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六十四
音源:由1号检察官(匿名)和2号检察官(匿名)对本杰明·乔纳森·科恩进行的审讯
2049年3月17日,美国犹他州盐湖城
陪同出席人员:斯蒂芬·布克律师
一号检察官:跟我说说路易莎的事。
科恩:路易莎就是我们所有人。
二号检察官:是你们所有人,还是你们当中的一部分人?
科恩:任何一个当班的人。我们每天大概要连续工作十八个小时,但是我们总得要睡觉。一个火星日比一个地球日要长出三十七分钟。二十天之后,昼夜循环就会完全颠倒。没人可以独自担任路易莎的角色。
一号检察官:所以你们是如何保证一致性的?
科恩:大概就跟那些作家的工作方式类似。大家可能会说这听起来不像路易莎会做的事情。我们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就是让他继续跟我们合作,那是接下来一切事情的前提。
二号检察官:所以路易莎就是负责唱红脸的?
科恩:是的。既然这个家伙很渴望跟女性接触,那我们就弄出点儿调情的感觉,让他觉得我们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让他以为我们并没有听管理层的。坚持下去啊,猩猩。
二号检察官:你是说星星,还是猩猩?
布克:你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一号检察官:所以扮演路易莎的人都是任务控制中心的常规人员。
科恩:我们并没有建立单独的路易莎团队。
一号检察官:在整个过程中,你一直都在任务控制中心?
科恩:(与布克低声交谈)
布克:我的客户想知道他能够获得什么样的认罪减刑协议。
一号检察官: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觉得我们有为任何人提供减刑协议的必要。
科恩:(与布克低声交谈)
科恩:是的。
二号检察官:整个过程持续了多久?从2048年6月开始的?
科恩:是的。
一号检察官:好,现在可以给我们几个其他参与人员的名字了。
现在,他们得先找到地球的所在位置,然后把地球的运动方式编写入一系列碟形卫星电机的执行方程式中,才能让它的天线指向天空中正确的位置。
云解释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容易。想要绕过轨道上的专用卫星,直接用一号基地的自有设备联系地球方面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因为之前没人预料到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况。在保证能够切换回来的前提下,把一整个数字系统切换为模拟系统,这既费时,技术上又很困难。
不过云在一周之内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从发出最初的求助信号到建立一个纯文字系统为止,只花了一周时间。视频是暂时不用考虑了,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可以通过深空网络发送高度压缩的语音信息了。与此同时,还可以接受到来自家人、朋友、同事的信息,那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事实也确实如此。每天,只有当火星转到背对地球的方向时才会变得安静。
弗兰克并不是想要故意忽略这件事。只不过这对他而言,不如对其他船员来说那么重大罢了。路易莎消失了,他和芝诺也就没有任何瓜葛了。为了尽可能地给大家传递更多本次事件的相关信息,露西几乎是住在了通信室里。
有时候,弗兰克会负责给她带点儿吃的——他也只能做做这些了——而她则忙着录制一段又一段长长的通信。每一次,她都会暂停录音跟他闲聊一会儿,但他还是可以明显看出她想要尽快继续。他只知道她背负着来自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压力,但对于她说的任何内容或者相关状况,他一概都不知情。
弗兰克的手臂必须打上四个月的充气固定板,而且前两个月是完全不能摘的。这里没有照X光的仪器,也没有法努在地球上用的那种手术钢板和螺钉。就算不出现任何其他问题,他的骨头也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跟之前一样的状态了。
固定板从手腕一直打到了超过手肘的位置。他必须随身带着一条挂带,所以,它就一直挂在他的面前,通过那层透明的覆盖物,他可以看到自己的皮肤已经变黄,上面还长出了斑驳的黑斑。它总是会在那些没有其他事情需要考虑的夜晚疼痛。
出于……某些原因,他并不喜欢吃任何止痛类的药物。但是有时候躺在一片几乎漆黑之中,他得咬住毯子才能阻止自己叫出声。他很确定法努不会介意被叫醒。他向弗兰克发出的这一邀请是长期有效的,但迄今为止,他还不打算接受这根抛来的救生绳。
在白天那清冷的日光之中里,他会觉得何必呢。然而到了晚上,他却又兀自坚持了下来。那宛如针扎的感觉,那时不时出现的疼痛,那规律的抽搐,那种骨头深处的痒。现在,疼痛已然成了他的固定状态。他本以为不会这么糟糕,失望增加了他的不适感。
