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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第一地堡

  厄斯金在无数的冷冻舱间穿梭,脚步很快,彷佛这条路线他已经走过几十次。唐诺跟在他后面,猛搓双臂保暖。他已经在这冰库般的地方待了太久,那种冰冷彷佛又钻进他全身的骨头里了。

  「瑟曼老是说我们等于已经死了。」他试探着问厄斯金第一个问题。「是真的吗?」

  厄斯金回头看看唐诺,等他跟上来。他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问题。

  「怎么样?」唐诺问。「我们真的等于已经死了吗?」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哪种设计是百分之百有效的。」厄斯金说。「我们自己设计的机器人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而伊朗和叙利亚设计的东西更粗糙。可是,北韩却设计出更精密的东西。如果要我下注,我会赌他们赢。他们设计出来的东西,已经足以把我们打垮。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瑟曼说得没错。」他又继续在冷冻舱间快速穿梭。「不过,就算是最致命的传染病,总有一天也会停止蔓延。」他继续说。「所以,很难下定论。我和维克相持不下。我主张要研拟对策,反制他们的机器人,可是维克主张目前这个计划。」说着他两手一挥,指向四周的冷冻舱。

  「所以维克赢了。」

  「没错。」

  「那你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后悔?所以他为什么会……?」

  厄斯金走到一座冷冻舱旁边,忽然停下脚步,两手扶着冰冷的舱盖。「我相信我们两个都曾经犹豫过。」他口气很感伤。「不过,我认为维克深信这个计划是对的,他从来没怀疑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唐诺凑近那座冷冻舱,低头看看小窗口,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中年女性,睫毛上结了霜。

  「这是我女儿。」厄斯金说。「我唯一的孩子。」

  两人忽然陷入一阵沉默,这时候,他们听到那数以千计的冷冻舱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瑟曼决定把安娜叫醒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跟他一样,把我女儿也叫醒。可是,理由是什么?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卡罗琳是会计师,她的专业根本用不上。更何况,唤醒她,对她并不公平。」

  唐诺很想问他,有可能会公平吗?如果厄斯金把女儿唤醒,他女儿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要什么时候唤醒她,她才能够过正常生活,才能够活得快乐?

  「我在她的血液里发现奈米机器人,当时,我就明白我们这样做是对的。」他转头对唐诺说。「小伙子,我知道你想找答案,其实我们也一样。我们都想找答案。这世界是很残酷的,永远都很残酷。我这辈子一直想办法要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改善这个世界,追求一个理想世界。可是,像我们这种书呆子毕竟只是少数,超过我们十倍的人却拚命想毁灭这个世界,只要其中有一个人运气好,逮到机会,这世界就完了。」

  唐诺忽然想到,很久以前某一天,瑟曼把那本指令交给他。那一天,就是他快速坠入疯狂深渊的开始。他想到,那天他和瑟曼在那座巨大的奈米医疗舱里谈话,当时,他好怕那些奈米机器人会钻进他体内。一想到那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可能会伤害他的身体,他就吓得魂不附体。不过,如果厄斯金和瑟曼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些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侵入他体内了。

  「这么说来,那天你并不是在伤害我的身体。」他抬头看看厄斯金,忽然想通了整件事。「那天,我和瑟曼在奈米医疗舱见面会谈,而且长期以来,瑟曼常常在里头一待就是一整个礼拜,一直在里头和人开会,当时,你让奈米机器人钻进我们体内,并不是想伤害我们。」

  厄斯金轻轻点点头。「我们是在帮你做治疗。」

  唐诺忽然感到一股怒气往上冲。「那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治好所有的人?」他质问。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对我来说,那只是工程技术的问题。我想建立一套防御体系,制造出一种小机器人,在另外那种机器人还来不及摧毁我们之前,就抢先摧毁它们。瑟曼也有类似的想法。他发现,这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战争,毫无预警的空间,我们必须抢先对敌人发动攻击。而我们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种我们习惯的战争方式。我在血液里发现我们面临战争,而瑟曼则是在海外的战争中发现的,不过,最后是维克纠正了我们的错误。」

