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亚瑟说：“蓝斯，这里有一封你父亲写来的信，说他遭克劳达斯王攻击。我答应过他，必要时会协助他对抗克劳达斯，以回报他在毕德格
连会战中助我一臂之力。我得去一趟。”
“我明白了。”
“你有什么打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你是要和我去，还是要留在这里?”
蓝斯洛清了清喉咙，然后说：“你觉得怎么做最好，我就怎么做。”
“这对你来说可能很困难，”亚瑟说，“我不想这样要求你，不过如果我请你留在这里，你会介意吗?”
蓝斯洛想不出任何安全的字眼，于是国王将他的沉默误解为失望。
“你当然有权去见你父母，”他说，“如果你很想回去，我不会要你留下的。或许我们可以改天再做安排。”
“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英格兰?”
“得有个人留下来盯着那些氏族。如果我知道有个足以应付状况的人留在这里，我在法兰西会觉得安心些。康瓦耳的崔斯坦和马克王之间
的问题很快就会浮上台面，还有奥克尼的宿怨。你知道困难点在哪里。而且，有个人可以照顾桂妮，我也比较放心。”
“或许，”蓝斯洛痛苦地选择着用词，“你信任别人比较好。”
“别傻了，连你都信不过，你要我相信谁呢?你只要在狗舍外面露个脸，那些小贼马上闻风而逃。”
“这可不是张好看的脸。”
“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国王高声地开了个玩笑，重重地往这位朋友背上一拍，随即离开去安排远征的事了。
他们有了一整年的欢乐时光，这个奇异的天堂为期十二个月，躲藏在清酒般清澈的水底下或沙砾河床上，只有鲑鱼才知道这个天堂存在。
他们戴罪长达二十四年之久，但只有第一年看似快乐。当他们年华老去，回忆及此时，这一年当中何时下雨结霜他们都不记得了。对他们来
说，四季都染上了玫瑰花瓣边缘的美丽色彩。
“我不懂，”蓝斯洛说，“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你确定你爱我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的蓝斯。”
“可是我的脸，”他说，“我看起来那么可怕。现在我相信，无论如何，神都爱世人，只因为他的本性。”
有些时候，他的恐惧会笼罩着他们。桂妮薇并不因自己所作所为而感到懊悔，但她从她的爱人身上察觉到了。
“我不敢想。别想。珍妮，吻我。”
“为什么要想呢?”
“我无法不想。”
“亲爱的蓝斯!”
在其他时候，他们会为了芝麻小事争吵，然而即便是争吵，也是情人之间的拌嘴，事后想起来也觉得甜蜜。
“你的脚指头看起来像是要到市场去的小猪。”
“我希望你不要说这种话。太不尊重了。”
“尊重!”
“对，尊重。为什么你不该放尊重点儿呢?我毕竟是王后啊。”
“你叫我应该要尊重地对待你，这是当真的吗?那我想我应该要一直保持单膝下跪的姿势吻你的手喽?”
“有何不可?”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自私。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我无法忍受的，那就是有人拿我当她的财产看待。”
“自私!哈!”
之后王后会开始跺脚或一整天都心情不好。不过，在他适度表示悔意后，她就原谅了他。
到后来，他们会告诉对方自己的私密感受，而当他们互相倾诉时，总是带着某种纯真的惊奇。有一天，蓝斯洛对王后说出他的秘密。
“珍妮，我还小的时候，我讨厌我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丢脸。那时我是个非常圣洁的男孩。”
“你现在没那么圣洁了。”她说着笑了起来，并不了解他正在对她说的话。
“有一天，我哥哥要我借他一支箭。我有两三支特别直的箭，我很珍惜它们，而他的箭则有些弯曲。我假装弄丢了那些直箭，没办法借给
他。”
“你这个小骗子!”
“我知道。后来，因为我对他撒了谎，非常自责，也认为我对上帝不真诚。所以我到护城河边的一丛刺人荨麻旁，把平时用来射箭的手伸
进去作为处罚。我卷起袖子就把手放进去。”
“可怜的蓝斯，你那时真是个纯真的孩子。”
“但是珍妮，我没被荨麻刺到。我很确定，我的确记得我没被刺到。”
“你是说这是个奇迹吗?”
“我不知道。这很难确定。那时我是个爱做梦的孩子，总是活在想象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亚瑟最优秀的骑士。荨麻的事可能是
我想象出来的，但是我记得没有被刺到的时候，自己吓了一跳。”
“我确信那是个奇迹。”王后坚定地说。
“珍妮，我这辈子一直都想要行奇迹。我想要做个圣洁的人。我想那是一种野心，或是一种骄傲，或许是某种不值得去做的事。对我来
说，征服这个世界是不够的，我还想要征服天堂。我很贪心，只做最强的骑士并不够，还要成为最优秀的骑士。做白日梦最糟的部分就在这
里。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远离你。我知道，如果我不纯洁，就不可能行奇迹了。而我确实行了一个奇迹，那是个很棒的奇迹。我从滚水中救出
了一位被魔法禁锢的女孩，她叫伊莲。之后我就失去了我的力量。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再也无法行奇迹了。”
关于伊莲的事，他并不想告诉她所有真相，因为他认为，如果她知道她并非他的初次对象，可能会伤害到她。
“为何不能?”
“因为我们是有罪的。”
“我个人从来没行过奇迹，”王后的语调有些冷酷，“所以我可不像你那么后悔。”
“但是珍妮，我一点儿都不后悔。你就是我的奇迹，为了你，我可以再把它们都扔下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小时候的感觉。”
“这个嘛，我不敢说我能体会。”
“你无法了解想要在某些事情上有所成就的念头吗?不，我看得出来，你不需要。只有那些有所缺憾、低劣、次等的人才需要有某种成
就。你一直都是完美无瑕，所以你不需要去想象。但是我总不停想象着。我知道我再也不是最优秀的骑士后，有时会觉得很害怕，即使现在和
你在一起，我也会这么想。”
“那我们最好到此为止，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去好好告解一番，然后行更多奇迹。”
“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结束的。”
“在我看来，这整件事都是想象出来的，”王后说，“我无法了解。这似乎很不实际而且自私。”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试着不自私，但那是天性，我没办法。噢，你不能了解我对你说的事吗?我小时候很寂寞，而
我努力锻炼自己。以前我告诉自己，我将成为横越花剌子模沙漠[1]的伟大探险家;或者成为像亚历山大或圣路易王那样伟大的国王;或者是伟
大的疗愈者，我会找到一种能治愈伤口的香膏，然后免费发送众人;我也可能成为圣人，只要碰触伤口就能治好它;或者我会去追寻某种重要
的东西，比如真十字架[2]或圣杯那样的圣物，或是其他类似的东西。这些都是我的梦，珍妮。我只是告诉你，我以前都在做些什么梦。那是我
所谓的奇迹，我现在已经失去的奇迹。我把我的希望给了你，珍妮，作为我爱的礼物。”
[1]花剌子模沙漠(Chorasmian Waste)，位于今中亚西部。
[2]真十字架(The Cross)，据说是当年钉死耶稣基督的十字架。由罗马大国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圣海伦娜(St. Helena)寻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