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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亡的行踪

死亡为埃斯帕指引了方向。森林里死去的树木,树丛里枯干的野草、金雀花和石楠花,河流和小溪里的死鱼:这些便是死神的足迹。
他追踪着死亡的脚步,也追寻着龙蛇的行踪,每过一天,它留下的痕迹都会更加清晰,就好像它体内的毒素正与日俱增一般。
维尔福河被动物的尸体堵塞,这段死水也成了屠宰场。新芽流出恶臭的脓汁,在石楠丛的掩盖之下,唯一尚存之物便是他熟悉至极的黑色荆棘。
古怪的是,埃斯帕觉得自己的力量也在增长。如果说龙蛇的毒素正与日俱增,那么解药的效力也是一样。“魔鬼”也显得远比过去精力充沛,仿佛又变回了一头小马驹儿。每次日落,他们都会更接近那头怪物——还有芬德。
越过维尔福河后,在埃斯帕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地方,群山在他身边高高耸立。龙蛇比较青睐山谷,但有时也会选择地势更低的路线。有一次,它顺着一条山底的地下溪流前进,埃斯帕举着火把,花了一整天时间在黑暗中追踪它。它第二次走这种路的时候,他没能跟过去多远,因为地道里全是水。他咒骂着回到阳光下,费了一番力气爬上山腰,最后找到了一片山脊,在那儿能清楚地看到下一座山谷。他向狰狞怪承诺,只要那怪物没有逃脱,他就会献上一份祭品。
他在黄昏中极目远眺,看到它的脑袋破开两里格之外的一条河的水面,继续前进。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而且他已经追得很近,路上的动物和鸟儿都还留着一口气。
不用说,又一座大山横亘于山谷的末端,若是那头怪物又找到了地下通道,事情可就麻烦了。所以他打算在那之前赶上它。
次日清晨时,他还没追到,但心知已经相差不远,从气味就能判断出来。他像往常一样检查那支箭,熄灭营火的余烬,继续踏上追踪之路。
山谷地势渐升,长满了云杉、芹叶钩吻和嗡鸣树。他在山谷南侧策马而行,位于一块饱经风霜、高约二十码的黄色悬崖之下,他能看到崖顶遍布碎石与灌木的地表上似乎有蜿蜒行进的痕迹。他凝视着绵延的石壁,心里盘算:如果能找到路上去,会不会更有优势一些。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么做意义不大,况且他对脚下的这条路也有些不舍,最麻烦的是他可能得在这片悬崖上走很久才能找到下山的路。
悬崖高处,更多山峰拔地而起,有时清晰可见,有时则会被石壁遮挡。
他觉得有什么声音,便驻足细听。声音又传来了一次,这次清晰了些:一个人类的叫喊声。
片刻后,他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高处的那条路上出现了一队大约六十人的骑兵:也许是从他看不到的某条路上刚刚跑来的。山崖此时已有大约三十王国码的高度,他们比埃斯帕待在相对较高的位置。叫喊的那人正指着崖下的他。
“好眼力。”埃斯帕不快地嘟哝道。
因为逆光,所以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可为首者似乎是一身教会打扮,这让埃斯帕立刻警惕起来。他发现有三个人已经抽出弓,上好了弦。
“下面的,你好啊。”领队者喊道。埃斯帕被他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却没法马上跟他认识的人对上号。
“上面的各位,你们好。”他高声答道。
“我听说你已经死了,埃斯帕·怀特,”那人应道,“我真觉得现在什么人都靠不住了。”
“赫斯匹罗?”
