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蓝斯洛和桂妮薇从高塔的窗户俯瞰骑士年代的夕照,落日余晖衬着他们的黑色剪影,历历分明。蓝斯洛这个丑陋老人的影子轮廓形似滴水
嘴石兽,看起来就像是现今巴黎圣母院屋檐上沉思的怪物。不过,随着性格成熟,丑陋的外表比以往更加高贵。丑恶的线条隐没安息,成为力
量的曲线。蓝斯洛跟牛头犬这种最表里不一的狗一样,也长了一张能博得信任的脸孔。
动人的是,这两人正在唱歌。他们的声音已不复充满年轻的力量,但仍紧抓着曲调。他们声音微弱,但纯净,两人彼此扶持。
“五月到来,”蓝斯洛唱道,
“白昼阳光普照
大放光明
我不再害怕争战。”
“当,”桂妮薇唱道,
“当每日循轨道
奔跑的阳光
不再明亮
我不再害怕夜晚。”
“但是,噢,”两人合唱,
“但是,噢,不论昼夜
我心愉悦
终将精疲力竭而去
所有力量,终将归去。”
他们停了下来,那架可携式风琴发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优雅音符,接着蓝斯洛说:“你的声音很棒,恐怕我的声音是越来越沙哑了。”
“你不该喝烈酒的。”
“这么说太不公平了!圣杯探险之后,我几乎成了个禁酒主义者。”
“这个嘛,我是希望你一滴也不要沾。”
“那我就连水也不喝了。我会在你脚边渴死,然后亚瑟会为我举办一场很盛大的葬礼,而且他会因为是你逼我而永远都不原谅你。”
“是啊,然后我会为了赎罪到尼姑庵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现在我们唱些什么好呢?”
蓝斯洛说:“别唱了。我不想唱歌。来,珍妮,坐近一点。”
“你为了什么事不开心吗?”
“没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而且我敢说,我以后应该也不可能这么快乐了。”
“为什么你这么快乐呢?”
“我不知道。因为春天终究还是来了,我们眼前就是明亮的夏天。你的手臂又会再次晒成棕色,沿着手臂顶端的这里顶上会发红,圆圆的
手肘会变成玫瑰色。我想我也会喜欢手臂弯曲起来的部位,像是手肘内侧。”
桂妮薇从这些迷人的恭维中退回现实。
“不知道亚瑟现在在做什么?”
“亚瑟去找加文他们了,而且我现在正聊到你的手肘。”
“我知道。”
“珍妮,我觉得快乐是因为你凡事命令我。这就是我快乐的理由。你唠叨要我不要喝太多酒。我喜欢你照顾我,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你似乎就是需要人照顾。”
“我是需要,”他说,然后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话,把彼此都吓了一跳,“我今晚能过来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蓝斯,拜托别问。你知道亚瑟在家,这太危险了。”
“亚瑟不会介意的。”
“如果我们被亚瑟抓到,”她明智地说,“他得杀了我们。”
他否定了她的说法。
“我们的事亚瑟都知道。梅林曾经长篇大论警告过他,摩根勒菲也给过他两次明显的暗示,后来还有梅里亚格兰斯爵士惹出的麻烦。不过
他不想让事情曝光。除非有人逼他,否则他绝对不会抓我们的。”
“蓝斯洛,”她生气地说,“我不准你把亚瑟说得活像是拉皮条的。”
“我没那样说他。他是我第一个朋友,而且我敬爱他。”
“那你就是把我说得好像我一错再错。”
“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如此。”
“很好,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你最好还是离开吧。”
“好让你跟他做爱,是吧?”
“蓝斯洛!”
“噢,珍妮!”他跳起来抓着她,动作敏捷如昔,“别生气。如果我讲话太刻薄,我道歉。”
“走开!别烦我。”
不过他继续紧抱着她,像是要驯服一只野生动物,不让它逃走。
“别生气。我道歉。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你是只野兽。”
“不,我不是野兽,你也不是。珍妮,我要一直抱着你,直到你气消为止。我刚刚那样说是因为我很悲伤。”
她的声音低沉压抑,悲伤地说:“你刚刚才说你快乐的。”
“嗯,我不快乐。这整个世界让我觉得悲伤而且非常不快乐。”
“你以为只有你这样吗?”
“不,我没这么想。很抱歉我说了那些话,说那些话会让我不快乐。拜托,请你体谅我,别让我再一直不快乐了,好吗?”
