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在的房子
几小时后,瓦西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世上最美好的床上。羊毛床罩如白雪一般厚实柔软,浅蓝和黄色织线宛若一月的晴日。床架和床柱雕刻得有如树干,床柱顶端枝叶满满。
瓦西娅试着搞懂自己身在何处。她印象中最后一件事是花,她在找花。为什么?现在可是十二月啊。但她必须找到。
瓦西娅气喘吁吁撑起身子,在层层毯子下努力挣扎。
她一看见房间就倒了回去,全身颤抖。
这房间──呃,如果说她躺的这张床有多美好,这房间就有多古怪。瓦西娅起初以为自己躺在大树底下,上方是一片浅蓝天空,下一秒钟又觉得自己在室内,在天花板漆成浅蓝的木屋里头。她不晓得哪一个才是真的,而思考这个问题让她头晕目眩。
最后瓦西娅将脸埋在毯子里,决定继续睡觉。她肯定会在家里醒来,敦娅在一旁问她是不是做了恶梦。不对,不会那样,敦娅已经死了。敦娅穿着他们替她穿上的寿衣在森林里游荡。
瓦西娅头昏脑胀,就是想不起来……接着忽然想起。男丁、神父、修道院,还有大雪、霜魔、抓着她喉咙的手指、冰冷和白马。他原本是想杀了她,却救了她一命。
她再次挣扎起身,却只勉强跪坐起来。她焦急地瞇眼张望,始终无法让房间固定下来,最后只好闭上眼睛,用滚的找到床缘跌出去。她肩膀撞在地板上,感觉好像湿湿的,彷佛掉进雪堆。不对,地板又滑又暖,有如壁炉边刨得平整的木头地板。她觉得似乎听见柴火的哔剥声。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有人帮她脱了靴子和袜子。她发现自己的脚冻伤了,脚趾发白,毫无血色。
她无法注视房里任何东西,身旁一会儿是房间,一会儿是冷杉林里,搞不清到底是哪个。她紧紧闭上眼睛,踩着受伤的双脚踉跄前进。
「妳看见什么?」一个清亮陌生的声音说道。
瓦西娅转向声音的来处,但不敢睁开眼睛。「我看见房子,」她声音沙哑地说:「还有冷杉林,两个都有。」
「很好,」那声音说:「睁开眼睛。」
瓦西娅战战兢兢照做了,只见冷男(也就是霜魔)站在房间正中央,至少她能看着他。他一头蓬乱的黑发披垂肩上,挂着冷笑的脸庞既像二十多岁的青年,又像五十多岁的战士。他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瓦西娅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或许这就是他脸看来出奇年轻的原因,但他的眼眸显然很老。她望着他的眼睛,心想我从来没见过活得这么老的东西,这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但她的决心强过了恐惧。
「拜托,」她说:「我必须回家。」
浅蓝的眼眸上下打量她。「他们赶妳走,」他说:「他们想送妳进修道院,妳还是想回家?」
她猛咬下唇。「我要是不在家,多莫佛伊就会消失。说不定我父亲已经回去了,我可以让他明白。」
霜魔看了她一会儿。「也许吧,」他说:「但妳受伤了,而且很疲惫。就算回家对多莫佛伊也没什么帮助。」
「我家人有危险,我非试不可。我睡了多久?」
霜魔摇摇头,嘴角微微冷笑。「这里只有今天,没有昨天和明天。妳可以在这里待上一年,回家时就像刚出门一样。妳睡了多久都无所谓。」
瓦西娅思考他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她隐约记得下雪的夜,但感觉记得他那时一脸漠然,掺着几分恶意与感伤,不过这会儿他脸上只有看好戏的表情。「我家,」他说:「算是吧。」
这等于没有回答,瓦西娅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但显然写在脸上。
