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无条件的免费餐点
诚然，植物的凋萎与空气的普遍冷却令人无法苟同，但塔城的某些特性仍然存在。例如，不断堆叠的压力依旧。
——一之一抽屉，第二锆石 卡拉丁汲取了少量飓光，在自己体内激起一场风暴。这场小型风暴开始迅速爆发，沿着他的皮肤升腾起来，盘旋在他双眼后的空间里，让他的眼睛闪耀起光芒。他正站在一座忙碌的市场中，不过这一点微量飓光在明亮阳光下不会被人发现。
这风暴是一段原始的舞蹈，一首古老的歌谣，一场从罗沙诞生时起就已如火如荼的永恒之战。它想要被使用。卡拉丁默默接受它，跪倒下去，将它注入一小块石头，向这块石头施以捆术，让它向上浮起，微微颤抖，但还不至于飚飞上天空。
没过多久，那种怪诞的尖叫声就响了起来。人们开始发出惶恐的喊叫。卡拉丁躲到一旁，放掉他的飓光——他希望自己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旁观者。他与纱蓝和雅多林会合，一起藏到了一个花架后面。这座市场四边都有圆柱拱门，其中遍布各种商店，距离裁缝店只有几个街区远。
此刻这里的人们纷纷冲进住屋里和市场周围的街道中。脚步缓慢的人则蜷伏到墙边，双手抱住脑袋。呈现耀眼黄白色的灵排成两列，出现在市场上空，两排伫列相互缠绕，发出非人类的可怕叫声。就像是……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即将孤独地死在荒野之中。
这不是卡拉丁与沙额和其他帕胥人同行时见到的那个灵。之前那一个看上去更像是风灵。这些却很像是充满活力、不断有能量爆裂的黄色圆球。它们似乎没办法直接定位到那块石头，只能尖叫着在广场上旋转，仿佛陷入了困惑。
不久之后，一个人影从天空而降。那是一名引虚者，宽松的红黑色衣袍在他的身上随风波动、飘荡。他手持一柄长矛和一面三角形的大盾。
那根长矛，卡拉丁注意到那根矛的矛杆格外长，末端是用来穿透盔甲的细长矛尖，看上去很像是装备骑兵的长枪。卡拉丁发现自己正在暗自点头。这是一件非常适合在飞行中使用的武器，可以从更远的距离以外击中敌人，或者刺穿在身边飞行的对手。
黄白色的灵停止了尖叫。引虚者在空中飘浮，向四处张望，然后瞪着那些灵说了些什么。灵们再一次显露出困惑的情绪。它们感觉到了卡拉丁使用飓光，很可能当成了有人在使用法器，现在却定位不到目标。卡拉丁只使用了很少量的飓光，那块石头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那一点能量。
黄白色灵分散开，像情绪灵一样消失不见。引虚者仍然停留在空中，被黑暗能量所包裹，直到不远处传来号角声，表明城墙卫队正在赶来。终于，那个怪物飞上高空。躲藏起来的人们回到市场，脸上都是一副大难不死的庆幸表情。
“嘿。”雅多林站起了身。依照艾洛卡的命令，他经过伪装，现在是指挥官梅勒朗．卡尔的样子——他是泰纱芙最小的儿子，一名孔武有力，大约三十多岁的秃头男人。
“我能够随意保持飓光，同时又不会引起注意。”卡拉丁说。“但是当我将飓光施加在某个东西上的时候，它们就会尖叫着扑过来。”
“同时，”雅多林向纱蓝瞥了一眼。“这种伪装也不会引起注意。”
“图样说我们要比他更安静。”纱蓝用手指一点卡拉丁。“我们回去吧，两位今晚不是还有会议？”
❖
“宴会。”卡拉丁一边说，一边在裁缝店的陈列室中来回踱步。斯卡和德雷靠在门口，每个人的臂弯里都靠着一支长矛。
“他们当然会这样，”卡拉丁在走了几步之后又说。“这座城市马上就要变成一片火海了，应该做些什么？显然是先举办一场宴会。”
艾洛卡曾经建议过举办宴会，借此来联络城中的浅眸家族。卡拉丁曾经对这个主意只是觉得好笑，认为它根本不切实际。结果雅多林只是稍稍搜索一下，就找来了好几张请柬。
“深眸人们全都像奴隶一样种植作物、制作食物。”卡拉丁说。“浅眸人们呢？他们有那么多飓风的时间，让他们还要想办法打发。”
“嘿，斯卡，”德雷说。“打仗的时候，你也会跑出去喝酒吗？”