她起了怜惜之心。这些年把他们早年的脾气都磨平了。
“那我就不为难你了。”
然而她的微笑和柔顺只是再次打动了他。
“和我一起走吧,珍妮?”
“拜托,别再这样了。”
“我没办法不这样,”他绝望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上帝啊,我们这一辈子都在重复相同的事,不过今年春天情况似乎更糟了。你为什
么不跟我去欢乐堡,让整件事浮上台面呢?”
“蓝斯,理智点,放开我吧。来,坐下来,我们再唱一首歌。”
“可是我不想唱歌。”
“我也不想承受这一切啊。”
“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欢乐堡,事情就解决了,一劳永逸。无论如何,我们可以一起度过晚年,而且会很快乐,不用再每天欺瞒说谎,可以
平静地死去。”
“你说亚瑟他全都知道了,”她说,“那我们就不完全算是欺骗他。”
“是,但这不一样。我爱亚瑟,每当我看到他望着我,而且知道他知情的时候,我就无法忍受。你看,亚瑟是爱我们的。”
“但是蓝斯,如果你这么爱他,和他的妻子一起逃走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想让事情公开,”他固执地说,“至少最后要公开。”
“可是,我不想要那样。”
“事实上,”现在他又开始大发雷霆,“你要的其实是两个丈夫吧。女人总是什么都要。”
她耐着性子想缓和争执。
“我不想要两个丈夫,而且我就像你一样,对这件事感到很不自在。但是,把事情公开有什么好处?我们现在这样是很可憎,但至少亚瑟
自己心里很清楚,而且我们还是彼此相爱,也很安全。如果我和你一起逃走,一切都会毁于一旦。亚瑟必须向你宣战,并且派兵包围欢乐堡。
而且,就算你和他没有同归于尽,你们其中之一也会被杀,连带着好几百人一起死,谁都没好处。而且我并不想离开亚瑟。我嫁给他的时候,
曾经承诺要陪在他身边,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虽然我确实是爱你的,但我至少要给他一个家、帮助他。我不懂为什么要公开我们
的事,为什么要让亚瑟公开蒙羞?”
在逐渐晦暗的薄暮微光中,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国王本人已经来了。他们的身影映在窗上,看不清身后房间里的情景,但他
已经进房,而且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将他原本在神游远方、思考奥克尼一族和其他国事的心神收回来,他在挂着帘子的门边停下脚步,苍白
的手将绣毯拉到一边,手上的王戒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没有偷听,放下绣毯后,他离开房间,前去找个见习骑士宣告他到来。
“对我来说唯一正派的做法,”蓝斯洛一边说,一边在两膝之间扭绞着他的手,“唯一正派的做法就是我离开,而且不再回来。我试过,但我
的脑子没办法再承受一次。”
“我可怜的蓝斯,要是我们刚刚没有停止唱歌就好了!现在你又要陷进那种情绪,你的病又要发作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一切都顺其自
然,让你那伟大的上帝去照看就好呢?尝试去思考或是因为对错而行事是没有用的。我不知道何谓是非对错。但我们为何不能相信自己,顺其
自然,并且怀抱希望呢?”
“你是他的妻子,而我是他的朋友。”
“那,”她说,“是谁让我们相爱呢?”
“珍妮,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那就什么也别做。过来,给我一个温柔的吻,上帝自会照看我们。”
“我亲爱的!”
