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法器碎片
夜林拿据称会吞噬人的魂魄，但我找不到精确的解释。我无法肯定这则传说的正确性。
——荷丝的《秘辛考》，第五十一页 君主们在兀瑞席鲁第一次集会的这一天，无论诸王地位高低，娜凡妮都让他们带来了自己的椅子。这是古老的雅烈席传统，象征每一位领袖都携带重要的智慧共聚一堂。
娜凡妮和达利纳首先到达。他们走出直升电梯，朝兀瑞席鲁山顶附近的会议厅走去。她的椅子外形朴素却很舒适，用经过魂术加工的木材制成，并附有软埝。达利纳曾经想带一张凳子，但娜凡妮坚持要他带上更好的椅子。这里不是战场上的指挥帐篷，采用简朴风格不会让君主们刮目相看。最后达利纳选了一把用矮重树制作的木椅，非常粗重结实，有着宽阔的扶手，但没有软埝。
一路上，达利纳只是无声地看着直升电梯外的一层层建筑向下移动。当他感到困扰时，就会这样一言不发。他在思索中紧皱起双眉。在其他人看来，他很像是在发怒。
“他们离开了科林纳，达利纳。”娜凡妮对他说。“我相信他们一定能逃出来。艾洛卡和雅多林正安全地待在某个地方。”
达利纳点点头。但就算是他们活下来，科林纳也已经沦陷了。所以他才会这样魂不守舍？
不，一定是因为别的事情。自从他造访亚西尔回来时瘫倒之后，达利纳心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今天早晨，他悄悄地商请娜凡妮主导这次会议。娜凡妮对于这样的他深感忧心，同时她也在担忧艾洛卡，还有科林纳城……
但是，飓风啊，他们是这么努力才铸造起这个联盟。娜凡妮绝不会让它现在垮掉。她曾经为失去一个女儿伤心不已，但那个女孩回到了她身边。她必须对艾洛卡抱有同样的希望——至少在达利纳心伤的时候，她还能够继续主持大局。
他们将自己的椅子在会议大厅中放好。这里能够透过玻璃窗清楚地俯瞰远处的山脉，仆人们已经在这座半圆形大厅的弧形墙边放好了饮料和点心。磁砖地板上镶嵌着全能之主的双瞳眼，以及波力和元素的图案。
桥四队跟随在他们身后鱼贯走入大厅，其中许多人都带着简单的椅子。但是那个贺达熙人扛着一个几乎像王座一样的大椅子，脚步蹒跚地走进了直升电梯。这把椅子的包布上满是刺绣，还镶嵌了白银装饰。
桥兵们将椅子放到娜凡妮身后时，还争执了几句。然后他们不等娜凡妮许可，就往墙边摆放的食物发动了攻击。对于这群本质上距离浅眸碎刃师只有一步之遥的人来说，他们实在是有些太不知礼数了。
桥四队在得知他们的头儿有可能失陷在战场上的时候，全都哈哈大笑。这就是他们的个性。卡拉丁比被风卷起来的石头还要硬，光主，泰夫对她说，他没有死在桥四队，没有死在裂谷，这次他也死不了。
娜凡妮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乐观态度也让她为之振奋。但如果那支团队躲过了劫难，为什么他们没有乘着最近的一场飓风回来？
镇定，娜凡妮在心中告诫自己。她面前的这些桥兵身周都围绕着笑灵。他们之中的一个肯定佩着杰瑟瑞瑟的荣刃。娜凡妮认不出那把荣刃，它很容易就会被误认为普通碎刃，而且这些桥兵不断地更换佩戴它的人，也是为了让外人无从知道它的具体所在。
其他人很快便乘着不同的直升电梯到来。娜凡妮小心地观察着他们。携带椅子的传统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一种平等的象征，但娜凡妮觉得她也许能从诸位君主的选择中，对他们有更多的了解。人类原本就会从混乱中塑造理性，在这个世界的各种随机元素里寻找意义。
首先到来的是年轻的亚西尔首座——亚西尔皇帝。他的裁缝以巧夺天工的手艺为他缝制了皇帝礼服，但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有如在这身气势显赫的长袍和头饰中泅泳。他带来了一个装饰华美的王座，上面布满了典型的亚西须风格图案。他的每一名近臣参议都伸出一只手，扶住了这个王座。
这一大群人坐定之后，更多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也分别找到各自的位置。他们是亚西尔附属的三个王国代表：艾姆欧首座、叶席尔女大君和塔西克的大使。所有人都带来了形式和装饰稍稍弱于亚西尔皇帝的座椅。
不同政治势力的平衡全都在这里得以展现。三个王国的君主向皇帝表示了足够的敬意，尽管他们只是名义上的亚西尔属国，但娜凡妮还是据此得知可以将外交努力集中在皇帝身上。塔西克、艾姆欧和叶席尔会与自己的宗主国协同行动，其中两个国家在历史上与亚西尔御座有着紧密的联系，而第三个国家——艾姆欧不但经历了和图卡的战争，更是因为引虚者的攻击而导致国家彻底分裂，现在就连自立的能力也没了。
雅烈席卡使团随后到来。雷纳林只带来了一把样式简单的椅子，明显还因自己的兄长失联而忧心忡忡。加丝娜比雷纳林更夸张，只带来了一张软埝凳子——她和达利纳倒是很像。娜凡妮有些气恼地注意到瑟巴瑞尔和帕洛娜没有和其他藩王一起出现。好吧，至少他们没有带按摩台来。
值得注意的是，雅莱．萨迪雅司没有听从娜凡妮的要求带来自己的椅子。一名脸上带着伤疤的卫兵为她放置了一把光滑圆润的漆面椅，这把椅子呈现很深的绛紫色，几乎已经接近于黑色。她在坐下的时候与娜凡妮四目相交，眼神显得冰冷而自信。阿玛朗名义上是藩王，但他还在赛勒那，正和他的士兵们一同重建那座城市。娜凡妮同时怀疑雅莱不想让阿玛朗在这场会议上代表他们。
曾几何时，雅莱和娜凡妮在一次又一次晚餐时凑到一起，筹划该如何稳定她们丈夫征服的王国。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现在，娜凡妮很想抓住这个女人，用力地摇晃她几下。飓风啊，难道你就不能稍微大度一点？哪怕只要一分钟？
无论如何，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其他藩王或者会追随科林家，或者会追随萨迪雅司家。让雅莱参与这次会议是娜凡妮深思熟虑之后的一次冒险。如果将她排除在外，这个女人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联盟。所以娜凡妮接纳了她，希望她能够看清这项志业有多么重要。
至少芬恩女王和她的谏臣看起来是全心赞同这次结盟的。他们将椅子摆放在玻璃窗边——就像赛勒那人开玩笑时常常说的那样：背对飓风。他们的高背木椅涂成蓝色，配上水手风格的浅白色。塔拉凡吉安带着一把没有什么特征，也没有软埝的木椅请求坐到他们身边。尽管娜凡妮对于这位老人和智者亚须诺这样身体羸弱的人，都特别叮嘱过不必自己拿椅子，但塔拉凡吉安还是坚持带来了自己的椅子。
