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解谜
阿岚和季山在屋中四下搜查卡当先生、妮莉曼或入侵者的踪迹,我则忙着和芳宁洛打招呼。她游过马哈巴里普兰海岸附近的涌浪,找到了我的虎儿。我这金色的爱蛇,眨动绿宝石的眼睛,在我的手掌下抬起头来。
「我也好想妳,妳真是聪明,竟然能找到两兄弟。」我摸摸她的头,然后芳宁洛蜷身躺下,僵卧不动。
我看了一下卡当先生的计算机和安全系统,知道在我们离开期间,并没有人进入屋中,或试图与我们联络。
「接下来该怎么办?」季山大声询问,他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把我抱在胸前,令阿岚颇为失望。
离我们五英尺的空气,看似呼应地开始发出微光,光斑游移着,如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珠般舞动跳跃。接着光点往中心凝聚,开始出现形貌,亮度逐渐增强,直至出现两个非常具象的实体。
一股熟悉的声音喊道:「哈啰,卡西小姐,我们有好多话要说。」
「卡当先生?妮莉曼!」我绕过桌子,奔上前抱住两人。「你们还好吗?你们跑去哪了?有受伤吗?」
妮莉曼报以微笑,被我抱得有些踉跄。
「阿岚、季山,你们哪位带妮莉曼回房间好吗?她旅途劳顿,需要好好补眠。」卡当先生说。
阿岚立刻上前协助,将妮莉曼抱到她楼上的房间。卡当先生继续说道:「卡西小姐,我们先坐下来好吗?如果你们抽得出时间,我们得谈一谈。」他径自咯咯发笑,不愿多说,我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阿岚加入大伙坐到沙发上,我握着季山的手,好开心这个小家庭又能再度团圆,希望杜尔迦的第四个预言,会比之前几项更容易达成。
「卡当先生,请告诉我们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他靠坐着手捋短须,顿了一会儿,似乎有些踌躇。「护身符在船上保护了我,当我看到鱼叉射向妮莉曼时,一心只想到救她。我抱住她,接着我们便穿越到另一个地方了。」
「穿越到哪里?」阿岚问。
「我不确定那是个『地方』,因为我们并不在地球上。」
「什么意思?」我惊异地追问,「是不是像七宝塔市之类的,杜尔迦的异世界?」
「不是。我们穿越到时空之外的时空中,我很难用言语形容这次经验,总之,我们很平安,而且也顺利回家了。」
我觉得卡当先生并未全然吐实,肯定有所隐瞒,至于隐瞒了什么,又或者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则完全没有头绪。
「往后几个星期,我会非常忙碌,」卡当先生接着说:「我们必须尽早出发,寻找杜尔迦的第四项圣物。若是太早或太晚出发,便会错失良机,难以成功。
「不过最重要的是,你们一定要绝对相信我。我会在不久的将来,各别向你们提出一些难题,你们得服从我的指令,不容怀疑。有些事情我虽知道,但目前还无法与你们分享。」
卡当先生和蔼地看着我。「妳的安全与幸福,永远是我最优先的考虑。请别怀疑我的作法,因为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你需要我帮忙做研究吗?」我主动提议。
「这次不用了,卡西小姐,但谢谢妳的好意。」
事有蹊跷,卡当先生从来不曾隐瞒我们,他看起来心不在焉,并且很不自在。为了打破沉默,我说:「趁大伙都在,或许我可以和你们分享我探得的信息。」
卡当先生点头同意,我开始描述与罗克什交手的经历。我告诉他们罗克什的背景,他如何杀掉义弟,现在仍戴着他父亲和弟弟的戒指,以及他使用的法力。
我解释道:「他可以在指尖形成风洞,并发出蓝色的静电。他不但可以冻结人,也能冻结万物,我怀疑他能控制水或冰,因为他可以把火浇熄。」
「这个假设很合理。」卡当先生认可道。
「现在我们知道我所戴的护身符跟火有关了,这点要感谢季山,他在一个月内所发现的护身符功用,比我一整年发掘的还多。」
我想到阿岚碰触我后,发出的金焰。不知怎地,我知道那份特殊能量并非来自护身符,或出自我手上的绘纹,因为只有在阿岚与我接触时,才能感受得到。
我重重一咽,转向卡当先生,他严肃地点点头,表情却怪怪的,好像已知道税要说什么了。我清清喉咙,静静地表示:「罗克什还用他的法术……碰触我。」
卡当先生打断我说:「讲这些事,也许太为难妳了。」