杰里会做那些弗兰克用一只手做不了的工作,除了温室工作和搬动轻便物品以外。弗兰克不能外出。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只能透过气闸舱上的那扇小窗户看一看外面的火星。是的,火星只是一片没有空气的红色沙漠,在这片剧毒的冻土之中什么都长不出来,但他确实很想念它。穿上宇航服,走到外面,可以看到头顶的天空,而不是那低矮的天花板,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也会是一种解脱。想要在不让手臂进一步受损的前提下完成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杰里穿上利兰德的宇航服,负责弗兰克以前的杂务工作。
这能让这个来自二号基地的家伙有事可做,让他免于自杀,毕竟弗兰克并不是利兰德。弗兰克可以负责倾听,但并不怎么热衷于给出建议。杰里给弗兰克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是谁,他为什么会来到火星,还有那些在地球上等着他回去的人,他想做的事情,以及他那驯服一颗新行星的理想主义又是如何在这片细小的红色尘土中逐渐干涸的,他的梦想最终变成了一副干枯而扭曲的讽刺画。
弗兰克对杰里并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依恋。杰里只是一个倒影,他们都是各自团队中的唯一幸存者。弗兰克到达火星时就已经是一名罪犯了,而杰里则是在火星上被逼迫成为一名罪犯。弗兰克并不清楚他对此有何感想。
温室是唯一一个不会让他感到多余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给储液罐添营养液,记录各种读数、高度、重量、体积,小心地收获作物。他可以用油漆刷进行授粉,上下调整灯光的位置、播种以及各种其他必要的事务。
虽然并非刻意而为,但这也导致他与伊斯拉相处的时间变多了。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跟她说上很多话。她有实验要进行,由于部分舱体的失压以及大气的变化,她决定重新从头开始。在弗兰克进行烦琐的食物种植工作时,她会专心于自己的那些实验。
她确实就在他身后,一个令人安心的存在。他们总是会撞见彼此。弗兰克已经熟悉了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尽管他对于学习新事物总是有着某种惰性,但对于自己照看的这些作物,他需要不断扩充自己的知识储量,例如缺乏矿物质、突变、滴水速率、发芽的条件以及收获的时间等问题。她会询问他的建议,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些建议,至少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有用了一些。
他们也一直都没有提到过那天晚上浴室里发生的事。
无论如何,这都会是弗兰克珍视的一段回忆。它让他又重新体会到了人该有的情感。
至于云,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着原本吉姆的工作,收集各种岩石、测量和挖掘。露西把吉姆的锤子从贾斯汀那里拿了回来。云一直把它挂在她的功能腰带上,其实是弗兰克的功能腰带,他的宇航服比利兰德的宇航服要更适合她一些。
结队外出的规则也已随着很多事情消散在了气闸舱之外。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本着她死去同事的精神,她得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数据。到了某个时候,总得有人要回到哨站或者二号基地去回收那里剩下的东西。不仅仅是设备,还有七号气象站和尸体,但那将会是在未来不确定的某一天,而非现在。
有一次,他们所有人在一起吃晚餐。对于弗兰克来说这并不奇怪。他的队员们也是如此。甚至连杰里都被邀请了,尽管他没怎么说话。毕竟面对着一群被他吃掉的人的朋友,他又能说什么?
就当弗兰克以为他们已然进入了一种新的常态时,温室的气闸舱打开了,露西走了进来。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没有跟弗兰克和伊斯拉对视,仅仅是查看了一下舱体结构以及里面东西的健康状况。弗兰克正忙着添加营养物料,把那些几乎用空了的注射器重新填满。他得用牙齿才能咬开那些软管,C号营养剂尝起来特别的苦。伊斯拉正在用胶带黏合接缝,为一项新的大气控制实验做着准备。他俩都继续着手头的工作,随时准备着被打断。
露西没有说话,她沿着梯子爬到了底层,弗兰克抬起头,对伊斯拉扬了扬眉毛,伊斯拉则耸了耸肩。
弗兰克处理完西红柿以后,走到了一个可以透过格栅看到下面的位置。露西靠在其中一个罗非鱼鱼缸上,用手搅动水面。她的衣袖垂在上面,满是深色营养藻类的水已经一直蔓延到了她的手肘处。
“你还好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又把视线移回到了鱼缸,说:“他们叫我做个决定,弗兰克。”
“什么决定?”