雅德罗塔吉亚坐在塔拉凡吉安身边，另外陪同这位老国王的还有他的封波师。她没有加入桥四队……而娜凡妮也从未想过让她加入桥四队，一直觉得她只是塔拉凡吉安的封波师而已。
其他值得注意的人还有拉坦大使奥拿克。他代表着一个已经死去的王国。现在他的祖国已经弱化为罗沙东海岸的一座城邦，再加上另外几座受保护的城市。
片刻间，娜凡妮心中生出一股不堪重负的感觉。亚西尔帝国错综复杂的政治架构；雅烈席卡藩王们的勾心斗角。塔拉凡吉安．贾．克维德的国王，那是罗沙第二大的王国。芬恩女王则必须和她的城市中的各个公会做出妥协。还有灿军们——比如那个小雷熙人和那个高大的食角人桥兵，他们正在拼命大吃，仿佛这是一场大餐竞赛。
有这么多问题需要思考。而现在，达利纳竟然退却了？
冷静，娜凡妮深吸一口气，要从混乱中塑造秩序。找到这其中的布局关键，然后逐步搭建起你想要的架构。
所有人终于都安排好座位、环绕大厅坐好。君主坐在最前面，藩王、文书、翻译和书记呈辐射状坐在他们身后。娜凡妮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就在众人安静下来时，瑟巴瑞尔和他的女人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们直奔食物而去，显然是忘记了还要带椅子的事。
“我，”娜凡妮在恢复平静的大厅中说。“从不记得罗沙历史中有过这样的会议。也许在灿军骑士的时代，这样的集会很常见，但在重创期以后，人类国家就没有这样共聚一堂的时刻了。我想要欢迎并感谢你们，我们高贵的客人。今天，我们将创造历史。”
“只有寂灭才会导致这种事。”瑟巴瑞尔在食物桌旁说。“这个世界的末日应该多一些，这样才能让每一个人变得更好相处一些。”
不同的翻译员纷纷将刚才两个人的话翻译成各自的语言。娜凡妮开始觉得，现在把这家伙从高塔上扔下去已经太晚了。这么做完全可行——兀瑞席鲁面对起源处的这一边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如果娜凡妮愿意，她能让瑟巴瑞尔一路撞在山根上。
“我们，”娜凡妮用严厉的语气说。“来至此地是为了讨论罗沙的未来。我们必须有共同的愿景和目标。”
她朝整座大厅环顾一周，看到人们都在思索。他要第一个发言，娜凡妮注意到艾姆欧首座正在椅子里挪动身体。他的名字是智者瓦希尔，但人们常常会以马卡巴奇人的君主和首座统治地区的名字称呼他们，就像雅烈席卡藩王常常会以家族名作为代称一样。
“现在局势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艾姆欧让一名翻译员翻出他的发言，不过娜凡妮懂得他的亚西须语。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向亚西尔的小皇帝鞠了一躬，又继续说。“我们必须从那些帕胥叛徒手中夺回我的国家，然后征服图卡。继续允许那个自称为神的疯子残害亚西尔帝国，毫无天理可言。”
这将是一段艰难的谈判。娜凡妮心想。这时有另外六个人同时想要发言，娜凡妮一抬自己的外手。“诸位，我会尽量让大家都有公平的发言机会，但请注意，我只有一个人。我还要仰仗你们来确保讨论有秩序地进行，而不是让我们不断被抢夺发言机会。”
她向亚西尔皇帝点点头，希望他发言。一名翻译员贴着皇帝的左耳，悄声翻译了她的话。随后诺拉文书向前倾过身子，低声在皇帝的右耳边说了些什么。毫无疑问，她是在指点皇帝该如何行事。
他们打算伺机而动，娜凡妮做出判断，随后会有另一个人发言。他们想反对艾姆欧人的意见，以维护自身利益。
“皇权认可艾姆欧首座，”小皇帝终于说。“然后，嗯，我们了解他的吁求。”他停顿一下，向周围看了一眼。“嗯，还有别人想说些什么？”
“我的兄长亲王想要向您禀告，”身材很高、气质文雅的塔西克大使开口。他穿着装饰华丽的黄色套装，下身的缠腰是非传统的金色。一名书记悄声对他说话。塔西克亲王用信芦送来了一封信，上面显然是亲王想要在会议上发表的意见。
他会反驳艾姆欧，娜凡妮心想，他会将我们带往另一个方向，也许是依瑞？
“我们塔西克人，”大使说。“对于那些辉煌的传送门的发现更有兴趣。雅烈席人邀请我们来到这里，要我们加入规模宏大的联盟。我们则要恭敬地询问，我们能够以怎样的频率使用这些传送门，以及相应关税该如何商定？”
房里立刻爆发出一阵议论。
“我们的大门，”奥拿克说。“在我们历史上的故乡，没有得到我们的许可就被使用。尽管我们感谢雅烈席人为我们夺回了它……”
“如果还要进行战争，”芬恩说。“那么现在就不是商议关税的好时机。我们应该就零关税自由贸易达成一致共识。”
“这对于你们的商人当然大大有利，芬恩。”瑟巴瑞尔说。“或者不如问问那些商人，是否应该提供一些免费的战时物资，以援助我们？”
“艾姆欧……”艾姆欧首座又开了口。
“等等，”叶席尔女大君说。“难道我们不应该先将力量集中在依瑞和里拉上吗？它们已经完全落进敌人手里了。”
“请听我说，”娜凡妮打断了人们的争论。“请听我说。让我们有秩序地进行讨论。也许在决定征战方向之前，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如何才能最好地武装我们自己、对抗敌人的威胁？”她看向塔拉凡吉安。“陛下，你是否能够将您的学者们在贾．克维德制造盾牌的情况，再向我们多讲述一些？”
“是的，那些盾牌……它们很牢固。”
“……有多牢固？”娜凡妮问。
“非常牢固，嗯，是的。足够牢固。”塔拉凡吉安挠了挠头，有些无助地看着娜凡妮。“你……你需要它们有多牢固？”
娜凡妮深吸一口气。今天塔拉凡吉安的状态显然不太好。娜凡妮的母亲曾经就是这样，在一些日子里很正常，另一些日子却几乎连身边的人都不认识。
“那种半碎具，”娜凡妮向大厅中的其他人说。“能够让我们在与敌人的对抗中获得优势。我们已经将此方案交给亚西尔学者。我期待能够集中我们的资源，完成这项研究。”
“这能够让我们制作出碎甲吗？”芬恩女王问。
“有可能。”娜凡妮说。“但我在兀瑞席鲁的发现越是深入研究，就越发意识到，我们对于这些古老神奇的技术有着很深的误解。不夸张地说，也许我们对它们有着太多幻想。”
“但是碎具……”芬恩说。
“是灵的体现，”加丝娜解释。“而不是法器技术。即使是我们发现那些离开兀瑞席鲁的古代灿军所遗留文字的宝石，其实也都只属于相当粗陋的技术——我们没有它们的具体使用方法，但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我们在寂灭时代失去了伟大的技术，但看样子，我们所掌握的技术，可能比我们的先人先进许多。我们所失去的是谛结灵的办法。”