「我想,」他一脸正经,除了眼神微微闪烁。「妳很幸运,或者说很不幸,拥有一种能力,你们的人似乎称之为天眼。我家是冷杉林,冷杉林是我家,而妳同时可以看到两者。」
「那要怎么办?」瓦西娅咬牙说道。她感觉再拖一秒,自己就要吐在他脚上了,实在顾不得礼貌。
「看着我,」他说,声音充满魄力,似乎在她脑中回荡。「只看着我。」她抬头望着他。「妳在我家,相信这一点。」
瓦西娅半信半疑在心里默念他的话,望向一旁,发现墙壁似乎具形了,自己身在状似房间的粗糙空间里,横椼有着老旧的雕饰,天花板是正午天空的颜色,房间一头是大炉灶,熊熊发着热气,墙上挂了几张织锦画,有雪地里的狼、冬眠的熊和一名驾着雪橇的黑发战士。
她撇开目光。「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我的马坚持。」
「你开我玩笑。」
「是吗?妳在森林里逗留太久,手脚都冻僵了。妳或许该感到荣幸才对,我不常邀客人来家里。」
「那还真荣幸。」瓦西娅实在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妳饿了吗?」
瓦西娅听见他语带迟疑。「又是你的马说的?」她忍不住问。
那人哈哈大笑,她觉得他似乎有点吃惊。「是啊,没错。她生了许多小马,我很信任她的判断。」
他突然微微侧头,蓝眼闪出火光。「我的仆人会照顾妳,」他匆匆说道:「我得出去一下。」他的面孔不再是人脸。那一瞬间,瓦西娅没见到他,只见到一阵风扶摇直上,拂过古树的枝干发出胜利的呼号。她眨眼想抹去眼前的景象。
「再会了。」霜魔说完就消失踪影。
瓦西娅被他的离去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环顾周围,目光被织锦画吸引。画里的狼群、战士和马匹栩栩如生,彷佛就要随着一道冷风跳到地上。她穿越房间,一边打量四周,最后来到炉灶前,伸出冻僵的手指。
这时,一阵蹄声让她猛然回头,只见白马朝她走来,身上没有任何挽具,长长的鬃毛有如春日的瀑布。她似乎是从对面的门外而来,但门并未打开。瓦西娅怔怔望着。白马甩头致意,瓦西娅想起了礼貌,赶忙鞠躬回礼说:「谢谢妳,女士,妳救了我一命。」
牝马动了动一边耳朵。过奖了。
「我不觉得。」瓦西娅说,话中带着几分严厉。
我不是那个意思,牝马说,我是说妳是我们这一国的,由世界之力所组成,就算没有我,妳也会救妳自己。妳不属于修道院,也不是熊那一国。
「我会救我自己?」瓦西娅想起逃跑、惊恐和暗夜里的脚步声。「这种事我不是很擅长,但妳说的世界之力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神所造的。」
是这个神教会妳说我们的话?
「当然不是,」瓦西娅说:「是瓦奇拉,因为我送东西给他吃。」
牝马用前蹄蹭了蹭地板。我记得的、看过的比妳都多,她说,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是如此。我们会开口的对象不多,马精更从来不主动现身。妳流着魔法的血液,绝对不能忽视它。
「所以我是被诅咒的?」瓦西娅恐惧地低声说道。
我不懂「诅咒」。妳是被诅咒了。因为是,所以能照自己的意思走,走向和平、遗忘或烈火之中,但妳非得做出选择。
白马没再说话。瓦西娅脸颊疼痛,视线开始破碎,下雪的乡间景象出现在她眼角边缘,不停扯动。
桌上有蜂蜜酒,牝马见女孩双肩瘫软,便开口说,妳要喝,然后继续休息,醒来就会有食物。
瓦西娅进森林后就没吃东西了,上一顿还是在家吃的晚餐。她的胃隔了好一阵子才奋力提醒她。炉灶另一侧有一张旧得发黑的桌子,桌面满是刀痕,桌上的大肚短颈银壶雕着花环,锻银杯子嵌着火红的宝石。瓦西娅一时忘了饥饿,拿起杯子斜斜对着光看。真美。她转头疑惑地望着牝马。
