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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巨變

  克萊莉在「泰吉」已經喝第三杯咖啡了,賽門才終於走進門。他穿著牛仔褲,配上一件紅色拉鍊運動衫以及工程短靴。他走向她時,經過的桌旁客人都轉頭看他。自從伊莎貝開始幫他留意服裝之後,賽門的外表就變得清爽帥氣起來,克萊莉看著他穿行於桌位間,心裡這麼想著。他的黑髮上沾有雪花,但不像亞歷克的臉頰會凍得發紅,賽門仍是蒼白得毫無血色。他坐到她對面的位子上之後望著她,閃亮的黑眼睛若有所思。

  「妳打電話找我?」他問道,讓聲音低沉且帶共鳴感,聽起來會比較像「吸血鬼卓九勒伯爵」。

  「技術上而言,我是傳簡訊給你。」她將菜單翻到給吸血鬼點用的頁面,然後沿桌面滑給他。她先前已經看過,但是想到血布丁與血牛奶又不禁打一個顫。「希望我沒有吵醒你。」

  「噢,沒有,」他說道。「妳不會相信我在哪裡……」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他停了下來。「嘿。」他的手指突然摸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托起來。他眼中的笑意消失,關切之色代之而起。「怎麼了?又有傑斯的新消息?」

  「你們要開始點餐了嗎?」藍眼睛的仙靈服務生凱璃說道,當初就是她把女王的鈴鎖拿給克萊莉的。她看看克萊莉,咧嘴笑起來,那種高高在上的笑容看得克萊莉直咬牙。

  克萊莉點了一份蘋果派,賽門點了一杯熱巧克力血。凱璃將菜單收走,賽門依然關心地看著克萊莉。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把當晚的事告訴他,包括每一點細節──傑斯出現、對她說了什麼、客廳裡的衝突,以及路克的傷。她告訴他馬格努斯說到空間囊與其他世界,說到怎樣沒有辦法追蹤藏在空間裡的人也無法傳訊。賽門聽她講著,眼睛越來越暗,等她說完時,他將頭掩在雙手之間。

  「賽門?」凱璃送餐過來又離開了,他們的食物一點都沒碰。克萊莉摸一下他的肩膀。「怎麼了?路克──」

  「都是我的錯。」他抬頭看她,眼睛是乾的。吸血鬼哭的時候是淚中帶血,她想起來曾在哪裡看過這個說法。「要是我沒有咬賽巴斯欽……」

  「你是為了我才做的。那樣我才能活下來。」她的聲音輕柔。「你救了我。」

  「妳也救過我六、七次。這算公平了。」他的聲音沙啞。她想起他跪在屋頂花園上,把賽巴斯欽的黑血吐出來。

  「怪罪自己也於事無補,」克萊莉說道。「而且這不是我把你找來的原因,不只是要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我是說,我反正會告訴你的,但我本來也可以等到明天再說,要不是……」

  他警覺地看她一眼,然後喝一口杯子裡的飮料。「要不是什麼?」

  「我有一個計畫。」

  他呻吟一聲。「我就怕這個。」

  「我的計道並不可怕。」

  「伊莎貝的計畫都很可怕。」他用一根手指指著她。「妳的計畫都是自殺,充其量吧。」

  她往後靠坐,雙臂抱胸。「你要聽還是不聽?你必須保密。」

  「我如果要洩密,一定先把叉子插到自己眼睛裡,」賽門說道,然後又擔心起來。「等一下。你認為可能需要那樣嗎?」

  「我不知道。」克萊莉雙手掩面。

  「告訴我就是了。」他用認命的口氣說道。

  她嘆一口氣,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絲絨袋子,開口朝下放到桌上。兩個金戒指掉出來,發出輕輕的碰撞聲。

  賽門困惑地看著它們。「妳想要結婚?」

  「別白癡了。」她傾身向前,壓低了聲音。「賽門,這就是那對戒指,善福宮女王要的。」

  「我以為妳說妳沒有拿──」他話沒說完,抬眼看著她的臉。

  「我說說了。我拿了。但是我在學院看到傑斯之後,就不想再拿給女王了。我有一種感覺,可能某個時候我們會需要它們,而且我悟到她絕對不會給我們任何有用的情報。這對戒指似乎比拿去跟女王打交道更有價值。」

  賽門把戒指拿到手裡,還刻意遮住不讓從旁經過的凱璃看到。「克萊莉,妳不能把善福宮女王想要的東西留給自己。與她為敵是非常危險的。」

  她懇求地望著他。「我們能不能至少看看它們有沒有用?」

  他嘆一口氣,把一個戒指還給她。這個戒指感覺很輕,但又像真金一樣軟。她一時有點擔心大小會不合,但她一套上右手的食指,它似乎就與她的指形合一,完美地留在指節之間。她看見賽門貓一眼她的右手,發覺他也同樣戴上了。