“当然，”斯卡说。“我还会一直跑回我们的村子里。我们每个月会在防风洞里办两次舞会，就算是男孩们去参与边境冲突的时候也不例外。”
“那不一样。”卡拉丁说。“你没有看到他们面临的严重局势吗？”
“他们真的觉得局势很严重吗？”德雷问。
几分钟以后，雅多林大步从楼梯上跑下来，笑得像个傻瓜一样。他穿着一件百褶衬衫，粉蓝色的外套扣子没有系上，背后的底襟一直延展下去。这件外套上的金线刺绣大概是这家店里最好的作品了。
“请告诉我，”卡拉丁说。“你带我们住进你的裁缝家里，并不是因为你想穿新衣服了。”
“好了，阿卡。”雅多林一边说话，一边在陈列室中的一面立镜前查看自己。“我需要有个参加宴会的样子。”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又笑了起来。
玥丝卡也走进陈列室，仔细端详了雅多林一番，再掸掸他的肩膀。“我觉得这件衣服在胸口处有些太紧绷，光爵。”
“这样很好，玥丝卡。”
“深吸一口气。”
飓风的，玥丝卡现在的样子如同一个医生。她抬起雅多林的手臂，摸索他的手腕，又自顾自地嘟囔了几句。卡拉丁觉得雅多林此刻比他父亲接受身体检查时更百依百顺。
“我以为直款外套还在流行，”雅多林说。“我有一件对开襟的利亚佛外套。”
“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玥丝卡说。“上个中平季，我就是在利亚佛度过的，他们那时正在抛弃军服风格。不过他们将这种对开襟的军服都卖到破碎平原去了。”
“飓风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过时到什么程度了。”
卡拉丁翻了翻眼睛。雅多林在镜子里看到了他的表情，反而转过身，向卡拉丁点了一下头。“不要担心，桥小子，你可以继续穿这身衣服，这衣服和你皱眉头的表情很配。”
“你看上去就像是绊了一跤、摔进一桶蓝颜料里。”卡拉丁说。“然后又想用一把干草把身子擦干净。”
“你看上去就像是被飓风洗礼、扔到后头去。”雅多林从卡拉丁身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样，我们都喜欢你。每个男孩在大雨过后的院子里，都能找到他喜欢的木棍子。”
雅多林来到斯卡和德雷面前，依次和他们两个握手。“你们很期待今晚吧？”
“这要看深眸帐篷里有什么食物了。”斯卡说。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德雷说。“我听说那些浅眸宴会上有一些很不错的油酥点心。”
“当然。你有什么需要吗，斯卡？”
“用敌人的脑袋做成喝酒用的大杯子。”斯卡说。“除了那个以外，我还会吃上一块油酥点心——最好是七块。”
“我会看看能搞到些什么。不过我们明天出去时，你们要在所有还营业的酒馆里打听打听。”他又大步走过卡拉丁身边，将配剑挂在腰间。
卡拉丁皱起眉看看他，看看自己的桥兵，又把目光转回到雅多林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雅多林问。
“你要和桥兵们出去喝酒？”卡拉丁问。
“当然，”雅多林说。“斯卡、德雷和我是老交情了。”
“我们曾经用了些时间确保殿下不会掉进裂缝里去。”斯卡说。“他给了我们一点好酒作为回报，我们还痛快地聊过一阵子。”
国王走进来，身上穿着和雅多林同款的制服，只不过颜色暗淡一些。他快步经过雅多林，迳直向楼梯走去。“准备好了吗？太好了。该是使用新面孔的时候了。”
他们三个来到纱蓝的门前。纱蓝正在画素描，一边自顾自地哼着歌，在她的周围全是创造灵。她给了雅多林一个吻——卡拉丁从没有见过他们两个如此亲昵。然后她就将雅多林变成梅勒朗．卡尔，艾洛卡则变成了一位年老的男人，也是秃头，有一双浅黄色的眼睛。这副相貌属于卡尔将军，达利纳最高级的军官之一。
当纱蓝的目光转向卡拉丁时，卡拉丁说：“我不用变了，没有人会认出我。”
卡拉丁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抗拒，但戴上另一张面孔……让他觉得好像是在说谎。