“不是失去，”亚西尔皇帝说。“是抛弃。”
他看向达利纳，而达利纳正以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里，不算颓废，但也毫不紧张。那种样子就好像是在说：“我控制着这里的一切。别和我装模作样。”无论达利纳多么想要隐藏自己，他都是这座大厅中一个气势迫人的存在。那一双紧皱的眉毛，让他的蓝眸变得更加阴暗。他搓揉下巴的样子，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刽子手在思考首先该处决谁。
出席会议的人们将座位大致安排成一个环形，但绝大多数人都面对着娜凡妮座椅旁的达利纳。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仍然不信任他。
“古老的誓言被再次说出，”达利纳说。“我们又成为了灿军。这一次，我们不会抛弃你们。我发誓。”
文书诺拉又向亚西尔皇帝悄声耳语了一番。皇帝点点头说：“我们仍然非常关心你们所使用的力量。这些研究……谁能确定失落灿军抛弃它们是错误的？那些灿军一定是在害怕什么，他们封锁这些传送门一定是有原因的。”
“现在回顾这些已经太晚了，陛下。”达利纳说。“我已经谛结了飓父本尊。我们可以使用这些能力，或者被入侵的敌人碾碎。”
皇帝坐回椅子里，他的大臣们窃窃私语，看上去都……忧心忡忡。
从混沌中带回秩序，娜凡妮心想。她向桥兵和利芙特一指。“我明白你们为什么担心，但你们肯定读过我们的报告，了解了这些灿军所遵循的誓言。保护。铭记逝者。这些誓言足以证明我们的志业是正义的，我们的灿军是值得信任的。我们的力量被掌握在安全的手中，陛下。”
“我认为，”雅莱朗声说。“我们应该停止这种转圈舞蹈，拍拍我们的后背了。”
娜凡妮转向雅莱。别给我们添麻烦，她盯住那个女人的眼睛，你怎敢如此？
“我们来到这里，”雅莱继续说。“是为了集中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应该讨论向哪里发动攻击，好在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中赢得有利情势。很明显，答案只有一个。雪诺瓦是一片资源丰富的土地。那里的果树会不停地结出果实，温和的气候甚至让野草都丰润肥美。我们应该占领那片土地，为我们的军队获取足够给养。”
大厅中的其他人纷纷点头，仿佛这是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议题。雅莱．萨迪雅司一箭中的，证明了所有人都在悄声议论的看法——雅烈席人创建联盟是为了征服世界，而不只是保护这个世界。
“雪诺瓦的群山从来都是最大的问题。”塔西克大使说。“让军队跨越它们，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现在有了誓门，”芬恩说。“这个问题可以得到解决。但是否有人调查过，雪诺瓦的石门能不能打开？如果我们能够将雪诺瓦当作最后的防御阵地，在那个常规军队难以入侵的地方，我们的情势便能够得到进一步巩固。”
娜凡妮在心中悄悄诅咒雅莱。这只会让亚西须人更加担心誓门的危险。她努力驾驭这场讨论，但缰绳又一次从她的手中滑脱。
“我们需要知道那些誓门能够做什么！”塔西克大使说。“雅烈席人难道就不能将他们对誓门的发现完全和我们分享吗？”
“那么你们的人呢？”艾拉达藩王反问。“他们都是著名的情报贩子。你们会和我们分享你们的秘密吗？”
“塔西克的一切情报都可以自由获取。”
“只要出价够高。”
“我们需要……”
“但是艾姆欧……”
“这件事只会变得一团糟，”芬恩说。“我已经看出来了。我们需要自由贸易，而雅烈席人的贪婪会毁了这一切。”
“雅烈席人贪婪？”雅莱质问。“你想看看能把我们逼迫到何种程度吗？我向你保证，达利纳．科林可不会接受一群商人和银行家的胁迫。”
“请，”娜凡妮在越来越混乱的喧嚣声中发话。“安静。”
没有人注意她的声音。娜凡妮喘了一口气，清理了一下思路。
从混乱中塑造秩序。她该如何给这片混乱带来秩序？她克制住烦躁不安的情绪，仔细倾听众人的话语，审视他们带来的椅子，还有他们说话的腔调。他们的恐惧就隐藏在他们的质问和要求之后。
娜凡妮渐渐看清了其中的脉络。她眼前的这座大厅中堆满了建筑材料。法器的碎片。每一位君主、每一个王国都是一片。达利纳将他们收集起来，但还没有能将它们组装在一起。
娜凡妮来到亚西尔皇帝面前。人们惊讶地看到她向皇帝一鞠躬，不由得静了下来。
“陛下，”娜凡妮站起身说。“您认为亚西须人最强大的力量在于何处？”
皇帝一边听着翻译员的翻译，一边向自己的大臣们瞥了一眼。但他们没有给他任何指点。显然他们也想知道皇帝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我们的律法。”皇帝终于做出回答。
“您的朝臣以能力卓越著称，”娜凡妮说。“您的官僚属役和书记，以及塔西克强大的情资中心、叶席尔的计时人和防飓员，再加上亚西尔军团，你们是罗沙土地上最强大的人类组织。我从很早以前就钦慕你们为这个世界带来的秩序。”
“也许这正是你的文章如此脍炙人口的原因，科林光淑。”皇帝的语气显得格外真诚。
“以您所拥有的资源和技巧，我想知道，如果一项特别的任务被指派给您的书记，这个房间里是否会有人反对？我们需要制定程序，需要用规则来确定诸国该如何进行交流，该如何分享资源。亚西尔是否愿意创造出这套规则？”
文书们全都面露惊讶，随后立刻开始悄声议论起来。娜凡妮能够清楚地听出他们激动的语气，看到他们脸上兴奋的神采，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请求得到了赞许。他们很愿意为此付诸行动。
“等等，”芬恩插口。“你们在谈论法律吗？我们全都要服从的法律？”奥拿克迫不及待地点头附议。
“有些要超越法律，有些要弱于法律。”娜凡妮说。“我们需要一系列的规则来指引我们相互交流——今天这次会议足以证明这套规则的必要性。我们必须确定该如何举行会议，让每一个人轮流发言，该如何分享信息。”
“我不知道赛勒那是否会同意这种安排。”
“不管怎样，芬恩女王，您首先肯定想要看到这份规则包含了怎样的内容。”娜凡妮一边说，一边向芬恩走去。“毕竟我们需要借由誓门进行贸易，需要管理这样的贸易。所以我在想，谁是海洋和陆地运输，以及普遍贸易的优秀专家……？”