这一回,见习骑士发出他们常有的噪音,咔咔咔地上楼来了,还带着灯。亚瑟下令点了蜡烛。
烛光在这对坐在屋中的情人四周点亮了色彩,而他们早已迅速放开对方。那男孩在烛心上点火之后,屋中的挂毯才展露出壮丽的光彩。阿
拉斯花开缤纷的草地和鸟儿纷飞的杂木林冒了出来,在四面墙上微微起伏。门边的帘幕再次拉起,国王来到这个房间。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比他们两个都来得老。不过,那是种自尊高贵的老态,即使是今日,你有时还是可以在六十岁以上的男人身上看到;
他们把背挺得像灯芯草一样直,头发还是黑色的,他们就是有那种格调。现在你能看清楚蓝斯洛了,他生性正直,是人性的高尚典范,对人类
的责任有股狂热。桂妮薇看起来既甜美又优雅,在她最狂暴的那几年认识她的人若是现在看了可能会大吃一惊,现在她几乎是个需要被保护的
人。不过亚瑟是三人当中最令人动容的。他的衣着非常朴实,个性温和且能包容身上简单的东西。当王后在大厅的火炬底下招待那些有名望的
客人时,蓝斯洛常常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小房间里缝补袜子。现在,他身穿一身蓝色的家居袍子(蓝色在那个年代是很贵重的颜料,所以
会保留给国王或绘画中的圣人和天使),他在烛光闪烁的房间门口停下来,微笑着。
“啊,蓝斯。啊,桂妮。”
呼吸仍然有些急促的桂妮薇,回应了他的招呼:“啊,亚瑟。你吓了我们一跳。”
“抱歉,我才刚回来。”
“加文他们还好吗?”蓝斯洛问。他一直都无法成功假装出自然的语气。
“我到那里的时候他们正好打起来了。”
“还真像他们会做的事!”他们高声地说,“你怎么做?他们在争些什么?”他们让这件事听起来生死攸关。他们自己心里有鬼,结果把整个
气氛弄拧了。
国王镇定地看着眼前。
“我没问。”
“家族的事吧,”王后说,“一定是。”
“一定是的。”
“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人受伤。”
“那么,”她大喊,并且注意到自己放松下来的口气显得很可笑,“那就好。”
“是啊,那就好。”
他们发现他目光闪烁,而且还觉得他们的困窘很有趣。气氛恢复正常了。
“好了,”国王说,“我们要继续谈加文他们的事吗?我的妻子不给我一个吻吗?”
“亲爱的。”
她把他的头拉向她,吻在他的额头上。她认为他是个忠实的老伙伴——是她友善的熊。
蓝斯洛起身,“或许我该告退了。”
“别走,蓝斯。你陪我们一会儿很好啊。来吧,坐在火边,给我们唱首歌吧。这火我们应该很快就用不着了。”
“是啊,”桂妮薇说,“夏天即将来临,太棒了。”
“不过坐在火边还是很舒服——尤其是在家里。”
“你在自己家里当然好。”蓝斯洛意有所指地说。
“怎么了?”
“我没有家。”
“别担心,蓝斯,你会有的。等你到我这把年纪,再开始烦恼这个吧。”
“虽然你这么说,”王后说,“可是你碰上的每个女人都追着你跑好几英里远呢。”
“还带着斧头。”亚瑟加上一句。
“她们之中有一半的人真的向我求婚。”
“那你还抱怨你没有家。”
蓝斯洛开始大笑,最后一丝紧张似乎也跟着消散。
“你会不会,”他问,“跟一个手拿斧头追着你跑的女人结婚?”
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国王郑重地考虑了一下。
“我不能,”他最后说,“因为我已经娶了别人。”
“娶了桂妮。”蓝斯洛说。
现在情况很奇特。他们的对话似乎开始带有与字面不同的意义,就像蚂蚁用它们的触角交谈一样。
“娶了桂妮薇王后。”国王反驳。
“也可以说,娶了珍妮?”王后提出了她的看法。
“是的,”他表示同意,不过在此之前停顿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也可以说,娶了珍妮。”
之后是一段更深沉的静默,最后蓝斯洛再次起身。
“好了,我得走了。”
亚瑟将一只手压在他的手臂上。
“不,蓝斯,再待一会儿。我今晚要告诉桂妮薇一些事,我希望你也听听。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有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我要对你们
两个坦白以告,因为你是这个家族的一分子了。”
蓝斯洛坐下来。
“很好。现在你们两个各把一只手给我,我要像这样坐在你们中间。现在,我的王后和我的蓝斯,你们都别为了我即将要说的事责怪我。”
蓝斯洛苦涩地说:“国王,我们没有立场去责怪别人。”
“没有吗?嗯,我不知道你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故事,是我年轻时所做的事。这是我和桂妮结婚之前发生的事,离你受
封成为骑士也很遥远。你们会介意我说这些吗?”
“如果你想说,我们当然不介意。”
“不过我们不相信你会犯什么错。”
“这事的开头,是在我出生以前,真的,因为我父亲爱上了康瓦耳伯爵夫人。为了得到她,他杀了伯爵。她就是我母亲。这一段故事你们
是知道的。”
“是的。”
“或许你们并不知道,我出生的日期有点尴尬,我父母结婚之后,我太快诞生了,所以他们秘而不宣,将襁褓中的我送走,由艾克特爵士
抚养长大。将我带走的人就是梅林。”
“后来,”蓝斯洛愉快地说,“在你父亲驾崩之后,你被带回宫廷,从石头里拔出魔法之剑,证明你是有权继承全英格兰的国王,从此过着幸
福快乐的日子。这故事不坏啊。”
“可惜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怎么说?”