“你的脸上有伤痕，”艾洛卡说。“我们要让你别那么惹人注目，上尉。”
卡拉丁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让纱蓝在他的头上使用织光术，遮盖住那块奴隶烙印。然后纱蓝分别递给他们一粒钱球，他们的幻象连接着这些钱球内部的飓光。如果钱球里的飓光耗尽，幻象就会消失。
他们三个走出裁缝店，斯卡和德雷手持长矛跟上了他们。西儿从裁缝店上方的一扇窗飞出来，沿着街道在他们前方飘舞。卡拉丁之前试着召唤她化身碎刃——这样做没有引来尖叫灵，所以卡拉丁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武装准备。
雅多林很快就与斯卡和德雷开起了玩笑。达利纳如果知道他们一起跑到酒馆里喝酒，一定会不高兴。这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偏见。军队有自己的规矩。将领们不该和普通士兵过从甚密，这样会让军队的管理和行动不稳定。
但不该为此过于苛责雅多林。卡拉丁听着他们的交谈，心中不由得为自己先前的态度而惭愧。实际上，卡拉丁在这些日子里的心情相当不错。是的，他们正处在战争之中，这座城市面临了巨大的灾难，可是自从卡拉丁发现自己的父母还活着，而且全部安然无恙之后，他的心情就好多了。
这种心情对卡拉丁而言并不是很罕见。他在许多日子里都会有好心情。问题是，在糟糕的日子里，他往往会忘记那些好事情。不知为什么，他在那种时候会感觉自己永远陷在黑暗中，永远无法摆脱黑暗。
为什么他那么难回想起好事？他总是会沉陷进阴影里吗？为什么他不能一直留在阳光下？就像别人那样？
天色已接近黄昏，也许再两个小时，太阳就要落下了。他们经过了几座市集，都和他们测试封波术的那座市集大同小异。那些市集中的许多地方都变成了难民营，有许多人蜷缩在其中、坐在地上，无可奈何地等待着不确定的未来。
卡拉丁故意落后几步。雅多林注意到他的异常，便停止了和两名桥兵的对话，来到卡拉丁身边。“嘿，”他说。“你还好吗？”
“我担心召唤碎刃会让我被太多人注意到。”卡拉丁说。“我今天应该带一支长矛来。”
“也许你应该让我教教你如何使用佩剑。今晚，你可以装作是我们的护卫长。今天你是浅眸人。没有佩剑，会显得你很奇怪。”
“也许我是那种拳手。”
雅多林停下脚步，笑着看向卡拉丁。“你刚刚说了‘拳手’？”
“你知道的，就是接受徒手格斗训练的执徒。”
“赤手空拳？”
“赤手空拳。”
“好吧，”雅多林说。“或者是大家所说的‘拳手’。”
卡拉丁看着他的眼睛，却发觉自己露出了笑容。“这是学术用词。”
“当然，就像是剑客，或者长矛兵。”
“我认识一个真正的刀斧手，”卡拉丁说。“他很擅长心理战。”
“心理战？”
“他能够真正打进别人的脑子里。”
雅多林一边走路，一边皱起眉头。“打进……噢！”雅多林拍了拍卡拉丁的后背，笑了起来。“你就像女孩子在聊天。嗯……这样说是称赞的意思。”
“我应该说声谢谢吗？”
“不过你的确需要多练习一下用剑。”说到这里，雅多林兴奋起来。“我知道你喜欢长矛，而且很擅长，这很好！但你已经不再只是一名矛兵了。你还需要一些非常正规的技巧。你不会再在队伍行列里战斗，不需要再为你的兄弟举起盾牌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你将遭遇什么样的敌人。”
“我接受过一点萨贺的训练，”卡拉丁说。“对于剑，不是完全不懂。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学会用剑。”
“相信我，如果你努力练剑，你就会变得更好。成为一名优秀的斗士只需要了解一件武器，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也许其他训练比任何单独的武器使用更加重要。而你想要成为的是一名伟大的战士，对吗？为了这一点，你得使用最好的工具来完成各种任务。即使你根本不需要用到剑，但你会与用剑的人作战。要战胜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认真练习他使用的武器。”