“你该叫他‘护法大人’。”赫斯匹罗身边的那名骑士命令道。
“好了,埃尔登爵士,”赫斯匹罗回答,“这位是我的护林官。难道你不知道?”从他的音量判断,这句话完全是说给埃斯帕听的。
埃斯帕本打算虚与委蛇,却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在森林里独自待得太久,已经对掩饰和隐瞒失去了胃口。
“不再是了,护法大人!”他喊道,“你的所作所为我看得够多了。”
“好得很,”赫斯匹罗回答,“你干的事我也听得够多了。那么,一路走好,护林官。”
埃斯帕偏过头,装作策马跑开的样子,视线却保持在高处。他看到埃尔登抽出了弓。
“嗯,这正是我要的。”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他正思索自己是否需要借口的时候,赫斯匹罗的低声下令,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第一支箭从他身边一码外掠过时,他立刻翻身下马,接着冷静地瞄准目标,朝某个弓手射去一箭,箭尖恰好刺穿了那人的下巴。他又把另一根箭搭在弦上,射向赫斯匹罗,可另一名骑手却冲进了利箭的飞行轨迹,用着甲的身侧挡下了它。
其余准备就绪的弓手慌乱地下马,他注意到至少还有六人正在给弓上弦。他又射出一箭,随后被撞击声引得转过身去。他发现在崖底一块巨石上,自己先前射出的那支箭正插在一具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的下巴上。
埃斯帕朝那边迈出几步,蹲伏在一块凸出的岩壁下,这时利箭开始像红穗的麦子那样从地表萌芽。他拽过那个死人,飞快搜索了一遍,拿走了他的箭和给养,还找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好东西。那人的帆布袋里有一支号角——不仅如此,还是一支埃斯帕见过的号角,用白骨制成,上面刻有怪异的图案。
这正是他在仙兔山里找到的那支号角,斯蒂芬当时吹响了它,随后唤来了荆棘王。
他们给赫斯匹罗用做研究的那支号角。
埃斯帕把号角放回帆布袋里,把袋子挂在脖子上,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飞奔。
多数箭矢都偏离了目标,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胸甲并弹开,可随后树木便牢牢遮住了他,而他跳上魔鬼,疾驰而去。
等他意识到任何可能的追兵都已经被远远抛在后头,便放慢了步子。这时他终于有时间思索赫斯匹罗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巧合是存在的,可他不觉得适用于这次的情况。
他骑马时一直在思考,但前进的步伐依旧相当快。起先他大约每隔三十次心跳才会回头张望一次,然后越来越频繁。从悬崖上下来要比爬上去容易得多,特别是在有绳索的情况下,而且他敢打赌赫斯匹罗那群人是准备了绳子的。把马匹弄下去需要费点时间——如果他们真有能力做到的话——所以他只要远离那座峭壁,就能和追兵保持距离。
当然了,他们说不定比他了解地势。山崖或许会变成缓坡,或者一座通向低处的峡谷。但若真是如此,那他怎样防备都是没用的。
埃斯帕很怀疑赫斯匹罗也在追踪龙蛇,尽管从他来时的方向分析,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也许他追踪的是龙蛇正在尾随的目标,而那个目标,如果芬德的话可信,就该是斯蒂芬才对。
可斯蒂芬来这儿的山里做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对他感兴趣?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知道,因为所有路线都有会合成一条的趋势。到时候可就有趣了,他心想。
这儿的森林尚未死去,尽管他追踪的那道痕迹恐怕是其致命的创伤。这可太糟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片众多针叶植物构成的风景。埃斯帕以前也去过常绿森林,不过是在仙兔山那种高山里。在相对平缓的地势发现这种森林让他觉得很是新奇。
韦斯特拉纳和纳兹盖弗的森林又是什么样子?它们在更远的北方。他听说过各种传说,包括庞大而寒冷的沼泽地,还有高大的北方树木根植于每年的大半时间处在冰封之中的大地。他很想见识那些地方,继而惊觉为何等到现在才想起。
没准它们已经不存在了。说不定北方已经被狮鹫、龙蛇和其他不可名状的怪物荼毒了多年。他现在知道它们来自何处,但还是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出现,又是如何出现的。没准斯蒂芬能推断出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这一切莫非是某种偶尔会出现在世上的疫病?复苏与死亡的轮回,莫非长达许多个世纪?还是说,是某个人——某种存在——操控了这一切?