  「我猜,現在我們要講話,」他說道。「對我講一點話,妳知道的,在心裡講。」

  克萊莉看著賽門,感覺很荒謬,彷彿是要她表演一齣戲,而她並沒有背台詞。賽門?賽門眨一下眼睛。「我想──妳能不能再做一次?」

  這回克萊莉專心一點,腦子裡努力想著賽門──他的「賽門式」樣子,思想的形式,聽見他聲音的感覺,他在身旁時的感覺。他的低語,他的祕密,他讓她發笑的樣子。好吧,她用對話的口氣想著,現在我在你的心裡,要不要看看傑斯不穿衣服的樣子?

  賽門嚇一跳。「我聽見了!還有,我不要看。」

  克萊莉的血液在血管裡興奮得冒泡。這樣有用耶。「想一些話回答我。」

  不到一秒鐘後,她就聽見賽門講話,就像她聽見撒迦利亞長老一樣,有話而無聲。妳看過他裸體?

  呃,不是全部,但我──

  「夠了,」他開口說了出來,雖然聲音夾雜著好笑與擔憂,眼睛卻在閃亮。「有用耶,見鬼了,真的有用。」

  她的身體湊上前。「那我可以把我的主意告訴你嗎?」

  他摸著手指上的戒指,摸著上面的細小花紋,指尖感覺到上面雕刻的葉脈。當然。

  她開始解釋,但是還沒講完就被賽門打斷,大聲說出來:「不行,絕對不行。」

  「賽門,」她說道。「這個計畫非常完美。」

  「要妳跟著傑斯與賽巴斯欽去一個不知所在的空間囊,然後我們用這對戒指溝通,讓我們在這個正常空間的人能夠追蹤到你們?這個計畫?」

  「對。」

  「不對,」他說道。「不行。」

  克萊莉往後坐回去。「你不能一直說不行。」

  「這個計畫也牽涉到我!我可以說不行!不行!」

  「賽門──」

  賽門拍拍身旁的椅墊,彷彿有人坐在那裡。「讓我給妳介紹我的好朋友『不行』。」

  「也許我們可以折衷一下。」她提議道,然後咬一口派。「不行。」

  「賽門。」

  「『不行』是一個有魔法的字眼,」他對她說道。「它是這樣用的。妳說:『賽門,我有一個瘋狂的自殺計畫。你要不要胬我實行?』我就說:『怎麼著,不行。』」

  她說:「我反正還是會照做。」

  他隔桌瞪著她。「什麼?」

  「不管你幫不幫忙,我都還是會做的,」她說道。「如果我不能用這個戒指,我還是要跟傑斯去他那裡,然後想辦法傳話給你們,也許偷偷溜開,打電話或者什麼,如果可能的話。我會做的,賽門。只是如果你幫我,我存活的機會就會大一點,而且你又沒有風險。」

  「我才不管我有沒有風險,」他咬牙說道,身子橫靠在桌子上。「我關心的是妳會怎麼樣!他媽的,我實際上才是刀槍不入的,讓我去吧,妳留下來。」

  「是呀,」克萊莉說道,「傑斯完全不會覺得奇怪。你可以告訴他說,你一直偷偷愛著他,受不了與他分離。」

  「我可以告訴他說我想過了,結果完全同意他與賽巴斯欽的理想,決定加入他們一起努力。」

  「你連他們的理想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正是問題所在。我最好還是告訴他說我愛他,或許運氣會好一點。反正傑斯向來認為每個人都愛他。」

  「但是,」克萊莉說道,「我是真正愛他。」

  賽門隔桌對她注視良久,一聲不響。「妳是當真的,」他終於說道。「妳真正會這麼做。不用我──不用任何安全網。」

  「為了傑斯,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賽門仰頭靠在塑膠椅背上,皮朥上該隱的記號微微發著銀光。「別這麼說。」他說道。「你不會為你愛的人做任何事嗎?」

  「我幾乎願意為妳做任何事,」賽門平靜地說道。「我願意為妳死,妳知道的。但是我願意殺死別人,一個無辜的人嗎?或者許許多多無辜的人呢?或者全世界的人?如果要妳在一個人與全世界的生命之間做選擇,妳告訴他說妳選擇他,那樣真的是愛嗎?那樣──我不知道,是合乎道德的愛嗎?」

  「愛不是什麼合不合乎道德的,」克萊莉說道。「愛就是愛。」

  「我知道,」賽門說道。「但是我們以愛之名所做的事有合不合乎道德的問題,而通常是沒有關係的。通常──不管我認為傑斯有多討厭──他都絕對不會要妳做任何違背妳本性的事,不為他,不為任何人。但他已不再是傑斯了,對吧?我真的不知道,克萊莉。我不知道他會要妳做什麼。」

