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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解一疑难

关于雷司,你的忧虑是多余的,尽管艾欧娜和史凯的事值得怜惜,但他们仍然愚蠢——从一开始就违反了我们的盟约。
 
弩母呼苦马奇亚奇艾亚路纳摩过往接受教导,这些教导谈到知敌乃战事的第一法则。人们可能以为这样的教训并不会和自己的人生息息相关。幸好,煮锅好炖菜与上战场有许多共通点。
路纳摩在朋友之间的名字是大石,这个名字的由来是身为食角人一族的他,说了一口浓重到无法好好讲出低地语言的结果。他用如长剑般的木汤匙搅拌锅中物。锅子的火力来自底下燃烧的干石苞,一个爱玩的风灵拍打着烟雾,让路纳摩不管是站在哪里,都会被炊烟熏到。
他曾经在破碎平原用这锅子煮食过,那里有美丽的光线与坠星,让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怀念那里。哪里有人会想到,他居然喜欢起那片贫瘠的狂风平原呢?他的家乡可是有极端的地形呢。有锐冰与粉雪,也有磙烫的热源,环境也不干燥。
下山以后,他周围的环境变得十分……平庸。破碎平原更是其中之最。他在贾.克维德还可以找到被藤蔓覆盖的山谷;雅烈席卡至少有石苞蔓延无尽的田野,仿佛是沸锅中的起泡。然而破碎平原就只有无穷的空旷台地,上面什么都没长。吊诡的是,他喜欢那里。
路纳摩一边用双手搅拌食物避免底部烧焦,一边轻轻哼吟。等到熏烟终于不再扑上他的脸——这个可恶的强风吸了太多空气,举止根本怪异——他便能闻到破碎平原的气味。这股气味中有广大的天空,还有被太阳烘热的石头,佐以裂谷生物作为调味。就像一撮盐一样。锅里带着滋润的气味,像是混合了植物与腐物的生气。
路纳摩在迷失许久以后,才在裂谷中重新寻回自我。他重生了,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
重新掌厨。
路纳摩尝了一口炖菜——他当然拿了新汤匙来试味道,才不像低地那些野蛮的厨师。长根还得再煮一会,才能把肉加进去。他用的是真材实料的肉,是他花了整晚剥壳的手指蟹。要是煮太久的话,蟹肉会变得过硬。
桥四队的其他成员正在平台上听卡拉丁训话。路纳摩背后的方向,是破碎平原中心的城市纳拉克。附近还有个由雷纳林负责启动的誓门,在此同时闪闪发光。路纳摩希望自己不要被吸走注意力。他想要望向西方,望向以往的战营。
不必再等多久了。他心想。可是不要焦急。这一锅还需要一些碎林姆草。
“我曾在裂谷训练你们当中不少人。”卡拉丁说。桥四队多了几个来自其他桥队的队员,甚至有两位达利纳建议进行训练的一般士兵。五个女斥候也挺令人意外的,但是路纳摩有资格论断吗?
“我可以训练人使矛,”卡拉丁继续说。“因为我本身就受过这样的训练。但我们今天要尝试不同的练习。我几乎不了解自己如何学会使用飓光,将与你们一起在学习上碰碰撞撞。”
“没问题啊,大佬。”洛奔大喊。“学会飞行有什么难的?天鳗整天都在飞,可是它们又笨又丑。大多数的桥兵顶多只有天鳗的一种属性。”
卡拉丁停在洛奔那一排。长官今天心情不错,路纳摩居功不少,毕竟他帮卡拉丁做了早餐。
“我们的第一步,是要说出理念。”卡拉丁说。“我想你们当中有少部分人已经宣誓了。至于没说出理念的其他人,若要成为逐风师的侍从,就必须宣誓。”
众人诵念誓词。现在大家都知道正确的词句了。路纳摩也低声念着第一理念。
生先于死。力先于弱。旅程先于终点。
卡拉丁递给洛奔满满一小袋宝石。“真正证明你们足以效力的测试,就是知道如何用身体汲取飓光,你们当中已经有几个人学会——”
洛奔马上发出光来。
“——他们也会协助大家学习。洛奔,你带第一队到第三队。席格吉,你带第四队到第六队。皮特,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发光过,你负责其他桥兵。泰夫来教导斥候,接着……”
卡拉丁四处观望。“泰夫到哪去了?”
他现在才发现吗?路纳摩很崇敬自己的长官。只是他有时会心不在焉。可能是空气病吧。
“长官,泰夫昨天晚上就没回来营房。”雷顿大喊,脸色并不好看。
“好吧。我来带斥候上课。洛奔、席格吉、皮特,跟你们负责的小队谈谈如何汲取飓光。在天黑以前,我要大家像是吞了灯笼一样发光。”
大家迫不及待地分开行动。石地扬起模煳的红潮,像是被风拍打一样。是期待灵。路纳摩用手往肩上伸,再按住额头,向这些灵表示敬意。他们是次等神,仍是神圣的存在。他可以看见灵在波潮中的真实形体,仿佛是大型生物在地面上的模煳影子。
路纳摩将搅拌的工作交给一旁的年轻桥兵达毕。这个年轻人从不说话,打从卡拉丁救他脱离战场那天以来都没有开口。不过他还是可以顾好锅子,也可以帮人装水。达毕是桥兵中第一个被卡拉丁救回来的,从此被队里私下认定为吉祥物。桥兵遇到达毕的时候,会微微敬礼。
今天和路纳摩一起开伙的是辉欧,而且这样的组合越来越常见。辉欧想要处理伙食,其他人则敬而远之。这个矮壮的贺达熙人正轻轻地哼着歌,把褐色的熙齐倒进去搅拌。路纳摩把饮料放在金属桶里,置于兀瑞席鲁外的平台冰了一晚。
怪的是,辉欧从罐里拿了一大把拉斯伯辣粉,洒了进去。
“你疯了吗?你是在做什么?”路纳摩低吼着大步踏过来。“把拉斯伯辣粉倒进饮料里?那是辣粉啊!你这空气病的低地人!”
