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鼠尾草温暖而安宁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丹尼斯从沙发移到地板上,正对我盘腿而坐。对于脸来说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点过大,他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似乎还有一丝紧张。很好。
我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鼠尾草纯朴的芳香将我带到心灵的另一处地方;如此奇怪又如此令人赞叹不已,同时又带有能量所激发出来的可怕性。再深深地吸上几口,我将抵达能量的源泉,但我将只汲取一点点。我在这儿的目的是做好安全防卫,并不是战斗。还不是。
我睁开眼睛,将手伸向丹尼斯,我们的手紧紧相扣。我想起在所有共事的时间里,他总是在后面支持我。我想起自己怎么总是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置于危险的境地,以及我如果把事情搞砸了,将会有什么后果。我摒除了这种想法,因为当负能量听到召唤时,它们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我想起了雅典娜,还有她为了把我变得更强大而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本来可以按照传统向能量提出诉求,但我并不是个传统的人。恕我直言。
我想丹尼斯点点头,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在脑子里构思好我需要大声说出来的话。
“致我的守护神保护者和管理人,还有我的姐妹们,请听我诉说。雅典娜,请聆听我的祈求,赐予我力量以完成应做之事,赐予我慧眼以洞察秋毫,助我顺利达成使命。最重要的是,虽然这项使命于我来说并非难事,在此期间,还请赐予我和同伴们以庇佑,让我们的事业免受窥探的眼睛,邪恶的意图和罪恶的念头的侵扰。”正当我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能量熟悉的震颤声从我的头皮,沿着脊梁一直往下,直到我的手臂和交叉着的手指。丹尼斯颤抖了一下,有点想把手抽回去,但我紧紧地扣住了他。
“我以雅典娜女儿的名义向你们祈求,求你们令我们安全和受到保护,直到我们的工作结束为止。别让邪魔,负能量,或者神祗的走狗偷听到任何消息,干扰我们。请赐予我清晰的视力,和一颗勇敢的心,并且让我们紧紧地待在你们的保护圈里。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我承诺将向众星宿赞美你们,而且当然了,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会非常乐意帮助你们的。”你得给他们一点东西。我跟你说过,神祗是不可能免费做任何事的。单纯的保护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而且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任何酬金,但说出来总是显得有礼貌一点。
我能感觉到雅典娜的存在,短暂却让人安心,还伴有一种……什么味道?骄傲?忧虑?说不清,真的,但这么说吧,我很高兴她站在我这一边。
当我说的时候,我感到越来越强大。仪式结束的时候,我松开了手指,睁开眼睛,看到丹尼斯正向四周望着,嘴巴张得大大的。
鼠尾草的烟雾发出微弱的白光,形成了一个圆圈,把我们包围在中间, “哇哦,”他说。“太酷了。”
我微笑着起身,拿起玻璃瓶,袋子和盒子。“是的,是很酷。来吧。它不能维持很久,我想尽快结束这件事。”
***
站在302房门口,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跟丹尼斯说,“你在外面待着。我可能只需要几分钟时间,但是记住如果超过十五分钟,马上进来把我带走。”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专注的眼神安慰了我,他伸出手,上下抚摸着我的胳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外面等。”
“为了保护我。确保我不会被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打扰。我希望在任何人知道之前,我已经出来了。”我哆嗦了一下。上帝啊,这一次就如我所愿吧。
他皱着眉,点了点头。我知道如果他能等上十分钟就算幸运的了,但是由他去吧。我不想在里面待太久,如果我够幸运的话。我刷了卡,把卡递给丹尼斯,然后推开房门进到黑暗的里面。我回头一瞥,向被防护烟雾笼罩着的丹尼斯笑了笑。他没有笑。
***
房间里又凉又暗。我嗅了嗅,气味跟任何一间未使用的房间一模一样。有点消毒水的味道。防护烟雾笼罩着我,发出柔和的光线,我还闻到了鼠尾草的香味,这让我感到安慰。我走到咖啡桌前,将袋子,玻璃瓶,和盒子放下。我向床边走去,眼睛盯着几天前那个男人躺下,并变成石头的地方看了一分钟。我看到了从石头上剥落下来的一些细小颗粒。我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向我说话,因此我转向其他地方,看能不能发掘出什么东西。
我坐在咖啡桌前,将紫色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银碗,锻造得很精致,摸在手上感觉凉凉的。我摩挲着它的表面,每一个坑坑洼洼都这么熟悉。我已经很久没有把这个占卜之碗拿出来了,但有些东西永远是熟悉的,我想。就象从原木上滚下来一样。就是这么容易。