  克萊莉雙肘撐在桌上,突然非常疲倦。「或許他不是傑斯,但他是我所能找到的最接近傑斯的人,不可能不要他而找回傑斯。」她抬眼看賽門。「還是你要告訴我沒有希望了?」

  接下來是很長的一段沉默。克萊莉看得出賽門內心的正直在與保護好朋友的欲望交戰。終於,他說道:「我絕對不會那麼說。我仍然是猶太人,妳要知道,即使現在我是吸血鬼。我心裡永遠都記得,也相信,即使我說不出那個詞,上──」他哽在那裡,喉頭嚥了一下。「他與我們立了一份聖約,就如同闇影獵人相信拉賽爾天使與他們定了一份聖約。而我們相信他的承諾。因此你絕對不能失去希望──哈提克琺──因為如果你讓希望活著,它就會讓你活著。」他的神情有點不好意思。「我的猶太祭司常常這麼說。」

  克萊莉的手移過去,覆在賽門的手上。他很少跟她或別人談他的宗教,不過她知道他很虔誠。「這表示你答應了嗎?」

  他呻吟著。「我想這表示妳打垮了我的精神,將我擊敗了。」

  「好極了。」

  「當然妳知道妳是要我負責告訴每個人──妳的母親、路克、亞歷克、小伊、馬格努斯……」

  「我猜我不應該說你沒有風險。」克萊莉怯怯說道。

  「對了,」賽門說道。「只要記住,妳母親像走失小熊的母熊一樣,憤怒地啃我腳踝的時候,我都是為了妳。」

  ❖

  喬登才剛躺回去睡覺,前門又響起敲擊聲。他呻吟著翻一個身,床邊的鐘閃著黃光顯示著凌晨四點鐘。

  又是一陣敲門聲。喬登不情願地爬起來,一面穿著牛仔褲踉蹌地走到甬道上,睡眼模糊地拉開門。「聽著──」

  接下來的話停在他的嘴唇上。站在門口的是梅雅。她穿著牛仔褲與褐色皮夾克,頭髮在後面梳起來用一雙銅簪插著,一綹鬈髮鬆垂在額邊。喬登的手指發癢,很想伸過去幫她塞到耳後。反之,他將雙手插到褲袋裡。

