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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疯狼

罗伯特·戴尔摸着胡子,呷了口酒,然后叹了口气。他站在高大的堤坝上,目光扫过水淹的大地,投向伊斯冷。
“我一向喜欢盖勒产的酒,”他评论道,“能品尝到阳光的味道,你明白吧?白岩,黑土,黑眸女孩儿。”他顿了顿,“你也去过那儿吧,尼尔爵士?维特里安,特洛盖乐,火籁——你差不多周游了整个大陆。真希望你能找机会去其余地方瞧瞧。告诉我——他们都说旅行能开阔思想,拓宽味觉。你在旅途中见识到了什么新滋味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尼尔凝视着这位亲王,心底涌起怪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正看着某种昆虫。那感觉并不明显,而是暗藏在他的举止之中。
一条狗,一头鹿,甚至是鸟和蜥蜴——这些动物的一举一动都很流畅,和周遭的广大世界步调一致。相反,甲虫的动作就很怪异。不是说它们飞得很快,或者有六条腿什么的,它们更像是遵循着另一个世界——更小的世界——的节奏,又或者是遵循着属于这个世界更微妙的节奏,像尼尔这样的巨人无法理解的节奏。
罗伯特就是这样。他努力装出正常人的样子,却空有其形。从眼角余光望去,就连他嘴巴的开合也异常怪异。
“尼尔爵士?”罗伯特礼貌地催促道。
“我只是在想,”尼尔说,“怎么概括比较好。起初,世界的博大震撼了我。我惊讶于人和人的差异,又为他们的相似而吃惊。”
“有意思。”罗伯特的语气暗示他半点兴趣都没有。
“是啊,”尼尔说,“直到去伊斯冷之前,我还觉得我的世界很大。毕竟,当你身处大海之上,总会觉得它无边无际,岛屿也数不胜数。可我后来才发现,如果说世界是一张桌子,那这些全都可以装进一只杯子里。”
“真够诗意的。”罗伯特说。
“在我居住的那个小杯子里,”尼尔续道,“一切都简单得很。我知道我为谁而战,为何而战。等我到了这儿,事情就都变混乱了。我在世界上旅行得越久,混乱的程度就越厉害。”
罗伯特宽和地笑了:“有多混乱?分不清是非对错了吗?”
尼尔回以微笑:“我打了一辈子的仗,对手大都是维寒寇。他们是恶人,因为他们袭击我的同胞。因为他们为维寒而战,为曾经奴役我的同胞,而且贼心不死的那些人而战。可回顾从前,我杀死的大多数人也许都和我差不多。也许他们临死前还坚信自己动机正当,满心期待父辈们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他们,并以他们为傲。”
“噢,我明白,”罗伯特说,“你也许没听说过,不过有一种相当重要的哲学体系就建立在这个前提上。不过,这种哲学不适合优柔寡断的人,因为它提出——事实上,你刚才已经提到了——根本没有什么善与恶,大多数人只会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正是对‘何谓正确’缺乏共识,才导致我们相信善与恶的存在。”
他近乎饥渴地倾前身体。
“你走了很远的路,尼尔爵士。很多里格的路。但人也能够在——这么说吧——时间中旅行,通过研究历史就可以。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分歧吧:我试图和寒沙加深友好关系,以避免我们负担不起的战事,却因此遭受诬蔑。那些诽谤者指出,我这么做是在给瑞克堡家族几年后夺取王位创造条件。
“但他们为什么觉得我做错了?就因为寒沙人是坏蛋?因为他们渴望控制这个王国?可我的家族,戴尔家,也是通过血腥的争斗,从寒沙人手里夺来了克洛史尼。我的曾曾祖父在白鸽大厅谋杀了瑞克堡的皇帝。那么,谁又是善,谁又是恶呢?这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对不对?”
“我没您这么博学,”尼尔承认道,“我对历史了解得不多,哲学就更少了。说到底,我是个骑士,我的工作就是遵守命令。我杀过很多人,如果我们在其他境况下见面,也许我会喜欢上他们,因为他们并非——就像你说的——邪恶之人。只是因为我们侍奉的主人之间有矛盾。有时候甚至连矛盾都算不上。为了贯彻职责,我必须活下去,而有时候活下去就意味着要杀死别人。”
“如你所说,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在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们所爱的人和他们所知的生活,贯彻他们的职责和义务。”
“这些都合情合理。”
“是啊,”尼尔续道,“所以当我遭遇真正的邪恶时,它就显得格外显眼,就像翠绿石楠花丛中的一棵黑色大树。”
罗伯特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笑出了声。“说了这么多,你还是相信世上有真正邪恶的人。你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看透人心的能力,能看出某些人和多数人——那些以为自己行为正当的人——不一样。”
“那我们换个说法吧。”尼尔说。
“噢,请吧。”
“您知道里恩岛吗?”