辉欧用贺达熙语说了几个字。
“呿!”路纳摩说。“我不懂你那种疯狂的语言。洛奔!你过来训训你的亲戚!他把酒给搞砸了。”
然而洛奔正手足舞蹈地指向天空,嚷嚷他稍早黏在天花板上的事迹。
路纳摩低哼一声,回头看向辉欧。这个贺达熙人递出一支汤匙,液体从一旁流下。
“空气病的笨蛋,”路纳摩一边说一边啜饮。“你会搞砸……”
感谢海与石的诸神。这很好喝。这香料给了冷饮正需要的刺激口感,混合出前所未有的口味——非常时髦。
辉欧露出微笑,用浓浓的口音说出雅烈席语:“桥四队!”
“你很幸运。”路纳摩说。“我今天不会杀掉你。”他又喝了一口,指着汤匙。“其他熙齐酒也照样做。”
那么,霍伯到哪里去了?那个高瘦的缺牙男子应该没有跑太远。副手不良于行有个好处是,这个助手会好好留在被安排的位置。
“现在仔细看好了!”洛奔对他的小队说,嘴里也散出飓光。“好吧,这就是了。我,洛奔,现在飞向天际。如果喜欢的话请拍手。”
他跳了起来,接着面朝地撞回地面。
“洛奔!”卡拉丁大喊。“你该做的是教导其他人,不是炫耀!”
“抱歉,大佬!”洛奔说。他在地面扭动,脸贴着地面没有起来。
“你……难道把自己黏到地上了?”卡拉丁问。
“大佬,正如我过去一部分的计划!”洛奔回答。“如果我能成为天上一朵美云云,那我必须说服地面,让她知道我不会背离她。她当然是个忧心忡忡的爱神,必须安抚她,并且一再向她保证自己的归来,最后戏剧化地登上天上的王位!”
“洛奔,你不是王。”德雷说。“我们谈过这件事了。”
“我现在当然不是。我是退位的王。我刚才讲的时候,你一定没在听。”
路纳摩低声笑了一下,绕着料理台走向霍伯。他这时才想起,他派霍伯到平台边缘削块茎。路纳摩慢了下来。他怀疑自己眼前的景象:卡拉丁跪在霍伯前面,递给他……一颗宝石?
啊……懂了。路纳摩心想。
“我必须靠呼吸来汲取能量,”卡拉丁温柔地解释。“我这样做了好几个礼拜却没有自觉,甚至可能更久。泰夫告诉了我真相。”
“长官,”霍伯说。“我不知道这……我是说,我不是灿军。我连矛都拿不好。我甚至连做菜都烧不好。”
其实作菜还凑合着,只要霍伯认真也能派得上用场,路纳摩很高兴自己能有这样的助手。更何况霍伯需要坐着才能工作。一个月前,白衣杀手闯进战营王宫试图刺杀艾洛卡国王时,让担任守卫的他没了正常的腿。
卡拉丁将宝石塞在霍伯的指间,轻声说:“就试试看吧?灿军的资质与你的力量或技巧无关,在于你的心灵。你有我们这群人当中最诚挚的心。”
对外人来说,他们的长官似乎威风凛凛,一举一动都可以掀起风暴,有股令人为之丧胆的力量。同时这个人也出乎意料地温柔。卡拉丁用手臂扛起霍伯,悲痛得几乎要潸然泪下。
有些时候,就算整个罗沙的岩土都无法伤到受飓风祝福的卡拉丁分毫。然而卡拉丁只要一看见他手下受伤,就会露出脆弱的一面。
卡拉丁转身往他协助练习的那群斥候走去,路纳摩跑着跟了上去。他向桥兵长官肩上的小小神灵鞠了躬。“卡拉丁,你认为霍伯办得到吗?”
“我相信他可以。我相信整个桥四队都办得到,甚至还有其他人能够成功。”
“哈!”路纳摩说。“受飓风祝福的卡拉丁,发现你脸上的笑容,像在汤里发现了不见的钱球。很惊奇,不过也很好。来,我有饮料,你要试试。”
“我必须回去——”
“来!饮料!你要试试!”路纳摩带他来到熙齐酒罐旁,倒了一杯给他。
卡拉丁啜了一口饮料。“嘿,大石,好喝!”