“你要将这件事交给我们？”芬恩大吃一惊。
“这看起来非常合理。”
瑟巴瑞尔被口中的点心噎住，发出轻微的咳嗽声，帕洛娜拍起他的后背。他一定很想要这份工作。这会让你清楚明白，在我的会议上迟到和说俏皮话会有怎样的后果。娜凡妮心想。
娜凡妮又向达利纳瞥了一眼，他看起来很忧愁。好吧，最近他看上去总是忧愁的。
“我并没有把誓门交给您，”娜凡妮对芬恩说。“但必须有人监督贸易和物资运输的情形。这是赛勒那商人天然擅长的领域——只要大家能就此达成协议。”
“唔，”芬恩应了一声，坐回椅子里，同时向她的伴侣瞥了一眼，后者只是耸耸肩。
“那么雅烈席卡呢？”身材娇小的叶席尔女大君问。“你们做什么？”
“嗯，我们只能做好一件事，”娜凡妮转头看向艾姆欧首座。“你们愿意接受我们的将军和军队的支持，协助你们坚守现有的王国土地吗？”
“以卡塔尔西思的一切神圣起誓！”艾姆欧首座说。“是的，当然！请来吧。”
“我有几名精通军事防御的书记，”坐在达利纳和加丝娜身后的艾拉达提议。“她们能够勘察你们现有的国土，就防御事宜提出建议。”
“那么夺回我们失去的国土呢？”艾姆欧首座问。
雅莱张嘴想要说话，也许她又要吹捧雅烈席人勇武好战的品行了。
加丝娜抢先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首先应该巩固防御。图卡、依瑞、雪诺瓦……这些地方都会诱使我们发动反击，但将战线延伸太远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们应该先集中力量，把现有的土地牢牢守住。”
“是的，”达利纳说。“我们不该问自己：‘该攻击何处？’而是该问：‘我们的敌人下一步会攻击哪里？’”
“他们已经夺取了三个重要的国家，”艾拉达藩王说。“依瑞、玛拉特……以及雅烈席卡。”
“但你们已经派出特遣队去支持雅烈席卡了。”芬恩说。
娜凡妮屏住呼吸，向达利纳瞥了一眼。达利纳缓慢地点点头。
“雅烈席卡已被攻陷。”娜凡妮说。“特遣队失败了。我们的故乡落进了敌人的手里。”
娜凡妮以为这个讯息会导致另一场议论的爆发，但迎接她的只是一阵死寂。
加丝娜继续说：“我们剩余的部队已经撤入贺达熙和贾．克维德，能够飞行的敌人和帕胥人的游击队一路袭扰他们，制造了大量混乱。现在我们只能由海路守住南部国境。科林纳已经完全沦陷，誓门也被敌人夺取。我们锁住了我们这一边的誓门，确保敌人无法直接到达兀瑞席鲁。”
“我很遗憾。”芬恩说。
“我的女儿是对的，”既然承认了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流亡国家，娜凡妮决定为众人打打气。“我们首先应该调配战力，确保不再有其他国家被攻陷。”
“我的故乡……”艾姆欧首座说。
“不，”诺拉带着浓重的雅烈席口音说。“我很抱歉，但是不行。瓦希尔，如果引虚者想要你的最后一点土地，他们早就将它夺走了。雅烈席人愿意帮你守住现有的国土，他们这样做已经非常慷慨了。敌人从你的国土上横扫而过，只是为了在玛拉特集结、征服必要的目标。他们的眼睛早已盯住了别处。”
“噢，天哪！”塔拉凡吉安说。“他们……是要冲着我来吗？”
“的确是一个相当合理的假设。”奥拿克说。“费德内战让那个国家变成了一片废墟，而雅烈席卡和贾．克维德之间的边境对敌人已是唾手可得。”
“也许吧，”达利纳说。“我在那里战斗过。在那里打仗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我们必须保卫贾．克维德。”塔拉凡吉安说。“当先王将王位交给我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他的臣民。如果引虚者攻击我们……”
老国王声音中的忧虑给了娜凡妮一个机会。她回到大厅正中央。“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对不对？”
“我会派遣部队援助你，塔拉凡吉安。”达利纳说。“但是单独的一支外来军队会被误认为是侵略军。我不想入侵我的盟友之地，哪怕只是形式上的行止。难道我们就不能真正显露出我们是一个联盟？还有别人愿意伸出援手吗？”
亚西尔皇帝看着达利纳。在他身后，文书和官员们开始用纸笔进行私密交谈。他们的商谈结束之后，文书诺拉向前俯过身，开始向皇帝悄声耳语。皇帝不住地点头。
“我们会派遣五个营的军力前往贾．克维德，”皇帝说。“这将是誓门功能的一次重要测试。塔拉凡吉安王，你将得到亚西尔的支持。”
娜凡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提出中场休息，让人们能够享用一下食物——不过绝大多数人也许会利用这段时间和不同的盟友制定策略，商讨计划。藩王们立刻行动起来，分成不同的小团体展开了交谈。
娜凡妮坐回达利纳身边。
“你做了许多承诺，”达利纳对她说。“你让芬恩来控制贸易和物资运输？”
“监督管理不同于控制。”娜凡妮说。“如果不放弃一些权力，你认为这个联盟真的能运作起来？”
“不，当然不能。”达利纳转头向外望去，那萧瑟的表情让娜凡妮一颤。你回忆起了什么，达利纳？守夜者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需要黑刺。她需要黑刺。达利纳的力量能够让她焦虑不安的内心平静下来。他铸造这个联盟的意志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她握住达利纳的手，但他的身子一僵，蓦然站起。每当他感觉自己过于松懈的时候就会这样做，就好像他要寻找危险，与之作战。
娜凡妮也站起身。“你需要离开这座高塔，”她做出决定。“去访问一下别的地方，看看新的景色。”
“这个，”达利纳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听起来不错。”
“塔拉凡吉安提过请你去费德纳观光。如果我们要派遣科林家的部队进入那个国家，你亲身去考察一番也是合理之举。”
“很好。”
这时亚西须人找到娜凡妮，请她具体说明想要让他们制定何种联盟规则，有什么具体的方向。娜凡妮离开达利纳，却无法撇下对他的担忧。今天她一定要焚化一份符文——不，要焚化掉十几份，为了艾洛卡和其他所有人。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达利纳声称不会有神祇看到他们焚化的祈祷文，看到缭绕的香烟飘向宁静宫。她应该相信达利纳的话吗？这是真的吗？