卡拉丁点点头。雅多林是对的。只是看到雅多林穿着绣满金线、光鲜亮丽的衣服，听着他发表关于战斗的真知灼见，卡拉丁不由得感觉好奇怪。
当我因为大胆地指控阿玛朗而遭到囚禁时，他是唯一支持我的浅眸人。
雅多林．科林是个好人，尽管他身上穿着难看的粉蓝色衣服。没有人会讨厌他这样的人，飓风的，大家只会喜欢上他。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幢样式朴素的浅眸住宅。这幢四层楼房很高很窄，却足以住下十几家深眸人。
“好了，”艾洛卡在靠近目的地时说。“雅多林和我会试探这些浅眸人能不能成为我们的盟友。桥兵去和深眸卫兵帐篷里的那些人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出关于现时教团和城中其他怪事的情报。”
“好的，陛下。”德雷说。
“上尉，”艾洛卡又对卡拉丁说。“你去浅眸卫兵帐篷，看看能否——”
“——找到一些关于上帅亚夙儿本人的情报。”卡拉丁说。“还有城墙卫队的情报。”
“是的，我们计划在这里停留到很晚。喝醉的宴会客人也许会比清醒时更喜欢说说心里话。”
他们分散开来。雅多林和艾洛卡将请柬交给门卫，随后就被请进那幢大宅。门卫又向德雷和斯卡招招手，示意他们前去参加深眸卫兵的聚餐，聚餐地点在院中的一顶帐篷里。
另外还有一顶帐篷属于没有领地的浅眸人。这些浅眸人也是特权阶层，却没有资格走进那幢大宅，参加真正的宴会。作为一名浅眸护卫，卡拉丁要进去这个地方，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要走进这里，他就有些抗拒。
他悄声向斯卡和德雷说了几句，承诺很快就会回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借了斯卡的长矛，然后就向街上走去。他会回来完成艾洛卡交给他的任务。只不过现在天色还算明亮，也许他能够先查看一下城墙，看看能否得知城墙卫队的大致人数。
另外，他还想要再走上一段路。他信步来到附近的城墙脚下，开始点数城墙顶上站岗的卫兵，同时看看城墙底部属于天然岩石的部分，又伸手摸了摸那些分层光滑的岩石表面。
“嘿！”一个声音喊着。“嘿，那边的！”
卡拉丁叹了口气。一队城墙卫兵正在这里巡逻。他们认为城墙脚下的环城大道是他们的管辖区，但他们却不会去城市更深处。
他们想要干什么。卡拉丁并不想做任何事，但现在逃走只会引发更严重的骚动。于是卡拉丁放下长矛，转过身，将双臂摊开在身侧。在一个充满难民的城市，卫兵肯定不会费劲去找一个人的麻烦。
五名士兵组成的小队踏着步子向他走来，率领他们的人留着一绺黑色胡须，有一双明亮的浅蓝色眼睛。这个人注意到卡拉丁没有标记的军装制服，又瞥了一眼他丢在地上的长矛，然后他看到卡拉丁的前额，立刻皱起眉头。
卡拉丁伸手到额头上。他能摸到那里的烙印，但纱蓝已经用幻象遮住了那个烙印，不是吗？
该死的，他要把我当作逃兵了。
“我猜你是个逃兵？”那名军人用严厉的口吻质问。
我真不该离开那个飓风的宴会。
“听着，”卡拉丁说。“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是……”
“你想吃饭吗？”
“吃……饭？”
“给逃兵的免费食物。”
这倒是在意料之外。
卡拉丁不情愿地掀起前额上的头发，想要确认一下那些军人是否真的能够看到烙印。他的头发会遮住烙印的细节。
那些士兵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的，他们都能看到烙印。难道是纱蓝的幻象失效了？卡拉丁只希望其他人的伪装能够比他的更持久。
“一个有沙须烙印的浅眸人？”率领他们的军官问。“飓风的，朋友，你一定有一些不一样的故事。”他拍了拍卡拉丁的后背，向前方的军营指去。“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免费用餐，没有附加条件。我们不会强迫你服役，我向你发誓。”