“留还是不留。”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伊斯拉此时也在侧耳倾听。
“我还以为上升飞行器还没有准备就绪。”
“任务控制中心重新计算过了,由于船组人员的减少,上升飞行器已经有足够的燃料,可以进入轨道并进行对接。”
她说船组人员的减少,那应该不包括杰里和弗兰克。他之前没有问过她这件事。应该是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更可能是好几个人——已经下达了决定,好吧,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坏消息了。他问:“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地球上出了好多事,事情很严重,涉及各种法律和政治事务。真是一团糟。有一大堆律师和联邦探员正在处理,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在保护这里的每个人免受这场突发风暴的袭击了。他们把决定权留给了我,想让我在后天之前做出那个决定,”她再次抬起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相信你会为了你的船员们做出最好的决定的。”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片未知,弗兰克。一方面,我已经不想再跟这个星球有任何瓜葛了,它已经带走了我的两个朋友,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去逃避任何挑战。”
“逃避也并不可耻。”他说。
“你不会被留在这儿的,”伊斯拉以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她的手指压入了他工作服下方的皮肤以及肌肉之中。她用力地一抓,甚至有些疼,但没有关系,她是认真的。
“我得跟所有人谈谈,”露西说,“我不能一个人做出这个决定。”
弗兰克咽了咽口水,说:“好的,那结束以后通知我一下。”
“你也要一起。五分钟之后,厨房集合。”
她抬起她那滴着水的袖子,把水挤干净,爬上了梯子。离开之前,她好像用余光瞥了一下原地静止不动的弗兰克和伊斯拉。
伊斯拉更用力地抓了抓他,然后松开了手。他这个位置等下会出瘀青的,也算是跟上他身上其他瘀伤的步伐了。
“如果她想要我们在不带你的情况下返回,我可是会发起兵变的。”伊斯拉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弗兰克回答道。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可是在火星上。这里只有一台上升飞行器。如果它要离开了,那你就应该跟着它离开。在这之后,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发射一台过来。”
“我们要么一起走,要么谁都别走。”
“如果她命令你离开呢?”
“那我们就不听她的。‘草原蔷薇号’上有足够的空间,完全可以容纳你,甚至杰里。我们只要再等上一两个月,就可以和所有人一起出发了。”
“也许露西只是想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不是因为她想自己走掉,而是她觉得也许有人会这么想。”
“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她很坚定。弗兰克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至少肯定意味着某些事。
布拉克曾经讽刺过他,说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朋友的。他说弗兰克身上有着无法抹去的印记,无法融入人群之中。当弗兰克在监狱里的时候确实如此。一边是警卫,一边是囚犯,他有什么理由跟这些人做朋友呢?
在他看来,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能够赢得这份友善的行动。然而在这里,却有人明确表示要站在他这一边。行了,弗兰克,不要想太多,有没有可能她真的对你并无所求呢?
“我必须留下来,”伊斯拉说,“一直到任务结束为止。我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我们都是如此。我很遗憾,我们失去了吉姆和利兰德,”他可以听出她话语里的热情,“但在意识到会失去这个机会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它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弗兰克把营养液放好,把一面小旗子插在他最后加过液的那个种植槽里,用来标记他的进度,他喜欢把东西弄得井井有条。这样即便他突然死了,下一个人也不会因为他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而骂人。
她继续说道:“考虑到辐射、低重力、各种风险、我的年龄……不要笑,事实就是这样,我再也不可能回到火星了。不管怎样,人们肯定会出于各种错误的理由记住这一次的任务。我能理解他们。如果我们现在转身跑了,就算是再过几个月再跑,人们也只会记得之前的那些事。我希望他们还能记得一些别的。”
“你没必要向我解释的。”
“有必要。云也是这么想的。”
弗兰克一边走在她的前面,一边用右手的手指抚过种植槽里的那些小麦分蘖。
“你跟她聊过了?”弗兰克突然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转过身说,“等等,你是说我也有投票权吗?我敢肯定我没有投票权。”
“你是船组的一员。”
“我是一名囚犯,伊斯拉。我们这种人在这种事情上可没有发言权。”
“云大部分的设备还能用。我们还有机会可以补救二号基地那些人造成的损坏。这是大家唯一的机会了,法努也表示赞同。”
“法努有说什么吗?”