幕后黑手是赫斯匹罗吗?还是芬德?肯定有这么个人,只要杀掉他,一切就会结束。又或许荆棘王说得对,也许人类就是病症本身,每一个人都该死。
好吧,光打雷不下雨可不行,而且他不打算只靠思考来让雨下起来。他知道干掉龙蛇能结束一些事,没准干掉赫斯匹罗和芬德也会有用。他已经准备好做一番尝试了。
魔鬼在一片和倒塌石墙极为相似的乱石中小心地前进。埃斯帕注意到,这堆石头并非周围环境的产物。曾有人类居住在此地,建造过房屋。如今森林以他们的骸骨为食。
这便是自然之道:万物皆非永恒。树被焚毁,生出野草,草地会长成矮树林,参天大树终将归来,荫庇野草、灌木和矮树。人类造出牧场和田野,用上几辈子的时间,然后森林会将它们收回。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可现在全都不对劲了。
要么力挽狂澜,要么丢掉性命。他看不到其他可能。
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在那里,他能看到耸立在前的巍峨高山。埃斯帕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坡上,从这个角度,龙蛇留下的痕迹分明可见,如同一条纤细却显眼、朝着山顶蜿蜒而上的绳索。
他甚至能看到那道痕迹的最前方,尽管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看不清那怪物本身。它正朝着北面山坡前进。
他又一次听到了赫斯匹罗手下的动静,就在他的右方。山崖和山谷早已转为平地,没准他们如今在同一面山坡上。从喧闹声判断,应该还有一里格以上的距离,除非他们懂得黠阴巫术,否则要在山崖上循着他的足迹找来——而且不走冤枉路——还真得费一番工夫。
他拍拍魔鬼的脖子。“能跑吗,老伙计?”他问,“我们得先走一步了。”
魔鬼急不可耐地昂起头,一人一马朝前面的山峰疾驰而去。
安妮落荒而逃的同时,罗伯特嘲讽的笑声在她耳中回荡。
他是怎么从尼尔爵士手下逃出来的?他怎么知道该在哪里埋伏,又是怎么知道这条秘道的?
可罗伯特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她很清楚。也许他已经和那些杀不死的寒沙骑士一样了。
他和尼尔爵士搏斗过?他杀了她的骑士?还是说寒沙大军已经到达,摧毁了阿特沃和她的军队?
她不愿这么想。她不能。现在重要的是逃得到足够远,远到有时间思考,思考她和她的同伴怎样才能安然离开。她的一个手下已经死了,通道的魔力迷惑了他的心智,当她下令逃跑时,他根本迈不开步子,结果被罗伯特手下的一名士兵用长矛捅了个对穿。安妮的身边只剩下五个同伴:三个御前护卫,卡佐,还有奥丝姹。
罗伯特带着二十个男人和几个负责带路的黑衣女子,等待着他们。
感谢诸圣,卡佐还在她身边。
她努力将恐惧、挫折和紧张抛到脑后。通道前面应该有个岔口,没错吧?她从来没来过这儿,但她了解这个地方,能感觉出它通向何方。如果她能把他们领进城堡,进入那里的暗道,他们也许就能藏起来。
与此同时,她在高贝林王庭区的部下也会全数阵亡,因为就算阿特沃及时夺下荆棘门,为她舅公费尔的舰队敞开大门,也得花上很久的时间才能打赢攻城战,更何况她愚蠢可笑的计划如今已逐渐化为泡影。
她懊悔于自己的无能,可死去或者被俘都会让她更加拖累别人。
“拉手!”她喊道,“大家手拉着手!”
安妮回顾身后,却没有看到任何不祥的提灯光芒。话虽如此,可这条通道太过曲折和复杂,通常来说,就算追兵相距不远,他们也看不见。
奥丝姹和她并排站在队伍前头,拎着仅剩的那盏完好的提灯,而它为他们照出了两种可能性。
“右边的岔道。”她下了决定。他们转向右边,可才走了十六步,就被墙壁挡住了去路。那堵墙根本是刚刚筑起的,她都能闻到灰泥的气味。
她没预见到这点。在她的记忆中,右侧的道路应该蜿蜒穿过城堡的外墙,再转过几个弯之后,最终会到达她母亲的旧会客厅。
“他把路堵死了,”她愤恨地喃喃道,“我早该猜到的。”
她原先的计划全泡了汤。
“另一条路呢?”奥丝姹不死心地问。
“经过城堡底下,通向地牢。”
“总比被抓住要好,不是吗?”
