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探究
我希望对抛弃塔城的想法表达严正的抗议。这一步如此极端，却被仓促决定。
——二之二二抽屉，烟石 秘密。
这座城市中充满了这种东西。充塞得太多了，就算是秘密也会泄露出来。
纱蓝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打打自己的脸。
这要比想象中更困难。纱蓝犹豫了很久。来吧，她心中想着，终于握紧了拳头，紧闭起眼睛，挺直腰杆，将自己的外手打在头侧。
这一拳并不怎么疼。纱蓝没办法用足够的力气打自己。也许她可以让雅多林为她做这件事。雅多林正在这家裁缝店内部的工作室里。纱蓝找借口来到前面的陈列室。她猜想其他人对于她吸引痛灵的行动不会有什么积极回应。
她能够听到他们正在向那位有礼的裁缝提出各种问题。“那是从暴动时开始的，陛下，”那个女人在回答艾洛卡的问题。“或者可能更早，是随着……嗯，那很复杂。噢，我真无法相信您竟然会在这里。的确，我已经得到烈情诸神的提示，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但到最后……我是说……”
“深吸一口气，玥丝卡。”雅多林温和地说，他就连声音都那么可爱。“你稍微喘一下气，我们才能继续。”
秘密，纱蓝心想，这全都是秘密造成的。
纱蓝探头朝另一个房间里望去。国王、雅多林、裁缝玥丝卡和卡拉丁在那个房间里。他们全都恢复了自己的面孔。阿红、伊希娜、法达和卡拉丁的部下，全都被派去陪同裁缝的女佣打扫楼上和阁楼的房间，以供客人居住。
玥丝卡和她的丈夫会睡在工作室的临时床铺上，艾洛卡等人则有自己的房间。一伙人目前坐在一圈木椅子里，周围是那些用来放置各种未完工的男士外衣的人形衣台。
完工的衣服被展示在陈列室中。这些衣服都有着鲜艳的色彩，甚至比破碎平原的雅烈席衣装还要鲜艳。纱蓝在这些衣服上看到了金线和银线，闪闪发光的纽扣，还有宽大口袋上精致繁复的刺绣。这些外衣往往只是系上了领子下的几颗纽扣。衣服的侧面采取敞开的样式，背部的底襟向下延长分开，成为燕尾的形状。
“光爵，是执徒被处决的关系，”玥丝卡说。“王后吊死了她，还有……噢！那真是残暴了。烈情诸神啊，陛下，我不想说您妻子的坏话！她一定没有想到——”
“告诉我们，”艾洛卡说。“不必害怕会受到惩罚。我必须知道城中的人们是怎样想的。”
玥丝卡全身都在颤抖。她是一名矮小丰满的妇人，赛勒那人特有的长眉毛在她的鬓角处卷曲起来，再配上她的长裙和上衣，可能正是现在流行的时尚。纱蓝凑到门口。她想知道那名裁缝会说些什么。
“嗯，”玥丝卡继续说。“暴动发生的时候，王后……王后基本上完全看不到踪影。我们不时能够听到她的宣告，可是那些宣告全都没什么道理。那位执徒死后，一切都不对了。这座城市已经乱成一团了……那位执徒是写了许多糟糕的东西，陛下。关于君主的地位，王后的信仰，还有……”
“所以爱苏丹下命将她处死，”艾洛卡说。他们那一圈人身边的照明只有几粒钱球。艾洛卡的脸有一半陷在阴影之中。那种光影效果非常有趣。纱蓝以此取得一个“记忆”，当成以后素描的素材。
“是的，陛下。”
“真正发布命令的显然是黑暗灵，”艾洛卡说。“黑暗灵控制着那座宫殿。我的妻子绝不会在这种非常时期莽撞地公开处决一名执徒。”
“噢！是的，当然。黑暗灵。就在王宫里。”玥丝卡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为王后开脱罪责的理由，明显松了一口气。
纱蓝正在思考他们的对话，忽然注意到旁边架子上的一把剪刀。她拿起剪刀，退回到陈列室，掀起自己的裙子，用剪刀刺了一下自己的腿。
尖锐的痛楚沿着她的腿一直穿透她的身体。
“嗯，”图样说。“毁灭。这……这对你来说很不正常，纱蓝，太不正常了。”
纱蓝在剧痛中颤抖着，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她伸手按住伤口，限制出血扩散。
就是这样！她做到了。痛灵出现在她的周围，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一些脱离实体的小手，看上去没有皮肤，完全是由筋肉纠结而成。它们通常都是亮橙色的，但这些痛灵却呈现出病态的绿色。它们也都是不正常的……在外形上，它们不是人手，更像是某种怪物的爪子，过分扭曲的筋肉中伸出了一根根细长的利刃。
纱蓝迫不及待地取得了关于这些痛灵的记忆，同时继续提起裙摆，以免沾到血渍。
“那样不痛吗？”图样一边问，一边移动到墙壁上。
“当然痛，”纱蓝的眼睛里都泛起泪光了。“我要的就是这个。”
“嗯……”图样担忧地哼哼着，其实他不必担什么心，因为纱蓝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纱蓝满意地用一点飓光治好伤口，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布，擦净腿上的血，最后去洗手间洗净了双手和那块布。洗手间里的流水让纱蓝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科林纳还会有这种东西。
她拿出自己的素描簿，回到工作室的门口，靠在门框上，迅速画出一幅诡异扭曲的痛灵素描。如果加丝娜在这里，一定会要她放下素描簿，和其他人坐到一起去。但纱蓝往往是手里有素描簿的时候才更容易集中精神，不画画的人似乎从来都不理解这一点。
“跟我们说说王宫的事，”卡拉丁说。“陛下所说的那个……黑暗灵。”
玥丝卡点点头。“噢，是的，光爵。”
纱蓝抬头瞥了一眼，想要捕捉到卡拉丁被称为光爵时的表情。不过卡拉丁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他的幻象伪装早就消失了，但纱蓝也给那副“尊容”画了像，并认真收好，以备往后再次使用。卡拉丁在今天上午召唤出了他的碎刃，现在他的眼睛就像纱蓝见过的其他蓝眼睛一样清澈——也一直都没有褪色。
“那时来了一阵完全出于预料的飓风。”玥丝卡继续说。“从那以后，天气就变得疯狂了，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但是，噢！那场新的风暴降临了，它带着红色的闪电，留下了一片笼罩住王宫的阴霾。那真是肮脏！黑暗的时刻到来了。我觉得……我觉得这个时刻还远远不会结束。”
