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毕德格连，决战的前夕。双方阵地里都有若干主教，为士兵祝福，听人告解，举行弥撒。亚瑟的部下态度虔诚，洛特王的人则不然——会
打败仗的军队大抵如是。双方主教都保证己方必胜，因为上帝与他们同在，然而亚瑟王的部队知道敌军兵力是己方的三倍，所以最好先得到赦
免。洛特王的士兵也知道两军兵力悬殊，于是他们彻夜跳舞、饮酒、赌博，讲着下流故事。至少历史学家是这么说的。
在英格兰国王的帐篷里，最后的参谋会议已经结束，梅林特别留了下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梅林，您在担心什么?难道我们终究要打败仗吗?”
“不，这场仗你会赢。直说无妨，你会尽全力奋战，并且在正确的时间呼叫该叫的人。你的天性能让你打赢这场仗，所以告诉你也没关
系。不，我现在担心的是别的事，有件事应该要告诉你。”
“和什么有关呢?”
“看在老天分上!如果我记得和什么有关，干吗还要担心?”
“和那个叫妮姆的女孩有关吗?”
“不不不不，完全是两回事。是一件……一件我想不起来的事。”
过了一会儿，梅林把胡子从嘴里拿出来，开始数手指头。
“我跟你说过桂妮薇的事了，对吧?”
“我不相信。”
“没关系。我也警告过你有关她和蓝斯洛的事了。”
“不论您警告的事情是真是假，”国王说，“总之这个指控很卑鄙。”
“那我也说过神剑的事，要你小心剑鞘啰?”
“是的。”
“我说过你父亲的事，所以不可能是这个，也跟你提过某个人的事情。”
“最让我头痛的，”魔法师大喊，一边大把大把地拔头发，“就是我不记得这件事究竟在过去还是未来。”
“那就别想了，”亚瑟说，“反正我也不想知道未来的事。我还希望您别老是为这些事情烦恼，我看了很担心。”
“但是事关重大，我非说不可。”
“别去想它，”国王建议，“说不定自然就记得了。您应该放个假;最近为了警告和打仗的事，您用脑过度啦。”
“我会的!”梅林叫道，“等这场仗结束，我会去北亨伯兰徒步旅行。我有个布莱斯师父[1]就住在北亨伯兰，或许他能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情想
不起来。然后我们可以到野外赏鸟去，他对野生鸟类可有研究了。”
“那好，”亚瑟说，“您休个长假。等您回来，我们再想办法预防妮姆的事。”
老人停止摸弄手指，目光锐利地看着国王。
“亚瑟，你是个天真的人，”他说，“这也是好事，说真的。”
“为什么?”
“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些魔法吗?”
“不记得，我有过什么魔法吗?我记得自己对各种鸟兽很感兴趣，所以才一直保留伦敦塔里的动物园。可是我不记得有什么魔法。”
“人总是善忘的，”梅林说，“我猜你也不记得我说过的寓言了?我常用寓言来解释事情。”
“我当然记得。有一个是关于某位拉比还是谁的，就是我想带凯伊一起去的那次，您跟我说的。我一直不懂那只母牛为何会死。”
“嗯，现在我有另一个寓言要告诉你。”
“好呀!”
“在东方，或许就是雅卡南拉比的故乡，有个人在大马士革的市集里遇见了死神，他发现幽灵恐怖的脸上有着惊讶的表情。这个人吓坏
了，跑去找一位智者，问他应该怎么办。智者说死神此番来到大马士革，可能就是准备隔天早上把他抓走。这位可怜人吓得六神无主，便问如
何才能脱逃。最后他们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连夜骑马逃到阿勒坡，借此摆脱骷髅死神。
“于是他果真骑马去了阿勒坡——那是一场可怕的逃亡，从来没有人能在一个晚上走这么远的路。到了之后，他走进市集，暗自庆幸逃出
死神魔掌。
“就在这时，死神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抱歉，我是来抓你的。’‘什么?’那人害怕地大叫，‘我不是昨天才在大马士革碰到你?’‘正
是如此，’死神说，‘所以当时我很惊讶，因为我的任务是今天来阿勒坡找你。’”
亚瑟仔细思索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老故事，半晌后他说：“所以逃避妮姆是没用的?”
“就算我有意如此，”梅林说，“到头来也是徒劳无功。时间和空间自有其道理，将来会由一个叫爱因斯坦的哲学家发现，有些人称之为‘命
运’。”
“但我实在不懂您为何要像只蟾蜍一样被关在洞里。”
“啊，这个嘛，”梅林说，“一个人为了爱情，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洞里的这只蟾蜍不见得不快乐，可能比睡觉的时候还快活些。我就想点
事情，等他们放我出来。”
“所以他们会放您出来?”
“陛下，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可能会很惊讶。我们俩都会再回来的，虽然那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你知道将来自己的墓志铭写些什么
吗?‘Hic jacet Arthurus Rex quondam Rexque futurus. ’[2]你还记得拉丁文吗?这句话的意思是‘永恒之王’。”
“我和您一样，以后都会再回来?”
“亚瓦隆峡谷里的人是这么说的。”
国王沉思良久。外头夜色浓重，色彩鲜明的帐幕里悄静无声。卫兵行走于草地上，也听不到脚步声。
最后他开口说：“不知道将来有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的圆桌?”
梅林没有回答。他低头垂着花白的胡须，双手放在膝间，紧紧握着。
“梅林，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啊?”年轻国王怏怏不乐地喊道。
[1]Bleise，在《亚瑟之死》中，毕德格连森林一战后，梅林讲述了布洛伊斯(Bloyse)的故事，他即是记录圆桌武士事迹的人。
[2]即“永恒之王亚瑟长眠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