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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非人間兵器

  細小的初雪雪花由鐵灰色天空如羽毛飄落,克萊莉與母親匆匆走在綠點大街上,低頭頂著東河上吹過來的寒風。

  將路克留在狼人族群總部的廢棄警察局內之後,喬瑟琳一直沒有說話。整個過程一片模糊──眾狼人將領袖抬進去,拿出急救包,克萊莉與母親拚命想看清楚圍在他們中間的路克。她知道他們為什麼不能把他送到凡人的醫院,但把他放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醫務室裡實在是難上加難。

  眾狼人並不是不喜歡喬瑟琳與克萊莉,只是路克的未婚妻與她女兒並不囤於他們族群,永遠都不可能。克萊莉環視周遭想找梅雅當盟友,但她不在場。最後因為房間太擠,喬瑟琳叫克萊莉到外面甬道上等著,克萊莉癱坐在地板上,懷裡抱著背包。時間是凌晨兩點鐘,她從未感覺如此孤獨。要是路克死了……

  她簡直想不出生活中沒有他的時候。因為他與她母親,她才知道了無條件的愛情是怎樣的。她最早的一個記憶就是在北部路克的農場上,路克將她抱到一棵蘋果樹上坐著。在醫務室裡,他的第三副手巴特將急救包打開時,他的呼吸發出嘎嘎的聲音。她記得人快死的時候呼吸聲都是那樣。她想不起來自己對路克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妳不是應該記得妳在一個人死前對他說的話嗎?

  喬瑟琳終於從醫務室裡出來,神情疲倦。她對克萊莉伸出手,將她從地板上拉起來。

  「他……」克萊莉說道。

  「他已經穩定下來,」喬瑟琳說道。她抬眼望著甬道。「我們應該走了。」

  「去哪裡?」克萊莉很困惑。「我以為我們應該留在這裡,跟路克在一起。我不想離開他。」

  「我也不想。」喬瑟琳態度一直很堅定。克萊莉想到這個女人曾經背離伊德瑞斯,離開她所認識的一切事物,獨自開始新生活。「但我們也不能把傑斯與強納森引到這裡來。這樣對族群很危險,對路克也是。而傑斯第一個就會想到來這裡找妳。」

  「那要到哪裡……」克萊莉說著,但話未說完就明白了。這一陣子她們每次需要幫忙的時候都會去哪裡呢?

  街邊人行道上已經覆了一層糖霜似的白雪。喬瑟琳在離家前穿上了一件長外套,但裡面仍是沾有路克血跡的衣服。她的嘴唇緊閉,目光堅定地盯著前方的路。克萊莉猜想母親走在伊德瑞斯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靴子上沾滿灰,外套底下藏著聖杯。

  克萊莉搖搖頭,把這種念頭甩開。她又在胡思亂想了,想著自己不在場見不到的事,讓心思飄移,或許是想飄離自己剛才見到的事。

  她的腦海裡不自主浮現賽巴斯欽將將刀子刺入路克體內的景象,還有傑斯那熟悉親愛的聲音在說「附帶損害」。

  有時候一樣珍貴的東西失而復得之後會有一種情形,就是你們找到他時,他可能跟離開時不太一樣了。

  喬瑟琳打一個顫,她將幅兜拉起來遮住頭髮,有些白色雪花已經跟她的紅髮混在一起。她依舊沉默,街旁的波蘭與俄羅斯餐館,還有理髮店與美容沙龍,在雪白與昏黃的夜裡空無一人。一段記憶在克萊莉腦海深處閃現──這次是真實的記憶,不是她的想像。她母親帶著她在黑夜中的街道上,走在成堆的污雪之間,烏雲低垂……

  她見過這副景象,那是在緘默長老第一次探索她內心的時候。她現在明白那是什麼了。那時候她母親帶著她去找馬格努斯修改她的記憶。當時一定是寒冬,她也認出記憶中的綠點大街。

  馬格努斯的紅磚房子聳立在她們眼前。喬瑟琳推開玻璃門,兩人擠進門口。克萊莉試著用嘴巴呼吸,她母親按著馬格努斯的門鈴,一下,兩下,三下。門終於開了,她們匆忙走上樓梯。馬格努斯的房門是開的,巫師靠在門柱旁等她們。他穿著鮮黃色睡衣,綠拖鞋上面是兩個外星人臉,還有兩根彈簧似的天線。他的尖刺形黑髮亂捲,金綠色眼睛疲倦地眨動著看她們。

  「專門收容任性闇影獵人的聖馬格努斯之家,」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歡迎。」他伸出一臂比著。「空房間在那邊。先把靴子在墊子上擦一下。」他退進屋裡,讓她們從面前走過去,然後把門關上。今天這裡弄的是仿維多利亞式裝潢,處處可見高靠背的沙發與鍍金鏡子,柱子上掛著花朵形燈。

  大客廳旁的短廊通往三個空房間,克萊莉隨便選了右邊的一間,牆壁是橘色,跟她在公園坡的舊房間一樣,還有一張沙發床,以及一扇小窗望著外面一家已關門的餐館。喵主席蜷伏在床上,鼻子藏在尾巴底下。她在牠旁邊坐下,摸一下牠的耳朵,感到牠毛茸茸的小身體呼嚕輕頹。她摸著牠的時候,瞥見自己的毛衣袖子上面沾有結塊的黑血。是路克的血。

  她站起身,用力把毛衣扯下,從背包裡拿出一條乾淨牛仔褲與黑色尖領保暖衫換上。她瞄一眼窗戶上自己的影子,顯示出她蒼白的面容,被雪弄濕的頭髮軟趴趴地垂著,臉上的雀斑明顯得像油漆四濺的污點。並不是說她在乎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她想起傑斯的吻──感覺像是已經過了好幾天而非僅僅數小時之前──她的胃部翻攪,彷彿呑下了許多小刀片。