  「不錯的襯衫,」她說道,冷眼瞄一下他赤裸的胸膛。她的肩上掛著一個背包,他的心一時猛跳起來。她要離開這座城?她要躲開他?「聽著,喬登──」

  「是誰?」喬登背後響起一個沙啞的磁性聲音,一副剛下床的樣子。他看見梅雅張開嘴巴,立即轉回頭,看見伊莎貝穿著賽門的一件T恤,站在他身後揉眼睛。

  梅雅的嘴巴猛一閉緊。「是我,」她的口氣不是很友善。「而妳……是來找賽門嗎?」

  「什麼?不是,賽門不在。」閉嘴,伊莎貝,喬登狂亂地想著。「他……」她含糊地比一下手勢。「出去了。」

  梅雅的臉頰紅了起來。「這裡聞起來像酒吧。」

  「喬登的廉價龍舌蘭,」伊莎貝揮一下手。「妳知道的……」

  「那也是他的上衣嗎?」梅雅問道。

  伊莎貝低頭瞄一眼自己,再抬頭看梅雅,這才悟到另一個女孩在想什麼。「噢,不是的,梅雅──」

  「所以妳先讓賽門背著我跟妳在一起,現在妳又和喬登──」

  「賽門,」伊莎貝說道,「也是背著我跟妳在一起。總之,我與喬登之間什麼事都沒有。我是來找賽門的,但他不在這裡,所以我決定在他房間睡覺,現在我要再回去睡了。」

  「不行,」梅雅厲聲說道。「別走。別管什麼賽門與喬登了。我要說的事妳也需要聽。」

  伊莎貝僵住了,一隻手扶著賽門的房門,睡紅的臉頰緩緩變白了。「傑斯,」她說道。「妳來是為了他的事?」

  梅雅點點頭。

  伊莎貝娓靠在門上。「他──」她的聲音變啞了。她再度嘗試開口說話。「他們找到──」

  「他自己回來的,」梅雅說道。「找克萊莉。」她停了一下。「他帶著賽巴斯欽一起。他們打起來,路克受了傷,快死了。」

  伊莎貝的喉間發出乾乾的細弱聲音。「傑斯?傑斯傷了路克?」

  梅雅迴避著她的眼睛。「我不知道究竟情形怎樣,只知道傑斯與賽巴斯欽去找克萊莉,然後打起來,路克受了傷。」

  「克萊莉──」

  「她沒事。她跟她母親在馬格努斯家。」梅雅轉頭看喬登。「馬格努斯打電話給我,要我來找你。他想跟你聯絡,但是聯絡不上。他想要你幫他跟魯波斯督護接洽。」

  「幫他跟……」喬登搖著頭。「你不能就這樣打電話給督護,又不是打〇八〇〇狼人免費電話。」

  梅雅雙臂抱胸。「好吧,那你是怎麼跟他們聯絡呢?」

  「我有一位長官,他想要跟我聯絡的時候就會找我,或者我有緊急情況時也可以打給他──」

  「這是緊急情況。」梅雅將拇指勾著牛仔褲的腰帶環上。「路克可能會死,馬格努斯說督護也許知道怎麼幫忙。」她看著喬登,眼睛大而黑。他應該告訴她,他想著,督護不喜歡跟政委會的事扯上關係,他們都自己獨立行動,自己完成任務──幫助異世界的人,而且沒有保證他們會答應幫忙,有可能拒絕這個請求。

  但這是梅雅在問他。他可以幫她這件事,或許能讓他在補償自己對她的傷害的漫漫長路上跨出一步。

  「好吧,」他說道。「那麼,我們到他們的總部去,親自去見他們。他們在長島的北福克那裡,相當遠。我們可以開我的貨車去。」

  「好。」梅雅將背包拉高一點。「我想到我們可能要去某個地方,所以才把自己的一些東西帶來了。」

  「梅雅。」說話的是伊莎貝。她許久沒有說話,喬登幾乎忘了她在場。他轉頭看去,見她靠在賽門房門口的牆上,雙臂抱著自己,好像很冷的樣子。「他還好嗎?」

  梅雅吃一驚。「路克?不好,他──」

  「傑斯。」伊莎貝的目光飄向喬登。「妳說他跟克萊莉在一起──」

  梅雅搖搖頭。「不在,他不在那裡。」她的手抓緊背包帶。「但是我們現在知道一件事,而妳不會喜歡的。傑斯與賽巴斯欽現在有某種聯結,如果傷到傑斯,你就傷到賽巴斯欽。殺死他,賽巴斯欽也會死。反之亦然。這是直接聽馬格努斯說的。」

  「政委會知道嗎?」伊莎貝立即問道。「他們沒有告訴政委會吧?」

  梅雅搖著頭。「還沒有。」

  「他們會發現的,」伊莎貝說道。「整個族群都知道了,會有人說出去。然後就會開始搜捕,他們會為了殺賽巴斯欽而殺他。他們無論如何都會殺他。」她舉手穿梳一下濃密的黑髮。「我要見我哥哥,」她說道。「我要見亞歷克。」

  「嗯,那很好,」梅雅說道。「因為馬格努斯打電話給我之後,他就接著發了一通簡訊,說他有感覺妳會在這裡,而他有話要告訴妳。他要妳立即去布魯克林他的寓所那裡,馬上就去。」

  ❖

  外面非常冷,冷得即使她身上的保暖符印──以及她從賽門衣櫃裡拿來的薄皮大衣──都沒有辦法讓伊莎貝停止發抖。她推開馬格努斯所住公寓的大門,迅速閃身進去。

  按鈴開門之後,她走上樓梯,一隻手摸著已有裂痕的扶手。她一方面想快步衝上去,知道亞歷克在裡面,他會明白她的感覺。另一方面,她一直在對他瞞著他們父母的祕密,使她很想縮在樓梯口,獨自感受這種痛苦。她一方面痛恨倚賴別人的感覺──因為他們不是會讓妳失望嗎?一方面又想自傲地說,伊莎貝‧萊特伍不需要別人提醒,她是他們要她來這裡她才來的。他們需要她。

  伊莎貝並不介意別人需要她。事實上,她喜歡這樣。這就是為什麼當初她需要較久的時間接受剛通過「門戶」進入伊德瑞斯的傑斯,那個帶著淡金色煩惱眼神的十歲瘦男孩。亞歷克立即很高興接受他,但伊莎貝不喜歡他的那種冷靜樣子。她母親告訴她說,傑斯目睹他的父親遇害時,她原想像他會哭著來找她尋求安慰與建議。但他似乎不需要任何人,即使才十歲,他已經具有一種敏銳的自衛性機智與尖酸的脾性。事實上,伊莎貝曾氣餒地以為他就跟她一樣。