“王室的卫兵在哪里？”艾洛卡问。“官员们应该扩大治安卫队的规模，在暴动时全力恢复秩序！”
“王宫卫队都撤进了王宫里，陛下，”玥丝卡说。“王后命令治安卫队戍守在军营中。到后来，他们也依照王后的命令进入了王宫。再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出现过。”
飓风啊，纱蓝一边素描，一边在心中想着。
“噢，我猜我有些事忘记说了。”玥丝卡继续说。“在暴动发生的时候，王后发出一份宣告。噢，陛下，她要处死城中的帕胥人！天哪，我们全都以为她一定是——很抱歉，陛下——我们全都以为她一定是疯了。那些可怜的帕胥人。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当时我们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嗯，王后向全城派遣了传令人，宣称帕胥人是引虚者。我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她其实是正确的。只是那实在太奇怪了。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半座城都已经陷入了暴动！”
“黑暗灵，”艾洛卡握紧拳头说。“做坏事的是黑暗灵，不是爱苏丹。”
“有没有关于怪异杀人案的报告？”雅多林问。“杀人案，或者暴力案件成双成对地出现——一个人死了，几天以后，就会有另一个人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被杀死？”
“没有，光爵。没……没有这种事，不过的确有很多人被杀死了。”
纱蓝摇摇头。这里有一个不同的魄散，另一个憎恶的古灵。宗教和历史研究对于它们至多也只有非常含混的描述，往往只是简单地将它们统称为邪恶力量。娜凡妮和加丝娜在过去几个星期已经开始了对它们的研究，只是关于它们的情报还是非常有限。
纱蓝完成了对痛灵的素描，又开始描绘他们早些时候见到的一个疲惫灵。纱蓝还在一名难民的身上瞥到了一些饿灵。奇怪的是，饿灵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同。为什么？
还需要更多情报，纱蓝心想，要更多资料。她能够想到最尴尬的事情又是什么？
“那么，”艾洛卡说。“尽管我们并没有命令处决帕胥人，只是将他们流放，至少爱苏丹收到了这个命令。虽然受到了黑暗力量的控制，她一定还有足够的自由，能够透过信芦得到我们的讯息。”
当然，艾洛卡没有提起那个不合情理的问题。如果黑暗灵真的像裁缝所说的那样，是随着永飓一同到来的，那么爱苏丹只会是以自己的意志处死了那名执徒——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很有可能流放帕胥人的命令也是在永飓之前被传给爱苏丹的。谁知道魄散是否能够影响王后这样的人物呢？兀瑞席鲁的灵只会模仿人类，不是控制人类。
玥丝卡在叙述不同事件时明显有一点混乱，所以艾洛卡也许将这些疑问都归结为时间次序的错乱。不管怎样，纱蓝现在需要一些尴尬的事情。父亲第一次在晚宴上允许我喝葡萄酒的时候，我却把酒洒了。不……不……还要更尴尬的……
“噢！”玥丝卡说。“陛下，您应该知道，那个要求处决帕胥人的宣告……嗯，许多重要的浅眸人都没有服从命令。在那场可怕的风暴之后，王后又开始发布其他命令，于是浅眸人便去拜谒了她。”
“让我猜猜，”卡拉丁说。“他们再也没有从那座宫殿中走出来。”
“是的，光爵，他们再没有出来过。”
如果濒临死亡的我苏醒过来，面对着加丝娜，她却发现我背叛了她，那又会怎样？
只要回忆一下那件事肯定就够了。
不够？
真烦人。
“那么，那些帕胥人，”雅多林说。“他们真的被处决了？”
“没有。”玥丝卡继续说。“就像我说过的，大家都在为暴动担心——我想应该只有那些为女王传达命令的仆人除外。城墙卫队最终采取行动，他们在城市中恢复了一定秩序，然后集中了帕胥人，将他们流放到城外原野去了。然后……”
“永飓来了。”纱蓝说。同时她悄悄解开了自己内手袖子的纽扣。
玥丝卡似乎在自己的座位里萎缩了下去，其他人全陷入了沉默。这给了纱蓝完美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过去，手中举着素描簿，仿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然后一下子绊住了地上的一卷布，惊呼一声地跌进那一圈椅子中央。
她趴倒在地，裙子一直翻到了腰间——今天她甚至连裹腿都没有穿。她的内手从袖子纽扣之间伸了出去。看到她这副样子的不仅有国王，还有卡拉丁以及雅多林。
完美、可怕、难以置信地令人困窘。纱蓝感觉到脸上泛起一阵深深的红晕。羞耻灵如同波浪般掉落在她的周围，通常它们都会像是飘落的红色和白色花瓣。
这些羞耻灵却如同玻璃碎片。
当然，那些男人只在意她现在这副糟糕的样子。她尖叫一声，收集好了羞耻灵的信息，坐起身，红着脸将她的手收回袖子里。
这种事，她心想，大概是你能做出最疯狂的事了。这真是说明了很多问题。
她抓起自己的素描簿，冲出那个房间，半路上还和玥丝卡的白胡子丈夫擦身而过。纱蓝至今都没有听到这个人说过一句话。此时他正站在工作室门口，手里端着放有葡萄酒和茶的托盘。纱蓝抓住盛有深红色葡萄酒的杯子，一饮而尽，同时感觉那些男人还盯着自己的后背。
“纱蓝？”雅多林突然说。“你……”
“我很好，这只是一个试验。”纱蓝语无伦次地说完这句话就冲进陈列室，倒进一个为客人布置的座位里。飓风啊，这真是太丢脸了。
她还能透过屋门看见房间里的情形。玥丝卡的丈夫捧着银托盘向众人走去，在玥丝卡身边停下脚步，并将一只手放在妻子的肩头。不过他首先用另一只手向国王奉上了饮料——这才是正确的次序。而玥丝卡也将手按在丈夫的手上。
纱蓝打开素描簿，她很高兴地看到还有更多羞耻灵落在她的周围，它们也都是一些碎玻璃。纱蓝开始作画，让自己完全沉浸于其中，不再去想刚刚做过的事。
“那么……”艾洛卡在工作室里说。“我们刚才谈到了城墙卫队。他们服从王后的命令吗？”