他喜欢东西,牝马说,虽然我不大能理解。他还很喜欢送人礼物。
银壶里真的装着蜂蜜酒,味道和冬阳一样稀薄浓烈,甚至有点刺人。瓦西娅喝了几口,突然觉得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只能放下银杯,朝白马默默鞠躬,摇摇晃晃走回大床。
那天,风暴席卷北罗斯冻原一整日。乡下人纷纷躲进屋里,把门闩上,连狄米崔莫斯科木皇宫里的灶火也飘摇舞动。老人和病患知道大限已至,在呼号的狂风中撒手西归。活人感觉暗影飘过,在胸前猛画十字。入夜之后,风就停了,天空弥漫着大雪欲来的迹象。熬过死神召唤的人笑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会丧命。
一名黑发男子从两棵树间钻了出来,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环顾四方涌现的暗影,眼睛闪着不属于这世界的蓝光。他的长袍用皮毛制成,上头的织锦漆黑如夜,但他来到的却是冬天将走、春天将至的交界地带,雪花莲开满大地。
一阵歌声划破新夜,嗓音细柔甜美。莫罗兹科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尝到自己刚才启动的魔法的黑暗面,因为那音乐让他想起了悲伤,想起那充满遗憾的缓慢时光。他已经一千年没有──没办法──感觉到这种悲伤了。
他依然继续往前,直到来到夜莺在暗处歌唱的树前。
「小家伙,你要跟我回去吗?」他说。
小鸟跳到较低的树枝上,仰起暗棕色的头颅。
「为了让你像你哥哥姊姊那样活着,」莫罗兹科说:「我替你找了同伴。」
小鸟颤音鸣啭,但很轻柔。
「你没有其他办法得到力量,而且这个同伴既大方又果敢。」
小鸟啾啾叫了几声,扬起棕色的翅膀。
「没错,那里头是有死亡,但会先有喜悦,或是荣耀。你想待在这里,还是永远歌唱?」
小鸟沉吟片刻,随即鸣叫一声飞离了枝干。莫罗兹科望着夜莺远去。「那就追随而去吧。」他柔声道,身边再次刮起大风。
霜魔回来时,瓦西娅依然睡得很沉,牝马在炉边打盹。
「妳在想什么?」他低声问牝马道。
牝马正想回答,却被一声马鸣和哒哒声打断。只见一匹公马冲进房里,枣红毛发带着黑斑,两眼之间一颗星星。他鼻子呼呼喷气,马蹄跺地,甩掉身上的雪。
牝马耳朵后贴,看来,她说,我儿子不请自来了。
公马虽然和雄鹿一样优雅,却带着一点长腿小马的姿态。他一脸提防望着母亲,我听说勇者来了,他说。
牝马甩甩尾巴,谁跟你说的?
「是我,」莫罗兹科道:「是我带他回来的。」
牝马竖起耳朵望着骑士,鼻翼颤动。你带他来见她?
「我需要那个女孩,」莫罗兹科严肃望着牝马说:「妳很清楚。她既然蠢到半夜在熊的森林里乱跑,就需要同伴。」
他可能还说了别的,但声音被一阵哐啷盖过。瓦西娅醒了,不习惯床垫同时又是雪堆,所以从床上跌了下来。
公马的枣红毛发映着火光黑得发亮。他一听见声音便竖起耳朵,朝着瓦西娅小步跑去。瓦西娅半梦半醒,揉着疼痛的肩膀,抬头发现自己和一匹巨大的年轻公马四目相对,霎时僵住不动。
「嗨。」她说。
公马很开心。
嗨,他回道,我是妳的坐骑。
瓦西娅挣扎着站了起来,已经不像上次醒来那么头重脚轻,但她脸颊抽搐,而且得努力睁大疲惫的眼睛,才能看见那头公马,但没看见他身旁有如翅膀颤动着的暗影。目光锁定后,她瞄了他背部一眼,不可置信地双手抱头。
「这是我的荣幸,」瓦西娅客气答道,莫罗兹科听出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漠,不禁咬了唇。「但可能要请你稍待片刻,让我先换好衣服。」她环顾房间,四处都没见到她的斗篷、靴子和手套。她身上只有皱巴巴的内衣,还有敦娅的项链冷冷贴着她的胸骨。她的辫子因为睡觉松开了,暗红色的头发有如瀑布垂到腰间。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带着一点逞强走到灶火旁。