接下来,我拿起泰隆送来的那个瓶子。打开瓶塞,把里面的液体倒进碗里。纯净的海水强烈的苦涩味道直冲我的鼻孔。我的胃紧缩了一下,我对那些试图误导我的回忆不予考虑。噢,不。一点也不容易,混蛋。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将恶魔驱除出去。一点都不容易。
现在是最艰难的部分。除非我特别聪明或者很幸运,不然它可能会暴露我的行踪。我伸手取出盒子,掏出一把小小的银匕首。我的手颤抖了一下,烟圈也缩紧了一点,变得更密实了。
够了,帕拉斯。别再磨蹭了,动手吧。我闭上眼睛,做了个祈祷了片刻,努力不让砰砰直跳的心脏和巨大的恐惧压到我。
“好吧,眷顾我的诸神啊,你们知道我要在这里做什么,而我也不想掩盖我已经被吓得半死这个事实。但是我必须知道这个房间里发生过什么,请赐予我清晰的视力,以及,再重复一次,保护我免受那些对我怀有恶意的人的伤害。”能量的震颤声又从我的头皮开始了,这一次,我让它支配我。我多么怀念它啊。我怀念它带来的快感;能量;使用它的力量。它就象毒品一样会让人上瘾——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长时间没有碰它的部分原因吗?我摒弃了这个想法。此时此地它根本不应该出现。
“我命令汝,为了正义,请向我展示我需要的信息。”也许我应该苦苦哀求,但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划破了手指,让鲜血滴进碗里。水被染成了粉红色,然后慢慢加深直到成为黑红色。图像立刻显示出来了,我靠近一点,拼命汲取一切信息。
***
图像一张张地显示,就象一部上世纪初的黑白默片一样。我看到瓦许尔先生开了门,脸上是快乐的表情,但我看不到进来的是谁。瓦许尔的表情马上变成了恐惧;他的身体往后退,双手向前伸着,嘴巴动个不停,仿佛在恳求,或者试图解释什么。他的膝盖后面碰到了床,接着他站住了,好像在听着什么。有几次他使劲地点头,我再靠近一点,看到眼泪从他的脸颊滚落下来。我仍然无法看到另外那个人。
他躺在床上,胸口不停起伏,仍然在辩解着什么。接着,好像他在听着什么,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好像在说,“我很抱歉。”显然他道歉的诚意还不够。突然,一个小药瓶插进了他的腿;石化马上开始了,我看到瓦许尔先生最后努力把瓶子拔了出来,但是已经太晚了。才几秒钟工夫他就完全变成了石头。
图像慢慢隐去,发出一闪一闪的微弱光芒。
那时候我确切地知道是谁了。
***
我还没来得及做其他事情,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占卜之碗中。一张熟悉而讨厌的脸,它让我作呕,毛发直竖,而且这时能量的震颤声也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令我感到恐惧的是,烟圈也只剩下一点点了。该死的;他们不会让什么东西持久一点吗?
长长的金色头发被烫成了齐肩卷发。浅色的眼睛露出残忍和疯狂。高高的颧骨,笔挺的鼻子,狭窄的鼻孔。薄而冷酷的嘴唇,方方的下巴。有些人也许会认为它很俊俏,我认为它简直就是个梦魇。嘴唇开始动了。“帕拉斯?”强烈的海水味道,混合着血腥味,使我几乎当场呕吐。而我的胃部深处的灼痛感则使情况更加严重。
不,还是让我们诚实一点吧。我感到灼痛的是比胃更低的部位。就象厌恶和憎恨使我的卵巢和子宫产生了痉挛一样。
我想也没想。就站起身,颤巍巍地拿起占卜之碗,尽快奔向浴室,同时小心不让它洒出来。那张脸泛起了涟漪,那双眼睛眨了眨。
我把碗里的东西倒进厕所冲走。再冲水。再冲。再冲。我把碗洗干净,并冲去那些残余物。我不记得这样做了多少次,直到我的胃完全恶心起来,最后我的胸部猛烈地起伏,我自己干呕吐进那个陶瓷的容器里。
***
丹尼斯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恶心干呕,胸部一阵接一阵地起伏,眼泪和鼻涕交织在一起。
“天哪,帕拉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我抑制不住地干呕时,他把我的辫子移开。我太悲伤都没注意到这些。
“扶我离开这,”我说,用他递给我的一叠纸巾抹了抹嘴唇,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把桌上的东西拿过来。”
我站起来,当他回到浴室的时候,我把碗装进袋子,将沾着血迹的小刀放进盒子。我拿着这些东西,丹尼斯拿着那个玻璃瓶,我拒绝了他的手臂,只是时不时地扶一下墙,就这样走回我的房间。我的腿颤巍巍的,又热又软,就像融化的橡皮带似的。我的脑袋像旋转托钵僧一样昏昏沉沉。
丹尼斯开始说话,但我对他摇了摇头。我不想在走廊里讨论任何事情,虽然周围没有人,但是可能隔墙有耳。除此之外,我还相当肯定丹尼斯不会喜欢我说的任何事情,而我正在思考该说些什么。
他拿出我的卡,打开了房门,我直接走向沙发,“咕咚”一声倒了下去。他把我手里拿的东西放到咖啡桌上。“你没事吧,帕拉斯?”本来我会很高兴看到他焦虑的样子,如果我的处境不是那么见鬼的话。
我颤抖着把手放在额头按了按,说,“嗯。基本上是这样。从冰箱给我拿些东西来,可以吗?我需要吃点东西。”我的胃一阵痉挛,但我不去管它。那种能量我很久以前就已经用光了,我知道如果我不往胃里填点东西的话,我将会经历一阵我不希望经历的干呕。今天晚上还没结束呢。
丹尼斯摸索了一会儿,拿来了几根奶酪条和一个苹果。“谢谢,”我说,接过奶酪条,他帮我切起了苹果。当他想的时候,他真的可以非常温柔。
他让我吃东西,没有用任何问题打扰我,但我知道他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我不慌不忙地吃着奶酪和苹果,同时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决定好哪些要跟他说,哪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像我说的,对我来说这个晚上还没有结束——我还有事情要做。这事很危险,如果我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抓狂。我不善于说谎,因此我得好好想一下这事怎么处理。