  後來是闇彫獵人的狩獵行動使他們結合──對鋒利武器與閃亮的天使刃的共同喜好,在皮膚上燒灼符印時的痛苦快感,以及戰鬥時讓思想麻木的迅捷感覺。亞歷克想要丟下小伊,跟傑斯一起出去狩獵時,傑斯曾為她發聲:「我們需要她。她是最好的一個,當然,除了我之外。」

  單單為了這一點,她就喜歡他。

  此刻她站在馬格努斯的門前,光線從門縫裡透出來,她聽見喃喃的說話聲。她推開門,一股暖怠襲上她全身。她心懷感激地走進去。

  那股暖意來自壁爐裡跳動的火燄──不過這棟公寓並沒有煙囪,而且那藍綠色的火燄也是魔法造出來的。馬格努斯與亞歷克坐在壁爐附近的沙發上,她走進去後,亞歷克抬頭看見她,立即跳起身,光著腳匆匆走過來──他穿著一件黑運動褲與領口破開的白T恤──張臂抱住她。

  一時之間她只是靜靜站在他的懷抱中,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雙手笨拙地上下拍著她的背部與頭髮。「小伊,」他說道。「不會有問題的,小伊。」

  她推開身,擦著自己的眼睛。老天,她討厭哭泣。「你怎麼能這麼說?」她駁道。「出了這種事情,你怎麼能說不會有問題?」

  「小伊。」亞歷克將妹妹的頭髮拉到一邊肩膀前面輕輕揪著。這讓她想起自己從前留辮子的時候,亞歷克常喜歡揪她,而且力道完全不像現在這麼溫柔。「別崩潰。我們需要妳。」他壓低聲音。「而且,妳知道妳聞起來都是龍舌蘭的味道嗎?」

  她朝馬格努斯望過去,只見他在沙發上用不可解讀的貓眼看著他們。「克萊莉在哪裡?」她說道。「還有她母親呢?我以為她們在這裡。」

  「在睡覺,」亞歷克說道。「我們認為她們需要休息。」

  「我就不需要?」

  「妳有沒有剛剛目睹自己的未婚夫或者榭父差一點被殺死呢?」馬格努斯冷冷問道。他穿著一套條紋睡衣,外面披著黑絲睡袍。「伊莎貝‧萊特伍,」他坐直身子說道,雙手在身前鬆鬆地握著。「正如亞歷克所說,我們需要妳。」

  伊莎貝站直身子,肩膀往後挺。「需要我做什麼?」

  「去找鑄擻姊妹,」亞歷克說道。「我們需要一種武器能將傑斯與賽巴斯欽分開,讓他們只會個別受傷──呃,妳知道我的意思。那樣才能殺死賽巴斯欽而不致傷到傑斯。而政委會早晚會知道傑斯不是賽巴斯欽的俘虜,知道他們在合作──」

  「那不是傑斯。」伊莎貝抗議道。

  「或許不是傑斯,」馬格努斯說道,「但如果他死了,妳的傑斯也就會跟著死。」

  「妳也知道,鑄鏺姊妹只跟女性說話,」亞歷克說道。「而喬瑟琳不能一個人去,因為她已不是闇影獵人。」

  「克萊莉呢?」

  「她仍在受訓。她不會知道怎樣問正確的問題或者怎麼稱呼她們,但妳與喬瑟琳知道。而喬瑟琳說她去過,等我們用『門戶』把妳送到堅石堡的防護罩旁邊之後,她可以給妳帶路。妳們兩個一起去,明天一早。」

  伊莎貝考慮著。想到終於有事情可做,而且是明確、充滿行動力與重要性的事,令她感覺寬慰。她當然比較喜歡殺死惡魔或者把賽巴斯欽的腿砍斷的任務,但這也算聊勝於無。傳說中的堅石堡像是一個讓人望而生畏的遙遠地方,而鑄鐵姊妹比緘默長老更為罕見。伊莎貝從未見過她們。

  她說:「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她來之後亞歷克首度露出笑容,他伸手撫一下她的頭髮。「這才是我的伊莎貝。」

  「別這樣。」她躲開他的手,看見馬格努斯在沙發那邊笑看他們。他坐直身子,抬起一隻手摸著尖刺爆裂般的黑髮。

  「我有三個空房間,」他說道。「克萊莉一間,她母親一間。我帶妳去第三間。」

  所有的房間都位於一條連接客廳的無窗甬道旁,兩間的門是關著的。馬格努斯帶著伊莎貝走進第三間,裡面的牆壁漆成桃紅色,窗上的銀桿上掛著黑窗簾,用手銬固定著。床罩上面有深紅色的心形圖案。