「不,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知道。他可以用无形的空气之手,穿透我的衣服,而且就在我们离开之前,我还能感觉到他由内而外地搔刮我的皮肤,说不定他可以将我的五脏六腑来个大挪移。」
「那个恶魔要是还没死,我定会亲手勒死他。」季山啐道。
卡当先生坐直身子,显然极为兴奋,「所以你们相信他已经死了吗?」
「我们都希望他死了,」季山答道,「我们把浑身插着飞镖的罗克什吊在那儿,用火灼烧。」
「有意思。」
阿岚倾身摀住脸,「都怪我,卡西,我应该一直把妳留在身边。」他转向我,拉起我的手。「原谅我,是我让妳走的,当初我若把妳留在身边,罗克什就不可能把妳掳走了。」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请不要自责,我现在平安无事,都是因为你来救我。」
他抬起头点了点,但什么都没说,于是我继续之前的话题。「护身符让罗克什保持年轻,他看起来五十开外,实际上比你们所有人都老。他说他生于公元二百五十年,在数块符片的加持下,他可以随意操控自己的容貌。」
卡当先生默默地望着远方,心思似乎停驻在别处。
「罗克什也谈到你们两人变成虎儿的那个晚上,」我又说,「你们说,护身符保护了你们,但我有个想法。」我转向阿岚,「告诉我,罗克什究竟是如何诅咒你们,将你们变成老虎的。」
阿岚答道:「他从脖子上取下来一枚木质圆徽,在我身上划了一刀,将我的血滴在上面,然后开始念咒,季山也受到影响。我只记得有道白光,然后是一阵剧痛,接着便感觉到身体开始变形。」
「别忘了还有灼烧的感觉,」季山补充道:「护身符贴住我皮肤的部分都烧焦了。」
「真的吗?护身符并没有烧我,」阿岚反驳道。
「嗯。」我在膝上轮敲着手指。「罗克什说,是护身符处罚你们,把你们变成老虎的。他还承认说,那不是他的初衷,他原本想把你们变成殖尸或其他怪物。」
「他为什么要用那么复杂而缓慢的血祭仪式?为何不直接冻结我们?他到底想得到什么?」阿岚问道。
「首先,他喜欢折磨人,尤其是你们兄弟俩,既然护身符已经得手了,他想尽可能拖延,享受刑求你们的过程。也许他当时不像现在,已经懂得把人部分冻结了。而且,他想要有一位获得人民支持、但凡事听命于他的女婿。」
「好吧,所以不是罗克什把我们变成老虎的,那么妳认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卡西?」季山问道。
「我觉得护身符是在保护你们,就像保护卡当先生一样。」
「那么护身符为何没保护罗克什的父亲和弟弟?」阿岚问我。
「嗯,我这么说有点牵强,罗克什认为他命中注定要凑齐达门护身符,但万一这项天命不是他的,而是你们的呢?」
季山大笑,「妳说的没错,的确是有点牵强。」
「仔细想想,」我辩解说:「护身符的名称叫达门,而且把你们变为老虎。达门是杜尔迦的爱虎,杜尔迦又派给我们这些任务。宏海上师说过,这些事会发生在你们身上,必有原由,说不定是要你们去拯救护身符?」
阿岚搓手沉吟道:「或许卡西说得对,罗克什若未对我们施咒,说不定真的是护身符干的。」
我猛点着头,「我们应该回去找罗克什,把护身符夺过来。」
「不行!」卡当先生突然截铁斩钉地说,把大伙吓了一跳。看到我们惊慌的样子,卡当先生靠回座上,但手指深掐入皮革里。「你们没时间回去了,等取得第四项圣物后,才是回去追击罗克什的时机。」
「但趁现在两兄弟还有疗愈能力时去做这件事,不是比较好吗?」我建议说。
卡当先生摇摇头,「这次我得要求你们相信我。」
我勉强点头,和阿岚、季山互使眼色。卡当先生的表情非常诡异,他悲喜交杂地看着我们三人,而且没记下任何笔记,压根不像他的作风。
「你还好吗?卡当先生?」我问。
这位印度商人点点头,一粒泪珠滑落脸颊,他猛吸口气,清清喉咙。「我很好,只是很遗憾卡西小姐曾经被掳,很难找到比罗克什更残酷邪恶的人了。妳能顺势而为地操弄他,实在太聪明了,在危难时尚且不失创意,着实令人佩服。好个勇敢的女孩,我以妳为荣,以你们大家为荣。」
又是一滴垂泪,卡当先生伸手拭泪说:「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了,三位请恕我告退……」卡当先生起身,肃然走回自己的房间,将门轻声关上。