  她撐住床緣許久,等著這陣痛楚過去。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走回外面的客廳。

  她母親坐在一張鍍金靠背椅上,修長的藝術家手指握著一杯加擰懞的熱水。馬格努斯攤坐在一張桃紅色沙發上,綠拖鞋蹺在咖啡桌上。「狼人族群已經讓他穩定下來了,」喬瑟琳用疲倦的聲音說道。「不過他們不知道能支持多久。他們想可能是刀刃上有銀粉,但似乎還有別的。刀尖上──」她抬眼看見克萊莉,立即沉默下來。

  「沒關係,媽。我已經夠大,能聽妳說路克怎麼樣了。」

  「呃,他們不甚清楚究竟是什麼,」喬瑟琳輕聲說道。「賽巴斯欽的刀尖斷了一截在他的肋骨上,但是他們不能把它取出來,它會……動。」

  「會動?」馬格努斯神情困惑。

  「他們想把它挖出來的時候,它就往骨頭裡面鑽,幾乎要把骨頭弄斷了,」喬瑟琳說道。「他是狼人,癒合得很快,但它卻在裡面割破他的內臟,讓傷口無法癒合起來。」

  「惡魔金屬,」馬格努斯說道。「不是銀。」

  喬瑟琳俯身向前。「你想你能幫助他嗎?不管任何代價,我都會付──」

  馬格努斯站起來,外星人拖鞋與凌亂的頭髮似乎與眼前的嚴肅狀況很不搭調。「我不知道。」

  「但你治好了亞歷克,」克萊莉說道。「當初大惡魔傷了他……」

  馬格努斯踱起步子。「那時候我知道他的問題在哪裡,而現在我不知道這是哪一種惡魔金屬。我可以試驗,用不同的醫療咒,但那不是最快的方法。」

  「最快的方法是什麼?」喬瑟琳問道。

  「督護,」馬格努斯說道。「狼人護衛。我認識創辦人──伍爾西‧史考特。由於某些……事件,他對狼人碰上的惡魔金屬與毒藥詳細狀況產生興趣,就像緘默長老也記錄下來各種治療亞衲人的方法。不幸的是,這些年來督護變成很封閉的祕密組織,但他們的會員能夠取得相關資料。」

  「路克不是他們的會員,」喬瑟琳說道。「而且他們的名單是保密的──」

  「但喬登是,」克萊莉說道。「喬登是會員。他能查出來。我打電話給他──」

  「我來打,」馬格努斯說道。「我不能進入督護的總部,但我能傳送一個應該很有份量的訊息。我馬上回來。」他往廚房那邊踱過去,拖鞋上的天線像海草般輕晃著。

  克萊莉轉頭看母親,她低頭瞪著杯子裡的熱水。這是她最喜歡的一種恢復精神飮料,不過克萊莉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喝熱的酸水。她母親被雪浸濕的頭髮開始變乾,也開始捲起來,就像克萊莉的頭髮在潮濕的天氣裡也會變捲。

  「媽,」克萊莉說道,她母親抬起頭。「妳丟出的那把刀──在路克家的時候──是要瞄準傑斯嗎?」

  「是強納森。」她絕對不會叫他賽巴斯欽,克萊莉知道。

  「只是……」克萊莉深吸一口氣。「那幾乎是同一回事。妳也看見了,妳刺傷賽巴斯欽的時候,傑斯就開始流血。就好像他們──是互相對應的。割傷賽巴斯欽,傑斯就流血,殺死他,傑斯也會死。」

  「克萊莉。」她母親揉著疲倦的眼睛。「我們現在可不可以不要談這個?」

  「但是妳說妳認為他會回來找我。我是指傑斯。我需要知道妳不會傷害他──」

  「呃,妳現在無法知道。因為我不會保證,克萊莉。我不能。」她母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我看見你們兩人從妳的房間裡一起出來。」

  克萊莉臉紅了。「我不想──」

  「不想什麼?不想談?好吧,太可惜了,是妳先提起來的。算妳運氣好,我已經不在政委會了,妳要知道。妳知道傑斯在哪裡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今天晚上是他失蹤後我第一次跟他說話。我先在『學院』裡看見他跟賽──跟強納森在一起,那是昨天。我告訴了亞歷克、伊莎貝與賽門,但是不能告訴別人。如果政委會抓到他──我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喬瑟琳抬起綠眸子。「為什麼不能?」

  「因為他是傑斯,因為我愛他。」

  「他不是傑斯。問題就在這,克萊莉,他不是他自己了,妳看不出來──」

  「我當然看得出來。我又不笨,但是我有信心。我以前見過他被附身的樣子,也看到他自己掙脫出來。我認為傑斯仍在他體內某處,我認為有辦法救他。」

  「萬一沒有呢?」

  「證明看看。」

  「妳不能證明否定的事情,克蘿莉莎。我明白妳愛他。妳一直都愛他,愛得太多了。妳以為我不愛妳父親嗎?妳以為我沒有給過他機會嗎?看看結果冒出來什麼,是強納森。若不是我跟妳父親在一起,他就不會存在──」

  「我也不會存在,」克萊莉說道。「如果妳忘記的話,我是比哥哥晚出生的,不是之前。」她用力瞪著母親。「妳是說如果能夠除掉強納森,就算不生我也值得嗎?」

  「不是,我──」

  這時響起鑰匙開鎖的聲音,然後門打開來。是亞歷克,穿著一件皮質長風衣,裡面配著藍毛衣,黑髮上沾著雪花。他的臉頰被凍得紅如蘋果,但臉上其他部分則很蒼白。

  「馬格努斯在哪裡?」他問道。他轉頭看向廚房時,克萊莉看見他的下頷有瘀青,就在耳朵下方,約如拇指大小。

  「亞歷克!」馬格努斯走進客廳,隔空給他的男朋友一個飛吻。他已經脫掉拖鞋,現在打著赤腳。他看著亞歷克,貓眼晶亮。

  克萊莉知道那種眼神。她自己看著傑斯時就是那樣。不過亞歷克並沒有回視,只是將外套脫掉,掛在牆上的鉤子上。看得出他很煩惱,雙手發抖,寬闊的肩膀緊繃著。

  馬格努斯問:「你接到我的簡訊了?」

  「接到了,反正我只在幾條街外。」亞歷克看看克萊莉,又看看她母親,神情焦慮又不安。雖然亞歷克曾受邀參加喬瑟琳的派對,其他時候也見過幾次,彼此卻不是很熟識。「真的是馬格努斯說的那樣嗎?妳們又看到傑斯了?」