  伊莎貝環視四周。她感覺緊張不安,一點也不想睡覺。「很不錯的手銬。我可以明白你為什麼沒有讓喬瑟琳睡這間。」

  「我需要用東西固定窗簾。」馬格努斯聳聳肩。「妳有睡衣嗎?」

  伊莎貝只是點點頭,不想承認她把賽門的上衣帶過來了。吸血鬼其實並沒什麼特別氣味,但他這件上衣仍帶著淡淡的洗衣粉味道,算有一點安撫作用。「有點奇怪,」她說道。「你們要我立刻趕過來,結果只是要我來睡覺,說明天早上才出發。」

  馬格努斯靠著門邊的牆上,雙臂抱胸,若有所思地用細縫貓眼看著她。一時之間他讓她想起「恰吉」那隻貓,只是不太可能會咬人。「我愛妳哥哥,」他說道。「妳知道吧?」

  「如果你要我准許你們結婚,請便吧,」伊莎貝說道。「秋天也很適合結婚。你可以穿橘色的燕尾服。」

  「他不快樂。」馬格努斯說道,彷彿沒聽到她說話一樣。

  「當然他不快樂,」伊莎貝駁道。「傑斯──」

  「傑斯,」馬格努斯說道,雙手在身側握成拳頭。伊莎貝瞪著他。她一直以為他不在意傑斯,在亞歷克的感情穩定之後他甚至還挺喜歡傑斯的。

  她說了出來。「我以為你與傑斯是朋友。」

  「不是那樣,」馬格努斯說道。「有的人──這世界上有些人似乎各有特別命運,受到特別喜愛與折磨。天知道我們都喜歡美麗又受到傷害的東西,我一度也是,但有些人無法恢復,或者就算能夠,也只能透過愛與犧牲,而且其強度會毀掉付出者。」

  伊莎貝緩緩搖著頭。「我不懂。傑斯是我哥哥,但對亞歷克而言──他也是傑斯的闇影獵人搭檔。」

  「我知道搭檔的事,」馬格努斯說道。「我知道那種關係很親近,幾乎像是同一人。但妳知道結果怎麼樣,如果其中一人死了,剩下來的那一個──」

  「別說了!」伊莎貝雙手擒住耳朵,然後緩緩放下來。「你怎敢這麼說,馬格努斯‧貝恩?」她說道。「你怎敢這樣火上加油。」

  「伊莎貝。」馬格努斯的雙手放鬆下來,神情有點驚訝,彷彿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說。「對不起。我忘了,有時候……妳雖然堅強自制,但也跟亞歷克一樣脆弱。」

  伊莎貝說:「亞歷克一點也不脆弱。」

  「不對,」馬格努斯說道。「決定愛一個人的時候需要力量。問題是,我希望妳來陪他。有的事我無法為他做,無法給他。」一時之間馬格努斯自己顯得異常脆弱。「妳跟他一樣熟知傑斯,妳能給他我無法給的諒解,而且他愛妳。」

  「他當然愛我。我是他妹妹。」

  「親情不是愛情,」馬格努斯說道,語氣苦澀。「妳問克萊莉就知道。」

  ❖

  克萊莉像穿過來福槍管般通過「門戶」,飛到另外一頭,翻落到地面,雙腳用力撞到地之後留在原地,維持這個姿勢片刻,就因為穿過「門戶」帶來的暈眩感而無法集中心神,身體失去平衡而倒地,不過背包緩衝了撞擊力。她嘆一口氣──總有一天所有的訓練都會成功的──然後站起來,拍掉牛仔褲後面的灰。

  她站在路克家前面,河水在背後流過,對岸的城市建築聳立如森林。路克家仍跟他們幾小時前離開時一樣,門已上鎖,整片漆黑。克萊莉站在通往前門台階的石徑上,用力呑嚥著喉頭。

  她緩緩摸一下右手戴的戒指。『賽門?』

  她立即得到回答。『怎樣?』

  『你在哪裡?』

  『正走去搭地鐵。妳用「門戶」回家了嗎?』

  『路克的家。如果傑斯如我所想的一樣,他就會到這裡來。』

  一陣沉默。『嗯,好吧,我猜妳知道如果妳需要我的時候怎麼聯繫我。』

  『大概吧。』克萊莉深吸一口氣。『賽門?』

  『什麼?』

  『我愛你。』

  停了一下。『我也愛妳。』

  這樣就結束了,沒有掛斷電話那樣的喀答聲。克萊莉這才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聯繫已經切斷,彷彿腦子裡的某條電線被切斷。她懷疑亞歷克說到「搭檔」聯結斷掉時是否就是這樣。