白马站在炉边,霜魔在她身旁,两者表情几乎一样,吓了瓦西娅一跳。霜魔眼皮低垂,白马耳朵直竖,枣红公马的鼻息暖洋洋拂过她的头发。他跟得太紧,鼻子不小心撞上了她的肩膀。瓦西娅想都没想便伸手摸着他脖子,公马愉悦地转了转耳朵,瓦西娅露出微笑。
灶火前虽然站了两匹又高又壮的马,感觉不大协调,但还是很宽敞。瓦西娅皱起眉头。她之前醒来时,房间似乎没这么大。
桌上摆了两个银杯和一只长壶,温热蜂蜜的香气弥漫房间,一块飘着黑麦和八角香味的黑面包摆在一盘刚采的香料旁边。桌子一头摆了一碗梨子,另一头是一碗苹果,后面摆了一篮花苞微微低垂的白花,是波兹涅许尼可,雪花莲。
瓦西娅驻足凝视。
「妳就是来找这个的,是吧?」莫罗兹科说。
「我没想到真的有!」
「那算妳幸运。」
瓦西娅默默看着花。
「先吃东西吧,」莫罗兹科说:「晚点再聊。」瓦西娅张口欲辩,但空空如也的肚子抗议了,于是她只好将好奇吞回去,在桌前坐下。莫罗兹科靠着牝马的肩膀,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瓦西娅检视食物,他见了嘴角一撇道:「这些不是毒药。」
「我想也是。」瓦西娅半信半疑道。
他扳了一块面包递给索拉维[1],公马迫不及待咬了过去。「吃吧,」他说:「不然就会被妳的马吃光了。」
瓦西娅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苹果咬了一口,冰凉的甜蜜陶醉了她的舌头。她伸手去拿面包,等她意会过来,她的碗已经空了,面包也少了一半。饱餐之后,她开始一小块一小块喂面包和水果给两匹马吃。莫罗兹科完全没碰食物,见她吃完,便倒了蜂蜜酒。瓦西娅用雕花银杯喝了几口,品尝冰冷阳光与冬天花朵的滋味。
他的杯子和她的一模一样,只有杯缘石头是蓝色。瓦西娅默默喝酒,终于放下酒杯,抬眼望着他。
「现在呢?」她问他。
「那要看妳了,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
「我必须回家,」她说:「我家人有危险。」
「妳受了伤,」莫罗兹科答道:「比妳想得更严重。妳得待到痊愈为止,妳家人不会因此受影响,」接着他柔声说:「妳会在离开那天晚上回到家,这点我可以向妳保证。」
瓦西娅沉默不语。没有反驳就显示了她有多疲惫。她又看了雪花莲一眼。「你为什么替我摘了雪花莲?」
「妳面对的选择是摘花给继母或是进修道院。」瓦西娅点点头。「嗯,所以就是这样。妳想怎么做都随妳。」
瓦西娅迟疑地伸出手指,摸了摸丝绸般温润的花瓣。「这花是从哪里摘来的?」
「我的领地边缘。」
「那是哪里?」
「雪融。」
「雪融不是地方。」
「不是吗?它是许多东西,就像妳和我是许多东西,我的房子是许多东西,甚至鼻子靠在妳怀里的那匹马也是许多东西。花拿到了就好,别多问。」
那双绿色眼眸再次盯住他,这回反驳多于试探。「我不喜欢回答一半。」
「那就别再只问一半。」他说,突然迷人地笑了,让她满脸通红。公马将头挨得更近,伸舌舔了舔她受伤的手指,让她忍不住身体一缩。
「啊,」莫罗兹科说:「我都忘了。很痛吗?」
「只有一点点。」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起身绕过桌子,蹲在她面前,两人四目交会。「让我来吧。」
瓦西娅咽了咽喉咙。他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对着火光。她之前在森林里脸颊被他碰过,这会儿留下了黑疤,指尖和趾尖也都冻得发白。他检查她的手,指尖滑过她冻伤的脚。「别动。」他说。