今天，她向全罗沙的联合迈出了一大步。但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无能为力。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荷丝的《秘辛考》，第五十一页
娜凡妮和达利纳首先到达。他们走出直升电梯，朝兀瑞席鲁山顶附近的会议厅走去。她的椅子外形朴素却很舒适，用经过魂术加工的木材制成，并附有软埝。达利纳曾经想带一张凳子，但娜凡妮坚持要他带上更好的椅子。这里不是战场上的指挥帐篷，采用简朴风格不会让君主们刮目相看。最后达利纳选了一把用矮重树制作的木椅，非常粗重结实，有着宽阔的扶手，但没有软埝。
一路上，达利纳只是无声地看着直升电梯外的一层层建筑向下移动。当他感到困扰时，就会这样一言不发。他在思索中紧皱起双眉。在其他人看来，他很像是在发怒。
“他们离开了科林纳，达利纳。”娜凡妮对他说。“我相信他们一定能逃出来。艾洛卡和雅多林正安全地待在某个地方。”
达利纳点点头。但就算是他们活下来，科林纳也已经沦陷了。所以他才会这样魂不守舍？
不，一定是因为别的事情。自从他造访亚西尔回来时瘫倒之后，达利纳心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今天早晨，他悄悄地商请娜凡妮主导这次会议。娜凡妮对于这样的他深感忧心，同时她也在担忧艾洛卡，还有科林纳城……
但是，飓风啊，他们是这么努力才铸造起这个联盟。娜凡妮绝不会让它现在垮掉。她曾经为失去一个女儿伤心不已，但那个女孩回到了她身边。她必须对艾洛卡抱有同样的希望——至少在达利纳心伤的时候，她还能够继续主持大局。
他们将自己的椅子在会议大厅中放好。这里能够透过玻璃窗清楚地俯瞰远处的山脉，仆人们已经在这座半圆形大厅的弧形墙边放好了饮料和点心。磁砖地板上镶嵌着全能之主的双瞳眼，以及波力和元素的图案。
桥四队跟随在他们身后鱼贯走入大厅，其中许多人都带着简单的椅子。但是那个贺达熙人扛着一个几乎像王座一样的大椅子，脚步蹒跚地走进了直升电梯。这把椅子的包布上满是刺绣，还镶嵌了白银装饰。
桥兵们将椅子放到娜凡妮身后时，还争执了几句。然后他们不等娜凡妮许可，就往墙边摆放的食物发动了攻击。对于这群本质上距离浅眸碎刃师只有一步之遥的人来说，他们实在是有些太不知礼数了。
桥四队在得知他们的头儿有可能失陷在战场上的时候，全都哈哈大笑。这就是他们的个性。卡拉丁比被风卷起来的石头还要硬，光主，泰夫对她说，他没有死在桥四队，没有死在裂谷，这次他也死不了。
娜凡妮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乐观态度也让她为之振奋。但如果那支团队躲过了劫难，为什么他们没有乘着最近的一场飓风回来？
镇定，娜凡妮在心中告诫自己。她面前的这些桥兵身周都围绕着笑灵。他们之中的一个肯定佩着杰瑟瑞瑟的荣刃。娜凡妮认不出那把荣刃，它很容易就会被误认为普通碎刃，而且这些桥兵不断地更换佩戴它的人，也是为了让外人无从知道它的具体所在。
其他人很快便乘着不同的直升电梯到来。娜凡妮小心地观察着他们。携带椅子的传统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一种平等的象征，但娜凡妮觉得她也许能从诸位君主的选择中，对他们有更多的了解。人类原本就会从混乱中塑造理性，在这个世界的各种随机元素里寻找意义。
首先到来的是年轻的亚西尔首座——亚西尔皇帝。他的裁缝以巧夺天工的手艺为他缝制了皇帝礼服，但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有如在这身气势显赫的长袍和头饰中泅泳。他带来了一个装饰华美的王座，上面布满了典型的亚西须风格图案。他的每一名近臣参议都伸出一只手，扶住了这个王座。
这一大群人坐定之后，更多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也分别找到各自的位置。他们是亚西尔附属的三个王国代表：艾姆欧首座、叶席尔女大君和塔西克的大使。所有人都带来了形式和装饰稍稍弱于亚西尔皇帝的座椅。
不同政治势力的平衡全都在这里得以展现。三个王国的君主向皇帝表示了足够的敬意，尽管他们只是名义上的亚西尔属国，但娜凡妮还是据此得知可以将外交努力集中在皇帝身上。塔西克、艾姆欧和叶席尔会与自己的宗主国协同行动，其中两个国家在历史上与亚西尔御座有着紧密的联系，而第三个国家——艾姆欧不但经历了和图卡的战争，更是因为引虚者的攻击而导致国家彻底分裂，现在就连自立的能力也没了。
雅烈席卡使团随后到来。雷纳林只带来了一把样式简单的椅子，明显还因自己的兄长失联而忧心忡忡。加丝娜比雷纳林更夸张，只带来了一张软埝凳子——她和达利纳倒是很像。娜凡妮有些气恼地注意到瑟巴瑞尔和帕洛娜没有和其他藩王一起出现。好吧，至少他们没有带按摩台来。
值得注意的是，雅莱．萨迪雅司没有听从娜凡妮的要求带来自己的椅子。一名脸上带着伤疤的卫兵为她放置了一把光滑圆润的漆面椅，这把椅子呈现很深的绛紫色，几乎已经接近于黑色。她在坐下的时候与娜凡妮四目相交，眼神显得冰冷而自信。阿玛朗名义上是藩王，但他还在赛勒那，正和他的士兵们一同重建那座城市。娜凡妮同时怀疑雅莱不想让阿玛朗在这场会议上代表他们。
曾几何时，雅莱和娜凡妮在一次又一次晚餐时凑到一起，筹划该如何稳定她们丈夫征服的王国。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现在，娜凡妮很想抓住这个女人，用力地摇晃她几下。飓风啊，难道你就不能稍微大度一点？哪怕只要一分钟？
无论如何，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其他藩王或者会追随科林家，或者会追随萨迪雅司家。让雅莱参与这次会议是娜凡妮深思熟虑之后的一次冒险。如果将她排除在外，这个女人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联盟。所以娜凡妮接纳了她，希望她能够看清这项志业有多么重要。
至少芬恩女王和她的谏臣看起来是全心赞同这次结盟的。他们将椅子摆放在玻璃窗边——就像赛勒那人开玩笑时常常说的那样：背对飓风。他们的高背木椅涂成蓝色，配上水手风格的浅白色。塔拉凡吉安带着一把没有什么特征，也没有软埝的木椅请求坐到他们身边。尽管娜凡妮对于这位老人和智者亚须诺这样身体羸弱的人，都特别叮嘱过不必自己拿椅子，但塔拉凡吉安还是坚持带来了自己的椅子。