“他只说了你需要医生这一句话。”
“那可不太好。”
“那就够了,”伊斯拉低头看着弗兰克断掉的胳膊,“他的意思是,至少在把你治好之前,他不会离开。那要……”
“至少要四个月,也许六个月。露西知道你们已经私下谈过了吗?”
“不知道。但如果你想回家的话,你可以先回去,我可以跟你交换。你只需要把话说出口。”
他怀念能够靠在别的东西上的感觉。他说:“我并不清楚另一头有什么在等着我。你能明白吧。”
“我明白。”她说。
“在我把我真正的身份告诉了你们以后,我跟芝诺达成的协议就全都作废了。现在的我注定是要被扔回监狱里的。我还有一百零九年的刑期,这一点可是不会变的,你们可不要搞错了。”
“我们可以给你找一个新的律师。再开庭审判一次。”
“一审判决并没有错,伊斯拉。我之前做的错事是不会消失的,在这两颗星球上,唯一可以让我自由行动的地方可能就只有这座基地了,”然后他转了回去,“我是说,你们不要根据那些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来做任何决定。我并不希望那样。”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死掉的人救回来。但那是不可能的。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有解决办法的。所以不要管我了,拜托。”
她照做了。她离开了温室,去了别的地方,留下弗兰克一个人。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跟着走了出去。
杰里正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利兰德的宇航服里的那个人并不是利兰德,他还是很不舒服。也许他们应该把利兰德的名字从这具盔甲上抹掉。也许那有些过分,不过等到基地里只剩下他和弗兰克两个人以后,也许就没关系了。
杰里打开后开口的盖子,探出了脑袋,问:“发生什么了?”
弗兰克看了看整条通道,说:“露西要做那个决定了。”
“做决定?”然后他明白了,“哦,对。”
“大概跟我们没关系,”弗兰克等他消化了一会儿,“他们没有理由征询我们的意见。我们两个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杰里向后爬了出来,他那灵敏的动作令弗兰克羡慕不已。
“那他们准备把我们怎么办?”
“留在火星上。不然你以为他们准备把我们怎么办?我们就照常维护基地。他们就照常回家,只不过比他们预期的要早一点儿。”
“你觉得他们会这样做吗?”
“这就是他们等下要决定的事。不久之前,我在地球上的后路都已经断了。至于你?我不太清楚太空法的规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会和我以及芝诺董事会成员一起被扔进监狱。”
杰里移开了视线,但弗兰克可以看到他下颌处的肌肉正在收缩。
“这条件可不怎么样啊。”杰里说。
“是啊,不过我也只能选择接受。我已经习惯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日子。”
“监狱真有那么糟糕吗?”
“它的本质就是灰色的。想象一下吧,杰里。在那里,你生命中的所有色彩都会消失。”
杰里穿上那件借来的工作服,并把他的保障包放回架子上。
“我该怎么办,弗兰克?”