  「還有賽巴斯欽。」克萊莉說道。

  「但是傑斯,」亞歷克說道。「他怎麼──我是說,他看起來怎麼樣?」

  克萊莉很清楚他是在問什麼,此刻在這個房間內她與亞歷克對彼此最了解。「他不是在騙賽巴斯欽,」她輕聲答道。「他真的變了,完全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怎麼樣的?」亞歷克問道,語氣夾雜著怒意與脆弱的怪異感覺。「他怎麼不同?」

  克萊莉的牛仔褲膝頭有一個破洞,她用手戳著裡面的皮膚。「他講話的樣子──他相信賽巴斯欽,相信他在做的,不管什麼都是對的。我提醒他說賽巴斯欽殺了麥克斯,而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聲音沙啞。「他說賽巴斯欽就跟麥克斯一樣是他的兄弟。」

  亞歷克的臉色刷白,雙頰上的紅潤變得好像血染的。「他有沒有說到我?或者小伊?他有沒有問到我們?」

  克萊莉搖搖頭,她無法忍受再看著亞歷克的臉。她由眼角可以瞥見馬格努斯也在看亞歷克,但臉上幾乎毫無悲哀之意。她不知他是否仍在嫉妒傑斯,還是覺得亞歷克讓他傷心。

  「他為什麼去妳那裡?」亞歷克搖著頭。「我不懂。」

  「他要我跟他一起走,加入他與賽巴斯欽。我猜他是想讓他們的小小邪惡雙人組變成三人組。」她鍵聳肩。「也許他覺得孤單。賽巴斯欽不可能是很好的同伴。」

  「我們不知道那一點。他可能非常會玩拼字遊戲。」馬格努斯說道。

  「他是兇殘的精神病狂,」亞歷克斷然說道。「傑斯也知道。」

  「但傑斯現在已不是傑斯──」馬格努斯說著,電話鈴響了起來。「我去接。天知道還有誰會從政委會跑出來,需要一個地方投奔?這個城裡又不是有很多旅館。」他又走回廚房去。

  亞歷克癱坐到沙發上。「他工作得太辛苦了,」他說道,眼神擔心地望著男朋友的背影。「他每天晚上都不睡覺,拼命想解開那些符印之謎。」

  「是政委會聘請他做的嗎?」喬瑟琳問道。

  「不是,」亞歷克緩緩說道。「他是為我做的。因為傑斯對我很重要。」他拉起衣袖,給喬瑟琳看他前臂內側的闇影獵人搭擋符印。

  「你早知道傑斯並沒有死,」克萊莉說道,腦子裡各種思緒開始轉動。「因為你們是搭檔,因為你們之間有聯結。但你說你感覺有什麼事不對勁。」

  「因為他被附身了,」喬瑟琳說道。「那使他改變了。華倫泰說過,路克變成異世界人的時候,他也感覺到了。那種不對勁的感覺。」

  亞歷克搖著頭。「但是傑斯被莉莉絲附身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他說道。「現在我可以感覺到什麼……不對勁,一種脫離的感覺。」他低頭看自己的鞋子。「你的搭檔死的時候你會感覺到──就像身上有一根繩子斷了,你開始墜落。」他看著克萊莉。「我感覺過一次,在伊德瑞斯,在作戰的時候,但是時間很短──而我回到艾嵐坎迪之後,看見傑斯還活著,所以我以為是自己想像的。」

  克萊莉搖著頭,想起傑斯以及琳恩湖畔鮮血染紅的沙灘。不是你想像的。

  「我現在感覺的不同,」他繼續說道。「我感覺不在這個世界上,但是又沒有死。沒有被囚禁……只是不在這裡。」

  「正是這樣,」克萊莉說道。「我兩次看見他與袞巴斯欽的時候,他們都是平空消失了。沒有用『門戶』,只是前一分鐘還在這裡,下一分鐘就不見了。」

  「你們說到這裡或那裡,」馬格努斯說道,他走回客廳,打了一個呵欠,「還有這個世界跟那個世界,你們在說的是不同次元的空間。只有幾個巫師能夠使用空間魔法。我的老朋友拉格諾就能做到。這些空間並不是成排存在──而是重疊在一起,像紙張一樣。不同空間相接的時候,就會創造出空間袈,防止別人找到你。畢竟,你並不在這裡──你是在那裡。」

  「也許那就是為什麼我們找不到他?為什麼亞歷克感覺不到他?」克萊莉說道。

  「可能。」馬格努斯語氣幾乎帶有佩服的意味。「那就表示,如果他們不希望被人找到,實際上就沒有辦法找到他們。而如果你找不到他們,也就沒有辦法從他們那裡得到訊息。那是一種很複雜,很昂貴的魔法。賽巴斯欽一定有某種關係──」門鈴響起來,他們全都嚇一跳。馬格努斯翻轉一下眼珠。「大家冷靜一點,」他說道,然後走向玄關。片刻之後,他帶著一個穿白長袍的人回來,袍子的背後與兩側都畫著暗紅褐色的符印。他的帽兜拉起來遮住臉,不過整個人看起來很乾,彷彿沒有雪花落到他身上。他將帽兜掀起時,見到撒迦利亞長老的臉時克萊莉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喬瑟琳突然將杯子放到咖啡桌上,看著這位緘默長老。他的帽兜拉開之後,露出黑色的頭髮,但臉部仍在暗影中,克萊莉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見到還有符印的高聳顴骨。「是你,」喬瑟琳的聲音變細。「但馬格努斯說你絕對不會──」

