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星期四下午,两个男孩一如往常在练习射箭。场子上共有两个稻草扎成的箭靶,彼此相隔五十码。他们朝其中一个靶射箭之后,只需走到靶前,捡回箭支,便可转身射另一个靶。天气仍是最宜人的夏日,晚餐还有鸡肉可吃,所以梅林来到射箭场外缘,坐在一棵树下。他受了暖意、鸡肉和淋在布丁上的奶油影响,再加上男孩来回走动,弓箭射中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割草机的噪音,或是一场村子里的板球赛那样令人昏昏欲睡——还有不断在头顶树叶间舞动、鸡蛋大小的光影,老人很快就睡着了。
在那个年代,射箭可是一件正经事,它还没落到印第安人和小孩子手里。你要是射坏了,脾气也会跟着坏,就像现代那些猎雉鸡的有钱人一样。凯伊就是射坏了,他老是太用力,放箭的时候还拉弦,而不是让弓自然把箭带出去。
“啊,得了吧!”他说,“我真受够了这些该死的箭靶,我们去射木鸟。”
于是他们离开箭靶,朝木鸟射了几回。那是体形很大、颜色鲜明的假鸟,粘在一根木棍上,像只鹦鹉。凯伊还是射不中。起先他还想着:“哼,我非得射中这臭东西不可,就算赶不及吃下午茶也没关系。”后来他便觉得无聊了。
小瓦说:“那咱们出去找靶子射吧!半个小时就回来,再把梅林叫醒。”
所谓出去找靶子射,是指带着弓箭外出散步,若经过两人都同意的目标,则各射一箭。有时是一座鼹鼠丘、一丛蔺草,有时是近在脚边的蓟草。他们不停变换目标的距离,有时选的目标远在一百二十码外,他们的弓差不多只能射这么远,有时则得瞄准比附近的蓟草还低的地方,因为箭射出去总会高个一两英尺。射中目标算五分,即使没中,若差距不超过一把弓的长度,则算一分,最后再把分数加总结算。
星期四这天,他们慎选目标。由于田野里刚割过草,所以他们不用花多少时间便可寻回箭支,不然几乎每次都得大费周章,就像打高尔夫球,若是在树篱附近或困难的区域草率发球,便可能落得这种下场。结果他们越行越远,超出平常的范围,竟然来到库利走失的原始森林外缘。
“我有个提议,”凯伊说,“我们干脆到猎场的兔子洞去,看能不能抓只兔子。总比射这些小山丘有趣多了。”
于是他们便去了。他们挑了两棵相隔百码的树,各自站在一棵树下,等兔子出来。他们静静站着,拉好弓也搭上箭,如此才不会因为太多动作而惊扰刚出洞的兔子。对他们俩来说,要这么站着并非难事,因为他们学射箭需通过的第一道测验,便是拉着弓站上半小时。他们各有六支箭,射了之后也都能记住落地处,然后才需冒着把兔子吓回洞里的风险,走出去把箭捡回。一支箭的声响不大,除了所瞄准的目标之外,不会吓到别的兔子。
射第五支箭的时候凯伊走了运,估算的风量和距离都恰到好处,射出的箭锋正中一只年轻兔子的脑袋。它原本站得直挺挺的,望着他,纳闷他是什么东西。
“哇!射得漂亮!”两人跑上前抓兔子时,小瓦喊道。这是他们有史以来射中的第一只兔子,说来也是好运,直接就把它射死了。
他们用梅林送的那把猎刀,小心翼翼地取出兔子内脏,这样才能保持新鲜;又把它后脚交叉,以便提取,接着便准备带战利品回家去。不过在解下弓弦之前,他们还要行一种仪式。每个星期四下午,认真射完最后一支箭后,他们可以再搭一支箭,直直射入空中,既是挥别的手势,又是胜利的标记,美极了。现在他们便这么做,向初次获取的猎物致敬。
小瓦看着他的箭往上飞,这时夕阳已渐西沉,附近的林荫为他们披上局部的树影。箭支飞越树梢,攀升进入阳光,映着残霞,开始燃烧,宛如太阳。箭支越飞越高,与平时放箭不同,它毫不摇晃,一飞冲天,在半空中飞奔向天堂,箭身稳健,闪着金黄,超群而绝伦。就在它用尽气力,雄心被命运熄灭,准备晕眩、翻身而后下坠,落入大地母亲怀抱时,怪事发生了。一只乌鸦疲懒地拍动翅膀,飞在即将到来的黑夜前方。它飞来了,它不曾犹疑,它衔起那支箭。然后它远走了,身形沉缓,箭衔在喙里。
凯伊吓坏了,小瓦却怒不可遏。他爱极了自己那支箭的飞行,以及它在夕阳下热烈燃烧的雄心壮志,更何况,那是他最漂亮的一支箭,也是唯一有着完美平衡,而且锐利、箭羽紧致、搭弦精准,既无弯折,也未曾刮损的一支箭啊。
“一定是哪个巫婆搞的鬼。”凯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