“嗯，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那位上帅出现了。我从没有见过他。他并不经常到城墙下面来。是他恢复秩序，这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城墙卫队没有足够的人力同时维持城市治安和守卫城墙。所以他们只是集中力量看守城墙。我们则是被丢在这里……活着而已。”
“现在城中由谁统治？”卡拉丁问。
“没有人，”玥丝卡说。“各位领主……嗯，他们基本上控制着城中各区。有人说君王的权威已经殒落了。国王——抱歉，陛下，请原谅我这样说——他们说国王抛弃了他们。现今在这座城中拥有真正权力的还是‘现时教团’ 。”
正在作画的纱蓝抬起了头。
“就是我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人？”雅多林问。“穿得好像灵一样的那些人？”
“是的，殿下。”玥丝卡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这个城市中的灵有时候看起来会很奇怪。人们都认为这和王后、那场怪异的风暴，还有帕胥人有关……大家都很害怕。有人宣称他们能够看到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到来，一个非常奇怪的新世界。由灵统治的世界。
“弗林教会宣布现时教团是异端，但有大量执徒在王宫变暗时都留在了宫里。留在宫外的执徒，绝大部分都跑到占据各个街区的领主那里去寻求庇护了。那些领主彼此越来越孤立，只统治着他们自己的小王国，然后……然后法器就出了问题……”
法器。纱蓝起身跑过来，将头探进工作室。“什么问题？”
“要使用法器，”玥丝卡说。“无论是什么样的法器——从信芦、加热器到除痛器，你都要从它们之中汲取能量。现在一使用法器，就会有尖叫的黄色灵在风中乱窜，好像可怕的光束，在你身边叫嚷、盘旋，常常还会从天上带来怪物。那些怪物身穿宽松的衣服、手持长矛。他们会夺走法器，有时候还会杀死使用法器的人。”
飓风啊……纱蓝心想。
“你见过这样的情形吗？”卡拉丁问。“那样的灵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你有没有听过它们说话？”
纱蓝瞥了玥丝卡一眼，现在这名裁缝在座位里越缩越小。“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让这位好裁缝休息一下。”纱蓝说。“我们突然就出现在她的家门口，占据了她的卧室，现在又不停地审问她。我相信，就算让她休息几分钟，喝一杯茶，恢复一下体力，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崩溃。”
裁缝转头看着纱蓝，流露出万分感激的表情。
“飓风的！”雅多林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你说得对，纱蓝。玥丝卡，请原谅我们，非常感谢你——”
“不需要感谢，殿下。”玥丝卡回应。“噢，我一直相信烈情诸神，相信会有援军到来。我的愿望成真了！如果国王同意，我也想稍稍休息一下……是的，只要休息一小段时间，我将不胜感激。”
卡拉丁嗯了一声，点点头。艾洛卡挥了一下手，示意不会拒绝玥丝卡的请求。不过他的大部分心神……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三个男人让玥丝卡待在工作室休息，他们来到纱蓝所在的陈列室。夕阳余晖正从这个房间前窗的窗帘缝隙中透射过来。那些窗帘平时都会被拉开，展示这位裁缝的作品。毫无疑问的是，最近它们肯定非常少被打开了。
四个人聚在一起，讨论他们的最新发现。“如何？”艾洛卡罕见地用微弱而若有所思的声音问。
“我想知道城墙卫队的情况，”卡拉丁说。“他们的那个上帅……你们都没有听说过他？”
“亚夙儿上帅？”雅多林问。“没听说过。不过我离开这里已经有几年了。当我们还在忙于战争的时候，这座城市里肯定有许多军官得到了晋升。”
“亚夙儿也许负责这座城市的食物配给，”卡拉丁说。“但一定有人在为这里提供粮食。没有充足的食物来源，城市很快就会发生饥荒。”
“至少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些情报。”纱蓝说。“我们知道了为什么信芦通讯会被切断。”
“引虚者企图孤立这座城市，”艾洛卡说。“他们封锁了王宫，阻止人们使用誓门，还切断了信芦通讯。他们在争取时间，好集结起一支规模足够庞大的军队。”
纱蓝一阵颤抖。她举起自己的素描簿，让众人看到她的画。“这座城市的灵出现了问题。”
另外三个人看到她的绘画，纷纷点头。但只有卡拉丁注意到纱蓝为这一切付出的努力。他将目光从羞耻灵的素描转向纱蓝的手，又向纱蓝扬了扬眉毛。
纱蓝耸耸肩。不管怎样，这么做是有意义的，不是吗？
“我们必须谨慎，”国王低声说。“绝不能就这样冲进王宫，那只会落入吞噬那座宫殿的黑暗手中。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国王将身子站得更直了。纱蓝早已习惯了将这个国王看成一个轻率莽撞的人，但她现在却觉得自己的这种看法可能错了。达利纳也是这样看待艾洛卡的，而她越来越相信，达利纳也错了。她在艾洛卡身上看到了一种诚挚的决心，甚至是一种高贵的节操。
是的，纱蓝从艾洛卡身上又得到了一个记忆收藏，是的，你是国王。你能够继承你父亲真正的遗志。
“我们必须有一个计划，”艾洛卡说。“我将很高兴有你在这件事上的智慧判断，逐风师。我们该怎样进入宫殿？”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到那里去。陛下，也许我们最好的办法是乘着下一阵飓风返回高塔，将这里的一切状况报告给达利纳。他无法使用对这里的幻象联络我们。而且魄散的出现严重超出了这次任务的预期。”
“我们不需要达利纳的许可才能采取行动。”艾洛卡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上尉，我叔叔会怎么做？达利纳知道的绝不会比我们更多。我们可以立刻在科林纳采取行动，或者将这座城市、这里的誓门和我的家人全都交给敌人。”