  非常事件要用非常手段。撒迦利亞的聲音飄過來,進入克萊莉的腦子裡。她由其他人的表情可知他們也聽見他的聲音了。我不會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訴政委會或議會。如果有機會拯救海隆戴爾家族的最後一支血脈,我認為那比我對政委會的忠誠更重要。

  「那麼就沒有問題了,」馬格努斯說道。他與身邊的緘默長老形成一個奇怪的對比,一個是白臉白袍,一個穿著鮮黃色的睡衣。「對莉莉絲的符印有沒有新見解?」

  我仔細研究過那些符印,也聽了議會上的所有證詞,撒迦利亞說道。我相信她的儀式包括兩個層面。她先用晝行者吸血,喚醒強納森‧摩根斯坦的意識,他的身體仍然很弱,但心思與意志已經活了。我相信後來傑斯‧海隆錢珣獨自跟他在屋頂上的時候,強納森借用莉莉絲符印的力量,迫使傑斯走進他旁邊施了咒的圓圈內。那時候傑斯的意志就向他屈服了。我相信他吸食了傑斯的血,獲得力量活起來,帶著傑斯逃離了屋頂。

  「然後那也在他倆之間建立了一種聯結?」克萊莉說道。「因為我母親刺傷賽巴斯欽的時候,傑斯就開始流血。」

  對。莉莉絲做的是一種類似孿生配對的儀式,跟我們自己的「搭檔」儀式很像,但更強更危險。他們兩個現在已無可避免地聯結在一起。如果一個人死了,另外一個也會死。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武器能夠只傷其一。

  「你說他們無可避免地聯結在一起,」亞歷克傾身向前說道,「那是表示──我是說,傑斯恨賽巴斯欽。賽巴斯欽殺了我們的弟弟。」

  「我看賽巴斯欽也不可能那麼喜歡傑斯。他一輩子都非常嫉妒他,認為華倫泰比較喜歡傑斯。」克萊莉也說道。

  「更不用說,」馬格努斯說道,「傑斯還殺過他。那絕對是誰都不會喜歡的事。」

  「好像傑斯並不記得這些事情發生過,」克萊莉挫惱地說道。「不對,不是他不記得──他好像不相信有那些事。」

  他記得的。但那種聯結的力量太強,傑斯的思想會燒過這些事,就像河水繞過岩石一樣。那也像馬格努斯當初對妳施的咒,克蘿莉莎。妳看見一部分的隱形世界時,心裡就會排拒它,不接受它。現在跟傑斯談強納森的事沒有用,這些事實都無法切斷他們的聯結。

  克萊莉想起她提醒傑斯說賽巴斯欽殺害麥克斯的時候,傑斯的臉上有瞬間皺眉想著,隨即又恢復平滑,彷彿很快就忘了她說的話。

  可以略感安慰的是,強納森‧摩根斯坦也跟你們的傑斯一樣聯結在一起。他不能傷害傑斯,也不會想要傷害他,撒迦利亞說道。

  亞歷克舉起雙手。「所以他們現在相愛了嗎?他們變成好朋友了?」他語氣中的嫉妒與受害感覺非常明顯。

  不是的,他們現在等同於彼此,所想的跟對方所想的一樣。他們知道對方在兩人之間不可或缺。賽巴斯欽是領袖,是兩者之中的首腦。他相信什麼,傑斯也就相信什麼。他想要什麼,傑斯就想要什麼。

  「所以他是被附身了。」亞歷克斷然說道。

  被附身的時候,當事人有一部分原來意識仍然完整。被附身的人曾說,他們像在從外面看自己的行動,他們在呼喊可是無法讓人聽見。但傑斯是完全佔有自己的身體與心靈,他相信自己是正常的,相信這就是他想要的。

  「那麼他想要我做什麼呢?」克萊莉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他今天晚上為什麼要到我的房間來?」她希望自己的臉頰沒有發紅。她努力想甩脫親吻他的記憶,以及他在床上壓住她身體的感覺。

  他仍然愛妳,撒迦利亞長老說道,聲音出奇地溫柔。妳是他的世界運轉中心,這一點未曾改變。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離開,」喬瑟琳語氣緊張地說道。「他會回來找她。我們不能待在那個舊警察局那裡。我不知道哪裡安全──」

  「這裡,」馬格努斯說道。「我可以設下防護,不讓傑斯與賽巴斯欽進來。」

  克萊莉看見她母親的眼裡閃現一陣寬慰。「謝謝你。」喬瑟琳說道。

  馬格努斯甩一下手臂。「這是一種特權。我最愛抵禦生氣的闇影獵人,尤其是被附身的那種。」

  他不是被附身的,撒迦利長老提醒他。

  「用詞問題,」馬格努斯說道。「問題在於,他們兩個人在打什麼主意?他們有什麼計畫?」

  「克萊莉說她在圖書室看見他們的時候,賽巴斯欽跟傑斯說他很快就要管理『學院』了,」亞歷克說道。「所以他們是在打算做什麼事情。」

  「繼續執行華倫泰的工作,大概吧,」馬格努斯說道。「要消滅異世界人,殺死所有不聽話的闇影獵人,諸如此類的。」

  「也許。」克萊莉不確定。「傑斯說到什麼賽巴斯欽在為一個偉大的目的效力。」

  「只有天使知道那是指什麼,」喬瑟琳說道。「我曾跟一個狂熱分子結婚多年,知道所謂『偉大的目的』是什麼意思。那表示折磨無辜的人,殘酷的謀殺,背棄朋友,全都是為了一個你相信比自己重大的目的,其實只不過是貪婪與幼稚用花俏的語言美化起來。」

