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珍妮以前听说过有人无意中穿越时间膜来到奇那昂格,但这么多人一起穿过时间膜还是闻所未闻。这次一共来了七个人,这些人站在奇那昂格的大街上东张西望。
所有人都湿漉漉的,浑身泥巴,好像刚从泥沟里爬出来。其中六人上了年纪,或者说劳累和疲惫使他们看上去有点苍老。他们看上去憔悴不堪,层层补丁的衣服上沾满泥浆。他们环顾四周,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内心更是无比困惑。第七个人和他们完全不同,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年纪小小的男孩。他穿着迷彩服和硕大的棕色靴子,肩膀上放了个吓人的武器。武器尖尖的一端竖着指向空中。
看见男孩向自己走过来,珍妮有点害怕。她真想把他变成某个看上去不那么危险的东西,但她努力克制住了,毕竟眼前没有直接的危险。如果事情真的变糟了,她还有大把时间施展她的魔法。
「哪里有东西?」那个男孩问道。
「东西?」珍妮纳闷,「什么东西?」
「东西,」他说,「我们来这里找生活用品。我们会买下要带走的东西。我们带了——」,他迟疑了一会儿,似乎不太确定带了什么过来换东西,然后接着说道:「商店和酒馆在哪里?」
珍妮示意旁边低矮漆黑的房子就是。虽说这也是个商店,但在另一世界的肯瓦拉镇——珍妮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对应的却是法郎斯,一家大型超级市场。七个人齐刷刷地透过漏窗往屋里看去。屋里光线昏暗,灰尘满布、摇晃不稳的货架上摆了一些发芽的马铃薯和枯萎的高丽菜。突然,从里面传来了愤怒的咆哮声,这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男孩抓紧手里的枪,转了一下枪把,却依旧让枪口对着天空。紧接着里面又传来一声吼叫。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古斯·奥格突然出现在房子的入口处。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全身泥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朝着这群陌生人怒吼起来。
除了男孩站在原地不动外,其他人都匆忙退回到街道的另一边。珍妮注意到男孩的手指扣紧了枪托。
「冷静,爸爸。」她说。
安古斯愤怒地盯着珍妮,神色稍稍平静了些。多亏了他的宝贝女儿珍妮在场,否则他脾气一上来说不定要制造什么大麻烦呢。
「你身上怎么全湿了?」珍妮问。
「那边的世界水位上涨了,」安古斯边说边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商店,「已经涨得非常高了。」
「哈哈,」珍妮扬扬得意地说道,「水位真的上涨了。我跟你说过吧。」
「什么?」安古斯说,「你讲过会发生什么?」
「全球变暖,」她说,「回到奇那昂格前,我就感觉气候要发生变化了。」她在报纸上读过相关报导,身边的人也都在谈论着气候变化,但她觉得没必要告诉安古斯这些。「格陵兰岛的冰川在融化,海平面在上升。我告诉过你呀,想起来没有?」
「噢,原来你说的是世间毁灭的事啊。」安古斯酸溜溜地说道,「这些都还好啦,关键是这样的话法郎斯就没有了,我以后去哪里弄烟草呀?」
珍妮耸耸肩说:「到戈特镇碰碰运气吧。」
「戈特?」安古斯激动地说,「好,就戈特!」
珍妮记得听人讲过她出生前安古斯曾在戈特镇做过一段时间警察。很显然,那段经历并非都是美好的回忆。
「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珍妮问道。
唉,如果真有主意,安古斯就不需要再来问别人了。他把注意力又转回到这群不速之客身上:「这些人是谁呀?来这里想干吗?」
没人回应他,安古斯看了一眼男孩:「他拿的是枪吗?」
「别担心,爸爸,」珍妮说,「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突然,「哗啦」一声巨大响声,一只渡鸦拍打着翅膀凌空飞起。安古斯·奥格化身成一只渡鸦,飞过一排排屋顶,往戈特方向飞去。
过了许久,肯瓦拉的大街上都一直寂静无声。男孩循着渡鸦望去,直到它消失在视线里。其他人害怕地看着珍妮,似乎担心她也会变成一只怪物。那时她的确想过变个身逗逗大家,但见他们实在可怜,又不忍心捉弄了。她发觉自己已经开始同情他们了。
一个老妇人打破了沉默。她转过身,对同行的人说:「我说过的,我们已经死了,已经到了地狱。」
男孩士兵说道:「对我来说,这里一点儿也不像地狱,更像天堂。」
「你怎么知道?」老妇人问,「你小小的年纪怎么知道天堂和地狱的区别?据我所知,天堂里的人可不会变成渡鸦。」
「您看看您周围,」男孩说,「阳光灿烂,人人健康、快乐、安详,这难道不是天堂吗?」
「但是转眼就会没有了,」她说,「我早就说过,这个地方就像我们以前的肯瓦拉。可惜我们的肯瓦拉早已不在了。」
「好吧,这个地方嘛,」珍妮说道,她觉得是时候说点什么了,「它一直在这里,永远会在这里。唯一不属于这里的奇怪东西就是你们。所以,请如实地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我们碰见一位留着胡子的男人,」男孩士兵说,「他在山坡上找羊。他告诉我们往这边走可以找到用品。」
「那一定是德瓦尼,」珍妮说,「你们最先是怎么来到奇那昂格的?」
「奇那昂格?」男孩问道,「这个地方叫奇那昂格?」
「是的,」珍妮说,「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们是被人派来找东西的,」男孩说,「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快用尽了。如果找不到新的用品,我们全都要完蛋。」
