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进化的死角
“阿克谢！”普拉萨德脱口而出。
一旁的莉迪亚立马就明白了，这个叫阿克谢的人并不是普拉萨德的熟人，只不过是不同宇宙的分身而已。普拉萨德看见这个人后，在一瞬间显得很是兴奋，但马上也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人穿着一件T恤衫，看起来颇为朴实，他皮肤黝黑，一头卷发，双眼炯炯有神。他看见普拉萨德后，很是高兴地说道：“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要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普拉萨德灵机一动，说道：“是啊，我也是，之前我一直在国外。”
阿克谢看见莉迪亚站在普拉萨德的身旁，便笑着问道：“她是谁？”
“她是我的未婚妻。”普拉萨德坦然地说道。
因为两个人说的是印地语，所以莉迪亚并没有听懂。
“说英语吧，否则你的未婚妻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阿克谢用英语说道。
莉迪亚一怔，看了一眼普拉萨德，普拉萨德只是笑了笑，说道：“我们能去你家吗？”
“哪个家？”
“最豪华的那个。”
“好的，请吧，两位！”说着，阿克谢带着他们朝自己的家走去。
这一刻，他们看见在一个被禁锢的世界中，仍旧保存着一些完整的人性，但是他们并不敢确定这个阿克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这一片迷宫般的贫民窟里曲折前行，最终来到了阿克谢的家，依旧属于贫民窟，看起来十分破烂，就在一个小山坡上，一栋破烂的小楼，他们家在二楼。
阿克谢带着普拉萨德和莉迪亚进了自己的家。屋里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很整洁，他们进去后，通过狭窄的前厅，直接去了阿克谢的卧室，阿克谢随手把门关了起来。卧室里有一张矮床和一张桌子，桌子的红漆几乎都要掉光了。再往前走两步，就是一个长不过两米，宽约一米的阳台。莉迪亚来到阳台望着下方，这里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因为这里虽然脏乱，却透着一种比诸多发达城市还要整洁与秩序的内在。这里是安静的，没有想象中的喧闹；这里的人是贫困的，但是他们或者在做着自己的工作，或者在发挥着自己的才智，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找寻着最有意义的事情来做，没有懒惰、颓废。这样一种状态放置在这么一大片贫民窟中，就显示出了一种非常独特的状态，或者说是一种新颖的审美。这并不是什么“心远地自偏”，也不是什么“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整体性。
神死了，人们必须自己找寻意义。眼前的一切，对比他们在英国看见的，本质上是一种东西。
“这位小姐，请进来喝杯咖啡。”阿克谢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了桌子上，莉迪亚回到屋中。
阿克谢满怀热情地问道：“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英国。”普拉萨德说道，“所以才会认识她，莉迪亚·道尔顿。”
阿克谢面露微笑，看着莉迪亚，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普拉萨德说道，“这段时间你一直住在这里？”
“没错。”阿克谢说道。
普拉萨德和莉迪亚两个人相互望了一眼，普拉萨德又问道：“你觉得这个地方和多少年前比起来，是不是变化了很多？”
阿克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朝着窗外望了一眼。
普拉萨德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阿克谢说道：“我应该向我的邻居报告，说你们来了，但我并不愿意这么做。”
普拉萨德和莉迪亚立马就明白了阿克谢的意思，但他们并没有慌乱，因为此前陈羽就有过类似的经历。阿克谢的话表明了他还保存着正常人的情感，尤其是普拉萨德，他认为这个阿克谢并不会对他们做出任何让他们难以接受的举动。
“我劝你们什么都不要管，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阿克谢说道。
“我们来就是为了调查一些事的，我们想了解一下这里的人的生活状态。”普拉萨德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我也说不清楚，但一点点就变成了眼前的这种状态，一种非常完美和谐的状态，我们这里已经有很久没有抓到过罪犯，他们都仿佛消失了一般。”阿克谢说道，“但我隐约感觉到，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应该对我的邻居说，但我希望你们或者离开，或者也接受眼前的事实。”
“你的邻居？他属于什么种姓？”普拉萨德问道。
“首陀罗，可这又怎么样？我们现在也不太强调这些了。”阿克谢说道，“传统的信仰离我们越来越远，但很奇怪，我们几乎并不感到怎么伤心和难过，因为仿佛会有一种新的、更好的信仰在我们这里渐渐诞生，这是梵天的创造，毗湿奴的第十个化身。”
普拉萨德惊愕地看着他，莉迪亚说道：“其实接受眼前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态，倒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也在考虑，否则也不会来这里，因为世界的其他地方也好像都变了。”
阿克谢听了，欣然一笑，说道：“看来真正的天启已经降临了，人类即将全面进化成超人。”
莉迪亚点点头，说道：“我想了解一下，之前的那段梵乐是怎么回事？”
“当你们听到那段梵乐的时候想到什么了吗？”阿克谢反问道。
“好像是一种灵性，启发人的灵感，让人进入深层的潜意识。”莉迪亚说道。
“没错。”阿克谢说道，“要知道印度人是最讲究灵性的人，灵性的开发，实际上能帮助人们获得更多的灵感、更高的启示。如果你在研究某一项非常艰深的课题，当你听到这首音乐的时候，或许一瞬间的灵感就能帮你冲破难关。”
“似乎是有这样的感觉。”莉迪亚说道，“因此你们这里的音乐家是刻意创造出这种音乐的？”
“是的。”阿克谢说道，“声波、频率、振动、节奏、曲调、音色，这些东西的组合会让人产生不同的状态。这些音乐家其实都是一些科学家，他们通过不断实验，才创造出这些音乐。”