“是啊,”安妮赞同道,“而且地牢那里有好几条路可以通向城堡。只好祈祷他没有把那条路也堵上了。”
等他们走上左边那条路时,追兵的响动似乎就在不远处。
“我们要去哪?”卡佐问。
“别问,”安妮低沉道,“这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麻烦,”卡佐咕哝道,“已经很麻烦了。至少让我战斗吧。”
“不。还不行。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卡佐没再吱声。他肯定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提问。
通道再次分岔,可正如她的猜测,她想走的那条路已经被堵上了,只是活计做得远不如刚才那道墙:天花板的部分已经崩塌了。看起来像是匆忙赶工的结果,但时机却是恰到好处。
“他不可能每条路都知道,”她对奥丝姹喊道,“不可能。”
“要是他有张地图什么的呢?也许你母亲或者依伦就有。”
“也许吧,”安妮泄气了,“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完蛋了。”她停下脚步,只觉背脊有些发冷。
“你听到了吗?”她问奥丝姹。
“我什么都没听到。”她的朋友回答。
可安妮又听到了,那个在远方低声呼唤她的声音。而且她想起来了。
“有这么一条通道,”她喃喃道,“我能看见入口,可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它通向何方。那儿有片雾,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能比罗伯特更可怕?”
某个形象带着令人痛苦的强光在脑海中闪现。那个留有红色发髻的恶魔。但又不是。不是对她低语的那个人。
“你知道它是什么。”她答道。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有两个出口。都被堵死了。
“你指的是他?”奥丝姹从牙缝里吸着气说,“最后的那个……”她没把话说完。她的呼吸开始沉重。
“对。”
安妮下定了决心,朝着她本能感知的那个位置,石壁上的那个小凹坑探出手去。
她找到了门闩,按了下去。墙壁内部咔嗒一响,一块墙壁就这么滑了开来。安妮看到那块石头被切割得极为纤薄,用某种方法装在一块厚木嵌板上。
“赶快。”她对其他人喊道。
她招呼众人进门,自己也跟了进去,然后推动石门,听着它咔嗒一声回到原位。接着她转过身,确定目前的状况。
六人只能勉强蜷缩在这条粗糙岩石地道的一个小平台上。平台前方的地势急转直下。要不是通道太过狭窄,想用坠落以外的方式通过它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手扶墙壁,控制下坡的速度。奥丝姹把提灯递还给卡佐,安妮走在前面,灯光从她身后照来,将她的影子投向这座古怪的迷宫。空气充斥焦煳的味道,却没有闷热之感。恰恰相反,她觉得身体发冷。
“他就在下面。”她喃喃道。
“他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奥丝姹大声询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不过看起来我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如果这些都是罗伯特的诡计呢?”奥丝姹问,“如果是他让你看到的幻象呢?他也许能办到。”
“也许吧,”安妮让步了,“但我不觉得他能对我隐瞒自己的身份。而且罗伯特在我们身后。我能听到传秘人的声音在前方。”
“可司皋魔……”
“维吉尼亚·戴尔把他变成了我们的奴隶,”安妮坚定地说,“我是合法的女王,所以现在他是我的仆从。别怕他。相信我。”
“好吧。”奥丝姹无力地回答。
她继而续道,“还记得我们在火梓园玩的游戏吗?”
“记得,”安妮说。她把手臂伸向身后,握住奥丝姹的手,“这就是一切的起因。因为我们找到了那个墓穴。”
“维吉尼亚·戴尔的墓穴?”
“我弄错了。”安妮说。
“你?弄错了?”
“我也会犯错的,”安妮不无讽刺地回答,“现在,准备好去见真正的司皋魔了吗?”
“嗯。”她听起来没什么信心。
“那我们走吧。卡佐,你还好吧?其他人呢?”
“还好,”卡佐回答,他们的同伴也随声应和,“可看在昂特罗的分上,你说的究竟是谁?我们又是怎么跑到这条脏兮兮的地道里来的?”