“恐怕不知道。”
“您也没有理由知道。说真的,它也就是一块礁石,只不过是一块有上千个小山谷和裂谷的礁石。那儿有狼,但它们向来待在山上。它们通常不会下到人们聚居的地方去。
“十五岁那年,我作为莱芮守备部队的一员,在里恩岛上度过了大半个夏天。那年有一头狼下了山——一头大狼。刚开始它只杀羊羔和母羊,可很快就开始捕猎孩童,然后是成年女人和男人。奇怪的是,它从来不吃自己杀死的猎物:它只会弄伤他们,再任由他们死掉。这时候,还是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它的这种行为:也许它的母亲外加兄弟姐妹全都死了,它在狼群外长大,是一条被同族憎恨的孤狼。也许它被什么东西咬了,患上了惧水的疯病。也许有人曾经虐待过它,所以它发誓要向全人类复仇。
“我们没有问过这些问题。我们没必要这么做。这东西的样子像一头狼,可它的行为不像。我们没法吓跑它,安抚不了它,也不能跟它理论。只有解决掉这头野兽,才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于是我们就这么做了。
“有人会说,你们可没让这头狼的世界变得更美好。”
“那我会回答,如果要世界去迎合一头疯狼的需要,那么对其他人来说,它就不再美好了。至于会要求世界迎合自己的狼——噢,这就是我说过的‘石楠花丛里的黑树’了,不是吗?”
“为什么不是黑色石楠花丛里的绿树?”罗伯特思索着说。
“那也行。”尼尔赞同道,“颜色不重要,真的。”
“那么我的问题来了。”罗伯特说着,把剩下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伸手去拿瓶子。他的手在半途停了下来。
“可以吗?”
“请随意。”
罗伯特又给自己倒了些酒,浅抿一口,目光转回尼尔身上。
“来说我的问题。假设你觉得某个人是你们之中的那棵黑树,是真正的恶棍,是渴望杀戮的疯狼。那你又为何觉得他能保证,比方说,一位年轻女性的安全?”
“因为他只为自己活着,”尼尔回答,“不会有更崇高的目标。所以我能肯定,他绝不会牺牲自己。”
“真的吗?就算出于怨恨或者复仇也不会?我是说,我们总有一天会死。无法避免,不是吗?我们假设这个人有野心,又发现前方的阻碍,唔,是他不可能克服的。如果一个人没法继承他垂涎已久的房子,他难道不会烧掉它?这难道不正是你描述的那种人的做法吗?”
“我听厌了,”尼尔说,“假如安妮出了任何意外,你别想死得太痛快。”
“她会发出什么信号?我很想知道。你们怎么才能知道她没事?”
“会有信号的,”尼尔断然道,“这边能看到的信号。如果我们在日落前没有看到它,我就砍断你的一根手指,送去给你的手下。直到她获得自由,或者被证实死亡为止。”
“等这事结束,安妮和我结为挚友之后,你就会发觉自己做的事有多蠢了。你觉得一个威胁自己君主的骑士会有什么下场?”
“眼下,”尼尔说,“这不需要我来操心。等到那时,我会欣然接受女王授予的任何命运。”
“你当然会啦。”罗伯特讥讽道。
罗伯特抬头看着天空,挤出一个微笑,“你还没问过你的前任主子玛蕊莉的事呢。你不好奇吗?”
“好奇得很,”尼尔答道,“我没问她的事,是因为我没有理由相信你说的任何话。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会怀疑。还是等我自己去查明真相吧。”
“假如她抱怨我待她不好呢?假如一切都很顺利——我让位,安妮登基——可玛蕊莉还要抗议自己遭受的待遇呢?”
“那你和我就可以对疯狼的话题再做一番讨论了。”
罗伯特喝光了杯里的酒,便再次伸手去拿酒瓶。他正想倒酒,却发现瓶子空了。
“这儿肯定还有酒吧。”他大声说道。
尼尔点头示意,阿特沃的侍从之一便匆忙取酒去了。
“你的这些感觉,”罗伯特问道,“跟法丝缇娅无关,是吗?真希望不是这么回事。”
直到刚才,尼尔都尽量以最轻蔑的态度看待罗伯特。这样很好,因为这让他能控制住对眼前这个人的杀意想法。可如今怒意正节节高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强行按捺下去。
“真是场悲剧,”罗伯特说,“还有可怜的艾瑟妮,眼看就要嫁人了。要是威廉有点脑子该多好。”
“你凭什么指责国王?”尼尔问。
“他强迫朝议会把他的子女定为合法继承人。他难道就想象不到,这会令她们变成靶子?”
“谁的靶子,罗伯特亲王吗?”尼尔问,“篡位者的靶子?”
罗伯特重重叹息一声,“你想影射什么,尼尔爵士?”