“这不是我的食谱。”路纳摩说。“辉欧更换的。我不让他升官,就要把他推下平台。”
“升到什么阶级?”卡拉丁边问边拿了第二杯。
“空气病低地人,”路纳摩说。“第二阶级。”
“大石,你太喜欢用那句话了。”
在一旁的洛奔还黏着地面,同时对着地面说话。“亲爱的,别担心。伟大的洛奔足以拥抱诸多力量,无论来自穹天或地底!我必须冲向天际,否则要是我一直留在地面,身上的引力会让地面崩坏分裂。”
路纳摩看向卡拉丁,然后说:“是的,我喜欢那句话。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全病得那么重。”
卡拉丁露齿一笑,啜饮一口饮料并看向众人。平台的另一端,德雷突然举起长长的手臂,大声喊了一声:“哈!”他身上发出飓光。比西格很快跟着发光,他的手曾被白衣杀手所伤,飓光应该可以治疗他的手。
“大石,训练会行得通。”卡拉丁说。“大家已经邻近这个力量好几个月了。只要他们真正拥有力量,就有治愈的能力。我就不用一边担心失去你们,一边上战场了。”
“卡拉丁,”路纳摩轻声说。“就算我们有所起色,这仍是战争。人会死。”
“桥四队会用这个能力保护自己。”
“那敌人呢?他们没有力量吗?”路纳摩站得更近。“受飓风祝福的卡拉丁正觉得前途光明,我当然不想浇冷水,但是没有人永远安全。这是悲伤的事实,我的朋友。”
“可能吧,”卡拉丁的脸色疏离。“你的族人只会派次序较小的儿子上战场,对吧?”
“只有吐安那利奇那这些第四子及排行更后面的儿子,就算死伤也还能承受。长子、次子和三子都很珍贵。”
“第四子之后。这条件不好符合。”
“哈!你不知道食角人的家族有多大!”
“这还是代表你们在战场上的死伤少一些。”
“食角人山峰不一样,”路纳摩笑着看向从卡拉丁肩膀飞升而起的西芙蕾娜,这个灵飘到其他的风灵旁跳舞。“我们不止有适量的空气让脑袋运作。攻击其他山峰耗费大,也很难,需要很多准备与时间。我们说得多,做得少。”
“听起来是好事。”
“你有天会和我去那里!”路纳摩说。“你和桥四队所有人,你们是家人了。”
“大地啊,”洛奔说。“我还是爱着你的。没有其他东西比你更吸引我。就算我离开了,也会马上回来!”
卡拉丁瞥向路纳摩一眼。
“或许,”路纳摩表示。“那个人少一点有毒的空气,就不会那么……”
“洛奔?”
“我虽然是这样想,但结果应该没用,真可怜。”
卡拉丁笑了出来,把杯子还给路纳摩,接着更靠近他说:“大石,你哥哥怎么了?”
“就我所知,两个哥哥都很好。”
“三哥呢?”卡拉丁说。“你是因为他的去世,才从四子变成三子,而不再是士兵,成了一名厨子?不要否认这点。”
“那是个伤心的故事。”路纳摩说。“今天不是说伤心故事的日子。今天是欢笑、炖菜、飞行的日子。”
此外,希望还有……希望还有更宏大的东西。
卡拉丁拍拍他的肩膀说:“如果你需要谈谈,尽管找我。”
“很高兴知道。虽然今天,我相信有别人想要谈谈。”路纳摩朝那个正走过桥面、往平台这里来的身影说。那个人影身穿笔挺的蓝色制服,头上绑有银饰。“国王很想和你谈话。哈哈!我们知道你回来,他问了我们好几次。我们像是伟大的飞天领袖的排班人员。”
“是啊,”卡拉丁说。“他前几天来找过我。”卡拉丁双手抱胸,收起下巴,走向刚大步走上平台的国王,还有那群桥十一队的守卫。
路纳摩很好奇,于是刻意站在可以听见对话的汤锅旁。
“逐风师,”艾洛卡对卡拉丁点头。“看来你很好,你的手下已经重十了力量。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准备上场?”
“陛下,他们已经有战斗的架势了。至于掌握飓光力量……老实说,我也说不准。”
路纳摩啜饮一口汤。他没有面向国王,而是一边搅拌汤锅,一边聆听对话。
“你思考过我的要求了吗?”艾洛卡说。“你愿意和我一块飞到科林纳,夺回我们的都城吗?”
“我会照指挥官的指示做事。”
“不,”艾洛卡说。“我是以个人身分问你。你愿意去吗?你愿意帮我夺回家乡吗?”
“会的。”卡拉丁轻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给我一周来训练我的手下。我想要带几个逐风师侍从随行——如果幸运的话,我甚至可以安排一个训练完全的灿军,担任我的候补。不管怎么说……是的,艾洛卡,我会陪你回雅烈席卡。”
“很好。我们还有时间,我叔叔也希望利用幻象联络科林纳的人。二十天够不够?这样的时间训练得出来侍从吗?”