“这个嘛,我亲爱的,我一出生就被带离母亲身边,她一直都不知道我被带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只有尤瑟·潘德拉贡和
梅林知道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事隔多年,我已经当上国王,遇上了我母亲家族中的人,却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尤瑟已经死了,而梅林一直都
被那些后见之明搞得糊里糊涂,忘了告诉我这件事,所以我们相遇的时候并不认识对方。而我认为其中有个人既聪明又美丽。”
“有名的康瓦耳三姊妹。”王后冷冷地说。
“没错,亲爱的,就是有名的康瓦耳三姊妹。前任伯爵一共有三个女儿,当然,当时我不知道她们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她们的名字分别
是摩根勒菲、伊莲和摩高丝,她们被公认为不列颠最美丽的女人。”
他们等待他沉静的声音继续说下去,而他也没有半点迟疑。
“我爱上了摩高丝,”那声音接着说,“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即便他们之中有人感到惊讶、愤怒、怜悯或忌妒,也没有表现出来。对他们来说,唯一令人吃惊的是,这个秘密居然被埋藏了这么久。不
过他们从他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深受此事折磨,而在他将心事全数吐露之前,也不希望被人打断。
他们注视着火焰,度过彼此间最冗长的静默。然后亚瑟耸耸肩。
“所以,你们懂了吧,”他说,“我是莫桀的父亲。加文等人是我的外甥,但他确实是我的儿子。”
蓝斯洛的眼神看来有话想说,“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你做了缺德的事。你不知道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当时你也还没遇上桂妮。而
且,无论如何,看看摩高丝后来的所作所为,这很可能都是她的错。那女人是个恶魔。”
“她是我姐姐,也是我儿子的母亲。”
桂妮薇轻抚他的手。
“我很遗憾。”
“而且,”他说,“她非常美丽。”
“摩高丝……”蓝斯洛起了个话头。
“摩高丝已经付出代价了,她的头被砍下来了,所以我们得让她安息。”
“她是被自己的孩子砍下头来,”蓝斯洛说,“因为他发现她和拉莫瑞克爵士睡在一起……”
“拜托,蓝斯洛。”
“抱歉。”
“亚瑟,我还是认为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并不知道她是你姐姐。”
国王深吸一口气,然后以更加粗嘎的声音说:“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所做过最糟的事。”
“是什么?”
“你们想想,我那时候很年轻,才十九岁,然后梅林来了,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为时已晚。每个人都和我说,这是一项多么可怕
的罪行,又说这事的下场一定会很悲惨。他们还说了很多关于莫桀的事,说如果他生下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用那些可怕的预言把我吓
坏了,于是我做了一件至今仍让我苦恼的事。”
“你做了什么呢?”
“我让他们弄了一份公告,宣告得把所有在特定时间出生的孩子放在一艘大船上,漂流到海上。因为莫桀出生了,我想毁掉他,却不知道
他是在哪里出生的。”
“他们照做了吗?”
“是的,船漂走了,莫桀也在船上,那艘船在一座岛上失事,那些可怜的孩子大多淹死了——不过上帝救了莫桀,后来还将他送回来羞辱
我。摩高丝将他带回她身边很久以后,有一天突然把他带到我面前。不过她一直对其他人假装他和加文以及其他人一样,都是洛特的婚生子。
她当然不会想对外人提这件事,包括莫桀其他的兄弟。”
“好吧,”桂妮薇说,“既然这事只有奥克尼一族和我们自己知道,而且莫桀又平安无事……”
“你不能忘记其他孩子,”他悲伤地说,“我会梦见他们。”
“你以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我心中有愧。”
这下子蓝斯洛爆发了。
“亚瑟,”他高声道,“你没什么好愧疚的。你那时候太年轻,少不更事,你所做的事固然不对,但别人也对你做过同样的事啊。那些用罪行
之类的故事来吓唬孩子的畜生,要是落在我手上,我非扭断他们的脖子不可。想想你所承受的那些苦难,却没有丝毫补偿!这有什么好处?那
些可怜的孩子啊!”
“他们全都淹死了。”
他们重又坐下,看着火焰,最后桂妮薇转向她丈夫。
“亚瑟,”她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故事?”
