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音源:布鲁诺·蒂勒与芝诺公司未知员工之间的私人通话
2047年8月13日15:50(主机时间)
蒂勒:不,我们得把他们的个人物品全部回收,然后在金山就地焚化。全都给我留在设施里。
芝诺:行。你觉得好就好。
蒂勒:一磅就要八万块,把东西跟他们一起送上去要花掉一百万美元以上,我可没有这个预算。他们并不需要,今后也不会需要。
芝诺:那需要告诉他们吗?
蒂勒:不需要。
重启电源后,他们聚集在了通信台周围。
“现在地球那边时间跟我们相差多少?”弗兰克问。
“说实话我并不清楚。八分钟?十分钟?甚至可能要等半个小时才能收到答复。”德克兰输入指令,让碟形天线开始搜寻并启动轨道卫星。他像往常一样盯着功率表,一直看着指数下滑才放心。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直到天亮为止,他们仅能够使用储蓄在电池中的那部分电。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已经死了。”泽罗说。
“没有人会死。我们会一直待在一起。”
“那些真正的宇航员差不多要接受五年的培训,”德克兰说,他继续盯着那些读数,“我们只培训了六个月。我们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够让我们完成自己的工作了。”弗兰克说。
“刚好而已。”
“我们连上了吗?”泽罗挤向前,“连上以后我们该怎么说?会有人愿意听我们说话吗?”
“再给它一点儿时间,”德克兰把泽罗拉回来,试图让他放轻松,“必须先找到信号,锁定追踪,然后才能进行通信。”
“怎么这么久?”
“都是要花这么久的,”德克兰指着屏幕,“已经开始了。”
此时,屏幕上的一个正方块正由红转绿。
弗兰克打开平板电脑,再次搜寻着另一辆越野车的去向。依然不见任何踪影。
“完全找不到他在哪里,”他将屏幕转过去,以便他俩可以看到,“他有可能在数千米之外,也有可能就在外面。”
泽罗转过身看向他身后,说:“他也可能就在这里。”
“也许吧,”弗兰克说,“但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与他发生争执。他病了,我们得想办法让他好起来。”
“弗兰克,他至少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也有可能是四个,”德克兰说,“你还要想办法让他好起来?那只能祝你好运了,如果他来找我的话,我可是要动真格的。不管怎么说,如果他觉得自己可以消失,那我们就陪他玩一玩。关掉你们的信号发射器。”
“等等,这样也可以吗?”弗兰克说,“我以为只能关闭麦克风。”
“一直都可以,你太落伍了。只是我们选择不去这样做罢了,不然芝诺就会知道我们在私下谈话,”德克兰把椅子从控制台边挪开,“去门口站着看着点儿,我要输入一条消息。”
弗兰克和泽罗翻着宇航服控制菜单,关闭了通信功能。结束以后,弗兰克望向通向院子的那扇门,然后向外走去,站在了那片宽敞的开放空间中。这里本该有健身器材的,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在补给中发现任何相关物品。
也许它们就在那些新的圆柱体舱里,正等待着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人员的到达。弗兰克又向厨房方向靠近了一些。他越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的餐台,这时,某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要去哪儿啊,老兄?”泽罗问道。
弗兰克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说:“你在原地等着。”
弗兰克站在门口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有没有人。他拿回了一只蓝色手套。泽罗伸手拿了过去。
“我们是在失压吗?”他挤了挤手套。它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要更鼓一些。
弗兰克打开宇航服控制器,查看外部压力读数说道:“我们失压了。”
“该死!他就在外面,是不是?”
“我们在里面,而且穿着宇航服,不会有事的。”
“但温室怎么办。”
“温室有单独的系统,它也不会有事的。那个疯子布拉克也不会对它出手的。”
“我必须得去看看。”
“不,你不用去。如果你一定要去检查的话,我们一起去,不能分开行动。明白吗?”弗兰克环住泽罗的肩说。
“发生什么了?”德克兰喊道。
“我们失压了。”
“是有人蓄意破坏吗?”
“等我一会儿,戴着手套很难打字。”
泽罗抽出身,探入通信室说:“就直接用麦克风讲吧。”
“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还会有带宽以及压缩的问题。但文字是不会变的,就跟在没有数据信号时用手机发短信是一样的。就快好了。好了……发送。”
德克兰推开面前的泽罗。
“所以你发了什么?”泽罗问道。
“主要就是寻求帮助。向他们解释我们为什么现在只下剩四个船员了,布拉克跟吃糖一样狂吞鸦片类药物,还想把剩下的几个人也处理掉。不知道他们会建议我们怎么做。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们都只能靠自己,”德克兰抬头看向弗兰克,“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在他毁坏基地之前,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并阻止他。”弗兰克说道。他曾尝试一切方法努力过,现在,他必须要再次以强硬的方式解决问题。
“不行,我们不能这样。你说过我们不会动用武力的。”泽罗说。
“布拉克还有可能破坏供水、供电系统,也可能会把温室的墙壁划开,任何可能都有。我们要么饿死,要么窒息而死。他逼得我们别无选择。”弗兰克一边说着,一边滑开塑料刀罩拔出刀。
“不要这样,好吗?布拉克跟我们每个人都承诺过可以回家的事情。如果你们中的一个人正在试图把这件事变成现实的话怎么办?”泽罗说。他双手抱着头盔,从他们身边退开。
“那你以为舱体失压是谁弄的,泽罗?”那只正在慢慢膨胀的手套还在泽罗手中握着,德克兰指向它说道。
“有可能是弗兰克在进入室内以前弄的啊!就是弗兰克,他想把我们都杀掉,这样他就可以回去了。”泽罗说,然后他把手套扔到了地上。它并没有瘫在地上,反而弹了起来。他想找到自己的刀,但不记得放哪儿了。他又向后退去,一直跑到连接舱处,“糟糕,我的刀呢?”
