来源于名下的农田、码头和船只。
他父亲的古籍收藏在私人收藏者中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共有九本:斯蒂芬把每一本都铭记在心。在一里格外的莫瑞斯·陶普镇,也是教区内规模最大的镇子,有一座共计十五本书的藏书室,为教会所掌管。
瑞勒的大学,维吉尼亚迄今为止最大的大学,拥有总计五十八份的卷轴、石板和典籍的宏大收藏。
眼下,斯蒂芬站在一座容纳有上千册书籍的圆形高塔里。它共有四层,每一层都只有极为狭窄的空间可供通行。阶梯将楼层纵向连接在一起,书籍通过吊篮、绳索和绞盘上下搬运。
从他上次拜访此地之后,它已经变化了不少。从前,塔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僧侣,在抄录、阅读、评注和学习。如今除他之外,只有一位形单影只的僧侣,正狂热地将卷轴包进浸过油脂的皮箱里。那家伙朝他挥挥手,很快又继续埋首工作去了。
而且斯蒂芬根本没认出他。
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油然而生的敬畏也随之消退。该从何处着手?他不知所措起来。
噢,不用说,自然是《卡斯提·诺伊比》了。他在第二层找到了它,接着背倚围栏,翻开以亚麻布压制而成的书页。他很快找到了那篇据推测是用原始密文写就的门徒书断章。他立刻发现,那些符号正如他所料,大多来自古维吉尼亚文字,且混杂了斯尤达语和早期维特里安语。查阅这本书,更多是为了确证他的猜测,而非其他原因。
斯蒂芬点点头,前往另一个区域,挑选了一张描述维吉尼亚葬礼铭文和挽歌格式的卷轴。卷轴本身很新,可铭文却是从足有两千年岁月的墓碑上复制下来的。
门徒书所用的密文似乎是基于起义时期的某种语言创造出来的。当时的主要语言是上古维特里安语,斯尤达语,古卡瓦鲁语和古维吉尼亚语。据斯蒂芬所知,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语言都是从这四种语言传承而来的。
可其他来源的语言同样存在。多数血统偏远:司皋斯罗羿曾统治大海彼端的陆地,而那里的奴隶所说的语言与克洛史尼人迥然相异。他们没有参与这块大陆上的起义。还有奴隶间的黑话,后世的学者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斯蒂芬不太相信他的祖先会用它来作为秘密语言,因为司皋斯罗羿们自己就曾参与这种语言的创造。
还有耶兹克语,维希莱陶坦语,以及尧翰语。耶兹克人和维希莱陶坦人的子孙居住在威斯崔纳、卢汀和巴戈山脉,另有几个部落,比如易霍克所在的地方,说的就是尧翰语。
他思绪一顿。易霍克。
愧疚在斯蒂芬的脑中闪过:他把他给忘记了。那个男孩出了什么事?那一刻他抓着他的胳膊,而下一刻……
他会要求主教前去向史林德们询问。他只能做到这样了。本该早点想到的,可他要做的事是那么多,时间又是那么少。
没错。
一种语言越是晦涩难明,由它改编的密语就越难解开,关键还是在了解语言本身。所以他需要的是关于所有这些母语的词典。的确,他计划中的目的地应该就在巴戈山里:这意味着关于维希莱陶坦语的衍生语言的知识或许也能派上用场。
他立即开始搜索这些古籍。等他把那些书用吊篮放到地板上,一个远远有趣得多的念头涌入脑海,让他朝着地理书籍和地图扑了过去。巴戈山脉的确非常庞大。就算他翻译完这篇门徒书——如果能翻译完的话——也需要找出前往维尔诺莱加努兹山的最短路线,否则他的所有努力都将毫无意义。
斯蒂芬不清楚宜韩找来时,时间过去了多久,可玻璃制成的穹顶很早前便已转为漆黑,他便在最底层的一张大木桌上借着灯光工作。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宜韩说,“难道你不需要睡眠吗?”
“没那个时间,”斯蒂芬说,“如果我得在日升的时候就离开这儿——”
“恐怕还得早些,”宜韩说,“窑洞那里出了些事。有人在负责警戒,不过我们不太清楚状况。你怎么样?”
“正在努力找我们这座山呢。”斯蒂芬说。
“我觉得,在不会动的地图上找个地方应该很简单吧?”宜韩问道。
斯蒂芬疲惫地摇摇头,露出微笑。他发现抛开别的不提,这是许久以来他最幸福的时刻。他真希望这一夜不会结束。
“是不难。”他说。他把手指放在一张比例很大的现代地图上,上面画的是弥登与巴戈山地区。“我对从维森出发用十八天的时间能走多远做了一番猜想,”他说,“主教大人说得对:那个‘隐秘处’只可能在巴戈山。但正如你们所说,如果说真有座叫做维尔诺莱加努兹的山,地图上也没有标注。”
“没准过了这么久,山的名字已经改了。”宜韩评论道。
“当然改了。”斯蒂芬说。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显得有些自负。
“我的意思是,”他解释道,“维尔诺莱加努兹这个词是古卫桓语,黑稽王时期的王国语。它的意思是‘不忠的王后’。卫桓语现在已经没人用了,所以这个名字也变得面目全非。”
“可它只是个名字:你不需要知道它的意思,就能复述它,或者把它教给你的孩子。它为什么会变?我是说,如果有人给它改名,我倒是能明白……”
“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斯蒂芬说,“黑霸在御林里的一条河上建了一座桥,叫它彭特罗·奥提乌摩,意思是‘极远之桥’,因为它当时位于边境地区,是距离艾滨国最为遥远的桥梁。不久以后,这名字很快就被转到了那条河的头上,只是缩略成了‘奥提乌摩’。等到说古乌斯提语的人们到来,在那里定居,他们就开始叫它‘埃德·斯乌伯’——老扒手——因为奥提乌摩听起来有点像这个词的发音,维吉尼亚人继续以讹传讹,把它叫成了枭墓河,这也就是它现今的名字。”
“所以像维尔诺莱加努兹这么冗长的名字很容易就会有这样的变化,比如说,菲尔·诺里克之类的。不过我在地图上找不到类似这种误读的名字。”
“我明白了。”宜韩说,表情却显得心不在焉。
“所以我接下来想到的是,或许这座山仍旧叫做‘不忠王后’,只是换做了当地的现代语言: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只是对一座山来说,这名字太古怪了点。”
“不,”宜韩说,“在北方,我们经常把山叫做国王或者王后,而且让很多旅人送命的山就会被称为不忠。巴戈山那里说什么语言?”