“你说什么?”安妮没听清楚。
“我说,‘我们是怎么跑到这条地道里来的’?”
“我想他知道自己在哪儿,而且还能记住。”奥丝姹说。
“你说‘能记住’是什么意思?”卡佐心烦意乱地问道,“我从没来过这儿。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这地方肯定比咒语本身更古老,”安妮说,“也许是件好事。”
“咒语?”卡佐嘟哝道,“什么咒语?我记得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那栋瑟夫莱房子。我被施了咒语吗?”
“我也一样!”里弗顿的部下之一,库勒姆·梅弗斯特惊呼道。
“对,”安妮回答,“你们中了一种黠阴巫术,不过效力已经过去了。而且现在没时间详细说明。我们正被篡位者和他的手下追捕呢。”
“那就让我们和他们打啊。”卡佐说。
“不行,他们的人太多了,”安妮说,“不过,走在后面的人得注意警戒。做好准备。如果他们找到了进来的法子,我们就非得战斗不可了。”
“他们每次只能派一个人通过秘道。”卡佐指出。
“的确,”安妮说,“你也许能一直拖住他们,直到我们都渴死为止。”
“那我们该怎么办?”梅弗斯特很想知道。他的嗓音因恐慌而变得尖细。
“跟着我,”她坚定地说,“也许你们会听到或者看到一些怪事,不过除非有人从背后袭击,否则不准动手。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卡佐说。另外三人也低声表示赞同。
“我们要去哪儿?”
“最后一条路。向下。”
那种焦煳的气味愈加浓烈,有时几乎令人窒息。安妮觉得其中还混合了后面那些人身上刺鼻的恐惧气息。
“我听到了,”奥丝姹喘息着道,“圣者啊,他在我的脑袋里。”
“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梅弗斯特惊惶地抗议道,“我可以对付人,但我不打算当什么巨蜘蛛的食物。”
“不是蜘蛛。”安妮说着,一面怀疑自己说的是否正确。毕竟没人知道司皋斯罗羿长什么样子,至少她没在书上看到过,也没有听说过。据说他们是属于阴影的恶魔,其真正形态隐藏在黑暗之中。
“大家保持冷静,”她说,“只要跟着我,他就没法伤害你们。”
“我……那声音……就像……”这名士兵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安妮觉得自己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低语声逐渐响亮,但依旧无法理解。终于,他们来到了最底部。等他们发现面前又是死路的时候,那声音似乎安静了下来。
安妮这次也知道隐藏的入口在哪儿。她摸到了门闩,手上传来一阵古怪的刺痛感。
他们前面的那堵墙悄无声息地旋开,提灯的光芒从通道洒进低处的那个圆形房间里。
有东西在突然出现的光芒中移动,某个出乎意料的东西,她强自压下一声尖叫。奥丝姹没能做到,她的惊叫声在下方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安妮僵立当场,心脏狂跳,视线游离。
在几次迟缓而彻耳的脉动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看着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那男人受过非人的摧残:他的脸被划伤,烧灼,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酷刑。他破烂肮脏的布衣只能遮住很小一部分身体。那女人的脸沾满了泥污和血迹,穿着黑色的男装。
安妮惊愕地发现自己认得她。
“贝利女士?”
“谁在那儿?”贝利女士迟钝地发问。她的声音像是喝醉了,“你是真的人?”
“我是。”
贝利大笑几声,揉捏着那男子的肩膀。“它说它是真的。”她对他说。
“每样东西都会说自己是真的,”那男人用古怪的口音粗声道,“可走在墓园里的我们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不是吗?”