“我没拿。”弗兰克说。
“只有凶手才会这样说,”德克兰说。由于空气正在泄漏,他的声音变得更微弱了,“开玩笑的。我们得跟着他,确保他没事。”
“你先请。”弗兰克说。
“好吧,谢谢。”
等他们到了连接舱,泽罗却不在那里。园艺刀也不见踪影,如果他确实有把它落在那儿的话。
“泽罗?泽罗?”
“他去哪儿了?温室吗?”弗兰克检查了气闸舱,试着开启循环设备,“它失效了,”他再次尝试,然后看了看指示灯,“内闸门没有关闭。他把门卡住了,这样我们就进不去了。”
德克兰一拳敲向外闸门,喊道:“泽罗!”接着他又转向弗兰克,“如果我们要进入这个气闸舱的话,我就只能把电闸拉掉。老天啊,为什么事情总是要搞得这么复杂!”
“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是在害怕。”
“我希望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信任我们,”弗兰克伸手敲击着气闸门,“这样没用。如果我们要把里面的气排掉的话,作物会被毁掉的。”
“可我们也没办法塞个便条进去。我们还是得找到布拉克才行。”
“那去室内还是室外?”
“我不知道。我以前又没做过这种事。”
弗兰克望向连接舱另一头的医疗舱说:“那就从那里开始,然后再回到这里。”
从前熟悉的一切,现在却变得如此空旷而陌生:堆在一起的箱子、地板的嘎吱声、通往底层的梯子、头顶明亮的灯。他们在顶层走了一圈,接着又沿着下层返回。周遭的氛围安静得有些可怕。
“到底是哪里在泄露?”德克兰问。
“应该在某个气闸舱里。我们应该每个都检查一遍。”弗兰克打开身旁那个气闸舱,查看了它的内部。人工排气孔均处于关闭状态。
来到下一个气闸舱时,他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控制闸柄被人拉下了。弗兰克把闸柄推回,气流停止了。他用膝盖把最后一块罩板盖好。
“我们也得检查一遍剩下那些气闸舱。”德克兰说。
“当然。距离你发完信息后,已经过去多久了?”
“十分钟吧。”
“我们离地球那么远,一条信息怎么可能只要十分钟就能传到他们那里呢?”
德克兰一脚跨到一半,说:“弗兰克,你有时候说的话真的很蠢。”
“我们在地球上被弄昏,醒来时已经到达火星。如果我是醒着飞这么远的话,也许就可以更好地理解了,”弗兰克查看外部压力,“泄漏也许已经被我们及时制止了。”
“去船员居住区看看吧。”
他们检查了连接舱的底层,虽然它只是一个存储间,但里面挤满了各种箱子。顶层的气闸舱没有问题,他们便回到厨房,然后又来到了船员居住区。这些带有窗帘的房间仍然一片寂静。
“我来检查这里,你去检查厕所。”弗兰克说。
厕所在另一侧的尽头。德克兰挥舞着螺丝刀,迅速沿着通道而下,留下弗兰克拨弄着窗帘,四处张望。没有任何物品和人的踪迹。
“没有人,”德克兰说,接着转身看向气闸舱,“这里被动过手脚了。”他拉好第一根闸柄,拉开门,又拉好第二根。
“我们在这里检查来、检查去,他现在完全有可能就在基地的另一边把它们重新打开,”弗兰克咬紧牙关说,“我们总得要出去的,毕竟还得找到他。”
“这座基地是为了让人们能够在火星上生活而建造的,不是在火星上死掉。我们总得要出去的。如果泽罗能一起的话,估计会容易点儿。”
“再去找他试试呢?”
“那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他不来,我们也只能继续。”
“我们一会儿从后面绕过去,从院子尽头的气闸舱出去。”
“不,弗兰克。我们有一辆越野车。越野车有车灯。我们爬上越野车,然后掉头,从远处用车灯照布拉克怎么样?”