“陛下,我必然得这样做。”
路纳摩瞥向双手抱胸的国王。国王正注视充满潜力与冲劲的逐风师军团。他不只是来找卡拉丁说话,还想要观看训练的过程。卡拉丁回到受训中的斥候身旁,他的神灵也在空中跟着他。路纳摩要拿饮料给国王喝,但国王已走上平台,让他在桥边迟疑了一下。
他们以前进行桥兵冲锋的旧桥,现在是自纳拉克传来此处的他人的移动路径。他们还要花时间重建固定的桥。路纳摩拍拍桥上的木头。他们本来以为桥已经不见了,结果回收部队发现它就悬在不远处的裂谷中。达利纳同意了泰夫的要求,把桥带过来。
想想这座老桥饱经风霜的程度,它的状况算是不错了。这座桥用硬木制成,就像桥四队一样。他看向桥的另一端,进入他视线的平原——或瓦砾——让他一阵不舒服。那是平台的遗迹,现在只是裂谷底部二十呎高左右的碎石。瑞连说,那是在他们还没上纳拉克战场前的事了,那时永飓跟飓风还未相交。
双飓相冲的灾变将平原撕裂成碎石。尽管永飓回归了几次,但是两道飓风并未在有人烟处再次相撞。路纳摩拍了拍老旧的桥,摇摇头,回到他的料理台去。
他们或许可以在兀瑞席鲁受训,不过桥兵并没有抱怨到下面来。破碎平原比塔城前面那单调的平台好太多了。这里虽然荒凉,却专属于他们。
他们也没有质疑路纳摩为什么要把锅子跟食材带下来煮午餐。这样煮没有效率,但是煮出的热食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除此以外,他们还有不成文的规则。虽然路纳摩、达毕和霍伯不会参与训练或对练,他们仍是桥四队的一员。他们跟着大家行动。
他要辉欧把肉加进去,严格限制他在加辛香料前先问一声。达毕静静地搅拌汤。他看来很满意,只是那一锅会怎样还很难说。路纳摩用一只锅子洗手,继续处理面包。
烹饪就像是战争,你必须了解你的敌人——不过在这场比试当中,他的“敌人”却是他的朋友。大家期待吃上美好的一餐,路纳摩也一再证明自己做得出这样的料理。他将汤与面包放在与战争同等的地位,满足大家的口味与肚腹。
他的手深深压进面团,仿佛听见母亲的哼吟,还有她精细的指导。卡拉丁错了;路纳摩并不是后来成为厨师的。他自从可以站在凳子上摸到橱柜,让手沾上黏黏的面团时,就成了厨师。是的,他也曾经接受弓术训练。但是士兵也要吃饭,弩阿托玛的守卫都会身兼数职,单单身为守卫也有特有的传承与祝佑。
他闭上双眼,一边揉捏面团,一边照着他几乎算是听得见的微弱节奏,哼着母亲的歌谣。
不久,他听见桥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雷纳林王子站在锅旁,看来他打开誓门传送众人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平原上的桥四队已经有三分之一人力获得汲取飓光的技巧,但是卡拉丁带领的新人都没有掌握到能力。
雷纳林涨红着脸看着大家。显然他一结束工作就跑来了,现在却迟疑不敢加入。艾洛卡已经在石堆旁坐下观看,雷纳林往他站过去,仿佛自己本来就可以坐在旁边。
“喂!”路纳摩说。“雷纳林!”
雷纳林跳了起来。这个少年穿着蓝色的桥四队制服,然而他穿起来……比其他人合身。
“我做面包可以用上你搭把手。”路纳摩说。
雷纳林马上露出微笑。这个年轻人一向希望自己被视为同路人。是的,态度可以助人一把。如果他因此而不碰面团,他甚至可以要藩王来揉面团。达利纳可以好好学上一堂面包课。
雷纳林洗了手,坐在路纳摩对面,照着他的指导工作。路纳摩撕开一团和他的手一样大的面团,铺开,拍上用火烤过的大颗石头。面团黏在石头上,之后就等人在热好以后撕下来。
路纳摩没有强迫雷纳林谈话。有些人必须施加压力才能发挥。有些人则是只要让他们照着自己的步伐走就好。就像是炖菜要大火煮沸,还是小火慢煨的区别。
可是他的神灵在哪?路纳摩可以看见所有灵。雷纳林王子已经与一个灵缔结,路纳摩一直没有办法看见灵。他趁雷纳林没注意的时候,向这位看不见的灵鞠了个躬,做了个动作表示对隐匿神灵的敬意。
“桥四队做得很好。”雷纳林终于说。“卡拉丁很快就会让所有人畅饮飓光。”
“看来是这样,”路纳摩说。“哈!不过他们要花时间才能追上你。真观师啊!这名字好。要有更多人看见真相,不是看见谎言。”
雷纳林脸红了起来,他说:“我……我想这代表我不能待在桥四队里了,对吧?”
“为何不能?”
“我是不同灿军军团的成员。”雷纳林一边说,双眼垂下来看着那块完美的圆面团,小心地贴上烤石。
“你有治疗的力量。”
“进展与照映的封波术。我不知道怎样进行后者。纱蓝已经解释了七次,但我甚至连小小的幻象都创造不出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所以现在只有治疗?治疗对桥四队很好!”
“我不能继续待在桥四队。”
“胡说。桥四队又不是逐风师。”
“那桥四队是什么?”