终于,点心吃完了,我感觉好多了。我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我打着饱嗝坐在沙发上,头枕着靠垫,闭上眼睛,只为了再享受一下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丹尼斯走过来坐在咖啡桌上。我抬起头,睁开眼睛,看见他正定定地看着我,当他把手伸过来想握我的手时,我努力不退缩,不过我还是退缩了,只好尽量不去看他受伤的眼睛。
“那个人不是你,”我向他保证说。我让他抓起我的手,心不在焉地用拇指在我的手背上有规律地画着圆圈,这让我感到很安慰。
他点点头。“好了。现在,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是谁干的了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擅长撒谎,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玩扑克牌的原因。这事真是太难了。
“我的确看到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我没看到杀手的脸。”这是真的。我希望丹尼斯不要再追问下去,但我知道不可能。
“那个人是谁?”这家伙在很多方面都很可靠。“我看得出来你是知道的。”他把我的手握得有点紧。
我犹豫着。“我不敢确定,丹尼斯。我不想随随便便说出个名字来结果证明是错的。我需要更多信息。”
他点了点头。“那当然,我能理解。但是你是知道的,帕拉斯。别想骗我。而且事实上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说吧。”
“我想这是内部的人干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待在这儿的人干的?”他的嘴巴张着,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当真?”
我点点头。“嗯。我非常认真。”我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站起身,围绕着他和咖啡桌不停地上下踱步。我的腿感到有力多了,我一个一个地跟他分析疑点。“想想看。瓦许尔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住进来。除了那些经常来这里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他在这里。这就意味着他们对僵尸镇非常熟悉,而且知道从那里能搞到什么。很容易从一个巫毒教法师那里追踪到一瓶那种可怕的克尔兹。获取——相当容易,而在录像带上做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停下来看着丹尼斯的脸,我知道他正在脑子里搜索着那些人的名单。我想知道他是否能查到那个人,但我很肯定他查不出来。
“动机呢?”他说。“做这种事你要有相当充足的动机。”
“我有种感觉这件事和我们周末要接待的这批客人有关系。”我让他自己想一想。
“玛丽亚·林瑞?或者是她的粉丝?”丹尼斯开始恍然大悟,我希望这个想法可以缠住他。
我走过去重新坐到沙发上,身体向前探着。“或者是其中一个,或者两者都有可能。”
“哇。你真让我大开眼界。你每天看着这些人,你以为很了解他们……”
“我知道,”我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前面还会有满满的的悲痛和伤心在等着我,真是混蛋。
“我们下一步怎么做?”丹尼斯问。
“嗯,你的下一步是回家好好休息。我想去跟林瑞小姐谈谈。现在还很早,而且我敢肯定她会在房间里休息,为明晚的演出做准备。如果她能提供她知道的信息,我就会打电话给卡斯宾,把我知道的信息告诉他。即使是这样,也可能还不够。”
“为什么不现在就打电话给他,帕拉斯?现在就告诉他你知道的一切?”
“我确实知道什么呢,丹尼斯?我能告诉他的全部都是怀疑而已,我可不打算跟他说我举行了一个占卜仪式并看到了罪案发生。他会笑破肚皮的。我真正应该做的,”我沉思着,走了一会神,“是找出他们是如何得到那瓶东西的。如果我能把购买克尔兹和这个人联系起来……”
丹尼斯这么快跳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你疯了吗,帕拉斯?你在想什么?你不能在周五晚上,天黑之后,到僵尸镇去找一个该死的贩子!你该死的脑子有毛病啊!”他猛地把我拉起来,他的脸距离我的脸只有一英寸。“你听见没有?”他两只手抓着我的肩膀,使劲地摇。
“马上把你的该死的手从我身上拿开,”我冷冷地,恶狠狠地说。他的脸刷地变白了,他垂下手,往后退了一步。我不确定他从我脸上看到了什么,那个时候我用尽全力才控制住没有把他从他站的地方轰走。“永远,永远不要以为你可以那样碰我或者告诉我该做什么。明白吗?好了,出去吧。”
“但是……”
“出去。”我转过身向卧室走去,重重地关上房门,地板都动摇了。我没有出来,直到听到外面的大门关上的声音,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换上了黑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裤,并且重新编了辫子。
可怜的丹尼斯。明天我会让他道歉的,但是今晚……
我得去几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