纱蓝同意国王的看法，就连卡拉丁也在缓缓地点头。
“至少我们应该在这座城市中进行一下侦查，对情势掌握更多了解。”雅多林说。
“是的，”艾洛卡说。“国王需要精确的情报才能正确行动。织光师，你能够扮成传令兵的样子吗？”
“当然，”纱蓝说。“要做什么呢？”
“比如，我口拟一封给爱苏丹的信，”国王说。“用王室封印将它封住。你可以装扮成一名来自破碎平原的信使，刚刚经过一番艰辛的旅程，要将我的讯息呈献给王后。前往王宫，看看那些卫兵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不是一个坏主意，”卡拉丁说。但听语气，他有些惊讶。
“这很危险，”雅多林说。“那些卫兵也许会带她进入王宫。”
“我是这里唯一与魄散正面对峙过的人。”纱蓝说。“我最有可能探查到魔爪们，而且我有能力自保。我同意陛下的方法——必须有人进入那座宫殿，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保证，如果发现任何异常，我会立刻退出来。”
“嗯……”图样出乎意料地从纱蓝的裙子上开口。有别人在的时候，他通常都不会说话。“我会保持警惕，并及时发出警告。我们会小心的。”
“看看能不能确认誓门的状态。”国王说。“虽然它的平台在王宫里，但除了穿过宫殿以外，还有其他路径可以到达。现在对这座城市最好的作法也许就是我们悄悄到达那里，打开誓门，带来援军，然后再决定该如何援救我的家人。现阶段我们暂时只能进行侦查。”
“今晚我们其他人就只能干坐在这里？”卡拉丁抱怨。
“等待并信任你所任命的人才是王者之道，逐风师。”艾洛卡说。“但我想纱蓝光主不会反对有你同行，我也很希望有人能够照应她，在紧急情况下救她脱身。”
艾洛卡并非完全正确。这位织光师一定会反对卡拉丁随行。围纱不会想要他照看自己。纱蓝也不想要他询问围纱这个人格的种种。
只是纱蓝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反对理由。“我想要对这座城市有一些了解，”她看着卡拉丁说。“让玥丝卡抄写好国王的信，然后你带着信来找我。雅多林，这里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方便我们找到彼此？”
“通向王宫的大台阶？”雅多林说。“那里很容易找到。在大台阶前面有一座方形小广场。”
“太好了。”纱蓝说。“卡拉丁，我会戴上一顶黑帽子。我想，既然我们已经通过了城墙卫队的盘查，你应该可以使用自己的脸了。不过这个奴隶烙印……”她伸手制造出一个幻象，要让卡拉丁额头上的烙印消失。
卡拉丁捉住纱蓝的手。“不需要，我会用我的头发盖住它。”
“它会从头发之间露出来。”纱蓝说。
“那就让它露出来吧。在一个充满难民的城市里，没有人会在乎。”
纱蓝翻了翻白眼，没有再坚持。卡拉丁也许是对的。他穿着军装，说不定人们会将他看作是一名被任命为家族卫兵的奴隶。尽管这个沙须烙印实在是很古怪。
国王去准备信件。雅多林和卡拉丁继续待在陈列室里，低声谈论城墙卫队的事。纱蓝向楼梯走去，她住的是二楼的一个小房间。
在那个房间里，阿红、法达和间谍助手伊希娜正在低声交谈。
“你们偷听了多少？”纱蓝问他们。
“不是很多。”法达一边回答，一边用姆指朝肩后指了指。“我们正忙着帮助伊希娜彻底搜查这个裁缝的卧室，以免她藏了什么东西。”
“告诉我，你们没有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没有，”伊希娜向纱蓝保证。“也没有值得报告的事。那个女人也许真的像她看上去那样无聊。不过这些男孩也学习了一些搜查的手段。”
纱蓝走过房间里那张客用小床，向窗外望去。这座城市的街道景色让她有些气馁。那么多住宅，那么多人，实在很有压力。
幸运的是，围纱不会看到这番景色。现在这里的问题只有一个。
如果我要与他们一同行动，纱蓝心想，就会让他们问出那个问题。这次的科林纳任务一定会造成这样的问题，因为围纱并没有跟随他们一同飞来。
纱蓝一直为此担心，同时又……有些……期待？“我要告诉他们。”她悄声说。
“嗯，”图样说。“这样很好。就这么做吧。”
事实上，她已经被逼到尽头了。这件事终究要有个了结。她来到自己的背包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白色外衣和一顶折叠在背包侧面的帽子。“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男孩们，”她对法达和阿红说。“围纱需要穿衣服了。”
他们看看那件外衣，又看看纱蓝，向后退去。阿红拍了拍自己的头侧，大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天哪，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纱蓝以为法达会有遭到背叛的感觉，但他只是点了点头——仿佛这样非常合理。他用一只手指向纱蓝敬了个礼，然后就跟阿红一起退出了房间。
伊希娜还留在房间里。纱蓝在一番仔细考虑之后才带来了这个女人。墨瑞兹对她进行过调查，而且围纱终究还需要训练。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纱蓝一边说话，一边开始换衣服。
“当围纱……当你要我参与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怀疑了。”伊希娜说。“然后我看到了幻象，自然会有更多猜想。”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只不过我猜反了。我以为光主纱蓝是伪装人物。实际上，那位间谍才是伪装的身分。”
“错了，”纱蓝说。“她们都是假的。”穿好衣服之后，纱蓝翻开素描簿，找到一幅穿斥候制服的琳恩素描。完美。“告诉卡拉丁光爵，我已经外出调查城市了。他可以在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与我会合。”