“桥四队就是我们。”路纳摩说。“桥四队是我,桥四队是他们,桥四队也是你。”他朝达毕那里点点头。“那一位,不再能拿矛了,他不会飞,但他是桥四队。我不可以战斗,但我是桥四队。还有你,你有神奇的头衔跟不同的力量。”他靠向前。“但是我知道桥四队。而你,雷纳林.科林,就是桥四队。”
雷纳林露出大大的微笑。“可是大石,你不担心自己不像大家觉得的样子吗?”
“大家都认为我声音大,也粗鲁得难以忍受!”路纳摩说。“所以是别的样子,不会是坏事。”
雷纳林哈哈地笑了。
“你自己在思考这种事吗?”路纳摩说。
“可能吧。”雷纳林又做了个完美的圆面团。“我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似乎是只身一人。从我学会走路开始,大家都在说:‘看看他多么光洁。他该成为执徒。’”
路纳摩低哼一声。他既然知道自己声音大又难以让人忍受,就知道有时不要讲话。
“大家认为这非常明显。我擅长处理数字,不是吗?好,就成为执徒吧。当然,没有人说出来我比不上哥哥,也没有人真的指出我这个病弱的奇怪弟弟应该被扔到修道院里。”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尖酸呢!”路纳摩说。“哈!一定需要很多练习。”
“练习一生了。”
“告诉我,”路纳摩说。“雷纳林.科林,你为什么想要战斗?”
“因为我父亲想要我这样。”雷纳林马上回答。“他可能自己不明白,不过大石,他绝对想要我这样。”
路纳摩低哼一声,然后说:“这可能是个笨理由,却也是理由,我尊重理由。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想要成为执徒或防飓员。”
“因为大家都认为我该这样!”雷纳林一边说,一边把面包拍到烤石上。“如果我照做,我就会真的变成大家想要的样子。”他看起来有些不安,路纳摩交给他更多面团。
“我想,”路纳摩说。“你的问题和你说出来的不一样。我说你不是大家所认为的样子。或许你其实担心的是,你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病弱的弱者。”
“不,”路纳摩靠着东西说。“你可以成为自己,不会变成坏东西。你可以承认自己和哥哥不一样,也可以知道这不是缺陷。这样的人就是雷纳林.科林。”
雷纳林用力揉起面团。
“好事,”路纳摩说。“学会战斗是好事。人学会各种技能,就会做得好。但是人也要利用神给他们的东西。在山脉里,人没有很多选择。而是特权!”
“我想是吧。葛莱斯说……这个,很复杂。我可以和执徒谈谈。可是大石,我不知道该不该在桥兵中标新立异,我已经是大伙儿之中最怪的一位了。”
“是吗?”
“大石,不要不承认这点。洛奔他……有他的风格,而你也是……有自己的风格。但我还是很怪。我一直是最古怪的一位。”
路纳摩把面团丢到烤石上,再指向瑞连,这位原本被称作“沈”的帕山迪桥兵,正坐在小队的石头旁,看着艾瑟不小心把手掌黏在石头上的样子。瑞连现在是战争形体,比以前还要高壮——不过人类似乎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
“噢,”雷纳林说。“我不知道要不要把他算进来。”
“大家都对他说这件事。”路纳摩说。“说了一次又一次。”
雷纳林凝视远处一阵子,路纳摩继续制作面包。雷纳林最后站起来拍了拍制服,走到石头平原上,坐在瑞连身旁。坐立不安的雷纳林什么都没说,而瑞连则看起来很高兴有人陪他。
路纳摩露出微笑,把最后一片面包做好。
他站起来,把熙齐酒和一叠木杯准备好。他另外帮自己倒了一杯,转头瞥向正在拿取面包的辉欧。这位贺达熙人发出微弱的光芒——显然他已经知道如何汲取飓光了。
空气病的贺达熙人。路纳摩举起手,让辉欧丢了一片面包给他,咬了一口。他嚼了嚼温暖的面包,开始深思。“下一次再加点盐?”
贺达熙人辉欧只是继续取下面包。
“你觉得要更多盐,对不对?”路纳摩说。
辉欧耸耸肩。
“下一炉的面团加更多盐,”路纳摩说。“不要觉得满意。我还是想把你丢下平原。”
辉欧露出微笑,继续工作。
受训的人们开始往这里来取饮料。他们张口大笑,重重拍了路纳摩的背,说他是个天才。当然,没有人记得他之前就想提供熙齐酒给大家喝。大家通常会忽略这些壶里的饮料,改喝啤酒。
他们今天不觉得那么热,没有流那么多汗,也没有觉得太挫败。了解你的敌人。这里有适合的饮料,他就是小小的神灵。哈!冷饮与友好建言的神灵!任何厨艺够好的厨师都很会说话,因为烹饪是门艺术——艺术是主观的。一个人可以喜欢冰雕,另一人可以觉得作品无趣。食物跟饮料也是一样。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喜欢喝的东西,并不会让食物坏掉,也不会让人坏掉。
他和雷顿聊了起来,这人还走不出兀瑞席鲁深处那黑暗神祇的经历。那是很强大的神祇,而且充满怨怒。山脉上也有这样的传说:路纳摩的天祖父在三界中旅行时遇过一个。那是个很棒、很珍贵的故事,因此路纳摩不会选在今天和人分享。
他安慰雷顿,表示他也有同感。这个身材厚壮的盔甲匠是个健壮的人,有时嗓门还跟路纳摩一样大。哈!他的声音可以从两块台地外传来,路纳摩喜欢这样。那些细语呢?就没人听到那些细语吗?