  「媽,」克萊莉抗議道,有點擔心喬瑟琳的語氣帶著譏諷意味。

  但喬瑟琳只是看著撒迦利亞長老。「你說這世界上沒有一種武器能夠只傷其中一人,」她說道。「就你所知的武器中……」

  馬格努斯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像貓眼被光束照到一般。「妳認為……」

  「鑄鐵姊妹,」喬瑟琳說道。「她們是武器與軍備專家,可能有解答。」

  克萊莉知道,鑄鐵姊妹是緘默長老的姊妹宗派,不同的是她們並沒有把嘴巴或眼睛縫起來,而是幾乎全然獨立住在一個不知所在的城堡內。她們不是戰士,而是創造者,用手塑造武器、符杖以及天使刃給闇影獵人防身。有些符印只有她們能雕刻出來,也只有她們知道將銀白色的「阿達瑪斯」物質融入惡魔塔、符杖與巫光石中的祕密。她們很少露面,也不參加議會開會或者進入艾嵐坎迪。

  有可能,撒迦利亞長老過了許久才說道。

  「要是可以殺死賽巴斯欽──要是有一種武器可以殺死他而讓傑斯活著──那是否表示傑斯就能擺脫他的影響呢?」克萊莉問道。

  接著是更久的沉默。然後,對的,撒迦利亞長老說道。那會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那麼,我們應該去見鑄鐵姊妹。」倦意像一層厚重的外衣,壓在她的眼皮上,使她的嘴裡感覺酸澀。她揉揉眼睛,想把倦意驅走。「現在就去。」

  「我不能去,」馬格努斯說道。「只有女性闇影獵人才能進入堅石堡。」

  「妳也不能去,」喬瑟琳用那種嚴厲的「不行—妳不准跟賽門—在半夜—去夜店」的語氣說道。「妳在這裡比較安全,這裡有防護。」

  「伊莎貝,」亞歷克說道。「伊莎貝能去。」

  「你知道她在哪裡嗎?」克萊莉說道。

  「在家,我想是吧,」亞歷克聳著一邊肩膀說道。「我可以打電話給她──」

  「我來處理,」馬格努斯說道,一面優雅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熟練地發出簡訊。「現在很晚了,我們不需要吵醒她。每個人都需要休息。如果我要送誰去見鑄鐵姊妹,那也會是明天的事。」

  「我跟伊莎貝去,」喬瑟琳說道。「沒有誰會刻意要找我,而且她不是一個人去比較好。即使技術上而言我並不是闇影獵人,我一度也是的。只要我們有一人夠格就可以。」

  「這樣不公平。」克萊莉說道。

  她母親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克萊莉……」

  克萊莉站起身。「我這兩個星期簡直就像囚犯一樣,」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政委會不讓我去找傑斯,結果他自己找上來──來找我──妳又不讓我跟妳去找鑄鐵姊妹──」

  「那樣不安全。傑斯可能會追蹤到妳──」

  克萊莉失控了。「每次妳想保護我,結果都毀了我的生活!」

  「不是的,妳與傑斯走得越近,妳就越毀掉自己的生活!」她母親駁道。「妳所冒的險,所捲入的危險,每次都是因為他!他曾經用刀抵住妳的脖子,克蘿莉莎──」

  「那不是他,」克萊莉用自己所能想像的最細柔最具威脅性的口氣說道。「妳以為我會願意跟一個想用刀子殺我的男孩在一起一秒鐘,即使我愛他?也許是妳在凡人的世界裡生活太久了,媽,但這是有魔法的。傷害我的人不是傑斯,而是一個戴著他的臉的惡魔,而且現在我們要找的人不是傑斯,但如果他死了……」

  「就沒有機會把傑斯救回來。」亞歷克說道。

  「可能已經沒有機會了,」喬瑟琳說道。「老天,克萊莉,妳看清楚證據。妳原以為妳與傑斯是兄妹!妳犧牲一切救他的命,結果大惡魔就利用他來找妳!妳什麼時候要面對你們兩人不該在一起的事實?」

  克萊莉猛然一縮,彷彿挨了母親一擊。撒迦利亞長老靜立如雕像,彷彿根本沒聽見誰在叫喊。馬格努斯與亞歷克只是呆瞪著。喬瑟琳臉頰通紅,眼睛閃著怒光。克萊莉不敢信任自己會開口說出什麼話,於是轉身走開,沿著甬道走進馬格努斯給她的空房,將門在身後用力關上。

  ❖

  「好啦,我來了,」賽門說道。一陣冷風吹過這座空蕩的屋頂花園,他將雙手插到牛仔褲口袋裡。他其實並不覺得冷,但又覺得自己應該會冷。他抬高聲音。「我到了。你在哪裡?」

  格林威治飯店的屋頂花園已經關閉了,所以沒有人跡。這裡設計得像英國式花園,種著仔細修剪的矮樹,散置著優雅的柳條與玻璃家具,「利萊酒」的廣告傘在寒風中鼓動。玫瑰花架值此寒冬一片光禿,石牆上結著蛛網,賽門由牆頭可以瞥見紐約市區一角。「我在這裡,」一個聲音說道,然後一個身影由柳條椅上站起來。「我已經開始懷疑你到底會不會來了,晝行者。」

  「拉斐爾,」賽門用認命的語氣說道。他往前走去,穿過石英板人造水池與花台之間的硬木地板。「我自己也在懷疑。」

  他走近一點後,就可以把拉斐爾看得很清楚。賽門的夜視力絕佳,只有拉斐爾可以憑技術讓自己與暗影融合而隱身。這個吸血鬼穿著黑西裝,袖口翻起露出閃亮的鍊形袖釦。他的臉仍如小天使男孩,但他看著賽門的目光卻非常冰冷。「曼哈頓的吸血鬼領袖召喚你的時候,路易斯,你就要來。」

