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理伊诺
在魄散之中，斯加阿纳最受灿军畏惧。他们曾不断传述她能使灵腐化的能力，虽然她只能感染“次等灵”——不管那是什么意思。
——荷丝的《秘辛考》，第八十九页 卡拉丁还记得自己握过一位垂死女子的手。
那是他还是奴隶的时候。他记得自己蜷伏在黑暗中，黑色密林中的灌木枝杈刮蹭着他的皮肤。周围的黑夜中一片死寂，动物都逃走了，它们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其他奴隶也都努力藏起自己，没有悄声细语，没有身体挪动，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他把他们教得很好。
我们必须离开，必须移动。
他拉住纳马的手。他承诺过会帮助这位老妇人找到她被卖给另一个家族的丈夫。买卖人口是不合法的，但人们能够对有烙印的奴隶做各种事，对外国奴隶尤其如此。
纳马抵抗着他的揪扯。卡拉丁能够理解她的犹豫。灌木丛下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这样。但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光爵们已经绕着圈追逐了他们好几天，一点一点向他们逼近。留在这里，这些奴隶全都会被捉住。
他又拉了一下，纳马将这个讯号传递给下一个奴隶，就这样，讯号传遍了整支奴隶队伍。然后纳马握紧卡拉丁的手，卡拉丁则尽可能安静地引领全队向他记忆中的一条猎物小径走去。
逃走。
找到自由。再次找回荣誉。
那一定就在外面的某个地方。
陷阱机关发动声让卡拉丁打了一个寒颤。过了一年以后，他仍在思索自己怎么会没有踏中那个机关。
被机关打中的是纳马。她惨叫一声，将手从卡拉丁的手中抽了出去。
猎人的号角在黑夜里发出凄厉的长吟。光线从掀起遮板的灯盏中放射出来，照亮树林中穿着军装的人们。其他奴隶四散奔逃，像被驱散的猎物一样冲出灌木丛。卡拉丁身边的纳马，腿被一只钢钳夹住——这种由弹簧和利齿组成的怪物甚至不会用来对付野兽，因为它会毁掉猎物的毛皮。纳马的胫骨从皮肉中插了出来。
“噢，飓父啊，”卡拉丁悄声说，痛灵开始在他们周围翻腾。“飓父啊！”他想要替纳马止血，但鲜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间涌出。“飓父啊，不，飓父啊！”
“卡拉丁，”纳马咬着牙说。“卡拉丁，跑……”
羽箭射倒了几名逃亡的奴隶。钢钳又夹住了另外两人。远处有一个声音喊着：“等等！你们射倒的是我的财产。”
“有一些损失也在所难免，光爵，”一个强悍有力的声音说，那是本地上主的声音。“除非你想要鼓励更多奴隶逃走。”
这么多血。卡拉丁做了一条毫无用处的绷带。而纳马只想把他推开，要他逃跑。他握住纳马的手，在纳马渐渐死去的时候泣不成声。
杀光了其他奴隶之后，光爵们发现他还跪在原地。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饶恕了他。他们说这是因为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逃跑。而事实上，他们只是想要有人将他们的警告带给所有奴隶。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卡拉丁活了下来。
他总是能活下来。
❖
幽界没有灌木丛，但旧日留下来的直觉在卡拉丁向灯塔爬过去时仍有作用。到达灯塔附近之后，他建议由他先去进行侦察。他不相信这片黑暗之地。其他人也都同意了。在紧急情况下，他能够利用捆术轻易逃生，况且雅多林和亚夙儿都没有侦察经验。卡拉丁从没有提过，他的大部分潜行经验都来自于他还是逃亡奴隶的时候。
他小心地伏低身子，尽量利用黑色岩石间的缝隙隐蔽自己。幸好在这种玻璃质地面上无声地迈步前行并不是难事。
灯塔是一座高大的石砌塔楼，顶端燃烧着一团巨大的篝火，在半岛尖端放射出耀眼的橙色光芒。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燃料的？