我们从未见过卡当先生如此苍老疲惫,如此地……憔悴不堪。阿岚、季山和我默默思忖,但还是决定先让他和妮莉曼好好睡场长觉。我不定时去查看两人,他们看起来虽然平静,但我总觉得,目前的宁静恐怕难以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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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个钟头后,妮莉曼终于醒来了,她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活泼开朗。
「哈啰,卡西小姐,看到妳真开心。」她捧着一碗优格,笑吟吟地说。
「妮莉曼,」我问她:「你们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她坦承说:「前一分钟,我们还在船上;后一分钟,我们就来到这儿了。我觉得好神奇,或许是杜尔迦在帮我们。」
我微笑着点头,纳闷她和卡当先生对相同的经历,却有着天差地别的记忆。
卡当先生还在沉睡,妮莉曼丝毫不浪费时间,忙碌地处理起家族事业的各种事务,讲了好几个钟头的电话,对着计算机工作,阿岚和季山在一旁观摩学习她处理事情的方式。
卡当先生和妮莉曼不同,醒后依旧严肃而若有所思,教人猜不透。他虽然坚称没事,举止却令我担心。
「卡当先生,你为什么对我们如此隔阂?有什么事困扰你吗?我好想念你。」
「没事呀,亲爱的卡西小姐。」
我抬头看他,但卡当先生不愿接触我的眼神。「你一定有事烦心,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他深深叹口气。「当然是有事烦心,我……我不信任的是我自己,世上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面对。」他偏头打量我说:「能不能冒昧问妳一个问题,卡西小姐?」我点点头,他接着说道:「如果妳的小孩正在学走路,每次他跌倒时,妳是会抱起他,还是会鼓励他继续尝试?」
「当然是鼓励他继续尝试了。」
「如果妳看到他前面有尖角或玻璃碎片,妳会帮他清除障碍吗?」
「会的。」
「孩子若困在着了火的房子里呢?妳会怎么做?」
我想都不想地答道:「我会冲进去救他。」
「是的,妳一定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心爱的宝贝。」他笑道:「这正是我想听的答案,妳让我很安慰,卡西小姐。」
「但我什么也没做啊。」
「妳做的远比妳知道的多,妳有颗纯洁仁爱的心,这是妳给我们的无价珍宝。」
「因为你们是我的家人。」
「没错,我们的确是。请别为我担心。」
我沉思片刻后,叹了口气,轻声答道:「好吧。」
我激动地抱着他,卡当先生温柔地搂住我,将脸颊轻贴在我额上,拍拍我的背,我感到一滴泪水落在我的鼻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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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显然无法回归正常了,但季山努力想重燃我们之间爱情的火苗,甚至提议约会。他先是建议在池畔浪漫共餐,但最后我们决定在视听室里看场电影。
「这可是约会唷。」季山用他的手肘顶他老哥说,「先把话说清楚,你并未受邀,兰个人就太挤了。」
阿岚威胁道:「你别伤害她就对了。」他报复地反推季山一把,愤愤然冲上楼去。
几分钟后,从阿岚房间的所在,清晰地传出重物砸在墙壁上的声音。
我叹口气,搂着季山的腰,温柔地说:「在他面前这样恩爱很不厚道。」
季山吻住我的额头。「我得让阿岚知道,我绝不会放弃妳。」
「他当然了解,但不表示容易办到,假设你是他,会作何感想。」
「我完全知道他作何感想。阿岚希望妳回到他的身边,但我不会让他如意。」
「季山……」
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让我正视着他。「妳是我的女孩,不是吗?」
「是的,但……」
季山的金眼透着疑惑,轻轻问道:「妳想回到他身边吗?」
我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片刻之后,我缓缓地摇着头。「我选择了你,我是真心的。」