  她朝路克的房子走去,緩緩爬上階梯。這是她的家。如果傑斯要回來找她,就如他對她說的那樣,他就會到這裡來。她在最上面一級台階坐下,將背包放到腿上,然後等著。

  ❖

  賽門站在寓所內的冰箱前,喝下最後一口冰血,記憶中克萊莉無聲的話語漸漸消退。他剛回到家,屋子裡是黑的,冰箱發出很大的嗡嗡聲,整個地方滿是一種奇怪的──龍舌蘭酒味?也許是喬登在喝酒。他的房間門是關的,賽門不怪他這時候睡覺,現在剛過凌晨四點鐘。

  他將瓶子放回冰箱,走回自己的房間。這是一星期來他第一晚在自己家睡覺。他已經習慣了跟人同睡一張床,習慣另一個人在半夜翻身。他喜歡克萊莉靠在他身邊蜷曲著睡,頭枕在一隻手上。他必須承認,他喜歡她有他在旁邊才能入睡的感覺,那使他覺得自己不可或缺,覺得自己受人需要──即使喬瑟琳似乎並不喜歡他睡在她女兒的床上,或者認為他有性威脅的可能。

  當然啦,從他們五歲到差不多十二歲為止,他經常與克萊莉同床。那可能有點關係,他一面想著,一面推開房間門。多半的晚上他們都在從事熱烈的活動,例如比賽誰能用最久的時間吃完一個瑞斯牌的花生巧克力餅,或者偷偷帶一個隨身DVD播放機──

  他眨一下眼睛。他的房間看起來仍一樣──光禿禿的牆壁,堆疊的塑膠架上面放著他的衣服,吉他掛在牆上,地板上擺著一張床墊。但是床上有一張紙──白方方的放在破黑毯子上。上面彎曲潦草的筆跡很熟悉,是伊莎貝的。

  他拿起紙條看著:

  □

  賽門,我一直在試著打電話給你,但似乎你的電話關機了。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克萊莉是否已經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了你。但我必須去馬格努斯那裡,而我很希望你也去那裡。

  我從來不會害怕,但我會為傑斯害怕,為我哥哥害怕。我從來不跟你要求任何事情,賽門,但我現在要求你。拜託你去吧。

  伊莎貝

  ❖

  賽門鬆開手中的信。那張紙還沒落地,他已經到了寓所外面準備跑下樓梯了。

  賽門走進馬格努斯的寓所,裡面很安靜,壁爐裡的火在燒著,馬格努斯坐在前面塞滿墊子的沙發上,雙腳蹺在咖啡桌上。亞歷克在睡覺,頭枕著馬格努斯的腿,馬格努斯在用手指輕繞著亞歷克的一綹黑髮。這位巫師的眼睛瞪著火燄,目光遙遠,彷彿在看著遙遠的過去。賽門不禁想起馬格努斯曾跟他說到永生的問題:

  有一天這世界上將只剩下你我兩人。

  賽門打一個顫,馬格努斯抬起頭。「伊莎貝打電話叫你過來的,我知道。」他壓低聲音說著以免吵醒亞歷克。「她在甬道那頭──左手邊的第一個房間。」

  賽門點點頭,朝馬格努斯舉手為禮,然後朝甬道走去。他感覺出奇緊張,彷彿在赴第一次約會。就他記憶所及,伊莎貝從未要求他幫忙或者陪伴,從未承認她需要他。

  他推開左邊第一扇房門,走了進去。裡面很黑,沒開燈,若非賽門具有吸血鬼的視力,大概翁到的只是一片漆黑。而他看見了衣櫃的輪廓,披掛著衣服的椅子,以及一張床,床罩掀開,伊莎貝側睡著,黑髮覆在枕頭上。

  賽門瞪著。他從未見過伊莎貝睡覺的樣子。她看起來比平常年輕,臉孔放鬆,長睫毛貼著臉頰,嘴唇微啟,雙腳縮在身下。她只穿著一件T恤──他的T恤,一件破舊的藍T恤,前面寫著「尼斯湖水怪冒險俱樂部:尋求答案,忽視事實」。

  賽門把門帶上,感覺有點失望。他沒想到她已經睡著了。他一直想跟她說話,想聽她的聲音。他將鞋子踢掉,在她身邊躺下。她在床上佔的空間當然比克萊莉大。伊莎貝很高,幾乎跟他差不多,不過他搭著她的肩膀時,她的骨架摸起來感覺很細緻。他用手沿著她的手臂摸下去。「小伊?」他說道。「伊莎貝?」

  她咕蛾著將臉埋到枕頭上。他湊近一點──她身上有酒味與玫瑰香水味。好吧,這解釋了一件事。他本來想把她拉到懷裡輕輕吻她,但「賽門‧路易斯,無知覺女人的侵犯者」絕對不是他所希望的墓誌銘。

  他平躺過來,瞪著天花板,上面的油漆乾裂,還有水印。馬格努斯真的應該找人來處理一下。伊莎貝彷彿感覺到他在旁邊,翻身靠過來,柔軟的臉頰貼在他的肩上。「賽門?」她含糊地說道。