是了，他想要得到城墙卫队统帅的情报，不是吗？还有什么地方比混在这群人之中，更能完成他的任务？
卡拉丁拿起自己的长矛，跟随这队士兵向军营走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之一抽屉，第二锆石
这风暴是一段原始的舞蹈，一首古老的歌谣，一场从罗沙诞生时起就已如火如荼的永恒之战。它想要被使用。卡拉丁默默接受它，跪倒下去，将它注入一小块石头，向这块石头施以捆术，让它向上浮起，微微颤抖，但还不至于飚飞上天空。
没过多久，那种怪诞的尖叫声就响了起来。人们开始发出惶恐的喊叫。卡拉丁躲到一旁，放掉他的飓光——他希望自己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旁观者。他与纱蓝和雅多林会合，一起藏到了一个花架后面。这座市场四边都有圆柱拱门，其中遍布各种商店，距离裁缝店只有几个街区远。
此刻这里的人们纷纷冲进住屋里和市场周围的街道中。脚步缓慢的人则蜷伏到墙边，双手抱住脑袋。呈现耀眼黄白色的灵排成两列，出现在市场上空，两排伫列相互缠绕，发出非人类的可怕叫声。就像是……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即将孤独地死在荒野之中。
这不是卡拉丁与沙额和其他帕胥人同行时见到的那个灵。之前那一个看上去更像是风灵。这些却很像是充满活力、不断有能量爆裂的黄色圆球。它们似乎没办法直接定位到那块石头，只能尖叫着在广场上旋转，仿佛陷入了困惑。
不久之后，一个人影从天空而降。那是一名引虚者，宽松的红黑色衣袍在他的身上随风波动、飘荡。他手持一柄长矛和一面三角形的大盾。
那根长矛，卡拉丁注意到那根矛的矛杆格外长，末端是用来穿透盔甲的细长矛尖，看上去很像是装备骑兵的长枪。卡拉丁发现自己正在暗自点头。这是一件非常适合在飞行中使用的武器，可以从更远的距离以外击中敌人，或者刺穿在身边飞行的对手。
黄白色的灵停止了尖叫。引虚者在空中飘浮，向四处张望，然后瞪着那些灵说了些什么。灵们再一次显露出困惑的情绪。它们感觉到了卡拉丁使用飓光，很可能当成了有人在使用法器，现在却定位不到目标。卡拉丁只使用了很少量的飓光，那块石头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那一点能量。
黄白色灵分散开，像情绪灵一样消失不见。引虚者仍然停留在空中，被黑暗能量所包裹，直到不远处传来号角声，表明城墙卫队正在赶来。终于，那个怪物飞上高空。躲藏起来的人们回到市场，脸上都是一副大难不死的庆幸表情。
“嘿。”雅多林站起了身。依照艾洛卡的命令，他经过伪装，现在是指挥官梅勒朗．卡尔的样子——他是泰纱芙最小的儿子，一名孔武有力，大约三十多岁的秃头男人。
“我能够随意保持飓光，同时又不会引起注意。”卡拉丁说。“但是当我将飓光施加在某个东西上的时候，它们就会尖叫着扑过来。”
“同时，”雅多林向纱蓝瞥了一眼。“这种伪装也不会引起注意。”
“图样说我们要比他更安静。”纱蓝用手指一点卡拉丁。“我们回去吧，两位今晚不是还有会议？”
❖
“宴会。”卡拉丁一边说，一边在裁缝店的陈列室中来回踱步。斯卡和德雷靠在门口，每个人的臂弯里都靠着一支长矛。
“他们当然会这样，”卡拉丁在走了几步之后又说。“这座城市马上就要变成一片火海了，应该做些什么？显然是先举办一场宴会。”
艾洛卡曾经建议过举办宴会，借此来联络城中的浅眸家族。卡拉丁曾经对这个主意只是觉得好笑，认为它根本不切实际。结果雅多林只是稍稍搜索一下，就找来了好几张请柬。
“深眸人们全都像奴隶一样种植作物、制作食物。”卡拉丁说。“浅眸人们呢？他们有那么多飓风的时间，让他们还要想办法打发。”
“嘿，斯卡，”德雷说。“打仗的时候，你也会跑出去喝酒吗？”
“当然，”斯卡说。“我还会一直跑回我们的村子里。我们每个月会在防风洞里办两次舞会，就算是男孩们去参与边境冲突的时候也不例外。”
“那不一样。”卡拉丁说。“你没有看到他们面临的严重局势吗？”
“他们真的觉得局势很严重吗？”德雷问。