她爬出窗户，跳到地上，用飓光防止自己的双腿折断，接着就沿着街道快步向前走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二之二二抽屉，烟石
这座城市中充满了这种东西。充塞得太多了，就算是秘密也会泄露出来。
纱蓝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打打自己的脸。
这要比想象中更困难。纱蓝犹豫了很久。来吧，她心中想着，终于握紧了拳头，紧闭起眼睛，挺直腰杆，将自己的外手打在头侧。
这一拳并不怎么疼。纱蓝没办法用足够的力气打自己。也许她可以让雅多林为她做这件事。雅多林正在这家裁缝店内部的工作室里。纱蓝找借口来到前面的陈列室。她猜想其他人对于她吸引痛灵的行动不会有什么积极回应。
她能够听到他们正在向那位有礼的裁缝提出各种问题。“那是从暴动时开始的，陛下，”那个女人在回答艾洛卡的问题。“或者可能更早，是随着……嗯，那很复杂。噢，我真无法相信您竟然会在这里。的确，我已经得到烈情诸神的提示，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但到最后……我是说……”
“深吸一口气，玥丝卡。”雅多林温和地说，他就连声音都那么可爱。“你稍微喘一下气，我们才能继续。”
秘密，纱蓝心想，这全都是秘密造成的。
纱蓝探头朝另一个房间里望去。国王、雅多林、裁缝玥丝卡和卡拉丁在那个房间里。他们全都恢复了自己的面孔。阿红、伊希娜、法达和卡拉丁的部下，全都被派去陪同裁缝的女佣打扫楼上和阁楼的房间，以供客人居住。
玥丝卡和她的丈夫会睡在工作室的临时床铺上，艾洛卡等人则有自己的房间。一伙人目前坐在一圈木椅子里，周围是那些用来放置各种未完工的男士外衣的人形衣台。
完工的衣服被展示在陈列室中。这些衣服都有着鲜艳的色彩，甚至比破碎平原的雅烈席衣装还要鲜艳。纱蓝在这些衣服上看到了金线和银线，闪闪发光的纽扣，还有宽大口袋上精致繁复的刺绣。这些外衣往往只是系上了领子下的几颗纽扣。衣服的侧面采取敞开的样式，背部的底襟向下延长分开，成为燕尾的形状。
“光爵，是执徒被处决的关系，”玥丝卡说。“王后吊死了她，还有……噢！那真是残暴了。烈情诸神啊，陛下，我不想说您妻子的坏话！她一定没有想到——”
“告诉我们，”艾洛卡说。“不必害怕会受到惩罚。我必须知道城中的人们是怎样想的。”
玥丝卡全身都在颤抖。她是一名矮小丰满的妇人，赛勒那人特有的长眉毛在她的鬓角处卷曲起来，再配上她的长裙和上衣，可能正是现在流行的时尚。纱蓝凑到门口。她想知道那名裁缝会说些什么。
“嗯，”玥丝卡继续说。“暴动发生的时候，王后……王后基本上完全看不到踪影。我们不时能够听到她的宣告，可是那些宣告全都没什么道理。那位执徒死后，一切都不对了。这座城市已经乱成一团了……那位执徒是写了许多糟糕的东西，陛下。关于君主的地位，王后的信仰，还有……”
“所以爱苏丹下命将她处死，”艾洛卡说。他们那一圈人身边的照明只有几粒钱球。艾洛卡的脸有一半陷在阴影之中。那种光影效果非常有趣。纱蓝以此取得一个“记忆”，当成以后素描的素材。
“是的，陛下。”
“真正发布命令的显然是黑暗灵，”艾洛卡说。“黑暗灵控制着那座宫殿。我的妻子绝不会在这种非常时期莽撞地公开处决一名执徒。”
“噢！是的，当然。黑暗灵。就在王宫里。”玥丝卡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为王后开脱罪责的理由，明显松了一口气。
纱蓝正在思考他们的对话，忽然注意到旁边架子上的一把剪刀。她拿起剪刀，退回到陈列室，掀起自己的裙子，用剪刀刺了一下自己的腿。
尖锐的痛楚沿着她的腿一直穿透她的身体。
“嗯，”图样说。“毁灭。这……这对你来说很不正常，纱蓝，太不正常了。”
纱蓝在剧痛中颤抖着，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她伸手按住伤口，限制出血扩散。
就是这样！她做到了。痛灵出现在她的周围，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一些脱离实体的小手，看上去没有皮肤，完全是由筋肉纠结而成。它们通常都是亮橙色的，但这些痛灵却呈现出病态的绿色。它们也都是不正常的……在外形上，它们不是人手，更像是某种怪物的爪子，过分扭曲的筋肉中伸出了一根根细长的利刃。
纱蓝迫不及待地取得了关于这些痛灵的记忆，同时继续提起裙摆，以免沾到血渍。
“那样不痛吗？”图样一边问，一边移动到墙壁上。
“当然痛，”纱蓝的眼睛里都泛起泪光了。“我要的就是这个。”
“嗯……”图样担忧地哼哼着，其实他不必担什么心，因为纱蓝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纱蓝满意地用一点飓光治好伤口，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布，擦净腿上的血，最后去洗手间洗净了双手和那块布。洗手间里的流水让纱蓝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科林纳还会有这种东西。
她拿出自己的素描簿，回到工作室的门口，靠在门框上，迅速画出一幅诡异扭曲的痛灵素描。如果加丝娜在这里，一定会要她放下素描簿，和其他人坐到一起去。但纱蓝往往是手里有素描簿的时候才更容易集中精神，不画画的人似乎从来都不理解这一点。
“跟我们说说王宫的事，”卡拉丁说。“陛下所说的那个……黑暗灵。”
玥丝卡点点头。“噢，是的，光爵。”
纱蓝抬头瞥了一眼，想要捕捉到卡拉丁被称为光爵时的表情。不过卡拉丁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他的幻象伪装早就消失了，但纱蓝也给那副“尊容”画了像，并认真收好，以备往后再次使用。卡拉丁在今天上午召唤出了他的碎刃，现在他的眼睛就像纱蓝见过的其他蓝眼睛一样清澈——也一直都没有褪色。
“那时来了一阵完全出于预料的飓风。”玥丝卡继续说。“从那以后，天气就变得疯狂了，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但是，噢！那场新的风暴降临了，它带着红色的闪电，留下了一片笼罩住王宫的阴霾。那真是肮脏！黑暗的时刻到来了。我觉得……我觉得这个时刻还远远不会结束。”