雅德罗塔吉亚坐在塔拉凡吉安身边，另外陪同这位老国王的还有他的封波师。她没有加入桥四队……而娜凡妮也从未想过让她加入桥四队，一直觉得她只是塔拉凡吉安的封波师而已。
其他值得注意的人还有拉坦大使奥拿克。他代表着一个已经死去的王国。现在他的祖国已经弱化为罗沙东海岸的一座城邦，再加上另外几座受保护的城市。
片刻间，娜凡妮心中生出一股不堪重负的感觉。亚西尔帝国错综复杂的政治架构；雅烈席卡藩王们的勾心斗角。塔拉凡吉安．贾．克维德的国王，那是罗沙第二大的王国。芬恩女王则必须和她的城市中的各个公会做出妥协。还有灿军们——比如那个小雷熙人和那个高大的食角人桥兵，他们正在拼命大吃，仿佛这是一场大餐竞赛。
有这么多问题需要思考。而现在，达利纳竟然退却了？
冷静，娜凡妮深吸一口气，要从混乱中塑造秩序。找到这其中的布局关键，然后逐步搭建起你想要的架构。
所有人终于都安排好座位、环绕大厅坐好。君主坐在最前面，藩王、文书、翻译和书记呈辐射状坐在他们身后。娜凡妮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就在众人安静下来时，瑟巴瑞尔和他的女人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们直奔食物而去，显然是忘记了还要带椅子的事。
“我，”娜凡妮在恢复平静的大厅中说。“从不记得罗沙历史中有过这样的会议。也许在灿军骑士的时代，这样的集会很常见，但在重创期以后，人类国家就没有这样共聚一堂的时刻了。我想要欢迎并感谢你们，我们高贵的客人。今天，我们将创造历史。”
“只有寂灭才会导致这种事。”瑟巴瑞尔在食物桌旁说。“这个世界的末日应该多一些，这样才能让每一个人变得更好相处一些。”
不同的翻译员纷纷将刚才两个人的话翻译成各自的语言。娜凡妮开始觉得，现在把这家伙从高塔上扔下去已经太晚了。这么做完全可行——兀瑞席鲁面对起源处的这一边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如果娜凡妮愿意，她能让瑟巴瑞尔一路撞在山根上。
“我们，”娜凡妮用严厉的语气说。“来至此地是为了讨论罗沙的未来。我们必须有共同的愿景和目标。”
她朝整座大厅环顾一周，看到人们都在思索。他要第一个发言，娜凡妮注意到艾姆欧首座正在椅子里挪动身体。他的名字是智者瓦希尔，但人们常常会以马卡巴奇人的君主和首座统治地区的名字称呼他们，就像雅烈席卡藩王常常会以家族名作为代称一样。
“现在局势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艾姆欧让一名翻译员翻出他的发言，不过娜凡妮懂得他的亚西须语。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向亚西尔的小皇帝鞠了一躬，又继续说。“我们必须从那些帕胥叛徒手中夺回我的国家，然后征服图卡。继续允许那个自称为神的疯子残害亚西尔帝国，毫无天理可言。”
这将是一段艰难的谈判。娜凡妮心想。这时有另外六个人同时想要发言，娜凡妮一抬自己的外手。“诸位，我会尽量让大家都有公平的发言机会，但请注意，我只有一个人。我还要仰仗你们来确保讨论有秩序地进行，而不是让我们不断被抢夺发言机会。”
她向亚西尔皇帝点点头，希望他发言。一名翻译员贴着皇帝的左耳，悄声翻译了她的话。随后诺拉文书向前倾过身子，低声在皇帝的右耳边说了些什么。毫无疑问，她是在指点皇帝该如何行事。
他们打算伺机而动，娜凡妮做出判断，随后会有另一个人发言。他们想反对艾姆欧人的意见，以维护自身利益。
“皇权认可艾姆欧首座，”小皇帝终于说。“然后，嗯，我们了解他的吁求。”他停顿一下，向周围看了一眼。“嗯，还有别人想说些什么？”
“我的兄长亲王想要向您禀告，”身材很高、气质文雅的塔西克大使开口。他穿着装饰华丽的黄色套装，下身的缠腰是非传统的金色。一名书记悄声对他说话。塔西克亲王用信芦送来了一封信，上面显然是亲王想要在会议上发表的意见。
他会反驳艾姆欧，娜凡妮心想，他会将我们带往另一个方向，也许是依瑞？
“我们塔西克人，”大使说。“对于那些辉煌的传送门的发现更有兴趣。雅烈席人邀请我们来到这里，要我们加入规模宏大的联盟。我们则要恭敬地询问，我们能够以怎样的频率使用这些传送门，以及相应关税该如何商定？”
房里立刻爆发出一阵议论。
“我们的大门，”奥拿克说。“在我们历史上的故乡，没有得到我们的许可就被使用。尽管我们感谢雅烈席人为我们夺回了它……”
“如果还要进行战争，”芬恩说。“那么现在就不是商议关税的好时机。我们应该就零关税自由贸易达成一致共识。”
“这对于你们的商人当然大大有利，芬恩。”瑟巴瑞尔说。“或者不如问问那些商人，是否应该提供一些免费的战时物资，以援助我们？”
“艾姆欧……”艾姆欧首座又开了口。
“等等，”叶席尔女大君说。“难道我们不应该先将力量集中在依瑞和里拉上吗？它们已经完全落进敌人手里了。”
“请听我说，”娜凡妮打断了人们的争论。“请听我说。让我们有秩序地进行讨论。也许在决定征战方向之前，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如何才能最好地武装我们自己、对抗敌人的威胁？”她看向塔拉凡吉安。“陛下，你是否能够将您的学者们在贾．克维德制造盾牌的情况，再向我们多讲述一些？”
“是的，那些盾牌……它们很牢固。”
“……有多牢固？”娜凡妮问。
“非常牢固，嗯，是的。足够牢固。”塔拉凡吉安挠了挠头，有些无助地看着娜凡妮。“你……你需要它们有多牢固？”
娜凡妮深吸一口气。今天塔拉凡吉安的状态显然不太好。娜凡妮的母亲曾经就是这样，在一些日子里很正常，另一些日子却几乎连身边的人都不认识。
“那种半碎具，”娜凡妮向大厅中的其他人说。“能够让我们在与敌人的对抗中获得优势。我们已经将此方案交给亚西尔学者。我期待能够集中我们的资源，完成这项研究。”
“这能够让我们制作出碎甲吗？”芬恩女王问。
“有可能。”娜凡妮说。“但我在兀瑞席鲁的发现越是深入研究，就越发意识到，我们对于这些古老神奇的技术有着很深的误解。不夸张地说，也许我们对它们有着太多幻想。”
“但是碎具……”芬恩说。
“是灵的体现，”加丝娜解释。“而不是法器技术。即使是我们发现那些离开兀瑞席鲁的古代灿军所遗留文字的宝石，其实也都只属于相当粗陋的技术——我们没有它们的具体使用方法，但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我们在寂灭时代失去了伟大的技术，但看样子，我们所掌握的技术，可能比我们的先人先进许多。我们所失去的是谛结灵的办法。”