7将军左右扫视了下集合完毕的军队,士兵们的精神似乎一日比一日差了。但是,待他发出立正号令,士兵们还是努力地站直身体,收回脚,扛好武器。
将军从一排排队伍前走过。士兵们状态很糟糕,很多人生病了,有的咳嗽,有的打喷嚏,还有的在发高烧。他们的军服背部破破烂烂,靴子进满了水,每三个人才分到一件防水外套。这种情形不是士兵们的错,当然也不能责怪将军。
「举枪敬礼!」
全体士兵听令行动。将军绕场巡视,检查士兵们的步枪是否擦拭干净以确保用的时候万无一失。一些步枪已老化损坏,还有一些已无弹可用,与废铁无异。但士兵们依然扛着枪,或许是因为被他们瞄准的目标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些枪可以上膛开火。
视察完毕,将军回到台上。他站在一堆混凝土块上,对全军士兵发表讲话。
「第一军团阶地执行任务。」
人群里有人抱怨起来,但声音小得让人无法听清,很难辨别出是谁发出的。
将军继续讲:「第三军团到塔贝尔征税。第四军团守卫城堡。第二军团由克劳利上校指挥奔赴卡伦,把当地余留的平民带到这里。另外,我需要四位志愿者押送那些平民,组成一支突击队穿过古堡。」
队伍突然一片死静。士兵们忘记了咳嗽、流鼻涕、头脚发痒,身体瞬间僵住了。
「听好了,」将军说,「我们需要四个志愿者。」
队伍出奇地安静,连垃圾堆里的老鼠在空罐头里翻找食物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吧,」他继续说,「既然没人报名,我就直接选了。」
他开始沿着队伍一排排查看,是挑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身强力壮的,还是体弱多病的?这些问题之前就困扰过他。他知道这场战役他还没筹备妥当。
他本应该早一点派出这批突击队,这样的话,与上批突击队派出的时间间隔便会短些,士兵们就来不及细想第一批派出的队员能否活着回来。
是派出最诚实可靠的,还是最不可靠的?派出最喜欢的,还是最讨厌的?这个决定太难了,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自己做主。
突然头顶上传来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将军抬头看见一只体格硕大的渡鸦正飞过士兵们的头顶。那只渡鸦飞得很低,可以清清楚楚地俯瞰集合的士兵。将军屏住呼吸。山区的渡鸦数量较多,因为它们是少数能够应对气候模式改变的物种之一。但头顶的这只渡鸦却令人不安,它看上去和其他的渡鸦不太一样。
「解散,」将军下达命令,「做好行动准备。我们以后再选志愿者。」
士兵们冒雨返回营房,将军却留在原地未走。渡鸦在他的头顶盘旋,露出熟悉会意的眼神。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让他难以接受,毕竟渡鸦只是渡鸦,一只鸟而已。
当然,正常情况下,渡鸦仅仅是只鸟。
8安古斯·奥格同样也在思考这种似曾相识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但又回忆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世间之人有个毛病,他们不停地变化,今天还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再见面时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对于世人容貌改变之谜,安古斯·奥格没什么兴趣。一路飞来所见的事物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每一次来到世间,这里总有一些变化。但这一次的变化翻天覆地,以前从未见过。最令人诧异的是肯瓦拉彻底消失了,消失在波涛汹涌中,连同它周边的奥驰尼什、多勒斯、芒特斯科里贝、克罗舒阿、莫伊和芬希等城镇一起消失殆尽了。从平原到山丘,全部变成了汪洋大海,肯瓦拉小镇及周围的农场似乎从未存在过。
大海本身也不一样了,它在卡兰山山脚下开辟出了新的海岸线。它开凿了一个个悬崖峭壁,一座座小型的岩石岛屿。岛屿上的海鸟正蜷缩着身子发出悲鸣的声音,海边遍地是渔船和渔网的残骸,海面上没有任何渔夫出海打鱼的迹象。在安古斯看来,渔夫和大海之间自古以来的爱恨交织关系不复存在了,而且彻底不复存在了。大海当然是绝对的胜利者。此时的水面略显平静,但暗流涌动,这种平静无须多久就会荡然无存。
陆地上也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吉吉·利迪家的老屋,安古斯·奥格曾在那里见过他们家几代人。现在,房子的屋顶坍塌了,剩下的破旧框架上爬满了藤蔓和荆棘,满目萧条荒芜的景象。山麓地带孤零零地立着几幢房子,房子的屋顶用绳索和沙袋固定着;干草棚屋和谷仓的铁板外围不见了,只留下锈迹斑斑的主梁。高大的树木已无处可觅,榛子灌木丛也找不到了,这些植被彷佛被体大、贪婪的牛羊们啃光了。雨水冲毁了卡伦公路,路上难觅一辆汽车。
安古斯正飞着,突然在这块区域的中心,发现了某样奇怪的东西。
为了看个明白,他再次飞过城堡和营房的上空。那东西看上去像孩子拼出的积木屋,但却巨大无比,每一间都能容得下八个人跳对舞。它们一层层垒起来,组成墙体。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呢?
为了揭开这些谜题,安古斯绕着这片建筑物又盘旋了一圈,看看这世人所造的庞然大物究竟为何物。但是依然无解,于是他继续飞往戈特镇。这一路所见的汪洋大海、渔船残骸和摇摇欲坠的房子让他的心情跌落谷底。他不寒而栗,光滑的黑色翅膀变得沉重起来,看上去在这样的世界里他是没办法找到心爱的烟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