  厄斯金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摘下眼镜,开始擦眼镜,边擦边继续说,声音在广阔的库房里回荡。「维克说,这样会没完没了。他举计算机病毒做例子。病毒透过网络蔓延出去,就足以毁掉数以亿计的计算机。所以,早晚会有奈米机器人突破防线,失去掌控,结果就会变成一场瘟疫浩劫,只不过,这次的病毒是一种数码病毒,而不是传统的生物病毒。」

  「那又怎么样?以前我们也对付过瘟疫,那么这次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唐诺两手一挥,指着四周的冷冻舱。「告诉我,你们这种解决方法,造成的结果没有比奈米战争更可怕吗?」

  他怒火中烧,不过,他心里明白,如果是瑟曼亲口告诉他这件事,他恐怕会更愤怒。接着他开始怀疑自己又被人设计了,他们派一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他不认识的人出马,把他拉到一边,把瑟曼认为需要让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他很难不怀疑这一切都是阴谋,很难不怀疑自己又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是心理学。」厄斯金把眼镜戴回去。「维克就是用心理学说服了我们,让我们相信为什么我们的方法永远不会成功。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他说的话。那天,我们坐在医学中心的大餐厅。那天,瑟曼表面上是去剪彩,其实是来找我们两个。」说着他摇摇头。「当时餐厅人很多,万一有人听到我们在讲什么──」

  「心理学。」唐诺又提醒他。「好啊,那你告诉我啊,他那套心理学方案到底是哪里比较好,结果不是死了更多人吗?」

  厄斯金又回头讲目前的状况。「当初我们也跟你一样,也有这种想法,而错就错在这里。想象一下,如果有人发现这场瘟疫是人为造成的──那会引起什么样的恐慌,引发什么样的暴动?这才会导致世界末日。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场台风夺走了几百条人命,造成几百亿的财物损失,我们会有什么反应?我们会团结起来,重建家园,然而,如果是恐怖份子的炸弹……」他皱起眉头。「如果是恐怖份子的炸弹造成同样的伤害,这世界就会天翻地覆了。」

  说着他摊开双手。「如果伤害我们的是上帝,那么,我们会原谅祂,可是,如果伤害我们的是另一个人,我们会杀了他。」

  唐诺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但接着他转念想到,那天在奈米医疗舱,他觉得好像有奈米机器人钻进他体内,当时,他内心又恐惧又愤怒。而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数以亿计的细菌病毒在他血液中流窜,而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当我们想去改造我们每天吃的食物,改变食物的基因,我们一定会有疑虑。」厄斯金说。「我们当然能够随心所欲把植物改良到完美的境界,但问题是,做这种事,不能怀有某种意图。维克随便就可以举出几十个像这样的例子。应该用疫苗,还是应该靠人类先天的免疫力?复制人和双胞胎之间有什么差别?基因改造食物能吃吗?当然,他百分之百说对了。真正会导致灾难的,是『人为』这个因素。如果我们知道有敌人要对付我们,知道我们每天呼吸的空气可能有危险,那我们会有什么反应?」

  厄斯金停了一下,唐诺脑海中思绪起伏。

  「你知道吗,维克曾经说,要是那些恐怖份子够聪明,那他们只需要宣称他们正在研究这种东西,然后就可以坐下来等着看好戏。他说,只要让我们知道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让我们知道,死亡是肉眼看不到的、无声无息的、随时会找上任何一个人,这样就够了。」

  「所以,你们的解决方案就是自己先动手毁灭全世界?」唐诺两手猛搓头发,拚命想搞懂他在说什么。他忽然想到,消防队有一种救火技巧是他永远搞不懂的,那就是先放火烧掉一大片森林,免得森林大火继续蔓延。另外,他知道伊朗那边也有类似的作法。第一次美伊战争的时候,常常会有油井起火燃烧,这时候,他们就会引爆炸弹扑灭火势。