  「要是我不來呢?你就要用木樁刺我嗎?」賽門張開雙臂。「試試看吧。隨你處置我。發一下瘋吧。」

  「老天,你真無聊。」拉斐爾說道。在他身後的牆邊,賽門可以看見他騎到這裡來的吸血鬼摩托車閃著鉻黃的光芒。

  賽門放下雙臂。「是你要我來這裡跟你碰面的。」

  「我有一件工作給你。」拉斐爾說道。

  「說真的?你們飯店那裡缺員工?」

  「我需要保鑣。」

  賽門瞄著他。「你在看那個電影『終極保鑣』嗎?因為我可不會愛上你,還把你抱在我強壯的臂彎裡。」

  拉斐爾怒目瞪著他。「我願意額外付你錢,只要你在工作的時候全程保持安靜。」

  賽門瞪著他。「你是當真的,是吧?」

  「我如果不當真,才懶得到這裡來見你呢。如果我有心情開玩笑,也會跟我喜歡的人說笑。」拉斐爾坐回扶手椅上。「卡蜜兒‧白考特在紐約市逍遙法外,闇影獵人忙著應付華倫泰兒子那件蠢事,沒有心思去追她。她對我代表隨時可能的危險,因為她想重新控制曼哈頓的族群。他們大部分對我都很忠心。對她而言,把我殺死是讓她當權最快的方法。」

  「好吧,」賽門緩緩說道。「可是為什麼找我呢?」

  「你是晝行者,別人可以在晚上保護我,但你可以在白天保護我,我們族人大多數在白天都無能為力。而且你有該隱的記號。有你擋著,她就不敢攻擊我。」

  「那倒是事實,但是我不要做。」

  拉斐爾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為什麼不要?」

  賽門脫口說道:「你在開玩笑嗎?因為自從我變成吸血鬼之後,你從來沒幫我做過一件事情,反而盡可能讓我的生活痛苦不堪。所以──如果你要聽我用吸血鬼的語言告訴你──閣下,我深感榮幸能對你這麼說:去死吧,不行。」

  「你要與我為敵是很不智的,晝行者。身為朋友──」

  賽門笑起來,不相信自己聽到的。「等一下。我們是朋友嗎?這樣叫做朋友嗎?」

  拉斐爾的獠牙露了出來。賽門發現,他是真的非常生氣。「我知道你為什麼拒絕我,晝行者,而且不是假裝出來的。你跟闇影獵人的關係太深,自以為也是他們的一員。我們見過你跟他們在一起。你應該在夜間獵食的,可是你不但沒有,反而跟華倫泰的女兒在一起。你跟狼人住在一起。你真是可恥。」

  「你每次在就業面談時反應都這樣嗎?」

  拉斐爾咧嘴露出牙齒。「你必須決定自己究竟要當吸血鬼還是闇影獵人,晝行者。」

  「那我就選闇影獵人,因為由我的吸血鬼經驗看來,你們大多數都太爛了。我不是指吸血的事。」

  拉斐爾站起身。「你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

  「我已經告訴過你──」

  那個吸血鬼揮手不讓他講下去。「有一股強大的黑暗力量即將來臨,用火燄與黑暗襲捲世界。等它過去之後,就不再有你那些寶貝的闇影獵人。我們暗夜之子將得以存活,因為我們本來就生活在黑暗之中。但是如果你堅持要否認自己是什麼,你也會被摧毀,誰都不會伸手幫你。」

  賽門未經思考就抬手去摸自己額頭上的記號。

  拉斐爾無聲地笑著。「啊,是呀,你有天使的記號。在一片黑暗的時候,連天使也將毀滅,他們的力量幫不了你。你最好祈揺吧,晝行者,祈禱自己在戰爭來臨前不會失去這個記號。因為如果你失去了,就會有一隊敵人等著殺你,而我會排第一個。」

  ❖

  克萊莉在馬格努斯的沙發床上躺了許久。她聽見母親經過甬道,走進另外一個空房間之後將門關上。她隔著房門可以聽見馬格努斯與亞歷克在客廳低聲談話。她想自己可以等到他們睡覺再說,但亞歷克曾說馬格努斯一直到很晚都在研究符印,即使撒迦利亞長老似乎已經解出來了,她仍相信亞歷克與馬格努斯不會很快就去睡。

  她坐了起來往背包裡面摸索,「喵主席」在旁邊發出含糊的抗議聲。她抽出一個塑膠盒,將它打開,裡面是她的彩色鉛筆,還有幾根粉筆頭──以及她的符杖。

  她站起身,將符杖塞到外套口袋裡。她拿起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寫出簡訊「跟我在『泰吉』見面」,看著簡訊傳送出去,然後將手機塞到褲袋裡,深吸一口氣。

  這樣對馬格努斯不公平,她知道。他已跟她母親保證要照顧她,那不包括讓她溜出他家。但她一直緊閉嘴巴,什麼都沒有答應。再說,這是為了傑斯。

  為了救他,妳會做任何亊情,不惜任何代價,不管有沒有辜負天地,妳都會吧?

  她掏出符杖,尖端對著牆壁上的橘漆,開始畫一個「門戶」。

  ❖

  重重的敲擊聲使熟睡的喬登驚醒過來。他立即坐直身子,翻下床蹲到地板上。在督護團訓練多年的結果,使他養成快速的反射動作,睡覺時也很容易醒。他迅速環視一下,發現房間裡沒有人──只有照在他腳邊的月光。

  敲擊聲再度響起,這回他聽出來了,是有人在敲前門。他睡覺通常只穿著鬆緊帶短內褲,於是他抓起牛仔褲與T恤穿上,踢開房間門,來到甬道上。如果是一夥喝醉的大學生只為了好玩地敲著每家的門,那他們可要面對一個非常生氣的狼人。

  他走到門口──然後停了下來。他心中再次浮現那幕景象,梅雅在造船廠從他身邊跑開的樣子,還有她縮開身時臉上的神情,他已被這一幕折磨好幾個小時才睡著的。他知道,自己把她逼得太過分了,要求太多,太快了。大概整個搞砸了,除非──或許她又重新考慮過。從前他們有時候也會不斷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的。