“我更喜欢你的计划。”
他们穿过厨房,迅速地进入院子,然后进入了另一头的气闸舱。虽然很挤,但它还是勉强足够让两个人同时进去。直到德克兰关上了身后的门,气闸舱也已经开始循环换气时,弗兰克才意识到即便这时德克兰用螺丝刀在他背后捅上一刀,在两侧气压相等之前,他几乎无能为力。尽管坚硬的躯干部分以及头盔可以承受一定的冲击,但他的双臂在“射程”之内。
身处一个如此狭窄的空间,这是一次有关信任的练习。
气闸舱指示灯闪烁着绿色。弗兰克打开门,拖着大步走向外侧平台。其中一辆越野车就停在车间旁边。他并没有看到另一辆车,不过他本来就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他们还在室内时,太阳就已经落山了,漆黑的夜晚没多久就来临了。
他们关掉宇航服的指示灯,离开基地,并以最快的速度跳跃着向越野车方向前进。到达以后,他们躲在了其中一个车轮后面。
他们并没有把头盔靠在一块儿,德克兰直接说道:“你来开车。你比较擅长。我在后面把风。”
“好的,走吧。”
弗兰克双手交替地爬上去,启动了电源。控制面板亮起,他立马点击屏幕,打开了车灯。一道明亮的白光照亮了整片地面。它投下的阴影又长又黑,光束中飘浮着闪光的灰尘。他握住控制杆,开始用力,这时他才发现后方的德克兰还没有爬上车。
现在掉头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得站起来,握住翻车防护栏的顶部,扭过身查看。
他感觉手臂被拽了一下。他看向自己的手臂,就在肱二头肌上方的宇航服外层破了一个洞,正在往外冒着烟。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裂口。
他被子弹击中了。
他立马从座椅上跳下,完全没有预想到自己会落向何处。他双脚落地,但没有稳住,向前跌了去。他以肩膀为支点翻了个身,在这片结实的尘地上停了下来。身上的“盔甲”碾过了几块石头,他还是设法护住了自己的面板。
头盔内部警报声迭起。他正处于失压状态,也有可能正在出血,但他现在没法查看。他坐了起来,把手用力地按在他认为的裂口所在位置。
他必须阻止宇航服的泄漏。他有一把手术刀,还有补丁贴片。在没有放开手的同时,他设法将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沙地上。他捡起手术刀,活动手腕,把原本的裂缝割得更大,然后挑出了最小的那块贴片。
冰冷而审慎的镇定,之后会有时间让他慌张的。他剥下贴片膜,一拍到位。他能感觉到宇航服在身体周围重新膨胀了起来。
忽然间,弗兰克想起了布拉克刚来基地时带到医疗舱诊室的那个上锁的航空箱。他居然把枪带到了火星上。
不过至少现在警报已经停下,他能够再一次正常呼吸了。
真该死,什么人会把枪带到火星上?
某个需要监督一群服刑囚犯的人。这群囚犯不仅需要做一系列复杂而危险的工作,当情况不妙时彼此之间还会爆发争执。
德克兰在哪儿?天色已然几乎全黑,宇航服的指示灯虽然能帮弗兰克找到他,但同时也会让他们变成两个更为暴露的目标。越野车的前灯照亮了整个“高地”,刚好照到了通信室的边角处,院子也被照亮了,其他地方几乎都隐没在阴影之中。
德克兰就在那个巨大的金属板车轮的阴影之中。弗兰克急忙过去,德克兰面朝下趴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弗兰克靠近,把头盔靠在上面,说:“德克兰,你还醒着吗?”
他所能听到的只有和刚才一样的刺耳警报声。
他把德克兰拖了过来,尽管宇航服十分笨重,它还是输给了事情之紧迫以及不懈地努力。
德克兰的面板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边缘周围的一圈碎片,以及里面仍在冒烟的残余物。所有的应急灯都在闪烁着,水分以喷射的形式不断沸腾,而后结冰,又再次沸腾。
“真该死!”
布拉克完全有可能现在就在向他开枪,而他很有可能根本无从知晓。
他按下车轮的制动器,躲在越野车的车架下查看周围。布拉克一定就在基地附近的某处。
泽罗还在里面。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通信室以及医疗舱之间的空隙中,手臂向前伸着,手套里横握着一件可怕的黑色物品。一步。两步。也许他以为自己已经把他们俩都干掉了,但他显然还不能确定。因为他看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弗兰克的手术刀和剩下的贴片还在沙地上的某处。他身边还剩一把电动扳手,它很沉,但这里的重量和地球上并不一样。不过它仍是他唯一的武器,他紧紧地握住了它。
接着,人影重新退回至主气闸舱,迅速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弗兰克喘了几口气。他必须快速想出一个计划。他觉得布拉克已经完全疯了。在火星上,没有人会来帮他们,他们只能靠自己。他查看了氧气余量,还剩六个半小时,比预期的要少,不过使用量确实因为恐惧、奔逃和攻击的行为而增加了。
他甚至都不清楚泽罗是否还活着。也许最后只剩他一人对抗布拉克。布拉克承诺的回程实在是太诱人了,即便他向所有人都发出了这一邀请。看来这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
弗兰克蜷缩着躲在这辆他参与拼装的越野车下,在这个磨损严重的车轮后。德克兰的尸体正在这片红土之中。突然之间,弗兰克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骗局。
问题已不再是他们中谁可以回家。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那么就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