  「相信我。」厄斯金说。「一开始我自己也很难接受这种方法,我一次又一次的跟他争执。然而,其实我一开始就明白他是对的,我只是需要时间才有办法接受。不过,瑟曼倒是很轻易就被他说服了。他马上就明白,我们必须抛弃这个星球,重新开始。问题是,想离开地球,那经费太可怕──」

  「何必上太空?」唐诺忽然打断他。「时间旅行就可以了不是吗?」他忽然回想起那天在瑟曼办公室,瑟曼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事实上,打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瑟曼就已经说出他的计划了,只是唐诺当时不可能听得懂。

  厄斯金忽然瞪大眼睛。「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我想,他可能已经受够了战争。至于我呢,我没像瑟曼那样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维克那种心理学家特有的……超然客观的分析能力。我只是从计算机病毒看到类似的可怕,知道奈米战争就像一种新型态的网络战争,我知道那种威力,知道奈米机器人会不断自我改造,进化,速度惊人。一旦它们开始蔓延,那就永无休止,直到人类灭绝为止。甚至,就算人类都灭绝了,它们还是会继续蔓延。如果我们企图反制,它们会依据我们的行动进行自我改造,然后发动下一波攻击。到时候,空气中会充满这种肉眼看不见的细小大军,他们会像云雾一样到处弥漫,不断突变,不断攻击,甚至根本不需要宿主了。一旦民众发现了,知道……」说到这里他就停住了。

  「他们会陷入恐慌。」唐诺喃喃嘀咕着。

  厄斯金点点头。

  「你刚刚说,就算人类灭绝了,它们还是会继续蔓延,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它们还在外面?那些奈米机器人?」

  厄斯金抬头看看天花板。「现在外面的世界还能住人吗?我想,你问的是这个吧?现在,外面的世界不但没办法住人,而且情况还更可怕。外面的世界已经产生彻底的变化,我们人类曾经创造的一切都已经彻底被摧毁。如果老天够仁慈,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再重回地面上。」

  唐诺忽然想到,在记忆设定期间,他读过数据,知道这种轮值的模式会持续五百年。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地底下生活五百年。大自然需要多少时间才有办法清除掉那些奈米机器人?而且,就算有一天他们重回地面,那要怎样才能避免自己重蹈覆辙?如果有人没学到教训,不知道那种潜在的危险,那怎么办?猛虎一旦出柙,就再也奈何不了牠了。

  「你刚刚问我,维克会不会感到后悔──」厄斯金抬起拳头掩住嘴咳了一下,点点头。「我认为他确实有过那种倾向。大概是在他第八次或第九次轮值期满的时候,我不确定是哪一次,总之,当时他跟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正要开始第六次轮值,而你正好也是在那时候轮值快期满,而第十二地堡已经──」

  「那是我第一次轮值。」唐诺看到厄斯金似乎绞尽脑汁在计算,就主动说出来。他本来还想说那是他唯一的一次轮值。

  「对了,没错。」厄斯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想相信你对他应该够了解,知道他不太喜欢表露感情。」

  「他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唐诺说。对于那个他刚刚帮忙埋葬的人,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那么,你应该能体会他对我说的那些话。那天我们一起搭电梯,维克忽然转过来对我说,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走廊对面的人,就会想到自己对他们做了什么事。当然,他说的就是你,你们这些负责指挥的人。」

  唐诺很难想象他所知道维克会说出这样的话,很难相信。

  「不过,听到他这样说,我并没有特别感到震惊。真正令我感到震惊的,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当时,他脸上那种悲哀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他说……」厄斯金抬起一只手搭在舱盖上。「他说,每天坐在那里,看着你们坐在办公桌前面工作,对你们了解越来越深──所以他常常会想,如果这世界是由像你这样的人来领导,说不定会变得更好。」

  「像我这样的人?」唐诺摇摇头。「那是什么意思?」

  厄斯金微微一笑。「我也是这样问他。他回答说,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明智的,合乎逻辑的,但做这件事,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厄斯金轻抚着舱盖,彷佛在轻抚他女儿。「有一种人,他们有勇气做『对』的事,那么,如果我们让他们来做对的事,说不定一切会变得更简单,对大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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