雷顿回去操练,但其他人也有各自的困扰。斯卡是这群人中最会使矛的,在摩亚许离开后便是这样,但是斯卡很困扰自己还没能汲取飓光。路纳摩请他示范他所学到的技巧,在斯卡提供了建议后,路纳摩自己也懂得了汲取一点飓光,为此又惊又喜。
斯卡跳着走开了。其他的人可能感觉没那么好,但是斯卡有颗为师的心。这个矮个子还是希望路纳摩哪天可以走上战斗的道路。在桥兵中,只有斯卡常和厌战的路纳摩讨论他的想法。
等到大家都喝了饮料,路纳摩看见远方有什么在移动。不过,还是专心准备餐点吧。炖菜简直完美——他很高兴能拿到一些螃蟹。大家在塔城上吃了太多魂术制造的口粮与肉,根本没什么味道。面饼也很好,他昨天晚上甚至做了腌酱,现在他只要……
路纳摩看向台地的左侧,差点跌到自己的锅里。诸神啊!强大的诸神,像西芙蕾娜一样。这群神明绕着一名高大的女性灵,头发垂在后方。她选了人的形貌,人的体型,同时穿着一件优雅的袍子。其他的灵在空中流转,但他们的目标显然是正在练习的桥兵,和那些有机会成为生力军的人。
“乌玛阿米土库马马菲里奇……”路纳摩慌忙地表现出恭敬的样子。接着他进一步跪下来鞠躬。他从没有在这里见过这么多神。就算在山脉上遇到玛法利奇,也没有这么让他震惊。
那他该献上什么呢?他不能只对这样的神迹鞠躬而已。但是面包和炖菜?玛法利奇不会想要面包和炖菜的。
“嘿,”一个女声在他身边说。“你真是崇崇敬敬,几乎像是笨蛋了。”
路纳摩转身,发现西芙蕾娜化身成小小的女性,双脚交叉,坐在他的大锅边缘。
他再次致意。“他们是你的亲戚吗?艾里伊卡慕菈,这个女人的样子是你的弩阿托玛前的那一位艾里伊卡慕拉?”
“可能可以说差不多啦。”她歪头说。“我依稀记得一个声音……芬朵菈娜训斥我的声音。我为了找到卡拉丁惹了好多麻烦。他们找到桥四队这里,却不和我说话。我想如果他们和我说话,就证明自己错了。”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向前靠近。“他们一定讨厌自己错了。”
路纳摩严肃地点点头。
“你不像之前一样黑了。”西芙蕾娜说。
“是的,我的褐皮慢慢消失了。”路纳摩说。“太多时间在里面,玛法利奇。”
“人类可以变颜色?”
“不止这样。”路纳摩举起手。“其他山峰有人是白色的皮肤,像雪诺瓦人,但是我的山峰的人一直都是古铜色。”
“你看起来被人洗得太白了。”西芙蕾娜说。“他们拿了刷子,把你的皮刷掉了!所以你的头发才是红的,因为你已经被刷得很不开心。”
“这是聪慧的话。”路纳摩还不清楚这为什么显得聪慧。他得好好思考一下。
他往口袋里捞出为数不多的钱球。然而,他还是将钱球一个个放在碗里,给接近的灵群。这里有超过二十位灵!卡里卡林诸魂啊!
当然,其他的桥兵看不见诸位神灵。他不认为辉欧和霍伯会理解,理解他为何频频走过平原,并且鞠躬朝装着钱球的碗献祭。他抬头一看,艾里伊卡慕拉这位在这里最重要的灵,正观察着他。她把手伸手其中一个碗里,汲取飓光,接着便化为光带窜飞而去。
其他的神灵还留在这里,他们是色彩斑驳的云雾、彩带、人形、叶堆,还有其他天然的存在。他们轻快地飞到空中,看着底下训练的人群。
西芙蕾娜穿过空中,站到与路纳摩头部同高的地方。
“他们在寻找,”路纳摩低声说。“事情就要成功了。不只有桥兵,不只有侍从,会成为灿军,如卡拉丁所愿。”
“等着瞧。”她说完便吐了一口气,再次化为光带。
路纳摩将碗留了下来,以备其他神灵想要分享他的献礼。他把面包叠在料理台上,想要把盘子交给霍伯拿去分人。但霍伯没有回应他的要求。这个瘦高的人还坐在他的凳子上,向前靠着,拳头里紧握着一颗发光的宝石。他本来还在洗杯子,现在全被他堆在一旁不管了。
霍伯的嘴巴动了,似乎正在低语,像是雪地寒夜里看着火盆内燃物的人一样,看着拳中的宝石。在绝境中的决心,祈祷。
加油,霍伯。路纳摩一边想,一边向前走。饮用飓光。让飓光成为你的。持有飓光。
路纳摩感觉周围有能量的气息。这是专注的时刻。几个风灵转向霍伯,路纳摩在一下心跳的瞬间,似乎觉得其他的人事物都褪隐而去。霍伯成为暗处唯一的一人,他的拳头发出光来。他凝视着力量的迹象,目不转睛。是救赎的迹象。
霍伯拳里的光消失了。
“哈!”路纳摩大喊。“哈!”
