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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迷辛

这个世代只有一位盟铸师,有些人将分裂归咎于此。真正的麻烦实则更加深远。我相信就连荣誉自身都在改变。
——二四之一八抽屉,烟石
 
在以残忍的方式被杀害过一天后,纱蓝终于感觉好多了。那种压抑的感觉离开了她,心中的恐惧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依然迟滞不去的只有她在镜中瞥到的那个瞬间:魄散的一闪而逝,显然是来自于镜影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裁缝店里的镜子没有显示出那样的情境。她检查过这里的每一面镜子。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画出了自己看到的镜中像交给其他人,警告他们要小心注意。
今天,她缓步走进工作室旁边的小厨房。雅多林正在吃着面饼和咖哩,艾洛卡国王坐在桌边,认真地……写着什么?不,他是在画画。
纱蓝亲昵地将手放在雅多林的肩头,享受着他对她露出的明亮微笑。她再绕到国王身后,越过国王的肩膀望过去。艾洛卡正在绘制这座城市的地图,包括宫殿和誓门平台,看上去画得还不赖。
“有人看到桥兵了吗?”艾洛卡问。
“我来了。”卡拉丁说着从工作室里走进来。玥丝卡和她的丈夫还有女仆出去购买食物了。艾洛卡给了他们一些钱球。这座城中显然还能买到食物,只要你有钱球。
“我,”艾洛卡说。“想出了一个在这座城市中行动的办法。”
纱蓝和雅多林对视了一眼,雅多林耸耸肩。纱蓝问:“您有什么建议,陛下?”
“感谢织光师卓越的侦察,”国王又说。“很明显的,我的妻子已经被她自己的卫兵俘虏了。”
“我们还无法确定,陛下。”卡拉丁说。“看情况,王后可能也被影响那些卫兵的力量控制。”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营救她。”艾洛卡说。“潜入王宫去找到她和小加维诺,或者率领军队强行占领王宫。”他敲了敲自己笔下的城市地图。“无论采用何种方法,誓门都是我们要优先考虑的因素。达伐光主,我希望你去调查一下现时教团,查清楚他们用誓门平台做什么事。”
玥丝卡已经确认过,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些现时教团的教众在平台顶端点燃火焰。他们在白天也会一直看守那里。
“如果你能够加入他们的仪式和活动之中,”国王继续陈述自己的策略。“就能够靠近誓门,将那座平台全部转移到兀瑞席鲁去,让我们在那里的军队把这个教团处理掉。
“如果这个方法不成功,雅多林和我将会伪装成来自破碎平原的重要浅眸人,接触这座城市中还保有私人武力的浅眸家族。我们将取得他们的支持——甚至可以为此暴露真实身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就集结军队,攻入王宫。”
“那么我呢?”卡拉丁问。
“我不喜欢那个叫亚夙儿的人。看看你能不能查出那个家伙和他的城墙卫队的底细。”
卡拉丁点点头,应了一声。
“这是一个优秀的计划,艾洛卡。”雅多林说。“干得漂亮。”
一个单纯的恭维也许不该让一位国王如此容光焕发。艾洛卡甚至吸引了一个胜灵——让纱蓝格外注意的是,这个胜灵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但我们还需要解决一些问题。”雅多林继续说。“你有没有听过那名被处决的执徒对王后的指控?”
“我……有的。”
“十重符文,”雅多林说。“谴责爱苏丹的奢侈挥霍。在人民饥饿的时候浪费食物、提高税收,又为她的执徒们举办豪华宴会。艾洛卡,这些指控早在永飓到来之前就已经有了。”
“我们可以……问问她,”国王说。“不过要等她脱离险境之后。这里一定发生了很不正常的事情。爱苏丹一直都很骄傲,一直都野心勃勃,但从来都不是贪恋奢华之人。”他注视着雅多林。“我知道加丝娜认为我不应该和她结婚——爱苏丹太渴求权力了。但加丝娜从来都不明白,我需要爱苏丹。她的力量……”国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这个计划,你们同意吗?”
“我喜欢这个计划。”纱蓝说。
卡拉丁点点头。“这个计划还缺乏细节,但至少指明了方向。另外,我们也需要追踪这座城市的谷物来源。玥丝卡说粮食是浅眸家族提供的,只是她也说王宫的库存已经封闭了。”
“你认为这里有人拥有魂师?”雅多林问。
“我认为这座城市有太多秘密。”卡拉丁回答。
“雅多林和我应该向浅眸家族问问这件事,看看他们是否知情。”艾洛卡说完又转向纱蓝。“现时教团?”