他歪着头笑说:「我不善言词,我知道妳过去几周心情起伏极大,我曾经说过我们可以慢慢来,现在我再说一遍。自从阿岚恢复记忆以来,我们一直没有什么时间好好谈话,妳若对我们的事有不确定或疑虑,也没有关系。我不是说我不会因此而受伤,因为我一定会难过,但如果妳想重新来过、暂缓,或打退堂鼓,我都能理解。」
季山的善良与耐心,再度让我感到震撼。我真是配不上他。我把脸颊倚在季山的胸膛上,信心十足地说:「我想我要的是,让我们的关系往前推进。」
他咧嘴一笑,「妳想推进多远?」
我哈哈笑说:「何不从接吻开始?」
「这个我应该办得到。」
季山的吻绵柔而甜蜜,我轻叹着环住他的脖子,窝在他的臂弯里,感觉彻底的安全、被爱与呵护。亲吻他和爱他就像把脚放进舒适的球鞋里一样自然,虽然没有金色的火焰、没有激情的震撼、也没有明确牢实的牵系,但我们彼此有爱。
唯有在坚强的基础上,才能建构一生的幸福。季山会珍爱我,我知道我们会建立属于自己的关系。我冥顽的心将随着时间推移而软化,让季山完全拥有。我不清楚会是什么时候,但为了我们两人好,希望不会太久。
听到楼上再度传来砸响,我们才分开。
「去和他谈谈吧,卡西。」季山本能地说。
我点了一下头,朝阿岚的房间走去,是该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了。自从他恢复记忆以来,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我需要他跟季山和我和平相处。
我发现阿岚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泳池,一个小书架倒在一旁,地上散落着纸张与字条,皱迭成一团。我弯下身捡拾地上的纸片,发现上面写满了诗。
「妳来做什么,卡西?」他头也不回地静静问道。
「我来看看这里在闹什么,你是在跟麋鹿打架吗?」
「我在我房间里做什么是我的事。」
我叹口气,「声音闹得那么大,就变成我们的事了。」
「好,下次我的生活被摧毁时,我会远离温柔敏感的你们,默默表达自己的悲伤。」
「你太夸张了。」
阿岚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唯一夸张的地方,就是说妳温柔敏感,因为显然与事实不符。一个温柔的女人会懂得承认错误,温柔的女人会倾听自己的心声,不会唾弃她所爱的男人。妳难道不知道我差点永远失去妳吗?妳知不知道那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想到罗克什可能伤害妳,我便无法承受。
「妳知道我能感受到妳的心情吗?妳的害怕、恐惧,我都如同身受。我整整一个星期无法成眠,清醒时的每分每秒,都在担忧妳是否受伤吃苦。唯一能让我不至于发狂的,是希望能够救回妳,抱妳入怀,并知道妳已安然无恙。」
「阿岚……」
他打断我说:「结果妳回来后做了什么?妳像没事人似地回到季山身边,而我只能给妳安慰,却不许爱妳。卡西,妳怎能继续否认妳对我的爱?」
「你每次一生气,就爱咬文嚼字。」我拿起一本书,抚摸着皮装封面。「我被捕时一直祈祷你们来救我,我知道你们会上山下海地找我,我并不否认爱你,事实上我都跟你承认过了。」
「那么麻烦妳再解释一遍,为什么妳爱我,却选择季山?」
「如果你认为我不爱季山,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坐到阿岚的床上,叹口气,把书丢到床头几上。「你相信他是好人?相信他爱我,会照顾我、保护我,并确保我的安全吗?」
「相信。」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的选择并没有错,只是我选择的不是你。」
「事实上,妳并不爱他。」他冷冷地说。
「季山人很好,他善良勇敢,跟他哥哥一样优秀,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幸福吗?」
「不够。」
「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了。」我把一迭诗稿整理好,放到他的桌上。
我静静离开阿岚的房间,感觉他的眼神在我的背上烧出个洞来。
季山和我在楼下看〇〇七时,我心中只想着阿岚。我向来对他无话不谈,他是我的朋友,且知我甚深,看得出我有所保留。他知道我选择季山的原因并不单纯,他就像猎犬咬到汁液饱满的骨头一样,绝不会轻易松手。我叹息着紧偎着季山,把头靠在他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