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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如果你想看圆桌骑士出发寻找圣杯的过程;想看加拉罕抵达的惊奇场面,想看桂妮薇出于好奇、忌妒与恐惧等错综复杂的心思,竟半认真

  地起意勾引他;想看宫廷最后的晚餐,彼时雷声响起,还有日光、覆盖的器皿和弥漫整座大厅的甜香气息——如果你想看这些,你得去看马洛

  礼的描述。那种说故事的方式只能用一次。重点是,圆桌骑士在圣灵降临节之后成群结队出发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圣杯。

  蓝斯洛再次回到宫廷,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对留守的人来说,这两年是很寂寞的。劫后余生的骑士三三两两回来,这些疲惫的人带来死

  伤或胜利的消息。他们或拄杖跛行,或牵着再也无法载人的倦马;如果他们在战争当中失去一只手,回来时就用另一只手持断肢。所有人看起

  来都既憔悴又困惑,脸上有股狂热,喃喃说着一些梦境,带回来的东西有自动航行的船、奇异弥撒中的银桌、在空中飞过的矛、公牛与带刺树

  木的幻象、古老墓穴中的魔鬼、活了四百年的国王和隐士——这些都成了宫中流言的内容。据贝第维爵士计算,有半数骑士失踪,可能都死

  了。而蓝斯洛爵士一直没回来。

  第一位回来提出可信报告的证人是加文,他抵达宫廷时,头缠绷带,情绪很差。他是奥克尼一族当中唯一拒绝正确学习英语的人,因此说

  话有北方口音。只是那口音几乎是装出来的,他心中还有一半是用盖尔语思考。加文对南方的英格兰人有防卫心,并以他的种族为傲。

  “这场远行探险实在盲目又黑暗,”加文说,“如果要说我出过什么无谓愚蠢的任务,这就是了。”

  “发生了什么事?”

  亚瑟和桂妮薇像是两个好孩子,手放在大腿上坐着听故事。而他们也像孩子那样伶俐急切,极力想探究真相。

  “发生了什么事是吧?这个嘛,就是我浪费了十八个月,一直漫无头绪到处乱闯,最后带着这个你说是‘脑震荡’的东西,搞得半死不活。无

  论如何,愿上帝在这场圣杯探险中护佑我。”

  “从头开始把故事告诉我们吧。”

  “从头开始?”

  他叔叔对这件事深感兴趣,他颇感诧异。

  “啧,总有点什么事可说吧。”

  “还不就是那些事。”

  “给加文爵士拿点喝的来,”王后说,“坐下来吧,大人,我们都欢迎你回家。放轻松点,把故事告诉我们——当然,如果你不是很累的

  话。”

  “不累,就是脑袋瓜有点疼。我可以说说这个故事。谢谢你,夫人,我要威士忌。我瞧瞧,那一团糟的鸟事要从哪说起呢?”

  奥克尼的族长坐下来,试着回忆。

  “当我们离开瓦庚堡的时候……你们知道吗?第一天,我们一群人骑马到瓦庚,第二天早上解散后就再也没碰头了。我们离开那里时,我

  往西北方搜索。走哪个方向倒也不重要。在我们分开的前一天,蓝斯洛给了所有人一条线索,说老佩雷斯国王曾经对他提起过一个圣盘,就在

  他其中一座大城堡里。他倒没强调它的重要,只告诉大家它的价值。我们当中最好的一半往那方向去了,不过我才不管那些。我往西北方去

  找。”

  他喝了一大口酒。

  “我首先碰上加拉罕,”他说,“那个自大无情的蛮子,我对那小子的印象可好了。”

  “那个小鬼,”加文爵士又喝上一大口酒,身子也暖得差不多了,他继续说,“不消说,那个漂亮小鬼一定是个娈童,我真是够倒霉,闻到这

  个世界的恶臭——就是他。”

  “他打败你了吗?”

  “没,没,那是后话。我一开始就碰上他。”

  “他在修女院里头,在一群母鸡的包围下长大!”他生气地继续说,“很多和他交手过的人都说过他,那个圣洁的懦夫,心好比冷酷的鹞

  子……不过那孩子是英格兰人,如果他胆敢到苏格兰去,一定会被砍死的。”

  “除非他在那之前就已经被砍死了。”他下了结论,被自己这念头给吓到了。

  “加拉罕爵士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那家伙不喝酒不吃肉,还相信自己是个处子。不过我碰上了梅里亚斯爵士——你们知道吗,梅里亚斯爵士残疾了?他告诉我那

  个加拉罕干了什么好事。为了某些缘故,梅里亚斯爵士被带到那个蛮子跟前,请求那男孩让他同行。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第一个去找