“不是失去，”亚西尔皇帝说。“是抛弃。”
他看向达利纳，而达利纳正以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里，不算颓废，但也毫不紧张。那种样子就好像是在说：“我控制着这里的一切。别和我装模作样。”无论达利纳多么想要隐藏自己，他都是这座大厅中一个气势迫人的存在。那一双紧皱的眉毛，让他的蓝眸变得更加阴暗。他搓揉下巴的样子，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刽子手在思考首先该处决谁。
出席会议的人们将座位大致安排成一个环形，但绝大多数人都面对着娜凡妮座椅旁的达利纳。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仍然不信任他。
“古老的誓言被再次说出，”达利纳说。“我们又成为了灿军。这一次，我们不会抛弃你们。我发誓。”
文书诺拉又向亚西尔皇帝悄声耳语了一番。皇帝点点头说：“我们仍然非常关心你们所使用的力量。这些研究……谁能确定失落灿军抛弃它们是错误的？那些灿军一定是在害怕什么，他们封锁这些传送门一定是有原因的。”
“现在回顾这些已经太晚了，陛下。”达利纳说。“我已经谛结了飓父本尊。我们可以使用这些能力，或者被入侵的敌人碾碎。”
皇帝坐回椅子里，他的大臣们窃窃私语，看上去都……忧心忡忡。
从混沌中带回秩序，娜凡妮心想。她向桥兵和利芙特一指。“我明白你们为什么担心，但你们肯定读过我们的报告，了解了这些灿军所遵循的誓言。保护。铭记逝者。这些誓言足以证明我们的志业是正义的，我们的灿军是值得信任的。我们的力量被掌握在安全的手中，陛下。”
“我认为，”雅莱朗声说。“我们应该停止这种转圈舞蹈，拍拍我们的后背了。”
娜凡妮转向雅莱。别给我们添麻烦，她盯住那个女人的眼睛，你怎敢如此？
“我们来到这里，”雅莱继续说。“是为了集中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应该讨论向哪里发动攻击，好在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中赢得有利情势。很明显，答案只有一个。雪诺瓦是一片资源丰富的土地。那里的果树会不停地结出果实，温和的气候甚至让野草都丰润肥美。我们应该占领那片土地，为我们的军队获取足够给养。”
大厅中的其他人纷纷点头，仿佛这是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议题。雅莱．萨迪雅司一箭中的，证明了所有人都在悄声议论的看法——雅烈席人创建联盟是为了征服世界，而不只是保护这个世界。
“雪诺瓦的群山从来都是最大的问题。”塔西克大使说。“让军队跨越它们，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现在有了誓门，”芬恩说。“这个问题可以得到解决。但是否有人调查过，雪诺瓦的石门能不能打开？如果我们能够将雪诺瓦当作最后的防御阵地，在那个常规军队难以入侵的地方，我们的情势便能够得到进一步巩固。”
娜凡妮在心中悄悄诅咒雅莱。这只会让亚西须人更加担心誓门的危险。她努力驾驭这场讨论，但缰绳又一次从她的手中滑脱。
“我们需要知道那些誓门能够做什么！”塔西克大使说。“雅烈席人难道就不能将他们对誓门的发现完全和我们分享吗？”
“那么你们的人呢？”艾拉达藩王反问。“他们都是著名的情报贩子。你们会和我们分享你们的秘密吗？”
“塔西克的一切情报都可以自由获取。”
“只要出价够高。”
“我们需要……”
“但是艾姆欧……”
“这件事只会变得一团糟，”芬恩说。“我已经看出来了。我们需要自由贸易，而雅烈席人的贪婪会毁了这一切。”
“雅烈席人贪婪？”雅莱质问。“你想看看能把我们逼迫到何种程度吗？我向你保证，达利纳．科林可不会接受一群商人和银行家的胁迫。”
“请，”娜凡妮在越来越混乱的喧嚣声中发话。“安静。”
没有人注意她的声音。娜凡妮喘了一口气，清理了一下思路。
从混乱中塑造秩序。她该如何给这片混乱带来秩序？她克制住烦躁不安的情绪，仔细倾听众人的话语，审视他们带来的椅子，还有他们说话的腔调。他们的恐惧就隐藏在他们的质问和要求之后。
娜凡妮渐渐看清了其中的脉络。她眼前的这座大厅中堆满了建筑材料。法器的碎片。每一位君主、每一个王国都是一片。达利纳将他们收集起来，但还没有能将它们组装在一起。
娜凡妮来到亚西尔皇帝面前。人们惊讶地看到她向皇帝一鞠躬，不由得静了下来。
“陛下，”娜凡妮站起身说。“您认为亚西须人最强大的力量在于何处？”
皇帝一边听着翻译员的翻译，一边向自己的大臣们瞥了一眼。但他们没有给他任何指点。显然他们也想知道皇帝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我们的律法。”皇帝终于做出回答。
“您的朝臣以能力卓越著称，”娜凡妮说。“您的官僚属役和书记，以及塔西克强大的情资中心、叶席尔的计时人和防飓员，再加上亚西尔军团，你们是罗沙土地上最强大的人类组织。我从很早以前就钦慕你们为这个世界带来的秩序。”
“也许这正是你的文章如此脍炙人口的原因，科林光淑。”皇帝的语气显得格外真诚。
“以您所拥有的资源和技巧，我想知道，如果一项特别的任务被指派给您的书记，这个房间里是否会有人反对？我们需要制定程序，需要用规则来确定诸国该如何进行交流，该如何分享资源。亚西尔是否愿意创造出这套规则？”
文书们全都面露惊讶，随后立刻开始悄声议论起来。娜凡妮能够清楚地听出他们激动的语气，看到他们脸上兴奋的神采，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请求得到了赞许。他们很愿意为此付诸行动。
“等等，”芬恩插口。“你们在谈论法律吗？我们全都要服从的法律？”奥拿克迫不及待地点头附议。
“有些要超越法律，有些要弱于法律。”娜凡妮说。“我们需要一系列的规则来指引我们相互交流——今天这次会议足以证明这套规则的必要性。我们必须确定该如何举行会议，让每一个人轮流发言，该如何分享信息。”
“我不知道赛勒那是否会同意这种安排。”
“不管怎样，芬恩女王，您首先肯定想要看到这份规则包含了怎样的内容。”娜凡妮一边说，一边向芬恩走去。“毕竟我们需要借由誓门进行贸易，需要管理这样的贸易。所以我在想，谁是海洋和陆地运输，以及普遍贸易的优秀专家……？”
“你要将这件事交给我们？”芬恩大吃一惊。
“这看起来非常合理。”
