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二三二三──第十二年 第十七地堡
孤儿本来没打算花一整天到地堡最底层，但结果就是这样。他本来是要去传说中的物资区，找找看有没有电池或开罐器，结果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为骨骸遍地的战场遗迹。他到那些高大的货架前面去翻找，接着又走进更里面那些幽暗的通道，结果找到了一把手电筒。这比找到电池更开心。手电筒还亮着，摸起来温温的。孤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通这代表什么，那一剎那，他立刻冲出物资区，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他匆匆跑下楼，彷佛后面有鬼在追赶他。后来，他忽然踩到水。
孤儿吓了一跳，手放开栏杆，脚下一滑，两手挥舞了半天拚命想保持平衡，但还是跪倒在地上，裤子胯下的部位都湿了，肩上的步枪也滑掉了，背包也弄湿了。
孤儿咒骂了一声，挣扎着站起来。水从枪管里流出来。湿掉的的衣服黏在身上，奇寒彻骨。
「笨蛋!」他咒骂了一声。接着他往上爬了一级楼梯，看着波纹晃动的水面慢慢恢复静止。地堡里全是水。他凝视着水里，看到底下的楼梯慢慢隐没在一片黑暗中。孤儿仔细看着水面和栏杆接触的位置，看看水位有没有上升。看起来好像没有，就算有，那上升的速度也是肉眼无法分辨的。
刚刚他踩在水里，掀起的水波冲到一百三十七楼大门，门板晃个不停。水位的高度大概在一百三十七楼平台上面六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说，门里的水位高度也一样。他心里想，整座地堡会慢慢被水淹没。十几年来，水慢慢淹到这个高度，那么，水位还会继续往上升吗?什么时候会淹到他三十四楼的家?什么时候会淹到顶楼?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水淹死，孤儿喉咙不由自主的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哭声。他衣服上水慢慢滴到水里。这时候，孤儿又听到那哭声了。原来，刚刚根本不是他在哭。
他赶紧蹲下来，看着被水淹没的门里面，竖起耳朵仔细听。就在里面。有人在哭。就在这个被水淹没的楼层里面。听起来像婴儿的哭声。
孤儿低头看着水面。看样子，他势必要走到水里面。头顶上的绿光散发出一种鬼魅般的气息。空气好冷，水更冷。
他往上走了几步，把沉重的背包放在没有淹水的楼梯板上。他的裤管全湿了。于是，他裤管卷到膝盖上，然后开始解开鞋带。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看有没有哭声，结果什么都没听到。他忍不住想，那会不会只是他的想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想象把自己搞到全身湿透?说不定那根本就是他的幻觉，很快就会不见了。他把鞋子里的水倒出来，摆到旁边，然后开始脱袜子，把袜子拧干，披在栏杆上晾干。
他把袋子放在距离水面四级楼梯的高度，这时候，他好像又听到婴儿的哭声了。他心里想，他年纪已经够大，可以有个小婴儿了。他计算了一下。平常他很少计算的。他是二十六岁，还是二十七岁?过生日的时候没人能够提醒他。
他踩进水里，慢慢走向门口。水好冰，他的脚几乎快麻了。水面浮着一层七彩的油污，绕着平台栏杆的支柱晃荡。孤儿停下脚步，探头到栏杆外往底下看。这里距离底层这么高，可是却看得到水布满整个楼梯井，那种感觉有点奇怪。如果掉到栏杆外，在水里往下掉到底层，速度会比较慢吗?还是说，他会像那些垃圾一样浮在水面上?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沈下去，所以他小心翼翼慢慢走。接着，他看到网格铁板底下有亮亮的东西，不过他认为那可能只是他的身影反映在油亮亮的水面上。
「你最好值得我救。」他对着大厅里那个婴儿说。
接着他又仔细听，看看那婴儿有没有回答，结果听不到半点哭声。一进门，光线越来越弱，里面是一片漆黑。于是，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按下开关。光束照在水面上，四周变得更亮，光亮随着水面的波纹晃动，在天花板上闪烁。
「喂?」他喊了一声。
他很快就听到回音。他举起手电筒照向走廊。走廊分成三个方向分叉。其中两条是圆弧形，应该会在楼梯井的另一头交会。这层楼是轮辐式的格局。孤儿忍不住笑起来。他在书里看到过，脚踏车的轮辐。以前他常常听人提轮辐，本来他一直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后来看到书才终于懂了。
他又听到哭声了。这次他非常确定。要不然就是他真的发疯了。孤儿立刻转身，等着。水波冲到墙壁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朝着哭声的方向走过去，又激起了更多水波。他看不到自己的脚步，感觉自己像是个在水面上行走的鬼魂。
这是宿舍楼层。问题是，这里全是水，还有谁会住在这里?他走到交谊厅门口，停下脚步，拿手电筒照向里面的一片漆黑。交谊厅中央有一张乒乓球桌，桌脚全是锈。球拍还摆在被水淹没的墨绿色桌面上。孤儿不禁联想到，草的绿色。读过那些「遗产」书之后，他看待地堡的角度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这时候，忽然有东西撞上他的小腿，他吓了一大跳。他立刻举起手电筒照向脚边，发现有一张床垫浮在水面上，碰到他的脚。他把床垫推开，继续走向下一扇门。
下一间是公共厨房。他立刻就认出那张长桌子和四周的椅子。大部份的椅子都倒在地上，一半浸泡在水里。墙角有两座电炉，墙边有一排橱柜。里面很暗，楼梯井的光几乎照不到这里。孤儿忽然想到，万一电池没电了，他就必须涉水走出去。他应该带那把新手电筒进来才对。
他又听到哭声了。这次更大声了，距离很近，就在这里面。
孤儿摆动手电筒照向各个角落，但他没办法同时看到各个角落。好像在橱柜和流理台那边。他好像看到有东西在动。他把手电筒转到流理台的方向，那个东西似乎被灯光吓到，立刻跳起来，跳到上面打开的橱柜上。孤儿听到爪子抓在橱柜上的声音，接着他看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闪而逝，那东西已经躲进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