“不得不说，你们的确和过去不同了。”普拉萨德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阿克谢说道：“你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继续深入调查，以人类学家的角度。”莉迪亚说道，“你得承认，这也是一种学问。”
阿克谢喝了一口咖啡，说道：“其实这是没必要的，因为整个人类都在这样变化，你们没必要站在局外来观察，这没什么意义，我觉得接受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普拉萨德说道：“或许你并不知道是怎样的接受方式。”
“我不需要知道，但我相信会有人知道，他们会解决一切问题。”阿克谢说着，站起身来，敲了敲他们身后的墙。莉迪亚和普拉萨德随即站起身来，普拉萨德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是在帮你们。”
阿克谢话音刚落，就有人敲门，他上前打开门，随即走进来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孩儿，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棕色的皮肤，身材高挑，非常漂亮。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她也长着一双不同颜色的眼睛，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蓝色的。莉迪亚先是吃了一惊，普拉萨德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严肃。
阿克谢说道：“这是娜吉斯小姐。”
普拉萨德和莉迪亚站起身来，很不自然地朝她点了点头。娜吉斯看向莉迪亚时，目光也在她的双眼上停留了片刻。莉迪亚知道，这个娜吉斯很可能就是个监督者，但是贫民窟拥挤，他们如果跳窗逃走，根本跑不了多远。而这个娜吉斯似乎并不想对他们怎么样，只是像一个邻居上门，他们第一次见面而已。
阿克谢说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普拉萨德和莉迪亚。”
娜吉斯只是冲他们淡淡一笑。
普拉萨德问道；“你准备怎么帮我们？”
“我也不太清楚，是由娜吉斯来帮助你们。”阿克谢说道。
普拉萨德说道：“娜吉斯小姐，你是做什么的？”
“把你们变成超人。”娜吉斯说道，“你们将会和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
“你会怎么做？”莉迪亚问道。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就好像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神是如何创世的一样。”娜吉斯说道。
“你能和我们说说你的想法吗？你是怎么看待这样一种进化的？”莉迪亚问道。
“其实就像尼采说的，对于人类来说，猿猴就像一个笑话，而对于超人来说，原来的人类也是个笑话。”娜吉斯说道，“过去的人类，原始野蛮，虽然我们在科技上创造出了非常伟大的成就，但是人性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就导致了一种非常不平衡的发展状态，野蛮人的灵魂配上不断进步的科技成果，于是我们就有了诸多不必要的战争和混乱。”
“你觉得过去的人性没有进化吗？”莉迪亚问道。
“本质上是没有，因此对于过去的人性来说，最合适的一种生存方式只有一个——一个散落在森林或是草原上的部落，靠狩猎采集为生。”娜吉斯说道。
“何以见得？”
“人性的罪恶是复杂的，各种各样，比如因为自私的心理会导致见不得别人富裕，比如对于某一种物质的贪念，又比如驾驭别人的快感。因此在狩猎采集这样的一种生存方式中，部落时常需要迁徙，因此一切物质上的东西都需要做到尽可能简单，在迁徙的过程中，不必要的东西都会被抛弃。而且因为大自然的赠予并不是平均分配，因此人们靠狩猎采集，多半需要运气，那么每个人都会积极地参与进来，除了特别老迈或是年幼的人。这样的话，当一个人打到了猎物，或是采集到了充足的果实，就会让整个部落分享。因为大自然的赠予总体还是丰裕的，所以他们不会去刻意储存食物。但有时候又要面对大自然的无情，以及某个地域的资源贫乏，加之迁徙途中的危险，因此人们的数量又会被限制在一个范围之内，不会大幅度增多，也不会大幅度减少。这样的一种社会形态，反而使得人类形成了一种淡泊物质，追求平衡，同时又听天由命的自然状态，这样的一种状态相对而言才是最符合那个时候的人性。反观后来，当人类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物质文明后，复杂的等级就出现了，战争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因为战争和饥荒而死的人数以及比例，绝对超过了狩猎采集的原始社会。因为一种平衡的格局被打破了，所以人性中的罪恶就成倍地释放出来，而且人也变得越来越忙碌，但在狩猎采集的社会里，那些人并不忙碌，反而大部分时间都是非常悠闲的。而后来的人，即便是看起来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但他们反而变得越来越忙碌，悠闲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而且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钱不够花。与此同时，我们开始彼此分化，用所谓民族与文化这两样东西将人类分成了各种各样，并释放出了各种各样的人性罪恶。就拿一些西方人来说，过去的他们一心追求物质，并且以宗教的名义来排挤外族，以资本来压迫穷人。这些人和事为什么会存在，就是因为平衡被打破了，人性的进化与物质的进步没有做到同步，人性甚至可以说没有进化，在面对日益丰富的物质世界，人性只能是任其扭曲。”娜吉斯说道，“因此，我们要创造超人，超人不应该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人类，超人是人性的进化，不是物质的进化。”
莉迪亚和普拉萨德听了后，都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们无法完全否认娜吉斯所说的话。他们此前认为这些被控制的人都是末人，丧失了自由的意志，可是在娜吉斯眼中，这些人已成为超人，或是即将进化为超人，反而过去那些所谓有自由意志的人变成了野蛮落后的末人。如此两种相悖的逻辑在他们两人的脑中，就好像一阴一阳两道真气在横冲直撞。普拉萨德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出汗，他擦了擦，眼神闪烁，有些不愿意去看娜吉斯和阿克谢。莉迪亚有些呆滞地看着娜吉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