几分钟以后，雅多林大步从楼梯上跑下来，笑得像个傻瓜一样。他穿着一件百褶衬衫，粉蓝色的外套扣子没有系上，背后的底襟一直延展下去。这件外套上的金线刺绣大概是这家店里最好的作品了。
“请告诉我，”卡拉丁说。“你带我们住进你的裁缝家里，并不是因为你想穿新衣服了。”
“好了，阿卡。”雅多林一边说话，一边在陈列室中的一面立镜前查看自己。“我需要有个参加宴会的样子。”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又笑了起来。
玥丝卡也走进陈列室，仔细端详了雅多林一番，再掸掸他的肩膀。“我觉得这件衣服在胸口处有些太紧绷，光爵。”
“这样很好，玥丝卡。”
“深吸一口气。”
飓风的，玥丝卡现在的样子如同一个医生。她抬起雅多林的手臂，摸索他的手腕，又自顾自地嘟囔了几句。卡拉丁觉得雅多林此刻比他父亲接受身体检查时更百依百顺。
“我以为直款外套还在流行，”雅多林说。“我有一件对开襟的利亚佛外套。”
“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玥丝卡说。“上个中平季，我就是在利亚佛度过的，他们那时正在抛弃军服风格。不过他们将这种对开襟的军服都卖到破碎平原去了。”
“飓风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过时到什么程度了。”
卡拉丁翻了翻眼睛。雅多林在镜子里看到了他的表情，反而转过身，向卡拉丁点了一下头。“不要担心，桥小子，你可以继续穿这身衣服，这衣服和你皱眉头的表情很配。”
“你看上去就像是绊了一跤、摔进一桶蓝颜料里。”卡拉丁说。“然后又想用一把干草把身子擦干净。”
“你看上去就像是被飓风洗礼、扔到后头去。”雅多林从卡拉丁身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样，我们都喜欢你。每个男孩在大雨过后的院子里，都能找到他喜欢的木棍子。”
雅多林来到斯卡和德雷面前，依次和他们两个握手。“你们很期待今晚吧？”
“这要看深眸帐篷里有什么食物了。”斯卡说。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德雷说。“我听说那些浅眸宴会上有一些很不错的油酥点心。”
“当然。你有什么需要吗，斯卡？”
“用敌人的脑袋做成喝酒用的大杯子。”斯卡说。“除了那个以外，我还会吃上一块油酥点心——最好是七块。”
“我会看看能搞到些什么。不过我们明天出去时，你们要在所有还营业的酒馆里打听打听。”他又大步走过卡拉丁身边，将配剑挂在腰间。
卡拉丁皱起眉看看他，看看自己的桥兵，又把目光转回到雅多林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雅多林问。
“你要和桥兵们出去喝酒？”卡拉丁问。
“当然，”雅多林说。“斯卡、德雷和我是老交情了。”
“我们曾经用了些时间确保殿下不会掉进裂缝里去。”斯卡说。“他给了我们一点好酒作为回报，我们还痛快地聊过一阵子。”
国王走进来，身上穿着和雅多林同款的制服，只不过颜色暗淡一些。他快步经过雅多林，迳直向楼梯走去。“准备好了吗？太好了。该是使用新面孔的时候了。”
他们三个来到纱蓝的门前。纱蓝正在画素描，一边自顾自地哼着歌，在她的周围全是创造灵。她给了雅多林一个吻——卡拉丁从没有见过他们两个如此亲昵。然后她就将雅多林变成梅勒朗．卡尔，艾洛卡则变成了一位年老的男人，也是秃头，有一双浅黄色的眼睛。这副相貌属于卡尔将军，达利纳最高级的军官之一。
当纱蓝的目光转向卡拉丁时，卡拉丁说：“我不用变了，没有人会认出我。”
卡拉丁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抗拒，但戴上另一张面孔……让他觉得好像是在说谎。
“你的脸上有伤痕，”艾洛卡说。“我们要让你别那么惹人注目，上尉。”
卡拉丁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让纱蓝在他的头上使用织光术，遮盖住那块奴隶烙印。然后纱蓝分别递给他们一粒钱球，他们的幻象连接着这些钱球内部的飓光。如果钱球里的飓光耗尽，幻象就会消失。