霍伯一惊。他张开嘴,看着已经黯淡的宝石。再呆呆地看着手中冒出的光烟。“各位?”他喊。“那个,各位!”
桥兵们从原位冲了过来,路纳摩必须往后退。“把你们的宝石交给他!”卡拉丁见状大喊。“他需要很多!堆起来!”
桥兵们挤在霍伯身旁并交出祖母绿,霍伯汲取更多飓光。光突然黯淡了下来,霍伯喊着:“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脚趾了!”
他试着找人支撑他。德雷跟皮特分别支持他的左右手,霍伯便滑下凳子站了起来。他露出缺牙的笑容,双腿显然还不够强壮的他,差点又倒下来。德雷和皮特扶住他,但是他把他们推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桥兵队等都没等,就发出兴奋的叫喊。悦灵旋绕在人群中,就像蓝叶的旋风。洛奔推开大家,在霍伯身旁作了桥四队的敬礼。
这对洛奔来说似乎是件很特别的事。两只手臂。其中一只是他终于可以敬礼的新手。霍伯回礼,像是第一次射中红心的男孩一样笑着。
卡拉丁站到路纳摩身旁,西芙蕾娜站在卡拉丁肩上。“大石,这会成功的。力量会保护他们。”
路纳摩点点头,习惯性地往他整天观察的西方望去。这时他看见了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缕烟。

卡拉丁飞往那里查看是怎么回事。路纳摩和其他人则从地面带着行动桥梁跟上。
路纳摩扛着桥的正前段奔跑。这带给他回忆的味道。有木头的气味——本来被污渍盖住。有数十人在近旁低哼与呼吸的声音。有脚掌拍打在平原地面的声音。还混杂着疲乏与恐慌。一场突击。箭雨。死人。
路纳摩知道自己与凯夫哈离开山脉时,会发生什么事。山脉上还没有弩阿托玛能挑战雅烈席人或费德人成功,赢得他们的碎刃或碎甲。然而凯夫哈还是决心放手一搏。他觉得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自己死去,家族则成为低地富人的仆从。
他们却没有预料到萨迪雅司的残酷,这个藩王在不正式的决斗中杀了凯夫哈,还杀了路纳摩家族中反抗的人,并且将凯夫哈的财产据为己有。
路纳摩一边大喊往前冲。他离开前带了一小袋钱球,奔跑中的他,皮肤开始发出飓光。他简直像是用一己之力抬着桥,把其他人拖着走。
斯卡喊出行军句,桥四队重复字词。桥四队已经强大到不必特别费力,就能扛桥进行长距离行军,但是今天的力量非昔日可比。他们一路冲锋,漫着飓光,路纳摩呼喊着卡拉丁跟泰夫会喊的命令。当他们抵达裂谷,他们真的直接把桥扔到两端架好。过桥以后,他们就像捡起芦苇一样轻巧地再抬起桥。
他们似乎没跑多久就到了烟的来源:那是遭到围困的车队。路纳摩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桥上的支杆,将桥推过裂谷冲了过去,其他人也跟上。达毕与洛奔把桥边绑着的矛与盾松开,并将武器交给其他桥兵。他们组成阵形,平常跟着泰夫的人则跟在路纳摩身后,不过他当然把洛奔递给他的矛推开了。
车队中有不少载着战营外森林的木材,也有叠得高高的家具。达利纳.科林谈过迁移战营的事情,那里还是有两位藩王在慢慢蚕食土地、扩张势力——像天鳗一样安静。就目前来说,大家顶多能帮兀瑞席鲁收集到这种程度的物品。
车队利用达利纳的带轮桥梁越过裂谷。路纳摩经过一座已经横翻的断桥。三个载着木材的大货车着火,让空气中充满刺激性的烟雾。
卡拉丁手持发亮的碎矛飘浮在上。路纳摩眯起眼看着烟雾,来到卡拉丁正看着的位置,并且对天空作出手势。
“引虚者的攻击,”德雷低语。“我们早该猜到他们会对我们的车队展开掠夺。”
路纳摩一时没有在意这句话。他从躲在车底的疲累守卫与吓坏的商人之中推开一条路。后方到处都是尸体,引虚者杀了数十人。路纳摩在一片混乱中,发着抖搜查环境。这是一具带着红发的尸体吗?不,那是被血浸染的头巾。还有……
还有一具非人的尸体——那具尸体有大理石般的皮肤。一枝漂亮的鹅毛白箭插在尸体背部。那是昂卡拉其的箭。
路纳摩看向右方,似乎有人把家具堆得像堡垒一样。又有人从家具堆的顶端探头出来,那是一名有着圆脸的壮硕女子,绑着深红色的发辫。她站起来,对路纳摩举起弓。此时还有其他脸孔从家具后方冒出,分别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大概十六岁左右。接着有更多年幼的面孔,算算孩子的人数,总计有六人。
路纳摩冲向他们,发现自己嚎啕大哭。他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爬上这个临时要塞。
他的家人终于抵达破碎平原。

“这位是颂恩,”路纳摩把女子拉到身旁,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肩。“山峰最棒的女人。哈!我们在小孩子时会造雪堡,她的最棒。我早该知道会在堡垒找到她,就算堡垒用旧椅子堆起来也是!”