“我去对付,”纱蓝说。“不过我需要一件新外套。”

她再一次以围纱的身分走出裁缝店,仍然穿着那一身长裤和外套,只不过这次外套背后多了一个窟窿。伊希娜只能将血迹洗净,围纱很想换一件新衣服,但暂时只能用织光术补上衣服的破洞。
围纱不疾不徐地在街上闲逛。现在她越来越有自信了。在兀瑞席鲁,她还曾为穿外套这件事纠结过。一想到她在那些酒吧里做过的蠢事,她就不由得为之一颤。一个人不需要用证明酒量的方式来让自己显得很酷——但这种事,没做过是不会明白的。
她转身向市场走去,希望能够在那里近距离观察科林纳的居民。她需要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有这样,她才能理解现时教团为什么会出现,并且日渐兴盛,找到渗透那个教团的办法。
这个市场与兀瑞席鲁的市集和卡布岚司的夜市有着很大的不同。首先,市场明显有着长久的历史,不少饱经风雨的破旧店铺,看上去好像第一个寂灭时代就在这里了。那些石块早已被上百万根手指摩挲得圆润光滑,或者被千万只脚踏得凹凸不平。店门口的遮雨布在日复一日的阳光曝晒下,全都变成了灰白色。
这里的街道很宽,并不拥挤。一些货摊已经空空荡荡,剩下的商人也不会向经过的围纱吆喝一声。有一种窒息的气氛压抑着每一个人——这就是被围攻的城市的气氛。
玥丝卡只会为男人做衣服,围纱也不想向她暴露自己真正的性别。所以她走进一家男装店,试了几件新外套,和管帐的女人聊了几句,得知这个女人的丈夫是这里的裁缝。女店主给了围纱一些建议,让她知道能够在哪里找到一件和身上所穿的一样的外套,然后就回到了街上。
身穿浅蓝色制服的士兵们正在这里巡逻,制服上的纹章表明他们来自于维拉兰特家族。玥丝卡曾经说过,那个家族的光明爵士在这座城中一直只是个小角色,直到诸多浅眸权贵消失在王宫里,他才变成了一个重要人物。
围纱回忆起那一排尸体,不禁打了个哆嗦。雅多林和艾洛卡确信那是一名科林家族的旁支后裔,以及他的随从。那个人名叫卡维斯,他曾经不止一次图谋在这座城中攫取权力。听到他死了,两个人都没有半点哀伤之意,但这也将一个无从解释的谜团悄然推到了他们面前——进入王宫与王后会晤的贵族不下三十人,其中许多人都比卡维斯更有权势,他们又去哪里了?
围纱经过一长串货摊,看到商贩们兜售着生活必需品到奇珍古玩的各种货物,其中有陶瓷器、餐具,也有精美的小刀。能在这里看到它们是一件好事,说明军队还能在这里维持表面上的秩序。围纱觉得自己也许不该直盯着有多少店铺关闭了,而是该庆幸这里还有很多商店在营业。
她在第三家服装店终于找到她喜欢的外套,就和她身上穿的这件版型一样——白色的过膝长外套。她付了钱,收下新衣服,漫不经心地向店里的女裁缝问起了城中粮食的情况。
女裁缝的回答帮她找到了一家粮站。这里原先是赛勒那银行,围纱从它顶上出自于女性手笔的“安全保障”这几个赛勒那文字中看出这一点。银行的经营者们肯定早就逃走了,放债人似乎有很强的第六感,能提前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就好像野兽能够在风暴来临前就有所警戒。
如今这里驻守着穿浅蓝色制服的士兵。高大的石砌拱顶保护着珍贵的谷物,人们在粮站外排成长队,等士兵们分发足够制作一天份面饼和稀粥的食材。
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景象。只不过也同样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正处在怎样可怕的困境之中。围纱不禁要为维拉兰特的仁慈鼓掌喝彩,却又为这些士兵明显的懈怠和无能而气恼。士兵们嚷嚷着要人们排好队,却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维持现场秩序。他们的确有一名书记负责确认没人会排上两次队,但他们也不会赶走那些一看上去就相当富足、根本不需要救济的人。
围纱向周围的市场瞥了一眼,注意到人们正从废弃店铺的墙壁裂隙和空洞中偷看这里。那些是赤贫之人和不被社会接纳的人,甚至比难民们还要困顿贫贱。他们身上只有破烂的衣服,脸上堆积着层层污垢,看上去,就像是被强烈情绪吸引而来的灵。
围纱坐到一条排水沟边上的矮墙。一个男孩蜷缩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一双饥饿的眼睛看着排队领取粮食的人。男孩的一只手臂末端是变形的废手:三只手指只是一点肉瘤,另外两只也是扭曲的。
围纱伸手到口袋里。纱蓝不会携带食物,但围纱知道在身边留一些能入嘴的东西有多么重要。她可以发誓,准备出门的时候的确塞了些……找到了,一条肉干。是用魂术制造的,用糖调了味。不是很大,不能算是一根香肠。围纱咬下一小口,然后将肉干朝那个孩子晃了晃。
那个男孩仔细打量了围纱一番,也许是想要确定她的意图。终于,他爬了过来,接过围纱的馈赠,迅速将整条肉干都塞进了嘴里。他看着围纱,以眼睛询问她是否还有更多。
“为什么你不去排队?”围纱问。
“他们有规矩,要到一定的年龄,如果你太穷,他们也会把你从队伍里推出去。”
“为什么?”