“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是罪有应得罢了。今天,我们还可以进去坐下,听听他们要说什么。你只需要闭嘴接受他们的决定就好,我也是一样。我们现在赶紧过去吧。”弗兰克用他完好的那只手拖着杰里一起来到了厨房。其他人已经在那儿了,伊斯拉、法努和云坐在一边,露西则站在桌子靠近院子的那一头。那也是几个月前弗兰克坐过的位置,当时,他的面前是德克兰和泽罗,以及一桌子的利器。
弗兰克把杰里领到了厨房的另一头,让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后给自己也拿了一把椅子。他可以把手臂放在桌子上,减少一些脖子的负担。
一开始,露西并没有说话,而是在一直走来走去。终于,她开口了。
“现在的情况,”她面无表情,“还尚不明确。芝诺已经躲到了一大堆律师的后面,他们防得很严。他们不承认任何事情,还用上了我们的老朋友‘商业机密’来回答所有的问题。他们说,芝诺对于二号宇航团的任何行动一概不知情,他们在任务初期就失去了联系,所以他们对二号宇航团成员的行动不负有任何责任。以上就是已知的情况。”
她停了下来,看着杰里,杰里则低头看着地板,然后她开始继续讲话。
“在民事上,大概可以给他们定个罪,渎职或者欺诈之类的。那可能会花上好几年的时间。近期,项目核心人员也都消失了,转入了地下的某处。弗兰克,你已经在六个月前被申报死亡。这就是你还没被传唤做证的原因。没有人可以确定你的真实身份。你的骨灰也已经被处理掉了。你、爱丽丝·谢泼德、玛西·科尔以及德克兰·默里在内,都已经有了死亡证明。在缺少第三阶段相关文件的情况下,相关人员只能根据你告诉我们的情况来完善你们的船员名册。在这个项目或者其他任何项目中都根本找不到一个名叫‘兰斯·布拉克’的人。军方现在也已经介入了。抱歉,但是你的清理工作做得有点儿太好了。除了你本人的存在,这里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那些事。如果你真的是弗兰克林·基特里奇,那么地球上应该会有人可以为你提供担保。”
“旧金山及其周边有很多人跟我一起工作过,他们都可以做证。还有我的前妻和儿子。”弗兰克揉了揉鼻子,“你们想要实质性证据?你们已经在上面走来走去好几个星期了。我确实把地板空隙里的血迹都清理得很干净,但肯定还会有剩下的。刮一点儿下来,装袋,然后带回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禁投向了地面,沉默了一阵。
“我们刚才说到已经通知了吉姆和利兰德的家人。至于地球上发生了什么,我们是完全没法干预的。也许我们确实是宇航员,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薪资范畴……”露西说。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开始不停地踱步。
法努清了清嗓子,说:“所以是什么事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薪资范畴?”
露西终于停了下来,指节抵在桌上,说:“我们应该留下来这件事。”她等待着其他人的反应,“这件事必须达成一致。我不会要求任何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位亲爱的船员、朋友。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经验。要做出一个有着如此深远后果的决定,我担心我们当中还没有人准备好。”
“留下,”伊斯拉脱口而出,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是说,我投给留下。”
“云,我知道你已经和你的政府联系过了,但你还是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露西说。
“他们希望我能一直留到这次任务结束为止,但他们并不理解我们经历过这一切后所留下的创伤。虽然我最开始的那一系列实验已经遭到了破坏,但我还是可以进行其他有用的科学实验。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也可以继续吉姆的调查和样品收集工作。我认为这是我在外星球上生活和工作的一次机会。虽然我很希望情况能有所不同,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我选择留下。”
法努耸了耸肩,说:“吉姆和利兰德还在这里,如果我留下的话,就可以离他们更近一点儿。所以我也选择留下。”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然后露西动了动,她抬起了头。
“弗兰克?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这由不得我。上升飞行器甚至没有足够的燃料可以容纳我。”
“它总有一天会有的。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我一直在想。但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要问我。我对此没有发言权。我又不是船组的一员。”
“你是在担心回到监狱的事情吗?联邦调查局已经表示,如果你愿意做证,他们很愿意做点儿什么,更改你的判决或者甚至有可能赦免。”
确实,这会改变某些事情。他会跟各种陪审团和听证会纠缠上好多年,联邦调查局也肯定会想要他的充分合作。现在,到了这一刻,他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做了。他幸存了下来,他变了。而且说真的,他在地球上还剩下什么呢?他的儿子已经在没有他陪伴的情况下过了十年了,他的前妻也是一个好妈妈。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才不需要某个该死的英雄突然之间闯进他们的生活。
但如果是在这里呢?在这里,他会是一个有用的人。
“你是船组的一员,弗兰克,你自己决定留下还是回去。”露西说。
深呼吸。说吧,说出来。
“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