“我觉得在影射什么的人是你才对,罗伯特亲王。”
罗伯特身体前倾,声音压得很低,“皇家制品的感觉如何?跟那些下等品种不一样吧?我一直这么觉得。可她们总是又跳又叫,跟牲畜似的,对吧?”
“闭嘴。”尼尔咬着牙说。
“别会错意了,法丝缇娅确实需要个大‘家伙’。她看上去就像是那类型的,喜欢别人从后面来,跟狗儿似的趴在地上。是这么回事吧?”
尼尔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刺耳,世界也随着狂怒的到来换上了明亮的边框。他的手已经握住了那把咒文剑的剑柄。
“你该闭嘴了。”尼尔说。
男孩拿着另一瓶酒跑了过来。
“这能让我安静下来。”罗伯特说。可他接过酒瓶后,却突然起身,把它朝男孩的脑袋上砸了个粉碎。
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极其缓慢:沉重的玻璃瓶在那侍从的鬓角上撞碎,鲜血飞溅。尼尔看到一只眼睛从眼窝中迸出,那颅骨也在冲击下变了形。与此同时,他看到罗伯特伸手去拔男孩的剑。
尼尔变得愉快起来。愉快,是因为咒文剑嗡鸣着出了鞘,而他也扑了过去。罗伯特把垂死的侍从扭到身前,可剑刃却穿透了那具尸体,深深没入了亲王的身体。尼尔感到一阵怪异的震颤,简直像是武器本身发出的抗议,他的手指反射式地松开了剑柄。
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到了罗伯特挥来的拳头,仍旧握着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瓶。他不假思索地抬起手。
太晚了。脑袋的侧面在强烈的震荡下仿佛爆裂开来。他被这一击打倒在地,仅靠愤怒支撑着意识,可等他爬起身,罗伯特已经在两码开外,握着咒文剑,脸上挂着恶魔般的做作笑容。
头晕眼花的尼尔伸手去拔匕首,心里却很清楚,要对抗这把魔法利剑,它可帮不上什么忙。
可这时却有一支箭射中了亲王胸口高处,接着又是一支,罗伯特蹒跚后退几步,高喊一声,身体越过堤坝落入水中。尼尔磕磕绊绊地追了过去,手中紧握匕首。
阿特沃的手下在堤坝边抓住了他,不让他跳进离地八码高的水里。
“不,你这蠢货,”阿特沃喊道,“让我的弓箭手解决他。”
尼尔奋力挣扎,可鲜血已经填满了他的一只眼睛,他的肌肉也松弛得可怕。
“不!”他大叫道。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死寂。他们等待着亲王浮上水面,看他是死是活。
可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浮上来。于是阿特沃派人下水打捞,却一无所获。
那天晚上,冰冷的雾气自河面升起,可鹈鹕塔却高耸于迷雾之上,黑色的北侧塔身清晰可见。
“就算她点亮了灯,”尼尔说着,用一块干净的布片按住头部的伤口,“也只代表她在严刑拷打下说出了信号。”
“嗯,”阿特沃赞同道,“只有灯不亮起来才有意义。”
“你比较希望这样,不是吗?”尼尔吼道,“要是死在罗伯特的人手上,安妮就比活着的时候对你更有用了——至少在你知道她的想法之后。”
阿特沃沉默半晌,然后灌了一口他放在旁边桌上的绿玻璃瓶里的东西。两人坐在这座烧毁过半的眉棱塔的上层,等待着安妮的信号。
他把瓶子递给尼尔。
“我可不会装出今早和她相处愉快的样子,”公爵说,“她的力量探进了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她是怎么了,尼尔爵士?这女孩变成了什么?”