男孩耸耸肩。“我猜是不需要我们。他们会说我已经排过队了,其实我没有。”
“那里的许多人……他们是富人家的仆人,对不对?”
男孩点点头。
让风暴吹死那些浅眸人吧。围纱心想。那些穷人以各种理由被推出队伍,就像这个孩子说的那样。其他人耐心地等待着,仿佛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被富人们派来攫取食物,有许多人看上去都是精干强壮的家族卫兵,只不过没有穿上制服。
飓风的,维拉兰特的人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发放救济。或者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围纱想,维拉兰特只不过是要讨本地浅眸人的欢心,让他们支持他的统治,为局势转变做好准备。
这让围纱感到恶心。她又拿出一条肉干想递给那个孩子,同时还想问问维拉兰特的影响力波及到多远。但那个孩子一转眼却消失不见了。
谷物的分发忽然结束了,许多人不高兴地大声呼喊。士兵们说傍晚时会再进行一次分发,劝告人们排好队继续等待,然后银行就关上了大门。
维拉兰特又是从哪里弄到的食物?围纱站起身,从一群群怒灵身边经过。这些怒灵有些看上去像是普通的一滩滩血液,也有一些更像是漆黑的焦油。当这些焦油里冒出气泡时,又会显露出内部火炭般赤灼的红色。随着排队的人们平静下来继续等待,这些怒灵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灵。
围纱对于这座市场的乐观看法,随着怒灵一同蒸发殆尽。她经过在原地茫然打转的人群,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失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绝望。为什么还要装成生活可以继续的样子?末日已经来了。引虚者会将这座城市彻底撕碎——或者让他们慢慢饿死。
需要有人做些事情。围纱需要有所行动。潜入现时教团的任务突然间变得毫无意义。难道她不能直接为这些可怜人做些什么?只是……她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救不了。她完全不知道墨瑞兹对她的兄弟们做了什么。她不让自己去想他们。她怎么能拯救一整座城市?
她挤过人群,想要寻找一点自由。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困住了。她需要出去。她……
那是什么声音?
纱蓝停住脚步,转身倾听。飓风啊,不可能,那是真的吗?她向那个声音飘过去,那个说话声。
“尽管你这样说,亲爱的,”那个声音说。“然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知道那些月亮。他们怎么会有别的想法?我们每晚都在它们的凝视之下生活。我们认识它们甚至更早过我们自己的朋友、妻子和孩子。但是……但是……”
纱蓝穿过人群,发现他就坐在一个蓄水池周围的矮墙下,面前放着一个金属火盆。从火盆中升起的袅袅轻烟在风中纠结。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着萨迪雅司士兵的制服,外套敞开着,脖子上系着一条彩色围巾。
这名旅者,这个被称作国王智臣的人,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耸,头发是纯粹的黑色。
他在这里。
“我还有些故事要讲。”智臣跳了起来,但几乎没有人注意他。对这里的人们而言,他只不过是又一个卖艺人。“所有人都知道,迷辛是三个月亮中最聪明的。她的姊姊和哥哥只满足于统治天空,将它们的光芒赐予大地,迷辛却总是找机会逃脱她的职责。”
智臣将某个东西扔进了火盆,让火盆中腾起一团代表迷辛的亮绿色烟雾。纱蓝知道那是天空中的第三颗,也是运行最慢的月亮。
“这个故事发生在德莎女王的时代。”智臣继续说。“她是最伟大的那塔那坦女王,那时她的国家繁荣昌盛,还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那塔那坦国民美丽且充满自信,声名远扬全罗沙。如果你们生活在那个时代,就会将东方视作兴隆卓越的文明国度,而不是现在这样荒芜的废土!