  他將門打開,心臟在狂跳。他驚眨一下眼睛。門口站的是伊莎貝‧萊特伍,烏亮的長髮幾乎及腰。她穿著黑色鞣皮長靴、緊身牛仔褲與紅色絲質上衣,頸邊掛的熟悉的紅寶石墜子正閃著暗光。

  「伊莎貝?」他語氣掩不住驚訝,或者,他懷疑大概也掩不住失望。

  「是呀,好吧,我也不是來找你的,」她說著,一面從他旁邊走進屋子裡。她間起來就有闇影獵人的味道──像是被太陽曬暖的玻璃味──以及玫瑰香水味。「我要找賽門。」

  喬登瞄著她。「現在是凌晨兩點鐘。」

  她聳鏤肩。「他是吸血鬼。」

  「但我不是。」

  「噢哦?」她的紅色唇角翹了起來。「我把你吵醒了?」她伸手敲一下他牛仔褲上的釦子,指甲尖刮過他平坦的腹部。他感到肌肉一陣跳痛。小伊非常漂亮,這是無可否認的。她也有一點嚇人。他懷疑保守的賽門怎麼應付得了她。「你也許應該把釦子扣好。順便提一下,這條短褲不錯。」她從他旁邊朝賽門的房間走過去,喬登跟在後面,一面扣著牛仔褲,一面咕噥著說內褲上面有企鵝跳舞圖案也沒什麼奇怪的。

  伊莎貝將頭伸到賽門的房內。「他不在。」她將門關上,背靠牆看著喬登。「你說現在是凌晨兩點鐘吧?」

  「是呀。他大概在克萊莉那裡。最近他常常在那裡過夜。」

  伊莎貝咬著嘴唇。「對了,當然。」

  喬登開始興起一種偶爾會有的感覺,彷彿自己說了某句不幸的話,卻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妳來這裡有什麼原因嗎?我是說,出了什麼事嗎?有什麼不對勁嗎?」

  「不對勁?」伊莎貝雙手一攤。「你是指除了我哥哥失蹤,而且大概被殺死我弟弟的惡魔洗腦,還有我的父母要離婚,而賽門又跟克萊莉在一起──」

  她猛然住口,又從他旁邊走過去到客齬裡。他匆忙跟過去,但是等他趕上去時,她已在廚房的碗櫥裡摸索。「你有什麼喝的嗎?巴羅洛紅酒?聖格蘭蒂諾葡萄酒?」

  喬登抓住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推出廚房。「坐下,」他說道。「我給妳弄一點龍舌蘭酒。」

  「龍舌蘭?」

  「我們只有龍舌蘭,還有咳嗽糖漿。」

  她在廚房櫃檯旁的一張凳子上坐下,對他擺一下手。他原以為她會留著紅色或粉紅色的長指甲,但是沒有──她是闇影獵人,手上有疤,指甲平短,右手上閃著黑色的「視見」符印。「好吧。」

  喬登抓起「金快活」牌龍舌蘭酒瓶,打開後倒了一杯,將杯子沿著櫃檯推給她。她立即喝了下去,皺起眉頭,將杯子用力放下。

  「不夠,」她說道,伸手橫過櫃檯將瓶子由他手中搶過去,仰頭呑下一口,兩口,三口。等她將瓶子放下時,兩頰已經緋紅。

  「妳從哪裡學得這樣喝酒的?」他不確定自己應該佩服還是害怕。

  「在伊德瑞斯可以喝酒的年齡是十五歲,不過沒有人管那些。我小時候就跟父母一起喝酒加水。」伊莎貝聳聳肩,這個動作少了幾分平常的流暢與協調。

  「好吧。呃,妳有沒有什麼信要我轉給賽門,還是要我傳話或者──」

  「沒有。」她又喝了一大口。「我鼓起儍勁跑來找他談,結果他當然是在克萊莉那裡。想也知道。」

  「我以為是妳先說他應該去那裡的。」

  「是呀。」伊莎貝摸著酒瓶上的標籤。「我是說過。」

  「所以,」喬登說道,用著他以為是很理性的口氣。「叫他別去了。」

  「我不能那樣。」她聽起來很疲倦。「我欠她的。」

  喬登靠在櫃檯上。他感覺自己像是電視節目裡的酒保,專門提供賢明的勸告。「妳欠她什麼?」

  「一命。」伊莎貝說道。

  喬登眨一下眼。這有一點超出他酒保與提供勸告的技術。「她救過妳的命?」

  「她救了傑斯的命。她本來可以跟拉賽爾天使要求任何東西,而她救了我哥哥。我這輩子只信任幾個人,真正信任的。我母親、亞歷克、傑斯與麥克斯。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克萊莉是我未曾再失去一個的唯一原因。」

  「妳認為妳能真正信任沒有親屬關係的人嗎?」

  「我跟傑斯並沒有親屬關係,實際上沒有。」伊莎貝迴避著他的目光。

  「妳知道我的意思。」喬登說道,同時刻意瞄一眼賽門的房間。

  小伊皺起眉頭。「闇影獵人生活以榮譽為重,狼人,」她說道,一時之間她是個道地的傲慢亞衲人,喬登想起為什麼那麼多異世界人不喜歡他們。「克萊莉救了一個萊特伍家的人。我欠她一條命。如果我能給她這個──我看她也不太用得上──我能給她讓她不致太不快樂的東西。」

  「妳不能把賽門給她。賽門是一個人,伊莎貝。他想去哪裡就去狐裡。」

  「是呀,」她說道。「好吧,他似乎並不介意去她那裡,不是嗎?」

  喬登猶豫著。伊莎貝的話裡有一點牽強,但她也不是完全錯誤。賽門與克萊莉在一起的輕鬆感覺在與別人在一起時從來看不到。喬登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孩,而且還一直愛著她,所以覺得自己不夠資格提供建議──不過他記得賽門有點挖苦似地警告過他說,克萊莉有「核子彈一般的男朋友」。其中是否有嫉妒意味,喬登無法確定。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忘記愛過的第一個女孩,尤其她又每天都在你面前的話。