“雪?”洛奔问。“你们怎么能用雪造堡垒啊?我听过雪这东西——就像霜一样,对吧?”
“空气病的低地人,”路纳摩摇摇头,走向双胞胎。他的双手环在少年与少女的肩上。“男孩是给福,女孩是可绒。哈!我离开的时候,给福跟斯卡一样矮,现在他快和我一样高!”
他忍着别让声音中带着悲痛。快一年了,真久。他原本想尽快带他们来,可是事情出了错。萨迪雅司,还有桥兵队……
“第二子是小石,但不是我这个大石。这是……嗯……比较小的小石。三子是星达。二女是库玛堤奇,是一种甲壳类,你们这里没有。小女儿也有颂,美妙的碧颂。”他蹲在她旁边微笑。这女孩只有四岁,她退了开去。她没记起自己的爸爸,这让爸爸伤心了。
颂恩——全名是图娅卡黎娜科弥诺——一手贴在大石的背上。卡拉丁在一旁介绍桥四队的成员,但是只有给福和可绒学过低地人的语言,可绒也只会费德语,给福则勉强用雅烈席语打招呼。
小颂抓住母亲的腿。路纳摩眨了眨泪眼,这些并不全都是悲伤的泪。他的家人在这里。他存下来的第一笔钱,就用来传讯到山峰的讯息站去。讯息站离他老家要走一个礼拜,然后从山上下来跨越雅烈席卡要花上好几个月。
车队慢慢地恢复行动。路纳摩终于有机会介绍自己的家人,桥四队花了半小时救助伤患。接着,雷纳林和带着两个营队的雅多林到达现场——雷纳林不用担心自己派不上用场,他的治疗能力已经救了好几条命。
图娅卡揉了揉路纳摩的背部,跪到他身旁,和他一起各用一只手抱起女儿。“从天上下来花了好久。”
“我应该先来战营的。”路纳摩说。“陪你。”
“我们现在到了。”她说。“路纳摩,怎么了?你的讯息很短。凯夫哈死了,但是你呢?你怎么这么久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他要怎样解释?他跑步运送桥梁,他心碎的灵魂。要怎样才能解释,图娅卡口中这么强壮的男人,曾经想要去死?他怎么在濒临绝境时,成了懦夫,还放弃过?
“提非跟辛那库阿呢?”她问他。
“死了。”他低声说。“他们拿起武器复仇。”
图娅卡用手遮住嘴巴。她的内手戴着手套,以示尊重弗林教的愚蠢传统。“那么你——”
“我现在是厨师。”路纳摩坚定地说。
“但是——”
“图娅卡,我下厨。”他把她拉了过来。“来,我们把小孩带到安全处。我们会到塔城,你会喜欢的——就像山峰一样,几乎像是。我会告诉你故事。有些很痛苦。”
“好,路纳摩,我也有故事要说。山峰,我们的家……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退后对上她的眼。低地这边会叫她浅眸人,不过他可以看见她那褐绿混合的眼里有无限的深沉、美丽与浅光。
“我们安全时我会讲,”她作出承诺,把小碧颂抱起来。“你引我们来是聪明的,一如以往。”
“不,我的爱,”他低声说。“我是笨蛋。我会怪这是空气的错,但我在山上也是笨蛋。我是让凯夫哈下山做蠢事的人。”
她带着小孩走过桥。路纳摩看着,很高兴再次听到正常的昂卡拉其语。幸好其他人不会说。如果他们懂,他们会指出他的谎言。
卡拉丁站起来,拍拍路纳摩的肩膀说:“大石,我会把我的房间给你们家。我的进展太慢,还没为桥兵拿到家庭区,这么做可以让我有动力。我会让有家室的人分到房间,在那之前我就和其他人一起住在营房里。”
路纳摩本想开口拒绝,但接着想这样也好。有时候,不带争执接下礼物才是光荣的事。“谢谢你,”路纳摩说。“给我们房间。还有其他东西,长官。”
“大石,和你家人一起走吧。今天你先走,我们还是可以扛桥。我们有飓光。”
路纳摩手抚过平滑的木材。“不,”他说。“我有扛最后一次桥的特权,为了我的家人。”
“最后一次?”卡拉丁说。
“受飓风祝福的你,我们现在到天上了。”路纳摩说。“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不再行走。这结束了。”他回望窃笑的桥四队,似乎感受到他说对了什么。“哈!不要一脸悲伤!我在城市附近留了好菜。我们回去的时候,霍伯应该还没毁掉它。来!抬起桥!最后一次扛桥,不是往死亡去,而是往填满的肚子跟好歌去!”
虽然他这样催促,大家还是一脸严肃地带着敬意抬起桥来。他们不再是奴隶。飓风的,他们口袋的宝石让他们富有!宝石发出剧烈的光芒,他们的皮肤也跟着发亮。
卡拉丁站在队伍前方。他们今天最后一次扛着这座桥——像是带着敬意抬起国王的棺木,带着国王去往永眠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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