尼尔耸耸肩,接过瓶子。“她母亲把她送去了圣塞尔修女院。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阿特沃怀疑地瞪着他。尼尔喝下一口酒,尝到了火焰、泥炭和海藻的味道。他吃惊地看着瓶子。
“这是斯科的酒。”他说。
“嗯哼。欧凯·德·菲耶酒。圣塞尔修女院,嗯?修女院受训的公主。玛蕊莉真有意思。”
他拿过酒瓶,又吞下一口,芳香渗进了尼尔的鼻孔里。他向来喝得不多:酒会麻木人的感官。可现在他不怎么在乎,反正他的感官根本毫无用处,而且他全身都疼得厉害。
“可你误会我了,尼尔爵士,”阿特沃说,“我觉得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缺乏攻克全世界最坚固要塞的技巧,不代表我的目标是王位。做个被朝议会呼来喝去的无聊公爵已经够让我不舒服的了。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觉得她才是应该坐上王位的人,而且我一直在努力把她送上去。”他又喝了一口,“好吧,她有她的法子,瞧瞧现在发生了什么。”
“都是因为我,”尼尔说着,抢回酒瓶,狠狠灌下一口。那个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会窒息,可酒液下肚的感觉比刚才顺畅了些。“因为我的愤怒。”
“罗伯特挑起了你的愤怒,”阿特沃说,“他想死。”
“他想要我跟他搏斗,”尼尔说着,没理会阿特沃朝酒瓶伸得老长的手。然后他递过瓶子,“这太明显了,可我还是像个不动脑子的傻瓜上了当。怒气让我失去了判断力。但他没有死,千真万确。”
“我没瞧见当时的情况,可他们说你狠狠刺了他一剑,而且他确实没有浮上来。”阿特沃指出。
“噢,这年月可没什么说得准,”尼尔说,“在维特里安和邓莫哥,我跟一个不会死的人交过手。头一次他差点干掉我。第二次我砍掉了他的头,可他还能动。最后我们把他剁成了上百块,然后烧成了灰。有个朋友告诉我,他是种名叫‘纳斯乔克’的东西,是因为死亡的法则被打破才出现的。眼下我还算不上这种事的专家,不过我跟这种东西搏斗过,我很确定罗伯特亲王就是另一个纳斯乔克。”
阿特沃用尼尔没听过的某种语言咒骂了一声,然后沉默了足够他们俩喝上三杯酒的时间。这是种约定俗成的沉默——至少是在喝酒的时候。
“有那么些谣传,”他开口道,“提到过这种事,可我没在意。罗伯特的口味向来不健康,人们又喜欢夸大其辞。”
尼尔又喝了一口。此时这欧凯酒就像一位老朋友,正拖着毛毯从脚趾盖向他的全身,让他温暖起来。
“这就是我们的疏忽之处,”他说,“罗伯特大概早就告诉手下,等他们一进城门,就杀掉安妮,或是把她关押起来。他只需要确保我们不会锁住他,或者把他剁成碎块。他只需要激怒我去攻击他,这点上他做得很好。”
“是啊,可你也得明白,无论你做什么,安妮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除非等到他回去她才会有事,”尼尔说,“这计划就更高明了。等他回去,安全地待在城里,陷阱才会触发。”
“嗯哼,”阿特沃回答,“我想这样比较合理。可安妮也不是没有抵抗能力。我打赌罗伯特不知道她能做到什么。而且她还有五十个人跟着。”
水面彼端传来晚祷钟悦耳的第一声鸣响。
鹈鹕塔的窗户仍旧漆黑一片。
“如果能找到合适的防守位置,她也许能暂时支撑一下。如果她没被下毒,也没有被箭射中眼窝。”
“我可不觉得她会被骗,”阿特沃说,“塔上的灯没有亮。这表示她死了,被俘,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没进城堡。无论如何,我们的职责都明确了。”
“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应该进攻,就现在。关于罗伯特出事的谣言已经传出去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没有人相信。如果给他再次现身的机会,混乱就会平息。所以趁我们还有机会,应当立刻发动攻击。”
“攻击什么?”尼尔问。
“荆棘门。她早上对我做过那些事之后,我开始相信安妮对费尔男爵和莱芮舰队的预言了。我们有两天时间来接管荆棘门。如果我们能做到——而且费尔也如期抵达——我们就有机会攻下伊斯冷,把她救出来。”
“除非她已经死了。”
“那样的话,我们就为她报仇。无论如何,我也不要看着罗伯特坐在王位上,而且我相信,你也一样。”
“你说得没错,”尼尔说着,举起酒瓶。此时那酒就像一股海潮,在这夜色深沉,湖水幽邃之际令他怒意高昂。“我们能拿下荆棘门吗?”
“有可能,”阿特沃说,“但代价会很大。”
“能让我带头吗?”
阿特沃晃了晃酒瓶,又抿了一口。“我本意如此,”他说,“看在那把咒文剑的分上。那儿道路狭窄,那把剑会起到很大作用。可现在……”
“我还是想打头阵,”尼尔说,“我是个军人,擅长杀敌,而非谋略。既然安妮不在,那么最适合我的就是那儿了。”
“你可能会死的,”阿特沃说,“安妮会以为我让你去送死是在向她报复。我可不能让她这么想。”
“我对这条命毫无留恋,”尼尔直言道,“而且我已经不在乎陛下怎么想了——如果她还能想什么的话。让我落到这种境地的是她。我已经不想在承受着失败的负罪感的同时苟且偷生。让我带头冲锋吧,我会写封信给你,谁感兴趣就给谁看吧。我想不会有人要看的。”
“你的名声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阿特沃说。
“那就让它继续保留着,让我活在歌谣里,”尼尔答道,“我不需要什么咒文剑。给我几支长枪,一把结实的阔剑。再给我找些不怕死的人来,我就会帮你拿下荆棘门。”
阿特沃把酒瓶递给他,“如你所愿,尼尔爵士,”他说,“我从不拒绝想面对自己命运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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