瑟巴瑞尔被口中的点心噎住，发出轻微的咳嗽声，帕洛娜拍起他的后背。他一定很想要这份工作。这会让你清楚明白，在我的会议上迟到和说俏皮话会有怎样的后果。娜凡妮心想。
娜凡妮又向达利纳瞥了一眼，他看起来很忧愁。好吧，最近他看上去总是忧愁的。
“我并没有把誓门交给您，”娜凡妮对芬恩说。“但必须有人监督贸易和物资运输的情形。这是赛勒那商人天然擅长的领域——只要大家能就此达成协议。”
“唔，”芬恩应了一声，坐回椅子里，同时向她的伴侣瞥了一眼，后者只是耸耸肩。
“那么雅烈席卡呢？”身材娇小的叶席尔女大君问。“你们做什么？”
“嗯，我们只能做好一件事，”娜凡妮转头看向艾姆欧首座。“你们愿意接受我们的将军和军队的支持，协助你们坚守现有的王国土地吗？”
“以卡塔尔西思的一切神圣起誓！”艾姆欧首座说。“是的，当然！请来吧。”
“我有几名精通军事防御的书记，”坐在达利纳和加丝娜身后的艾拉达提议。“她们能够勘察你们现有的国土，就防御事宜提出建议。”
“那么夺回我们失去的国土呢？”艾姆欧首座问。
雅莱张嘴想要说话，也许她又要吹捧雅烈席人勇武好战的品行了。
加丝娜抢先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首先应该巩固防御。图卡、依瑞、雪诺瓦……这些地方都会诱使我们发动反击，但将战线延伸太远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们应该先集中力量，把现有的土地牢牢守住。”
“是的，”达利纳说。“我们不该问自己：‘该攻击何处？’而是该问：‘我们的敌人下一步会攻击哪里？’”
“他们已经夺取了三个重要的国家，”艾拉达藩王说。“依瑞、玛拉特……以及雅烈席卡。”
“但你们已经派出特遣队去支持雅烈席卡了。”芬恩说。
娜凡妮屏住呼吸，向达利纳瞥了一眼。达利纳缓慢地点点头。
“雅烈席卡已被攻陷。”娜凡妮说。“特遣队失败了。我们的故乡落进了敌人的手里。”
娜凡妮以为这个讯息会导致另一场议论的爆发，但迎接她的只是一阵死寂。
加丝娜继续说：“我们剩余的部队已经撤入贺达熙和贾．克维德，能够飞行的敌人和帕胥人的游击队一路袭扰他们，制造了大量混乱。现在我们只能由海路守住南部国境。科林纳已经完全沦陷，誓门也被敌人夺取。我们锁住了我们这一边的誓门，确保敌人无法直接到达兀瑞席鲁。”
“我很遗憾。”芬恩说。
“我的女儿是对的，”既然承认了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流亡国家，娜凡妮决定为众人打打气。“我们首先应该调配战力，确保不再有其他国家被攻陷。”
“我的故乡……”艾姆欧首座说。
“不，”诺拉带着浓重的雅烈席口音说。“我很抱歉，但是不行。瓦希尔，如果引虚者想要你的最后一点土地，他们早就将它夺走了。雅烈席人愿意帮你守住现有的国土，他们这样做已经非常慷慨了。敌人从你的国土上横扫而过，只是为了在玛拉特集结、征服必要的目标。他们的眼睛早已盯住了别处。”
“噢，天哪！”塔拉凡吉安说。“他们……是要冲着我来吗？”
“的确是一个相当合理的假设。”奥拿克说。“费德内战让那个国家变成了一片废墟，而雅烈席卡和贾．克维德之间的边境对敌人已是唾手可得。”
“也许吧，”达利纳说。“我在那里战斗过。在那里打仗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我们必须保卫贾．克维德。”塔拉凡吉安说。“当先王将王位交给我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他的臣民。如果引虚者攻击我们……”
老国王声音中的忧虑给了娜凡妮一个机会。她回到大厅正中央。“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对不对？”
“我会派遣部队援助你，塔拉凡吉安。”达利纳说。“但是单独的一支外来军队会被误认为是侵略军。我不想入侵我的盟友之地，哪怕只是形式上的行止。难道我们就不能真正显露出我们是一个联盟？还有别人愿意伸出援手吗？”
亚西尔皇帝看着达利纳。在他身后，文书和官员们开始用纸笔进行私密交谈。他们的商谈结束之后，文书诺拉向前俯过身，开始向皇帝悄声耳语。皇帝不住地点头。
“我们会派遣五个营的军力前往贾．克维德，”皇帝说。“这将是誓门功能的一次重要测试。塔拉凡吉安王，你将得到亚西尔的支持。”
娜凡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提出中场休息，让人们能够享用一下食物——不过绝大多数人也许会利用这段时间和不同的盟友制定策略，商讨计划。藩王们立刻行动起来，分成不同的小团体展开了交谈。
娜凡妮坐回达利纳身边。
“你做了许多承诺，”达利纳对她说。“你让芬恩来控制贸易和物资运输？”
“监督管理不同于控制。”娜凡妮说。“如果不放弃一些权力，你认为这个联盟真的能运作起来？”
“不，当然不能。”达利纳转头向外望去，那萧瑟的表情让娜凡妮一颤。你回忆起了什么，达利纳？守夜者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需要黑刺。她需要黑刺。达利纳的力量能够让她焦虑不安的内心平静下来。他铸造这个联盟的意志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她握住达利纳的手，但他的身子一僵，蓦然站起。每当他感觉自己过于松懈的时候就会这样做，就好像他要寻找危险，与之作战。
娜凡妮也站起身。“你需要离开这座高塔，”她做出决定。“去访问一下别的地方，看看新的景色。”
“这个，”达利纳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听起来不错。”
“塔拉凡吉安提过请你去费德纳观光。如果我们要派遣科林家的部队进入那个国家，你亲身去考察一番也是合理之举。”
“很好。”
这时亚西须人找到娜凡妮，请她具体说明想要让他们制定何种联盟规则，有什么具体的方向。娜凡妮离开达利纳，却无法撇下对他的担忧。今天她一定要焚化一份符文——不，要焚化掉十几份，为了艾洛卡和其他所有人。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达利纳声称不会有神祇看到他们焚化的祈祷文，看到缭绕的香烟飘向宁静宫。她应该相信达利纳的话吗？这是真的吗？
今天，她向全罗沙的联合迈出了一大步。但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