“和寒沙语、阿尔曼语以及维希莱陶坦话相关的方言。不过更麻烦的是,这张地图是在莱芮人执政期间制成的。”
“所以你正头疼着呢。”
斯蒂芬坏笑起来。
“噢,那就是说你已经搞清楚了。”宜韩改口道,语气不耐烦起来。
“噢,”斯蒂芬说,“我想起巴戈山那里从来不说卫桓语,所以我们所知的这个名字或许已经是从维希莱陶坦语翻译过来的卫桓语了。我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找出了陶坦语词典,开始对照。
“这么看来,维尔诺莱加努兹也许是维尔诺伊拉-加纳斯的误译,在古维希莱陶坦语里应该是类似‘巫角山’的意思。”
“巴戈山脉有叫巫角山的地方吗?”
斯蒂芬把手指按在地图上某条形状怪异的山脉处,它的样子有点像母牛的角。一旁用极小的手写体莱芮语标注着“伊斯里弗·凡德夫”。
“巫角山脉。”他替宜韩翻译过来。
“噢,”宜韩沉思片刻,“还真简单。”
“或许还是错的,”斯蒂芬说,“但在我翻译完门徒书之前,它是最有可能的猜测了。我想它应该是个好开始。”
嘹亮的号角声于远方响起。
“你得在马背上完成工作了,”宜韩慌慌张张地说,“这是警报声。好了,赶快走吧。”
他打个手势,另外两个僧侣匆忙上前,将斯蒂芬挑选的古籍和卷轴装进防水的袋子里,弯腰爬出塔外。斯蒂芬跟在后面,手里抓着遗漏的几份书卷。他甚至连看藏书塔最后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三匹马甩着蹄子,看着僧侣们把珍贵的书籍装到它们背上,眼珠转个不停。斯蒂芬竖起耳朵,想弄清是什么令它们如此不安,可甫听之下,却连他蒙受圣者祝福的感官也一无所获。
事实上,在冰冷而清澈的天空之下,山谷似乎静悄悄的。闪烁的星辰又大又亮,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梦中的景象,有那么一会儿,斯蒂芬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睡着了——或者死了。有人曾说过,鬼魂就是迷茫的灵魂,它们对自己的命运懵然不知,又不顾一切地想在它们熟知的世界中继续生活。
或许他的伙伴们都已经死了。安妮和她的阴影大军将无形无影地破坏伊斯冷的高墙,而城中的守军只能凭借模糊的寒意察觉他们的到来。埃斯帕会偷偷溜走为他深爱的森林而战,他将是比狰狞怪更骇人的鬼怪。还有斯蒂芬——他将在已死的主教和已死的宜韩的要求下,继续探寻那不解之谜。
那么他又是在何时死去的?在卡洛司?在赫乌伯·赫乌刻?似乎都不太可能。
然后他听到了,听到了呼吸穿过肺脏的巨响,它如此悠长,听起来就像一段远比低音克洛琴所能奏出的最低音更低沉的旋律。它的呻吟声恰好高过巨岩和石块的尖声歌唱,起初便是隐藏在这些声音之中。如今他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感觉到沙砾在摩擦石头,肢体噼啪作响,还有某种异常沉重之物在挪动的声音。
号角声停止了。
“那是什么声音?”斯蒂芬低声道。
宜韩站在几尺之外,正与另一名僧侣短暂耳语,那是个灰色头发的家伙,斯蒂芬以前从没见过他。两人短暂地拥抱了一下,灰发者便匆匆离去。
“快走吧,”宜韩说,“如果情况和我们猜测的一样,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在山谷底部尽头那里还有几个人在等着我们,并且确保那边没有状况发生。”
“主教呢?”
“总得有人在这引诱它多待一会儿。”
“你究竟在说什么?”
斯蒂芬思绪飞转,开始回想刚才宜韩和那个人之间的轻声对话:当时他没留意,不过他的耳朵应该把内容听得很清楚才对。
他现在想起来了。“一头龙蛇?”他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挂毯、图画、孩童故事和古老传说里的形象涌入他的脑海。他抬眼望向山坡那里。
在黯淡的星光中,他看到了晃动的树木,在森林中仿佛一条漫长而曲折的线。它有多长?一百码?
“不能让主教留下来对付它。”斯蒂芬说。
“他不会孤身一人的,”宜韩说,“总得有人在这拖延它,让它相信它的猎物还在德易修道院里。”
“它的猎物?”
“它追踪的目标,”宜韩说着,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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