“王室的卫兵在哪里？”艾洛卡问。“官员们应该扩大治安卫队的规模，在暴动时全力恢复秩序！”
“王宫卫队都撤进了王宫里，陛下，”玥丝卡说。“王后命令治安卫队戍守在军营中。到后来，他们也依照王后的命令进入了王宫。再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出现过。”
飓风啊，纱蓝一边素描，一边在心中想着。
“噢，我猜我有些事忘记说了。”玥丝卡继续说。“在暴动发生的时候，王后发出一份宣告。噢，陛下，她要处死城中的帕胥人！天哪，我们全都以为她一定是——很抱歉，陛下——我们全都以为她一定是疯了。那些可怜的帕胥人。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当时我们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嗯，王后向全城派遣了传令人，宣称帕胥人是引虚者。我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她其实是正确的。只是那实在太奇怪了。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半座城都已经陷入了暴动！”
“黑暗灵，”艾洛卡握紧拳头说。“做坏事的是黑暗灵，不是爱苏丹。”
“有没有关于怪异杀人案的报告？”雅多林问。“杀人案，或者暴力案件成双成对地出现——一个人死了，几天以后，就会有另一个人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被杀死？”
“没有，光爵。没……没有这种事，不过的确有很多人被杀死了。”
纱蓝摇摇头。这里有一个不同的魄散，另一个憎恶的古灵。宗教和历史研究对于它们至多也只有非常含混的描述，往往只是简单地将它们统称为邪恶力量。娜凡妮和加丝娜在过去几个星期已经开始了对它们的研究，只是关于它们的情报还是非常有限。
纱蓝完成了对痛灵的素描，又开始描绘他们早些时候见到的一个疲惫灵。纱蓝还在一名难民的身上瞥到了一些饿灵。奇怪的是，饿灵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同。为什么？
还需要更多情报，纱蓝心想，要更多资料。她能够想到最尴尬的事情又是什么？
“那么，”艾洛卡说。“尽管我们并没有命令处决帕胥人，只是将他们流放，至少爱苏丹收到了这个命令。虽然受到了黑暗力量的控制，她一定还有足够的自由，能够透过信芦得到我们的讯息。”
当然，艾洛卡没有提起那个不合情理的问题。如果黑暗灵真的像裁缝所说的那样，是随着永飓一同到来的，那么爱苏丹只会是以自己的意志处死了那名执徒——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很有可能流放帕胥人的命令也是在永飓之前被传给爱苏丹的。谁知道魄散是否能够影响王后这样的人物呢？兀瑞席鲁的灵只会模仿人类，不是控制人类。
玥丝卡在叙述不同事件时明显有一点混乱，所以艾洛卡也许将这些疑问都归结为时间次序的错乱。不管怎样，纱蓝现在需要一些尴尬的事情。父亲第一次在晚宴上允许我喝葡萄酒的时候，我却把酒洒了。不……不……还要更尴尬的……
“噢！”玥丝卡说。“陛下，您应该知道，那个要求处决帕胥人的宣告……嗯，许多重要的浅眸人都没有服从命令。在那场可怕的风暴之后，王后又开始发布其他命令，于是浅眸人便去拜谒了她。”
“让我猜猜，”卡拉丁说。“他们再也没有从那座宫殿中走出来。”
“是的，光爵，他们再没有出来过。”
如果濒临死亡的我苏醒过来，面对着加丝娜，她却发现我背叛了她，那又会怎样？
只要回忆一下那件事肯定就够了。
不够？
真烦人。
“那么，那些帕胥人，”雅多林说。“他们真的被处决了？”
“没有。”玥丝卡继续说。“就像我说过的，大家都在为暴动担心——我想应该只有那些为女王传达命令的仆人除外。城墙卫队最终采取行动，他们在城市中恢复了一定秩序，然后集中了帕胥人，将他们流放到城外原野去了。然后……”
“永飓来了。”纱蓝说。同时她悄悄解开了自己内手袖子的纽扣。
玥丝卡似乎在自己的座位里萎缩了下去，其他人全陷入了沉默。这给了纱蓝完美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过去，手中举着素描簿，仿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然后一下子绊住了地上的一卷布，惊呼一声地跌进那一圈椅子中央。
她趴倒在地，裙子一直翻到了腰间——今天她甚至连裹腿都没有穿。她的内手从袖子纽扣之间伸了出去。看到她这副样子的不仅有国王，还有卡拉丁以及雅多林。
完美、可怕、难以置信地令人困窘。纱蓝感觉到脸上泛起一阵深深的红晕。羞耻灵如同波浪般掉落在她的周围，通常它们都会像是飘落的红色和白色花瓣。
这些羞耻灵却如同玻璃碎片。
当然，那些男人只在意她现在这副糟糕的样子。她尖叫一声，收集好了羞耻灵的信息，坐起身，红着脸将她的手收回袖子里。
这种事，她心想，大概是你能做出最疯狂的事了。这真是说明了很多问题。
她抓起自己的素描簿，冲出那个房间，半路上还和玥丝卡的白胡子丈夫擦身而过。纱蓝至今都没有听到这个人说过一句话。此时他正站在工作室门口，手里端着放有葡萄酒和茶的托盘。纱蓝抓住盛有深红色葡萄酒的杯子，一饮而尽，同时感觉那些男人还盯着自己的后背。
“纱蓝？”雅多林突然说。“你……”
“我很好，这只是一个试验。”纱蓝语无伦次地说完这句话就冲进陈列室，倒进一个为客人布置的座位里。飓风啊，这真是太丢脸了。
她还能透过屋门看见房间里的情形。玥丝卡的丈夫捧着银托盘向众人走去，在玥丝卡身边停下脚步，并将一只手放在妻子的肩头。不过他首先用另一只手向国王奉上了饮料——这才是正确的次序。而玥丝卡也将手按在丈夫的手上。
纱蓝打开素描簿，她很高兴地看到还有更多羞耻灵落在她的周围，它们也都是一些碎玻璃。纱蓝开始作画，让自己完全沉浸于其中，不再去想刚刚做过的事。
“那么……”艾洛卡在工作室里说。“我们刚才谈到了城墙卫队。他们服从王后的命令吗？”