“毫无疑问,你们肯定都听说过德莎女王是一位建筑师。她为她的城市设计了高耸入云的高塔,那些塔楼一座比一座更加高大,直上天际。有天晚上,德莎在她最宏伟的塔楼中安歇,欣赏城中的美景。这时,正巧迷辛——那个聪明的月亮从不远处的天空中滑过(在那个夜晚,月亮都很大。所有人都知道,那种时刻月亮对于凡人的行动会有特殊的关注)。
“‘伟大的女王!’迷辛喊。‘你在你恢弘壮丽的城市中建造了如此美丽的高塔,每天晚上我从此经过的时候,都会将它们逐一欣赏一番。’”
又一把粉末被撒进火盆里。这一次,火盆中升起两根烟线——一根白色,一根绿色。纱蓝迈步向前,看着烟雾盘旋缭绕,市场中的人们放慢了脚步,开始向他们这里聚集。
“现在,”智臣一边说,一边将双手伸进缭绕的烟雾中,让烟雾围绕他的手指扭转、盘旋,渐渐凝聚成一轮绿色的月亮,在火盆正中央旋转。“德莎女王当然不会忽视迷辛的狡诈。那塔那坦人从来都不喜欢迷辛,他们崇敬的是伟大的诺蒙。
“不过没有人怠慢任何一个月亮。‘谢谢您,伟大的天空圣者,’德莎高声回应。‘我们的工程师坚持不懈地辛勤劳作,就是为了树立起凡人最精彩的丰碑。’
“‘它们几乎到达了我统治的领域,’迷辛说。‘我在想,你是不是要占领我的国度?’
“‘绝不会,伟大的天空圣者。我统治的是地面,天空是属于您的。’”
智臣在烟雾中高高举起自己的一只手,将白色的烟线拉成一根笔直的圆柱。他的另一只手在那根圆柱顶端带出一团绿色的漩涡、一座高塔和一轮圆月。
这不可能是自然现象,可能吗?纱蓝心想,他是在织光吗?但纱蓝没有看见飓光。智臣所做的事情……并不像织光那样与环境格格不入,纱蓝没办法完全确定它一定是超自然的。
“像以往一样,迷辛正在酝酿一个计谋。她不愿意每天晚上都悬挂在天空中,远远离开下方世界的各种趣事,以及那些只有凡人才知道的快乐。第二天晚上,迷辛再一次掠过身在高塔中的德莎女王。‘真是可惜啊,’迷辛说,‘你没办法像我一样在空中近距离欣赏那些星辰。它们可真是美丽的宝石呢,是宝石匠们能够制作出来的最精美的宝石。’
“‘这是很可惜,’德莎说。‘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凡人的眼睛如果看到那高不可攀的奇景,只会被光辉烧成灰烬。’
“第三天晚上,迷辛又试了一次。‘真可惜啊,’她说。‘你没办法和星灵交谈,它们全都在讲述着有趣的故事。’
“‘这是很可惜,’德莎同意。‘但所有人都知道,天空之国的语言只会让凡人发疯。’
“第四天晚上,迷辛开始最后一次尝试。‘你不能从天空中看到你美丽的国度,实在是太可惜了。你的城市中,所有的高塔和圆顶都是如此辉煌秀丽。’
“‘这是很可惜,’德莎连声附和。‘但那些景象都是献给天空之国的伟大神祇,让我看到它们实在是一种亵渎。’”
智臣又向火盆中撒下一把粉末,升腾起金黄色的烟尘。现在已经有几十个人聚集在他的面前。他将双手一摊,朝水平方向撒出一片粉末,这些粉末又向上升起,成为……一座座高塔,一座城市?