  「嗯。」他輕輕摸她的臉。

  「你來了。」她張臂抱住他的胸部,讓頭抵在他的頸窩上。「我以為你不來了。」

  他用手指順著她的手臂輪廓摸下去。「我當然會來。」

  她的下一句話是壓在他的脖子上說的。「對不起,我睡著了。」

  他在黑暗中微笑著。「沒關係。即使妳只是想要我來在妳睡覺的時候抱著妳,我也都願意。」

  他感到她的身體僵一下,然後又放鬆了。「賽門?」

  「什麼?」

  「你能不能跟我說個故事?」

  他篾訝地眨眼。「什麼樣的故事?」

  「說什麼好人贏了,壞蛋輸了,永永遠遠地死了。」

  「所以,就像童話故事一樣?」他說道。他絞盡腦汁,他只知道迪士尼版本的童話故事,而第一個想到的是戴著貝殼胸罩的小美人魚愛麗兒。他八歲的時候瘋狂迷上了她,不過現在似乎不像是適合講這個的時候。

  「不要。」她像吁氣般說道。「我們在學校念過童話故事了,裡面很多魔法都是真的──但是,反正啦,不要。我要聽我沒聽過的。」

  「好吧,我想到一個了。」賽門摸著伊莎貝的頭髮,感到她閉著的眼睛上睫毛貼著他的脖子掀動。「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遙遠的銀河系……」

  ❖

  克萊莉不知道自己在路克的前門台階上坐了多久,太陽開始升起,由他的房子後方往上爬,天空變成暗玫瑰紅色,河水則似一條灰藍色的帶子。她在發抖,已經抖了許久,整個身體緊縮成抖動的一團。她已經用了兩個保暖符印,但是都沒有用。她感覺這種顫抖可能心理成分大一點。

  他會來嗎?如果他體內如她所想的仍有傑斯在其中,他就會來。他用嘴型對她說他會回來找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會盡快回來。傑斯不是有耐性的人,也不會跟人玩遊戲。

  但她只能等這麼久。太陽終將升起,第二天就要開始,她母親會要找她。她就得放棄傑斯,至少一天。

  她閉上眼睛拒看明亮的日出,雙肘撐著身後的台階。一時之間,她感覺自己像飄浮在遐想中,回到過去的時光,什麼事情都沒有變,她將在下午與傑斯見面一同練習,或者在今天晚上共餐,而他會像往常一樣逗她笑。

  溫暖的太陽光線照在她的臉上。她不甚情願地張開眼睛。

  他在那裡,正朝台階這邊走來,無聲無息地像一隻貓,一如以往。他穿著深藍色毛衣,使他的髮色有如陽光。她坐直身子,心臟狂跳。明燦的陽光似乎為他的身形加上一圈光影,她想起那天晚上在伊德瑞斯,煙火如何劃過天際,讓她聯想到墜落的火天使。

  他走到面前,對她伸出手。她握住他,讓他將她拉起來。他淡金色的眼睛在她的臉上搜尋。「我不確定妳會在這裡。」

  「你從什麼時候對我不確定了?」

  「妳本來非常生氣。」他捧起她的臉,他的手掌上有一道疤,她的皮膚可以感覺到。

  「所以如果我不在這裡,你要怎麼辦?」

  他將她拉近。他也在發抖,風吹動著他發亮的亂髮。「路克怎麼樣?」

  聽到路克的名字,她的身體又是一顫。傑斯以為她是覺得冷,就將她抱緊。「他不會有事的。」她小心說道。是你的錯,你的錯,你的錯。

  「我絕對無意傷害他。」傑斯的雙臂抱著她,手指緩緩上下摸著她的背脊。「妳相信我嗎?」

  「傑斯……」克萊莉說道。「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要再問妳一次。要妳跟我走。」

  她閉上眼睛。「你不告訴我要去哪裡?」

  「要有信心,」他柔聲說道。「妳必須有信心。但妳也必須知道──一旦妳跟我走,就不能再回頭。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不行。」

  她想起上次她走出「爪哇瓊斯」咖啡館,看見他在等她。從那一刻起,她的整個生活都改變了,再也無法回復。

  「從來就沒有辦法回頭,」她說道。「跟你在一起就不行。」她睜開眼睛。「我們該走了。」

  他露出笑容,燦爛得一如由雲端露出來的朝陽。她感到他的身體放鬆下來。「妳確定?」

  「我確定。」

  他湊上前吻她。她伸手抱住他,嚐到他嘴上有一點苦味。接著籠罩下的黑暗宛如帷幕宣告一幕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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