  伊莎貝彈一下手指。「嘿,你,你有沒有注意聽呀?」她偏著頭將臉上的一綹頭髮吹開,然後用銳利的目光瞪著他。「你跟梅雅之間怎麼樣了?」

  「沒什麼。」這句話的意義很多。「我不確定她會不會停止恨我。」

  「這一點嘛,她可能不會,」伊莎貝說道。「她有很好的理由。」

  「謝啦。」

  「我不會假裝安慰人,」小伊說道,然後將酒瓶推開。她的眼睛盯著喬登,眼神陰暗又有豐富含意。「到這裡來,狼人男孩。」

  她壓低聲音,輕柔又充滿誘惑。喬登用力嚥一下突然發乾的喉頭。他想起上次在鐵工廠見到伊莎貝穿著紅洋裝時,他心裡曾想著,那個就是賽門瞞著梅雅的女孩?她們都不是讓你覺得自己欺騙她們還能夠保住小命的那種女孩。

  她們也都不是你可以拒絕的女孩。他小心地繞過櫃檯,朝伊莎貝走過去。走到距她幾步的時候,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拉過去,雙手順著他的手臂往上摸,滑到他凸起的二頭肌,然後是他肩膀的肌肉上。他的心跳加速起來。他可以感到她身上散發的熱意,聞到她的香水與龍舌蘭的味道。「你很帥,」她說道,雙手滑到前面貼著他的胸膛。「你知道吧?」

  喬登懷疑她能否隔著襯衫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知道在街上女孩看他的樣子──有時候男孩也一樣──知道他每天照鏡子時看到的是什麼,但他從未想太多。他對梅雅專情這麼久,似乎從來不在乎如果再見面她是否仍覺得他有吸引力。有很多女孩找他搭訕,但不常碰到長得像伊莎貝這樣的女孩,也從來沒有碰到這麼直率的。他懷疑她是否要吻他。他從十五歲起就只吻過梅雅。但伊莎貝看著他,眼睛又大又黑,雙唇微啟,顔色紅如草莓。他不知道吻起來是否味道也如草莓。

  「而且我也不在乎。」她說道。

  「伊莎貝,我不認為──等一等。妳說什麼?」

  「我不在乎,」她說道。「我是說,得考慮到梅雅,所以我大概不會痛痛快快地把你的衣服扯掉,但問題是,我並不想要那麼做。通常我會想做的。」

  「啊,」喬登說道。他感覺黯了一口氣,也感到一絲失望。「呃……這是好事嗎?」

  「我一直都在想他,」她說道。「糟透了。我以前從來不會這個樣子。」

  「妳是指賽門?」

  「那個瘦巴巴的凡人小渾蛋,」她說道,然後將手從喬登的胸前縮回。「只不過他並不是那樣,不再是瘦巴巴的了,也不是凡人了。而且我喜歡他笑的樣子。你知道,先是一邊嘴巴揚起,然後是另一邊──嗯,你跟他同住,一定注意到了。」

  喬登說:「其實沒有。」

  「他不在身邊的時候我會想他,」伊莎貝坦承道。「我以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經過莉莉絲的事件之後,我倆之間的情形會改變。但現在他一直都跟克萊莉在一起,而我連生她的氣都不行。」

  「妳失去了哥哥。」

  伊莎貝抬眼看他。「什麼?」

  「呃,他是在盡量讓克萊莉好過一點,因為她失去了傑斯,」喬登說道。「但傑斯是妳的哥哥。賽門不是也應該盡量讓妳覺得好過一點嗎?或許妳並不是在氣她,但是妳可能在氣他。」

  伊莎貝對他望了許久。「但我們什麼都不是,」她說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只是喜歡他。」她皺起眉頭。「可惡。我無法相信自己會這麼說。我一定比自己以為的還醉。」

  「我大概有一點明白妳先前說什麼了。」他對她笑著。

  她沒有回笑,只是垂下眼睛,由睫毛底下抬眼看他。「你還不太壞,」她說道。「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對梅雅說一些你的好話。」

  「不用,謝啦,」喬登說道,他不確定小伊版本的好話是怎樣的,也不敢問清楚。「妳要知道,這是很正常的,妳在不如意的時候,會想跟一個妳──」他本來要說「愛」,但想到她以前從未用過這個字眼,就改口了。「關心的人。但我想賽門並不知道妳對他的感覺。」

  她的睫毛抬起來。「他有沒有說過我的事?」

  「他以為妳很堅強,」喬登說道。「以為妳根本不需要他。我想他覺得……他在妳的生活中是多餘的。就像是,妳已經這麼完美了,他還能給妳什麼呢?妳為什麼會想要他那樣的人呢?」喬登眨眨眼睛,他並無意這麼說,也不確定自己說的有多少適用於賽門身上,或者有多少是在指他自己與梅雅。

  「所以你是說,我應該告訴他我的感覺?」伊莎貝小聲問道。

  「對,絕對。告訴他妳的感覺。」

  「好吧。」她抓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我現在就要去克萊莉那裡,然後我會告訴他。」

  他的心裡冒出一種危險的警告感覺。「不行。現在是凌晨三點鐘──」

  「如果要我等,我就會失去膽量了,」她說道,語氣就像每個喝醉的人一般理直氣壯。她又灌下一大口酒。「我現在就過去,我要敲窗子進去,然後告訴他我的感覺。」

  「妳知道哪個窗戶是克萊莉的嗎?」

  她瞇起眼睛。「不─知。」

  喬登的腦海中出現一幕可怕的景象,看見醉醺醜的伊莎貝把喬瑟琳與路克吵醒。「伊莎貝,不行。」他伸手去拿酒瓶,她又將它抽回去。

  「我想我對你的看法改變了,」她用半威脅的口氣說道,如果她真的能夠直視著他,這種話可能會很嚇人。「我想我還是不太喜歡你。」她站起身,驚訝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然後身體往後仰倒。還好喬登反射動作迅速,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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