他继续旋转一只手,将绿色的烟雾画出一个圆,再把手掌向前一推,让绿色月亮旋转着飞过黄金城市的上空。面对这令人惊叹的情景,纱蓝目瞪口呆。这幅图景简直是活生生的。
智臣向旁边自己放背包的地方瞥去,愣了一下,仿佛有些惊讶。纱蓝好奇地歪过头,他此时已经迅速恢复过来,回到了他的故事里。没仔细注意的话,很难发现他刚刚的一瞬错愕。但当智臣再次开口时,显然以谨慎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迷辛,”他说。“还没有放弃。女王是虔诚谦逊的,但那个月亮的狡诈非同一般。她们谁更胜一筹,我留给你们来决定。第五天晚上,当迷辛经过女王身边的时候,她采用了一种不同的策略。
“‘是的,’迷辛说。‘你的城市十分壮丽,只有神灵能够从天空中俯视。也正因为如此,当我看到有一座塔楼的顶端出现了缺陷,才会如此伤心。’”
智臣将手一挥,破坏了形成城市的烟线,让烟雾消褪。他撒出的粉尘几乎都烧光了,只剩下那条绿线。
“‘什么?’德莎说。‘有缺陷的塔楼?哪一座?’
“‘那只是一点小瑕疵,’迷辛说。‘别为它而担心。我很欣赏你的能工巧匠的努力,尽管他们仍力有未逮。’她说完便沿着天穹滑走了,但她知道,女王已经落进了她的圈套。
“的确,隔天晚上,美丽的女王站在阳台上等待迷辛。‘伟大的天空之主!’德莎喊。‘我们检查了所有屋顶,却找不到那处缺陷!求您,求您告诉我是哪一座高塔,让我能够将它修复。’
“‘我不能说,’迷辛说。‘凡人的作品自然会有缺陷,期待你们有完美的造物是不正确的。’
“然而这只是让女王更加担忧。第六天晚上,德莎问:‘天空的伟力啊,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我访问天国?我会捂住耳朵,不去听星灵的故事,转过眼睛,不去看那灿烂的星辰。我只想要看看我的国度有怎样的缺陷,而不是觊觎属于您的美景,我只愿能亲眼看到我们必须修缮的地方。’
“‘你的要求是被禁止之事,’迷辛说。‘为此我们将不得不更换位置,并且祈祷诺蒙不会注意到。’她这样说的时候,心中却隐藏着无限的喜悦,因为这个请求正是她想要的。
“‘我会伪装成您,’德莎承诺。‘我会做您所做的一切事情。待我看过之后,我们就交换回来,诺蒙绝不会知晓。’”
智臣露出开心的笑容。“于是,月亮和女王交换了位置。”他对这个故事的热情有着强烈的渲染力。纱蓝发现自己也在微笑。
他们正处在战争之中,这座城市即将沦陷,而现在她只想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尾。
智臣用粉末腾起四道不同的烟线——蓝色、黄色、绿色和浓烈的橙色。他让这四道烟雾旋绕在一起,变成一股彩色涡流。随着双手的动作,他的蓝眼睛落到了纱蓝身上,那双眼睛立刻眯了起来,笑容里也多了些许狡猾的意味。
他认出我了,纱蓝想,我还在用围纱的脸。他……他怎么知道的?
当他完成色彩的漩涡之后,月亮变成了白色。这一次从漩涡中竖起的唯一一座烟雾高塔,呈现出浅浅的绿色。
“迷辛降临凡间,”他朗声说。“德莎升上天空,坐到了月亮的位置上!在那个晚上剩下的时间里,迷辛纵情饮酒、寻欢作乐、歌唱舞蹈,做尽了她在高空中所看到的一切事情。在几个小时的自由中,她活得无比癫狂。
“到最后,她已经彻底迷醉在红尘之中,忘记返回天庭。直到黎明的阳光洒落大地,她才在惊骇中匆匆爬上女王高塔,但德莎已经落下,黑夜过去了。
“迷辛现在不仅享受了凡间的乐趣,还承受着凡人的忧虑。她在极度不安中度过了那个白天,心知德莎一定会被她睿智的姊姊和庄严的哥哥捉住,被困在白昼时月亮休息的地方。当黑夜再次降临,迷辛隐藏在高塔中,期待萨拉思会发出召唤,谴责她的纵欲。然而萨拉思却一言不发地越过了天空。
“肯定没有错,等到诺蒙升起的时候,他会狠厉地痛斥她的愚蠢——但诺蒙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最后,德莎在天空升起,迷辛向她喊着:‘德莎女王,凡人德莎,出了什么事?我的姊姊和哥哥没有呼唤我。你没有被他们发现吗?’