“你是我父亲的情妇,”安妮说,“你的年纪几乎还没有我大。”
“瞧见没?”贝利女士说,“这是安妮·戴尔。威廉的小女儿。”
“对,”安妮略带怒意地说,“是我。”
贝利女士皱皱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惊恐。
“求你了,”贝利低声道,“我不能,别再过来了。”
她走近了些,安妮也看出了她的憔悴。作为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子,她总是那么欢快,双颊永远红润光滑。如今她的皮肤紧贴着骨头,明亮的蓝色双眸也显得昏暗而焦虑。她朝安妮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手指伤痕累累,脏污不堪。
那男人也在努力起身,嘴里咕哝着安妮从没听过的语言。
贝利女士的手指拂过安妮脸颊,但瞬间便抽了回去。她将手指放进嘴里,仿佛被烧伤了似的。
“圣者啊,”贝利女士喊道,“她是真的。至少比其他那些人要真……”
安妮握住她的手。
“我是真的,”安妮确认道,“这是我的女佣奥丝姹。还有其他为我效劳的人。贝利女士,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闭上眼睛,“我的朋友需要水,”她说,“你们有吗?”
“你们俩都需要水,”安妮带着歉意说,“你们在这儿待了多久?”
“我不知道,”贝利女士回答,“但也许能算出来。我记得当时是普瑞斯门月的第三天。”
“那就是两个九日了。”
卡佐把他的水袋拿给安妮,她又递给贝利。贝利女士匆忙把它拿给那个满身疤痕的男人。
“慢慢喝,”她说,“小心点儿,要不你会难受的。”
他抿了几小口,随之而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的身体倒了下去。贝利喝了一口,然后跪倒在地,又喂给他一点儿。之后,她开始说话,不过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
“我为你母亲效力。”她开口道。
“我非常怀疑。”安妮回答。
“我受过修女院的训练,陛下。不是圣塞尔修女院的学生,但我仍然是名修女。我的任务就是充当你父亲的情妇。可在他死后,我选择了效忠你母亲。”
“为什么?”
“我们彼此需要。我知道这令你难以置信,不过我确实尽我所能去为她卖命了。我到地牢里来,是为了释放一个名叫里奥维吉德·埃肯扎尔的男人。”
“那个作曲家。我听说过他。”她看看那个被毁容的男子,“他就是……?”
“不,”贝利女士说,“埃肯扎尔不肯跟我走。罗伯特手里有他重视的人,所以他拒绝为了自己的自由使他们受到伤害。不,这位,就我所知,是萨福尼亚的凯索王子。”
安妮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仿佛被扇了一记耳光。“丽贝诗的未婚夫?”
提到她姑妈的名字时,那人开始呻吟,随即语无伦次地高喊起来。
“安静,”贝利女士说着,轻轻抚摸他的头,“这是她的侄女。她是安妮。”
那张饱受蹂躏的脸转向她,在那一瞬间,安妮能看出他从前是个多么英俊的男子。他的眼睛昏暗无光,仿佛整个世界的痛苦都倾注其中。
“我的爱,”他说,“我永远的爱。”
“罗伯特指控他绑架丽贝诗,并将她出卖给敌国。我还以为他被处决了。我发现罗伯特把大多数秘道都封死以后,在寻找出路的途中发现了他,”她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疯狂,“要知道,你叔叔——”
“不是人类?我已经察觉到了。”
“你从他手里夺下王座了吗?他的统治终结了吗?”
“没有。他现在还在搜捕我们呢。这条通道是他唯一没有堵住的。”
“我知道。希望我能在传秘人周围的这堆秘道里找到出去的路。要不他就会逮住我们了。”
“你见过传秘人?”
“没有。你母亲去见过他一次,我陪她到了门口。但当时罗伯特拿走了唯一一把钥匙。我们没法进去。”
“那么说,我们现在还是进不去。”
贝利女士摇摇头。“你不明白。那把钥匙是用来打开主入口,并且让你进入他监狱外的候见室的。监狱外,你明白吗?这样他才能待在施有古老魔法的墙壁之内。这样他才能受到控制。安妮,我们正在他的监狱里。”
她话音刚落,墙壁仿佛巨大的螺旋般开始移动,奥丝姹掐灭了提灯,把所有人丢进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怎么了?”安妮喊道,“奥丝姹?”
“是他要我做的——我不——我不能——”
那声音再度出现,这次不再轻声低语,而是颤抖着穿过岩石,钻入她的骨髓。
“陛下。”那语气充满了讽刺。安妮只觉刺鼻的喘息扑面而来,黑暗开始了缓慢而骇人的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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