  加拉罕的人是尤文,而加拉罕爵士拒绝了!尤文爵士对他来说不够好!好吧,好吧,不过他纡尊降贵让梅里亚斯跟着去了,而且还册封他为骑

  士!把我的灵魂卖给恶魔吧!居然让一个十八岁的笨蛋册封你为骑士!他册封梅里亚斯时,是这么说的:‘现在,这位好先生,你是国王与王后

  的后裔,如今授予你骑士的身份,你当成为所有骑士精神的明镜!’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哎,这个英格兰的势利鬼!后来,他们两个出发探

  险,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梅里亚斯说,他想往左边去。加拉罕说:‘你最好别走那条路,因为我认为我比你更该往那儿去。’瞧,漂亮的加拉罕

  可不来假装谦虚那一套,对吧?总之,梅里亚斯还是往左边去了,然后就如加拉罕所预言,有个神秘骑士向他骑来,一出手,便隔着他的锁子

  甲把他打成重伤。他就快死了,而那根断折的棍子就在他旁边。当伟大的加拉罕找到重伤的他时,我们那个小子只说:‘所以,走另一条路会比

  较好!’这漂亮孩子跑去对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说那种‘我早告诉过你了’的话!也不帮他半点忙!”

  “梅里亚斯爵士后来怎么了?”

  “他对加拉罕说:‘爵士,如果死亡能取悦他,就让它来吧。’他把那根棍子举到面前。梅里亚斯是个好骑士,我很高兴告诉各位,他还活

  着。”

  亚瑟说:“加拉罕毕竟只是个孩子!或许他的成长过程也很辛苦。我觉得不该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社交错误,就这样不近人情地批判他。”

  “你知道他攻击他的父亲,把他打下马来吗?你知道他让自己的父亲跪在他身前请他赐福吗?你知道有人请求加拉罕,说要死在他的怀

  里,而他还大发慈悲允许他们这么做?”

  “这个嘛,或许真的算是大发慈悲。”

  “恶魔啊!”加文大喊,把鼻子埋进酒杯当中。

  “你没告诉我们你发生了什么事。”

  “我碰上的第一个冒险,嗯,事实上,应该不能只算成一个冒险,那就是闯进了少女堡。这事最好别在王后面前说。”

  亚瑟的语气有些冷峻:“加文爵士,我的妻子不是孩子,也不是傻瓜。每个人都知道那座城堡的风俗。”

  桂妮薇十分礼貌地说:“在法文里,这叫作‘领主权’。”

  “好吧,那么,我和尤文及加瑞斯爵士来到少女堡。这座城有七名骑士,总之,他们固守这个风俗。我们在城外找到这七名全副武装的骑

  士,和他们好好打了一场,把他们全杀了。等到一切安顿,却发现加拉罕已经抢在我们前面。一开始就是他把那些骑士赶出来,不过他一个人

  也没杀,而我们忙着打斗的时候,他人就在城堡里。我们不过就是做了屠夫,替不属于我们的功绩收尾。”

  “运气真差。”

  “加拉罕骑着马离开,不愿跟我们说话。意思是说,我们是有罪的人,而他则是受到上帝祝福的人。那之后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管了。”

  “你继续和尤文及加瑞斯一道吗?”

  “没,我们离开少女堡之后就分道扬镳了。我到处乱走,最后来到一座修道院,碰上住在那里的宗教人士。你知道那种人嘛,就是救世军[1]

  那一类。我问他能不能让我住一晚,他第一个要求是:‘我要知道,为何上帝与你之间有所阻碍?’嗯,他既是主人,也是教士,所以他逼着我

  告解,我也不能断然拒绝。他就那七个骑士的事噼里啪啦哀叹了一堆废话。他说,这是七件死罪。然后又说,我只不过是个杀人凶手,语气平

  静得像阳光一样。”

  “他有没有告诉你,”国王兴致勃勃地问,“无论什么理由,杀人都是错的,尤其你当时正在寻找圣杯?”

  “我的灵魂一定是被他卖给恶魔了!他一直说教,说加拉罕驱逐了那七个骑士,却没杀半个人,又说,圣杯不该扯上流血事件。”

  “他还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就像我说的,这家伙讲了一堆好话,又劝我应该苦修赎罪。他说,一个人要好好告解,而且要绝对坦白,否则找到圣杯也

  没用。那孩子是个笨蛋,一个浪游骑士是不苦修的,也跟那些劳动工人一样,四旬斋[2]不斋戒——我就是很好的榜样。我对那人撒了谎,继续

  前进,之后碰上了阿格洛法和葛里菲特……后来呢?后来,我和他们同行了四天,我想想……之后再次分道扬镳。米迦勒节[3]之前的日子,如

  果没有那些冒险,我还真是笼罩在黑暗中,什么也没得做。”