“嗯，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那位上帅出现了。我从没有见过他。他并不经常到城墙下面来。是他恢复秩序，这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城墙卫队没有足够的人力同时维持城市治安和守卫城墙。所以他们只是集中力量看守城墙。我们则是被丢在这里……活着而已。”
“现在城中由谁统治？”卡拉丁问。
“没有人，”玥丝卡说。“各位领主……嗯，他们基本上控制着城中各区。有人说君王的权威已经殒落了。国王——抱歉，陛下，请原谅我这样说——他们说国王抛弃了他们。现今在这座城中拥有真正权力的还是‘现时教团’ 。”
正在作画的纱蓝抬起了头。
“就是我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人？”雅多林问。“穿得好像灵一样的那些人？”
“是的，殿下。”玥丝卡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这个城市中的灵有时候看起来会很奇怪。人们都认为这和王后、那场怪异的风暴，还有帕胥人有关……大家都很害怕。有人宣称他们能够看到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到来，一个非常奇怪的新世界。由灵统治的世界。
“弗林教会宣布现时教团是异端，但有大量执徒在王宫变暗时都留在了宫里。留在宫外的执徒，绝大部分都跑到占据各个街区的领主那里去寻求庇护了。那些领主彼此越来越孤立，只统治着他们自己的小王国，然后……然后法器就出了问题……”
法器。纱蓝起身跑过来，将头探进工作室。“什么问题？”
“要使用法器，”玥丝卡说。“无论是什么样的法器——从信芦、加热器到除痛器，你都要从它们之中汲取能量。现在一使用法器，就会有尖叫的黄色灵在风中乱窜，好像可怕的光束，在你身边叫嚷、盘旋，常常还会从天上带来怪物。那些怪物身穿宽松的衣服、手持长矛。他们会夺走法器，有时候还会杀死使用法器的人。”
飓风啊……纱蓝心想。
“你见过这样的情形吗？”卡拉丁问。“那样的灵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你有没有听过它们说话？”
纱蓝瞥了玥丝卡一眼，现在这名裁缝在座位里越缩越小。“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让这位好裁缝休息一下。”纱蓝说。“我们突然就出现在她的家门口，占据了她的卧室，现在又不停地审问她。我相信，就算让她休息几分钟，喝一杯茶，恢复一下体力，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崩溃。”
裁缝转头看着纱蓝，流露出万分感激的表情。
“飓风的！”雅多林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你说得对，纱蓝。玥丝卡，请原谅我们，非常感谢你——”
“不需要感谢，殿下。”玥丝卡回应。“噢，我一直相信烈情诸神，相信会有援军到来。我的愿望成真了！如果国王同意，我也想稍稍休息一下……是的，只要休息一小段时间，我将不胜感激。”
卡拉丁嗯了一声，点点头。艾洛卡挥了一下手，示意不会拒绝玥丝卡的请求。不过他的大部分心神……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三个男人让玥丝卡待在工作室休息，他们来到纱蓝所在的陈列室。夕阳余晖正从这个房间前窗的窗帘缝隙中透射过来。那些窗帘平时都会被拉开，展示这位裁缝的作品。毫无疑问的是，最近它们肯定非常少被打开了。
四个人聚在一起，讨论他们的最新发现。“如何？”艾洛卡罕见地用微弱而若有所思的声音问。
“我想知道城墙卫队的情况，”卡拉丁说。“他们的那个上帅……你们都没有听说过他？”
“亚夙儿上帅？”雅多林问。“没听说过。不过我离开这里已经有几年了。当我们还在忙于战争的时候，这座城市里肯定有许多军官得到了晋升。”
“亚夙儿也许负责这座城市的食物配给，”卡拉丁说。“但一定有人在为这里提供粮食。没有充足的食物来源，城市很快就会发生饥荒。”
“至少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些情报。”纱蓝说。“我们知道了为什么信芦通讯会被切断。”
“引虚者企图孤立这座城市，”艾洛卡说。“他们封锁了王宫，阻止人们使用誓门，还切断了信芦通讯。他们在争取时间，好集结起一支规模足够庞大的军队。”
纱蓝一阵颤抖。她举起自己的素描簿，让众人看到她的画。“这座城市的灵出现了问题。”
另外三个人看到她的绘画，纷纷点头。但只有卡拉丁注意到纱蓝为这一切付出的努力。他将目光从羞耻灵的素描转向纱蓝的手，又向纱蓝扬了扬眉毛。
纱蓝耸耸肩。不管怎样，这么做是有意义的，不是吗？
“我们必须谨慎，”国王低声说。“绝不能就这样冲进王宫，那只会落入吞噬那座宫殿的黑暗手中。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国王将身子站得更直了。纱蓝早已习惯了将这个国王看成一个轻率莽撞的人，但她现在却觉得自己的这种看法可能错了。达利纳也是这样看待艾洛卡的，而她越来越相信，达利纳也错了。她在艾洛卡身上看到了一种诚挚的决心，甚至是一种高贵的节操。
是的，纱蓝从艾洛卡身上又得到了一个记忆收藏，是的，你是国王。你能够继承你父亲真正的遗志。
“我们必须有一个计划，”艾洛卡说。“我将很高兴有你在这件事上的智慧判断，逐风师。我们该怎样进入宫殿？”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到那里去。陛下，也许我们最好的办法是乘着下一阵飓风返回高塔，将这里的一切状况报告给达利纳。他无法使用对这里的幻象联络我们。而且魄散的出现严重超出了这次任务的预期。”
“我们不需要达利纳的许可才能采取行动。”艾洛卡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上尉，我叔叔会怎么做？达利纳知道的绝不会比我们更多。我们可以立刻在科林纳采取行动，或者将这座城市、这里的誓门和我的家人全都交给敌人。”
纱蓝同意国王的看法，就连卡拉丁也在缓缓地点头。