他没有马上回答,还在思考该怎么说。
“因为我怕莫桀对我有所怨恨,可怜的孩子,他是有资格这么想的。”
“叛国吗?”最高司令官问。
“这个嘛,不见得是叛国,蓝斯,不过我想他的确心有不满。”
“砍了那个爱哭鬼的头,解决他。”
“不,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你忘了莫桀是我儿子,我喜欢他。我对这孩子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我的家族在某种程度上也一直在伤害康
瓦耳一族,我不能再加重我的罪过。更何况,我是他父亲,我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似乎并不是非常相像。”
“不过确实有相似之处。莫桀很有企图心,也重视荣誉,我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只是他身体虚弱,所以他在我们的运动当中表现并不好,
这也让他难受,我如果不是那么幸运,可能也会同样难受。从某个奇怪的层面来说,他也很勇敢,而且他忠于自己的人民。你想,他的母亲要
他反抗我,这很正常,而我在他心目中也代表邪恶。我几乎可以确信,他最后会杀了我。”
“你真的认为这个说法构成现在不杀他的理由吗?”
突然间,国王看起来有些惊讶,或说震惊。他既疲倦又闷闷不乐,所以他一直放松地坐在他们之间,而现在,他打起精神,与他的司令官
四目相对。
“你得记住,我是英格兰国王。如果你是国王,你就不能凭一己的喜好来处决人民。国王是人民的领袖,必须为他们树立典范,照他们的
希望行事。”
他忽视蓝斯洛脸上的惊讶表情,再次握起他的手。
“你会发现,”他解释,“如果国王是个相信武力的恶霸,他的人民也会是恶霸。如果我不做法律的表率,就无法让人民奉公守法。我当然希
望我的人民遵守新法,因为这么一来,他们会更加繁盛,而我也会更加成功。”
他们看着他,猜测他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他对上他们的目光,试着用眼神与他们的眼睛交谈。
“所以,蓝斯,我必须绝对公正。如果再有婴儿被淹死之类的事情发生,我的良心无法承受。能够让我远离武力的唯一途径,就是新的法
律。一个真正的国王不能只愿意处决敌人,也要愿意处决朋友。”
“以及他的妻子?”桂妮薇问。
“以及他的妻子。”他严肃地说。
蓝斯洛在长凳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想以幽默的方式发表意见:“我希望你不会很快就砍了王后的头?”
国王仍旧抓着他的手,仍然看着他。
“如果有人证明桂妮薇或是你蓝斯洛,对我的国家犯下罪行,我就得砍了你们两个的头。”
“上帝垂怜啊,”她高声喊道,“我希望不会有人这么做!”
“我也这么希望。”
“那莫桀呢?”过了一会儿,蓝斯洛问。
“莫桀是个郁郁寡欢的年轻人,我怕他可能会用尽所有手段来推翻我。比如说,如果他能找到某种方式透过你,亲爱的,或者透过桂妮来
打击我,我确定他会去尝试。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我懂。”
“所以,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可能,嗯……可能给了他可乘之机……你们会为了我小心行事,对吧?我就交在你们手里
了,亲爱的。”
“但这似乎没道理啊……”
“自从他来到这里,”蓝斯洛说,“你一直对他很好啊。为什么他会想要伤害……”
国王的手在膝上合起,似乎从低垂的眼皮底下看着火焰。
“你忘了,”他轻轻地说,“我一直没能给桂妮一个儿子。我死的时候,莫桀也许会成为英格兰国王。”
“如果他打算叛国,”蓝斯洛一边说,一边握紧拳头,“我会亲手杀了他。”
一只浮着蓝色血管的手立即按在他的手臂上。
“你绝对不能这么做,蓝斯。不论莫桀做了什么,就算他想要我的命,你也要答应我,你要记住,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这个血统的继承
人。我一直都是个罪人……”
“亚瑟,”王后高声说,“你别这么说。太荒谬了,你让我觉得心有所愧。”
“你不觉得我是个罪人吗?”他惊讶地问道。
“当然不觉得。”
“但是我以为,在知道那些孩子的事情以后……”
“没有人会这么想。”蓝斯洛激动地大喊。
国王在火光中站起身,看起来既迷惑却又宽慰。在他看来,说自己无罪才是荒谬,但他对他们的爱充满感激。
“好吧,”他说,“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说自己有罪了。国王的职责是要尽力预防流血事件,而不是去引发流血事件。”
他再次看了他们一眼。
“所以现在,我亲爱的,”他愉快地下了结语,“我要到请愿法庭去,为我们那有名的司法安排一些事。你留在这里陪桂妮吧,蓝斯,在听完
那个不幸的故事之后,安慰她一下,这才是我的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