「你想干什──」她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伸手覆住她的下颚,同时手指突然变烫,烫得离谱,让她觉得很快就会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她想把脸转开,但他另一只手已经抓住她的后脑,手指嵌进头发,将她牢牢架住。她感觉呼吸在喉头颤抖翻搅。他的手滑到她的喉咙,灼热感更强了,瓦西娅吓得叫不出声。正当她觉得自己再也捱不住,他忽然将她放开。瓦西娅瘫倒在公马怀里,公马安抚似的朝她头发吹气。
「对不起。」莫罗兹科说道。虽然他手心发烫,周围的空气却冷若寒冰。瓦西娅察觉自己在发抖。她摸了摸受伤的皮肤,发现皮肤光滑温润,毫发无伤。
「不痛了。」她强自镇定道。
「嗯,」他说:「有些东西我能治好,但没办法温柔。」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趾和受伤的指尖。「总比残废好。」
「的确。」
当他摸到她的脚,她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可以把手给我吗?」他说,瓦西娅犹豫不决。她指尖冻伤,一只手也用亚麻布包着,保护乌皮尔攻击坎斯坦丁那天她掌上的伤口。想起那疼痛让她像是被雷殛一般。他没有等她回答就开始动作,瓦西娅使尽全身力气,才将哀号吞回去。她指尖的肌肤再次变得温暖红润。
最后,他抓起她的左手,开始松解亚麻布。
「这是你弄伤的,」瓦西娅说,试着让自己分心。「乌皮尔来的那一晚。」
「没错。」
「为什么?」
「这样妳才会看见我,」他说:「才会想起来。」
「我见过你,我没忘记。」
他低头专心做事,她看见他嘴角抽动,状似挖苦和气恼。「但妳不确定。只要我一走,妳就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人的屋子里,我已经不再是影子,只要我是客人的话。」
「那个独眼男是谁?」
「我弟弟,」他草草回答:「也是我的敌人,这件事说来话长,今晚不是合适的场合,」他将亚麻绷带扔到一旁,瓦西娅忍住握拳的冲动。「这会比冻伤还难治疗。」
「我一直弄破它,」瓦西娅说:「因为它似乎能保护房子。」
「的确,」莫罗兹科说:「妳血液里有高贵的成分。」他伸手按着伤口,瓦西娅身体一缩。「但只有一点点,因为妳还年轻。瓦西娅,我可以治好这个伤,但会留下疤痕。」
「动手吧。」她嘴里说道,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很好。」他伸手从地板上挖起一把雪,瓦西娅一时分不清这里是哪里。她看见冷杉林、地上的雪、傍晚的蓝和火光的红,但下一秒钟房子再度现形,莫罗兹科将雪摁进她掌心的伤口里。瓦西娅全身一僵,疼痛继之而来,比之前还要剧烈,她压下尖叫,身体动也不动,但疼痛超过忍受的极限,她不禁啜泣一声,随即强行忍住。
不久,疼痛忽然消失,他松开她的手,瓦西娅差点从凳子上摔倒。幸好枣红公马救了她,让她跌在他温暖的侧腹上,抓住鬃毛稳住自己。他垂下头,用舌头轻舔她颤抖的手。
瓦西娅推开公马,低头注视手掌。伤口消失了,只剩一道冰冷浅色的疤痕,状如正圆,在她掌心中央。她将疤痕对着火光,发现它像会聚光似的,宛如皮肤底下埋了一圈薄冰。不对,这是她脑袋在幻想。
「谢谢。」她将双手藏在怀里,不让他看见她手在颤抖。
莫罗兹科起身后退,低头望着瓦西娅。「妳会痊愈的,」他说:「休息吧,妳是我的客人,至于妳的问题──时间到了会有答案的。」
瓦西娅点点头,愣愣望着自己的手。当她再次抬头,他已经不见踪影。
- 索拉维: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