“至少我们应该在这座城市中进行一下侦查，对情势掌握更多了解。”雅多林说。
“是的，”艾洛卡说。“国王需要精确的情报才能正确行动。织光师，你能够扮成传令兵的样子吗？”
“当然，”纱蓝说。“要做什么呢？”
“比如，我口拟一封给爱苏丹的信，”国王说。“用王室封印将它封住。你可以装扮成一名来自破碎平原的信使，刚刚经过一番艰辛的旅程，要将我的讯息呈献给王后。前往王宫，看看那些卫兵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不是一个坏主意，”卡拉丁说。但听语气，他有些惊讶。
“这很危险，”雅多林说。“那些卫兵也许会带她进入王宫。”
“我是这里唯一与魄散正面对峙过的人。”纱蓝说。“我最有可能探查到魔爪们，而且我有能力自保。我同意陛下的方法——必须有人进入那座宫殿，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保证，如果发现任何异常，我会立刻退出来。”
“嗯……”图样出乎意料地从纱蓝的裙子上开口。有别人在的时候，他通常都不会说话。“我会保持警惕，并及时发出警告。我们会小心的。”
“看看能不能确认誓门的状态。”国王说。“虽然它的平台在王宫里，但除了穿过宫殿以外，还有其他路径可以到达。现在对这座城市最好的作法也许就是我们悄悄到达那里，打开誓门，带来援军，然后再决定该如何援救我的家人。现阶段我们暂时只能进行侦查。”
“今晚我们其他人就只能干坐在这里？”卡拉丁抱怨。
“等待并信任你所任命的人才是王者之道，逐风师。”艾洛卡说。“但我想纱蓝光主不会反对有你同行，我也很希望有人能够照应她，在紧急情况下救她脱身。”
艾洛卡并非完全正确。这位织光师一定会反对卡拉丁随行。围纱不会想要他照看自己。纱蓝也不想要他询问围纱这个人格的种种。
只是纱蓝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反对理由。“我想要对这座城市有一些了解，”她看着卡拉丁说。“让玥丝卡抄写好国王的信，然后你带着信来找我。雅多林，这里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方便我们找到彼此？”
“通向王宫的大台阶？”雅多林说。“那里很容易找到。在大台阶前面有一座方形小广场。”
“太好了。”纱蓝说。“卡拉丁，我会戴上一顶黑帽子。我想，既然我们已经通过了城墙卫队的盘查，你应该可以使用自己的脸了。不过这个奴隶烙印……”她伸手制造出一个幻象，要让卡拉丁额头上的烙印消失。
卡拉丁捉住纱蓝的手。“不需要，我会用我的头发盖住它。”
“它会从头发之间露出来。”纱蓝说。
“那就让它露出来吧。在一个充满难民的城市里，没有人会在乎。”
纱蓝翻了翻白眼，没有再坚持。卡拉丁也许是对的。他穿着军装，说不定人们会将他看作是一名被任命为家族卫兵的奴隶。尽管这个沙须烙印实在是很古怪。
国王去准备信件。雅多林和卡拉丁继续待在陈列室里，低声谈论城墙卫队的事。纱蓝向楼梯走去，她住的是二楼的一个小房间。
在那个房间里，阿红、法达和间谍助手伊希娜正在低声交谈。
“你们偷听了多少？”纱蓝问他们。
“不是很多。”法达一边回答，一边用姆指朝肩后指了指。“我们正忙着帮助伊希娜彻底搜查这个裁缝的卧室，以免她藏了什么东西。”
“告诉我，你们没有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没有，”伊希娜向纱蓝保证。“也没有值得报告的事。那个女人也许真的像她看上去那样无聊。不过这些男孩也学习了一些搜查的手段。”
纱蓝走过房间里那张客用小床，向窗外望去。这座城市的街道景色让她有些气馁。那么多住宅，那么多人，实在很有压力。
幸运的是，围纱不会看到这番景色。现在这里的问题只有一个。
如果我要与他们一同行动，纱蓝心想，就会让他们问出那个问题。这次的科林纳任务一定会造成这样的问题，因为围纱并没有跟随他们一同飞来。
纱蓝一直为此担心，同时又……有些……期待？“我要告诉他们。”她悄声说。
“嗯，”图样说。“这样很好。就这么做吧。”
事实上，她已经被逼到尽头了。这件事终究要有个了结。她来到自己的背包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白色外衣和一顶折叠在背包侧面的帽子。“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男孩们，”她对法达和阿红说。“围纱需要穿衣服了。”
他们看看那件外衣，又看看纱蓝，向后退去。阿红拍了拍自己的头侧，大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天哪，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纱蓝以为法达会有遭到背叛的感觉，但他只是点了点头——仿佛这样非常合理。他用一只手指向纱蓝敬了个礼，然后就跟阿红一起退出了房间。
伊希娜还留在房间里。纱蓝在一番仔细考虑之后才带来了这个女人。墨瑞兹对她进行过调查，而且围纱终究还需要训练。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纱蓝一边说话，一边开始换衣服。
“当围纱……当你要我参与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怀疑了。”伊希娜说。“然后我看到了幻象，自然会有更多猜想。”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只不过我猜反了。我以为光主纱蓝是伪装人物。实际上，那位间谍才是伪装的身分。”
“错了，”纱蓝说。“她们都是假的。”穿好衣服之后，纱蓝翻开素描簿，找到一幅穿斥候制服的琳恩素描。完美。“告诉卡拉丁光爵，我已经外出调查城市了。他可以在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与我会合。”
她爬出窗户，跳到地上，用飓光防止自己的双腿折断，接着就沿着街道快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