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迷 宫
拉普达飞船上的科学家团队在此之前就已经研究出了一种关于意识上传的技术，但是这项技术目前为止还无法直观地将一个人脑中的信息传入电脑，而是要通过让人进入深度冥想的状态，脑电波维持在α波的波段中，也就是8—14赫兹，之后让另一个人的意识进入这个人的意识中，然后在其中获取抽象信息。
当陈教授将这四个怪物的大脑连接起来时，并用仪器维持他们的大脑在一个深度冥思的状态中，之后便将这四个怪物的意识上传到了计算机中。但他还需要另外有人进入这四个怪物的潜意识组成的意识迷宫中，在其中获取信息。因为这四个怪物的意识即便被计算机解码，也依旧非常混乱，与人类的意识大相径庭，因此必须有人的意识介入，才能一点点地将这些乱码破解成人类能理解的意思。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必须得有人进入这四个人联网组成的意识界中。在实验室里，这四个青灰色透明的怪物躺在仪器之上，大脑上已经安装了与计算机联网的装置，旁边是一台如橱柜一般大小的计算机。
所有人都在实验室里看着这四个怪物，陈教授走到计算机前，看了一眼，说道：“我必须把一些重要的事项事先声明一下，进入这四个怪物的意识界，并不是以一种具象的实体表现出来的，而是一种我们以前可能从未见过的东西，或许是具象，或许是非常抽象的东西。进入的人会面临一定的危险，自己的意识可能会被这四个怪物的意识入侵，造成大脑上和精神上的疾病。”
江天佐说道：“其实，我觉得去的人已经定下来了，就是陈羽。”
陈羽愣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猜到了。”
“我也去吧。”王腾说道，“用两个人的意识去对付四个怪物的意识，总会比一个人强。”
陈教授点点头，说道：“虽然是这么说，但你们两个人的意识，彼此之间也有可能会互相渗入，所以你们进入之后，最好能兵分两路，千万不要被彼此的意识干扰。”
“会这样吗？”王腾问道。
“会的，我说了，这不是电影。”陈教授严肃地说道，“人的大脑、人的意识，可能是宇宙中最复杂的结构，因此你们必须要有非常强大的意志力才行。”
“叔本华、尼采。”陈羽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对，就是强力意志。”陈教授说道，“我们科学家团队会时刻监控，避免这些怪物的脑电波发生过大的波动，因为波动越小，对你们的影响也就越小。”
江天佐问道：“你们需不需要准备一下？”
“不需要，来吧。”王腾说道。
陈教授问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失眠？”
陈羽和王腾都表示没有，陈教授又说道：“那好，一会儿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就开始。”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陈教授带着陈羽和王腾两个人来到了实验室，所有的科学家也都在旁边做好了准备。陈羽和王腾两个人分别坐在两张椅子上，陈教授给他们的头上戴了一个类似头盔一样的装置，用无线的方式连接到电脑上，它可以感应陈羽和王腾两个人的意识。
“还有一点，在意识界中，时间的概念也是模糊的，可能你觉得过得很快，但现实中已经过了很久，也可能你觉得很慢，但现实中可能才过了几分钟而已，所以一定要重视自己的意志，逻辑在意识中有时候并不那么准确，你们一定要记住。”
两个人点点头，陈教授走到计算机前，说道：“那就祝你们旅途顺利。”说着，他按下了一个键，紧接着，陈羽和王腾两个人同时长呼出一口气，眼睛自然就闭上了。
自己消失了，陈羽能感觉得到，或者说他的身体消失了，但有一种东西，是他的本质，并没有消失。他进入了一种恍惚混沌的状态，这是一个他从未踏足，即便是在梦中，也从未梦见过的世界。他的感官也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都只是一个巨大而无形的牢笼上五个非常微小的孔洞，他在牢笼中只能通过这五个小洞才能观测到外面的世界，而且只是一点点而已。
然而，牢笼也是壁垒，因为当他被释放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感官原来可以如此深广。因此，他用自己的一个强力意志，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无形的外壳，他可以脱离这个壳，也可以裹在壳中。这时，在他的视觉中，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绵延无尽的景象，他一开始无法适应，只能将这个壳继续缩小，最终，他恢复到了一个人本身该有的状态——他回到了那个牢笼中。
这些绵延无尽的景象也渐渐变得简单明了，但陈羽依旧无法弄懂，因为在一片虚空当中，他站在了一条悬空的蜿蜒长路之上。而这条路更像是一条无限长的带子，在这条长长的带子的另一面，王腾也已经站在了上面，虽然他们两个人互相之间并不知道，但他们的双脚看起来却只隔着不到一毫米的距离，因为这条长长的带子并没有什么厚度，更像是一个绝对二维的平面。
陈羽走在这条宽度大约只有五米左右的路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在原地，必须向前走。在前方，是一片难以形容的虚空，仿佛是白色的，但走近一些，又变成了灰黑色，一切都在变幻之中，他的视觉依旧没有完全缩小到人眼的范围，他仿佛变成了一只虾蛄，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如万花筒一般千变万化，层层叠叠。
他只得继续往前走，他感觉到脚步变得非常轻，甚至感觉不到两只脚在动，整个人就已经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走去。前方的道路上下波动，左右盘旋，当他走到前方一个节点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这条路已经开始渐渐地呈螺旋状分布，他回头看了看刚才走过的路，已经在他的下方，或者说他现在正在刚才那条路的下方，他想到了莫比乌斯环，他怀疑整个路径很可能就是来回螺旋扭曲的环带。但是他依旧能看见前方的路绵延不绝，他也不知道在这其中究竟能获得什么。