他们三个走出裁缝店，斯卡和德雷手持长矛跟上了他们。西儿从裁缝店上方的一扇窗飞出来，沿着街道在他们前方飘舞。卡拉丁之前试着召唤她化身碎刃——这样做没有引来尖叫灵，所以卡拉丁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武装准备。
雅多林很快就与斯卡和德雷开起了玩笑。达利纳如果知道他们一起跑到酒馆里喝酒，一定会不高兴。这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偏见。军队有自己的规矩。将领们不该和普通士兵过从甚密，这样会让军队的管理和行动不稳定。
但不该为此过于苛责雅多林。卡拉丁听着他们的交谈，心中不由得为自己先前的态度而惭愧。实际上，卡拉丁在这些日子里的心情相当不错。是的，他们正处在战争之中，这座城市面临了巨大的灾难，可是自从卡拉丁发现自己的父母还活着，而且全部安然无恙之后，他的心情就好多了。
这种心情对卡拉丁而言并不是很罕见。他在许多日子里都会有好心情。问题是，在糟糕的日子里，他往往会忘记那些好事情。不知为什么，他在那种时候会感觉自己永远陷在黑暗中，永远无法摆脱黑暗。
为什么他那么难回想起好事？他总是会沉陷进阴影里吗？为什么他不能一直留在阳光下？就像别人那样？
天色已接近黄昏，也许再两个小时，太阳就要落下了。他们经过了几座市集，都和他们测试封波术的那座市集大同小异。那些市集中的许多地方都变成了难民营，有许多人蜷缩在其中、坐在地上，无可奈何地等待着不确定的未来。
卡拉丁故意落后几步。雅多林注意到他的异常，便停止了和两名桥兵的对话，来到卡拉丁身边。“嘿，”他说。“你还好吗？”
“我担心召唤碎刃会让我被太多人注意到。”卡拉丁说。“我今天应该带一支长矛来。”
“也许你应该让我教教你如何使用佩剑。今晚，你可以装作是我们的护卫长。今天你是浅眸人。没有佩剑，会显得你很奇怪。”
“也许我是那种拳手。”
雅多林停下脚步，笑着看向卡拉丁。“你刚刚说了‘拳手’？”
“你知道的，就是接受徒手格斗训练的执徒。”
“赤手空拳？”
“赤手空拳。”
“好吧，”雅多林说。“或者是大家所说的‘拳手’。”
卡拉丁看着他的眼睛，却发觉自己露出了笑容。“这是学术用词。”
“当然，就像是剑客，或者长矛兵。”
“我认识一个真正的刀斧手，”卡拉丁说。“他很擅长心理战。”
“心理战？”
“他能够真正打进别人的脑子里。”
雅多林一边走路，一边皱起眉头。“打进……噢！”雅多林拍了拍卡拉丁的后背，笑了起来。“你就像女孩子在聊天。嗯……这样说是称赞的意思。”
“我应该说声谢谢吗？”
“不过你的确需要多练习一下用剑。”说到这里，雅多林兴奋起来。“我知道你喜欢长矛，而且很擅长，这很好！但你已经不再只是一名矛兵了。你还需要一些非常正规的技巧。你不会再在队伍行列里战斗，不需要再为你的兄弟举起盾牌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你将遭遇什么样的敌人。”
“我接受过一点萨贺的训练，”卡拉丁说。“对于剑，不是完全不懂。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学会用剑。”
“相信我，如果你努力练剑，你就会变得更好。成为一名优秀的斗士只需要了解一件武器，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也许其他训练比任何单独的武器使用更加重要。而你想要成为的是一名伟大的战士，对吗？为了这一点，你得使用最好的工具来完成各种任务。即使你根本不需要用到剑，但你会与用剑的人作战。要战胜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认真练习他使用的武器。”
卡拉丁点点头。雅多林是对的。只是看到雅多林穿着绣满金线、光鲜亮丽的衣服，听着他发表关于战斗的真知灼见，卡拉丁不由得感觉好奇怪。
当我因为大胆地指控阿玛朗而遭到囚禁时，他是唯一支持我的浅眸人。