  “事实上,”加文又加了一句,“英格兰这几年已经找不到还有什么险可探了,这地方完了。”

  “给加文爵士再拿一杯酒来。”

  “米迦勒节之后,我碰上了艾克特·德马瑞斯。他也像我一样运气很差。我们骑到一座位于森林里的小礼拜堂,当晚睡在那里做了一个梦,

  而且两人都做了同样的梦。梦里有只连在膀子上的手,穿着织金缎子,拿着一副马缰绳和一根蜡烛。有个声音告诉我们,我们两个会需要这两

  样东西。后来我碰上第二个教士,他说马缰代表克己,蜡烛则代表信仰,看起来艾克特和我缺少这两样。你看看,人把梦境扭曲成什么样子。

  之后我们碰上一件沉重的不幸,就像一直笼罩在我身边的那种。我俩碰上了我的表亲尤文,他的盾加了罩子,我们也没认出他的盾徽。艾克特

  把第一次和尤文交手的机会让给我,他是我的表亲、我的族人啊。我的矛漂亮地穿过了他的胸口,那地方是他那件锁子甲上的弱点。”

  “尤文死了吗?”

  “咳,那老家伙死了。对我来说,这实在可怕极了。”

  亚瑟清了清喉咙。

  “在我看来,这对尤文来说比较糟糕,”他说,“愿上帝让他安息,如果你听了一开头那位教士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惨的事了。”

  “我不想杀他!他是奥克尼一族的表亲!想想看,那个南方来的道学先生,拿着白色盾牌,他之前还拒绝与尤文共骑!”

  “你是说加拉罕?他用的是素面盾吗?”

  “是啊,是加拉罕。那不是素面盾,他在某些场合都拿着一面盾牌,据他自己说,那是亚利马太的约瑟的盾牌。徽纹是银底,上面有个红

  色的T形十字[4]。我们后来才知道,银底是代表处子的纯白,红色十字则是代表圣杯……我离题了。”

  “你刚刚说到杀了尤文。”亚瑟耐着性子说。

  “我和艾克特继续往另一座修道院骑去,我们告诉那里的修士梦里出现的马缰绳。我告诉你,那修士是吃素的!他说了一个杀人的老故

  事,十分激动,想要我们悔改。我们找了一些借口,很快就离开了。”

  “他有没有告诉你们,你们之所以运气不好,是因为你们只寻求杀戮?”

  “有,他说了。他说,跟我们比起来,蓝斯洛善良多了,因为他很少杀害他的敌人,特别是他根本没参与这次探险。他还说,还有许多其

  他骑士因为各自的罪行,都和我们一样倒霉,艾克特自己就碰上了二十个。他说,杀人和这次远行探险的宗旨相违背。我们只和他谈了一下,

  之后趁他还讲个没完,我们就开溜了。”

  “然后呢?”

  “我们来到一座城堡,就艾克特和我两个,前方正是一场美妙的竞赛。我们加入了攻击方,打了场漂亮的仗。就在我们强行攻入、大家情

  绪都有点高昂的时候,加拉罕出现了。只有全能的上帝知道是哪阵妖风把那小子带来的。他似乎不是来支持这些拿对战当消遣的骑士,因为他

  加入了另一方阵营,把我们逼出城堡,然后给了我这个。”

  加文碰了碰他身上的绷带。

  “艾克特没跟他打,因为他们是亲戚,”加文解释,“我没管那些就打了,不过就算去在意那些也是白搭。他给了我一击,劈裂我的头盔,打

  碎了铁制的防护帽,对,然后长矛插过去,杀了我的马。我以基督之名起誓,我就这么玩完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然后你就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

  “你的运气似乎真的很不好。”王后说。

  “差透了!”

  加文看着他手上的空杯子好一会儿,然后又高兴起来。

  “我杀了巴德马格斯王,”他说,“你们还不知道那件事。我刚刚说故事时忘了讲。”

  亚瑟一直都专心倾听,同时转着自己的念头。现在,他显出不耐烦的模样。

  “去睡吧,加文,”他说,“你一定累了。去睡一觉,好好想想吧。”

  [1]救世军(Salvationist),此指基督教救世军(Salvation Army)成员。救世军成立于一八六五年,总部设于伦敦,现为国际慈善组织。

  [2]四旬斋(Lent),又译“大斋期”,时间从复活节前四十天起算,到复活节前一天为止(周日不计),是基督徒缅怀基督受难的日子,其间教徒会斋戒祷

  告。

  [3]米迦勒节(Michaelmas),纪念大天使米迦勒的节庆,为九月二十九日。

  [4]T形十字(Tau Cross),又称圣安东尼十字(St. Anthony Cross),这种十字并非十字形,而是T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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