他决定脱离这个壳子，再一次呈现出一种更高层级的存在，于是，他眼前的一切也相应地变得更加纷繁复杂，那些螺旋弯曲、上下波动的路一瞬间也随着他的变化，形成了一种千丝万缕、循环往复的状态。在一瞬间，他在一个角落中仿佛看见了王腾的影子，但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在另一边，王腾依旧走着自己的路，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就这么一直走了下去，他走了一个环又一个环，他只是觉得还是人的感知运用起来比较熟悉。于是，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这是一颗青灰色的蛋白石，他不知道怎么在这里找到这么个东西，很自然就捡了起来。然后向前走了两步，他又看见了一块石头，这一次是一颗深蓝色的月长石。他又捡了起来，他两只手各拿着一块石头，就这么继续往前走去。
而陈羽在千丝万缕中感到混乱的时候，他开始领悟到一件事，他的感官已经变得无所不能，但是他的大脑依旧是人类的大脑，因此以人来感应神所感应的东西，他必然就无所适从。因此，他开始思考周围这一片混乱景象的规律。在他周围，千万条流动的线组成各种形状，转瞬之间又变化消失。陈羽这一次并没有退缩，而是开始用一种深度的沉思去思考周围一切铺展开来的景物。这里不知道是什么维度，仿佛每一个事物的每一个面、每一个点都在竭尽全力铺陈开。他看见眼前有无数个点与线的连接，他的意志开始介入这些点与线，然后，他开始以一种难以表述的方式组合这些看似散乱的形状，接着，他的意志力产生了作用，周围的一切开始以一种规则运行，并且合并。
但即便如此，依旧非常繁复，他还是难以找到本质的规律，仿佛是上帝的魔方，似乎无论怎么组合都无法同时将每个面都恰到好处地拼接起来。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看见了王腾，也就是说王腾就在附近。
王腾其实就在陈羽的下方，与陈羽只隔着一层毫无厚度的二维平面，可他即便是低下头，也只能看见一条长长的弯路。但不知何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蚰蜒，身躯足有一只野猪那般大。王腾一惊，停住了脚步。
陈羽开始拼接无数点与线，在拼接的过程中，渐渐地出现了一些几何形状，形成了一个以黄金分割点为基础的螺旋形。可是就在一瞬间，陈羽仿佛被一股吸力吸进了这个螺旋形的深处。他看见自己竟然跌落在一只硕大的白色透明的蜘蛛面前，这只白蜘蛛的身体就有一平方米的面积，加上八条毛茸茸的长腿。
陈羽突然从上帝变成了一只即将被捕捉的虫子，他开始竭力扩散自己的意志，可是这只蜘蛛也随之变得无限多，到处都是。无数条蜘蛛腿、无数根蜘蛛吐出的丝线、无数个巨大的白色透明身躯、无数对滴着毒液的毒牙，在他身边如万花筒一样旋转起来，并且无限分解，又重新聚合。
陈羽的意志力不禁开始缩小，缩小到他好像变成了地上的一粒微尘一般，而蜘蛛也变成一只，而且变得只有几厘米大小。接着，这只蜘蛛开始朝他走过来，一对毒牙上下打磨着。陈羽这时看见了周边那条以黄金分割点为基础的螺线，他试图沿着这条螺线螺旋向上，似乎这样就能逃出眼前的危险一般。
王腾看见这只蚰蜒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握着两块石头，想要当作武器，但眼下暂时也不需要了，他便继续朝前走去。那只蚰蜒就在他前方，虽然长着一大堆数不过来的细长的腿，但它好像走得并不是很快，速度只比王腾快一点儿。
“见鬼！难道这些怪物的脑袋里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王腾忍不住大骂了一声。接着，他的声音开始以一种涟漪的状态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陈羽被一阵声波震倒在地，在这个声波中，一股令他恐惧的强力猛烈袭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缩小到如微尘一般，就好像飓风能吹倒大树，却拔不掉小草一样。虽然他没有受到伤害，但是他因为渺小而随风飘去，这股声波将渺小如微尘的他一瞬间吹到了老远的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落到了何处。
当他落下来的时候，早已不在那个螺线中了，而是在一个由非常复杂的图案无限分裂出的一片密集的分形几何图案中。陈羽此刻依旧如同微尘一般在两条线的夹角中，接着，他就看见两条线的夹角越来越小，仿佛要将他死死地夹在其中一般。
陈羽这时再一次以强力意志使自己变得巨大，这一变，身边的那一堆原本看似蔓延无际的分形几何却越变越小，最后只有一个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他的身体变成一股无形的气态，仿佛充盈着无尽的虚空，可是一个怪物的眼睛在他面前睁开，一对眼睑在睁开的刹那，险些掀翻陈羽。陈羽只觉得有一股力将他向后推了一段距离，他在一瞬间又变成了一个人，他的感官瞬间又缩小，眼前的这只大眼睛也变小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青灰色透明的怪物。
“站住！”这个透明的怪物开口就说了一句标准的中文，陈羽听了，不由得一惊。
“你是谁？”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你是人类。”怪物说道。
陈羽此刻的意志既无法扩大也无法缩小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框住了他，他说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要指望能在这里打听到任何事情。”怪物说道，“你唯一能带走的就是疯狂。”
陈羽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怪物无论是谁的潜意识，都会保守这里的一切秘密。怪物向陈羽走了过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