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这年头我们很少看到箭在人的心脏里颤抖了。”一日下午,蓝斯洛在弓箭靶场如是说。
“颤抖!”亚瑟高声说,“用这个字眼来形容箭射中之后所产生的震动,真是太妙了。”
蓝斯洛说:“我是从歌谣里听来的。”
他们离开靶场坐在凉亭里,从那里他们可以看到正在练习射靶的年轻人。
“这倒是真的,”国王阴郁地说,“在这衰颓的年头,是没那么多我们熟悉的争战了。”
“衰颓!”他的最高司令官抗议,“你干吗不高兴呢?这样的日子不就是你要的吗?”
亚瑟转移了话题。
“加瑞斯很有前途,”他看着那男孩,“这倒有趣。他没小你几岁吧?不过一想到他,就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加瑞斯是个好人。”
国王伸出手,亲密地紧搭着蓝斯洛的膝盖。
“说到加瑞斯,大家认为你才是那个好人,”他说,“这事已经成为传奇了。一个男孩隐姓埋名来到宫廷,待在厨房里工作,连自己的兄弟都
认不出他来。凯伊有次故意使坏,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大小姐’。在他完成伟大的冒险成为骑士之前,你是唯一亲切待他的人。”
“这个嘛,”蓝斯洛反驳,“你不能怪加文,他十五年没见到他弟弟了。”
“我没有怪任何人,我只是说,你会去注意一个厨房的见习骑士,并且一路帮助他,最后还授予他骑士勋位,这是件好事。不过,你一直
对人很好。”
“奇怪的是,他们会一直来这里,”他朋友说,“我想那是因为他们无法不来。只要是有想法的孩子,都会觉得必须去亚瑟的宫廷,就算在厨
房工作也好。因为这里是新世界的中心。这也是为什么加瑞斯会离开他母亲。她不会让他来,所以他离家化名而来。”
“摩高丝是个恶毒的老女人——只能这么说她了。她不许他到宫廷里来是因为她恨你,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来了。”
“摩高丝是我的异父姐妹,而我曾经做过很对不起她的事。她每个儿子都离开她,跑来服侍她憎恨的人,这对女人来说并不好过。就连莫
桀也来了,那是她最小的儿子。”
蓝斯洛看来有些不自在,他直觉地不喜欢莫桀,同时也不喜欢心里有这样的芥蒂。他并不知道亚瑟就是莫桀的父亲,因为早在他和桂妮薇
来到宫廷之前,这故事就已经给遮掩藏匿起来,一如过去亚瑟出生的秘密。但他确实感到这个年轻人和国王之间有些什么。他毫无来由地讨厌
莫桀,就像狗不喜欢猫;但他对自己的偏见感到羞愧,因为这有违他协助年轻骑士的原则。
“莫桀到这里来,一定伤她最深,”国王继续说,“女人总是最疼爱幺子。”
“就我所知,她从来不偏爱他们当中哪一个。如果他们到宫廷来会伤她的心,那不过是因为她恨你。她为什么恨你?”
“那是个很糟的故事,我不想谈。”
国王接着又补上一句:“摩高丝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
蓝斯洛乖戾地笑了。
“从她行事风格看来,一定是的,”他说,“我听说她虽然已经做了祖母,却还对派林诺的儿子拉莫瑞克死缠烂打。”
“谁告诉你的?”
“已经传遍全宫廷了。”
亚瑟站起身,烦乱地迈出三步。
“上帝啊!”他叫道,“拉莫瑞克的父亲杀了她丈夫!她的儿子又杀了拉莫瑞克的父亲!拉莫瑞克才几岁啊!”
他坐下来看着蓝斯洛,仿佛很害怕他又会说出什么事来。
“都一样,她就是会这么做。”
国王突然激动地问:“加文上哪去了?阿格凡呢?莫桀呢?”
“他们应该是远行去探险之类的。”
“不会……不会是到北方去了吧?”
“我不知道。”
“那拉莫瑞克呢?”
“我想他还留在奥克尼。”
“蓝斯洛,如果你认识我姐姐……如果你真的了解奥克尼一族就好了。他们对家族十分狂热。如果加文……如果拉莫瑞克……噢,上天
啊,请怜悯我的罪过,请怜悯他人的罪过,请怜悯这纷扰的世间吧。”
蓝斯洛惊惶地看着他。
“你在怕什么?”
亚瑟再次站起身来,开始急促地说话。
“我担心我的圆桌,担心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担心圆桌彻头彻尾错了。”
“胡说。”
“我设立圆桌,是为了终结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它为暴力提供出路,让那些习惯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人,可以用一种有益的方式来行使武
力。但这整件事都错了。不,让我继续说。它之所以错,是因为它奠基于武力。正义必须倚赖正义来建立,不能靠强权恶霸的行径。但那就是
我一直想做的事。现在,我要自食恶果了。蓝斯洛,恐怕现在恶报要来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加瑞斯来了,”国王突然说,语气平静,仿佛一切都结束了,“我想你马上就会明白。”
就在他们说话时,一个裹着皮绑腿的信差来到靶场,国王的眼角余光发现那信差十万火急地寻找加瑞斯爵士,并拿了一封信给他。他看着
那男孩把信读了一次、两次、三次,接着困惑地对来人说话。加瑞斯无意识地向那信差鞠了一个躬,然后慢慢朝他们走了过来。
“加瑞斯。”国王说。
这年轻人跪下,握住国王的手,仿佛他的手是栏杆或救生索。他看着亚瑟,目光呆滞,眼中也没有泪水。
“我母亲死了。”加瑞斯说。
“是谁杀了她?”国王问,仿佛那是个再自然不过的问题。
“是我哥哥阿格凡。”
“什么!”
惊叫的人是蓝斯洛。
“我哥哥杀了我母亲,因为他发现她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
“蓝斯洛,拜托安静一点,”国王说,然后转向加瑞斯,“他们怎么处置拉莫瑞克爵士?”
不过加瑞斯还没把故事的前半段说完。
“阿格凡砍下她的头,”他说,“就像那只独角兽。”
“独角兽?”
“拜托,蓝斯洛。”
“他杀了生育他的母亲。”
“我很遗憾。”
“我一直都知道他会这么做。”加瑞斯说。
“你确定这消息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杀了独角兽的人就是阿格凡。”
“拉莫瑞克就是独角兽吗?”国王温和地问,他不知道外甥在说什么,不过他急于帮忙,“拉莫瑞克死了吗?”
“噢,叔叔!他们说阿格凡发现她光着身子和拉莫瑞克爵士一起躺在床上,于是他砍了她的头。然后他们也逮住了拉莫瑞克。”
蓝斯洛对往日悲剧所知不多,所以他没有国王那样的耐性。
“他们是谁?”他问。
“莫桀、阿格凡,还有加文。”
“所以事情是这样的,”蓝斯洛爵士说,“你那三个兄弟先杀了那个连苍蝇都不忍伤害的派林诺国王,只因他在一场比武大会中失手杀死你们
的父亲;然后又在床上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最后再宰了派林诺的幺子拉莫瑞克,只因为你们那位年纪大他三倍的母亲勾引他。我想,他们是
联手对付他一个人吧?”
加瑞斯把国王的手抓得更紧了,垂下头去。
“他们将他团团包围,”他麻木地说,“莫桀从背后捅了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