“‘我没能躲过他们,’”德莎回答。“‘你的姊姊和哥哥立刻就发现了我这个冒名顶替者。’
“‘那让我们赶快交换位置吧!’迷辛说。‘这样我就能用一些谎言安抚他们了。’
“‘他们已经得到了安抚,’德莎说。‘我让他们感到喜悦。白天里,我们一直在欢宴庆祝。’
“‘欢宴庆祝?’迷辛的姊姊和哥哥以前从没有和她一同庆祝过什么。
“‘我们一同唱起甜美的歌曲。’
“‘歌曲?’她的姊姊和哥哥从没有和她一起歌唱过。
“‘这里真的是奇妙极了,’德莎说。‘正像你说的那样,星灵讲述着令人惊叹的故事,宝石般的星辰辉煌灿烂,令人叹为观止。’
“‘是的,我喜欢那些故事,还有那些奇景。’
“‘我觉得,’德莎说。‘我可以留下来。’”
此时,智臣让其余烟雾散尽,只剩一条绿色的烟线。那根烟线也开始萎缩、坍塌,几乎消失不见。当智臣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无比轻柔。
“迷辛,”他说。“又感受到另一种凡人的情绪——失落。
“月亮开始恐慌!她想起自己从高处看到的无垠景色。她能够看到所有国家、欣赏各色人群的艺术、建筑和歌谣!虽然间隔遥远,却依然能纵情尽览它们的精彩。她想起诺蒙的仁慈和萨拉思的体贴!”
智臣挑起一股旋转的白烟,将它缓缓推到自己的左侧。新的月亮——德莎就要落下了。
“‘等等!’迷辛说。‘等等,德莎!你食言了!你和星灵说了话,也注视了星辰!’
智臣用一只手绕出烟环,让它停留在空中,在一个地方不断盘旋。
“‘诺蒙说我可以如此,’德莎解释。‘我并没有受伤。’
“‘不管怎样,你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迷辛哭喊。‘你必须回到地面上来,凡人,这样才能完成我们的契约!’”
智臣让白环继续悬挂在半空中。
白环消失了。
“迷辛终于感觉到无尽的宽慰,因为德莎的仁慈和怜悯。女王回到了自己的塔中,迷辛则爬上天空。在巨大的喜悦中,她向地平线落去。就在迷辛即将落下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首歌。”
奇怪的是,智臣让火盆中升起一小股蓝烟。
“那是一首关于笑声和美丽的歌曲。一首迷辛从不曾听过的歌!直到许多个月以后,迷辛才明白了那首歌曲——她在某天晚上滑过天空,再次在塔中看到女王。女王的怀中抱着一个淡蓝色皮肤的婴儿。
“她们没有说话,但迷辛知道,女王骗了她。德莎一直都想要在天国度过一天,与诺蒙共度一夜。她生下了一个淡蓝色皮肤的儿子,那是诺蒙的颜色。一个神祇的儿子,他将率领德莎的子民走向无上的荣光。一个生来就戴有天国冠冕之子。
“所以直到今天,那塔那坦人仍有淡蓝色的皮肤;所以尽管迷辛依旧狡黠伶俐,却再也不曾离开过她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讲述了月亮是如何有了曾经只有人类会有的感情——失落。”
最后一道蓝烟塌落下去,消散无踪。
智臣没有鞠躬乞求掌声和赏钱。他坐回到蓄水池的矮墙下,看上去疲惫不堪。人们对他的故事感到惊叹,无声地等待他再次站起。终于,有几个人发出呼喊,要他再讲一个故事。智臣只是保持着沉默,承受着人们的请求、祈求,然后是咒骂。
慢慢地,观众散去了。
终于只剩下纱蓝还站在他面前。
智臣向她微笑。
“为什么是这个故事?”纱蓝问。“为什么是现在?”
“我不为故事下定义,孩子。”他说。“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只是讲故事。”
“这个故事很美。”
“是的,”智臣应了一声,他又说。“我想念我的长笛。”
“你的什么?”
智臣跳起身,开始收起自己的东西。纱蓝走过去,向他的背包里瞥望,看到一个封口的小罐子。那罐子表面大部分是黑色的,正对着纱蓝的这一侧却是白色的。
智臣阖上背包。“好了,看起来,你可以藉这个机会替我买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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