雅多林．科林是个好人，尽管他身上穿着难看的粉蓝色衣服。没有人会讨厌他这样的人，飓风的，大家只会喜欢上他。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幢样式朴素的浅眸住宅。这幢四层楼房很高很窄，却足以住下十几家深眸人。
“好了，”艾洛卡在靠近目的地时说。“雅多林和我会试探这些浅眸人能不能成为我们的盟友。桥兵去和深眸卫兵帐篷里的那些人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出关于现时教团和城中其他怪事的情报。”
“好的，陛下。”德雷说。
“上尉，”艾洛卡又对卡拉丁说。“你去浅眸卫兵帐篷，看看能否——”
“——找到一些关于上帅亚夙儿本人的情报。”卡拉丁说。“还有城墙卫队的情报。”
“是的，我们计划在这里停留到很晚。喝醉的宴会客人也许会比清醒时更喜欢说说心里话。”
他们分散开来。雅多林和艾洛卡将请柬交给门卫，随后就被请进那幢大宅。门卫又向德雷和斯卡招招手，示意他们前去参加深眸卫兵的聚餐，聚餐地点在院中的一顶帐篷里。
另外还有一顶帐篷属于没有领地的浅眸人。这些浅眸人也是特权阶层，却没有资格走进那幢大宅，参加真正的宴会。作为一名浅眸护卫，卡拉丁要进去这个地方，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要走进这里，他就有些抗拒。
他悄声向斯卡和德雷说了几句，承诺很快就会回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借了斯卡的长矛，然后就向街上走去。他会回来完成艾洛卡交给他的任务。只不过现在天色还算明亮，也许他能够先查看一下城墙，看看能否得知城墙卫队的大致人数。
另外，他还想要再走上一段路。他信步来到附近的城墙脚下，开始点数城墙顶上站岗的卫兵，同时看看城墙底部属于天然岩石的部分，又伸手摸了摸那些分层光滑的岩石表面。
“嘿！”一个声音喊着。“嘿，那边的！”
卡拉丁叹了口气。一队城墙卫兵正在这里巡逻。他们认为城墙脚下的环城大道是他们的管辖区，但他们却不会去城市更深处。
他们想要干什么。卡拉丁并不想做任何事，但现在逃走只会引发更严重的骚动。于是卡拉丁放下长矛，转过身，将双臂摊开在身侧。在一个充满难民的城市，卫兵肯定不会费劲去找一个人的麻烦。
五名士兵组成的小队踏着步子向他走来，率领他们的人留着一绺黑色胡须，有一双明亮的浅蓝色眼睛。这个人注意到卡拉丁没有标记的军装制服，又瞥了一眼他丢在地上的长矛，然后他看到卡拉丁的前额，立刻皱起眉头。
卡拉丁伸手到额头上。他能摸到那里的烙印，但纱蓝已经用幻象遮住了那个烙印，不是吗？
该死的，他要把我当作逃兵了。
“我猜你是个逃兵？”那名军人用严厉的口吻质问。
我真不该离开那个飓风的宴会。
“听着，”卡拉丁说。“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是……”
“你想吃饭吗？”
“吃……饭？”
“给逃兵的免费食物。”
这倒是在意料之外。
卡拉丁不情愿地掀起前额上的头发，想要确认一下那些军人是否真的能够看到烙印。他的头发会遮住烙印的细节。
那些士兵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的，他们都能看到烙印。难道是纱蓝的幻象失效了？卡拉丁只希望其他人的伪装能够比他的更持久。
“一个有沙须烙印的浅眸人？”率领他们的军官问。“飓风的，朋友，你一定有一些不一样的故事。”他拍了拍卡拉丁的后背，向前方的军营指去。“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免费用餐，没有附加条件。我们不会强迫你服役，我向你发誓。”
是了，他想要得到城墙卫队统帅的情报，不是吗？还有什么地方比混在这群人之中，更能完成他的任务？
卡拉丁拿起自己的长矛，跟随这队士兵向军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