卡拉丁一点一点向灯塔靠近，却在无意中惊起了一群生灵。它们从一片水晶植物中飞到半空，又飘落回去。卡拉丁僵在原地，但他没有听见灯塔那里传来任何声音。
又靠近一些之后，他趴伏在地上观察了片刻，寻找周围可疑的迹象。他非常想念西儿在实体界的半透明身体。那样的西儿能够迅速向他身后的同伴报告他所见到的一切，甚至代替他进入建筑物进行侦察，没留意的人根本看不到西儿。
不久之后，有个东西从卡拉丁身边的细珠海洋中爬出来：那是一种圆形生物，有点像罗螺，有着球根状的肥硕身躯和短粗的腿，大小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它蹦跳着向卡拉丁靠近，向后仰起了上半个头部，随后一根长舌头从它大张的嘴里射出来，四处拍打挥舞。
飓风的，一个期待灵？在实体界，期待灵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飞舞的飘带。但那些……那些飘带其实是挥舞的舌头？卡拉丁不禁开始想自己生活中还有什么看似简单安稳的东西却完全不是他想像那样？
又有两个期待灵跳了过来，簇拥在卡拉丁身边，挥舞起它们的长舌头。卡拉丁抬腿向它们踢过去。“嘘。”它们看起来仿佛有实体，但在卡拉丁的脚下丝毫没有晃动。于是卡拉丁转而让自己平静下来，希望这样能够驱逐它们。最终，他只好继续前进。然而那三个恼人的家伙依旧在他身后蹦来蹦去。这严重破坏了他的潜行效果，也让他更加紧张——反而又让期待灵更锲而不舍地紧跟着他。
他终于来到了灯塔旁边。在这里，他原本以为会感受到塔顶大火散发的迫人热气，但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了一点热度。同时他注意到火光在地上映出了他的影子——那影子正常地向他的后方伸展，而不是指向这里的太阳。
卡拉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敞开的百叶窗里瞥了一眼。他的视线落在了灯塔室内的地上。
他看到一名雪诺瓦老人——满脸皱褶，头完全秃了。那位老人坐在一张椅子里，就着钱球的光亮看书。一个人类？卡拉丁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一个好迹象。那位老者正在翻动书页，却突然停住动作，抬起了头。
卡拉丁急忙俯下身，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那些愚蠢的期待灵还聚在附近。不过从窗户里应该看不见它们的舌头……
“嘿？”一声带着浓重口音的询问从窗口传出来。“谁在那里？出来！”
卡拉丁叹口气，站起身。不久之前，他还信心十足地保证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查清楚灯塔里的情况。
❖
纱蓝和其他人在怪异的岩石植物阴影中等待。这株植物看上去有些像是用黑曜石做成的蘑菇，高度和树差不多。纱蓝觉得自己以前见过这种植物，就在她瞥到幽界那时。图样说这植物是活的，但生长得“非常、非常缓慢”。
这一行人正焦急地等待着卡拉丁侦察的结果。纱蓝不愿意让卡拉丁一个人去冒险，但她对侦察毫无了解。围纱懂得这种事。但是围纱……还因为科林纳城中的事而心碎。让她出来太危险了。那么纱蓝现在应该藏在哪里？灿军光主的身体里？
找到平衡，智臣曾经这样对她说，接受痛苦，但别认为这是你应得的……
纱蓝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素描簿，开始画出他们见到的灵。
“其实，”西儿坐到她身边的岩石上，甩动着两条长腿。“我一直都想知道，这个世界在你们看来是怪异？还是正常？”
“怪异。”图样说。“嗯，就像所有人一样怪异。”
“我想，严格来说我们都没有眼睛。”西儿向后靠去，抬起头看着蘑菇树的玻璃质地伞盖。“我们各自只有一点力量，能够让自身得以体现。我们荣耀灵能够模仿荣誉本尊，你们谜族灵会模仿……奇怪的东西？”
“自然现象中所蕴含的基本数学哲理。嗯。能够解释存在本质的真理。”
“是的，果然是奇怪的东西。”
纱蓝放下手中的炭笔，带着不甚满意的神情端详自己尝试绘制的惧灵，它看上去很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围纱正在从她心里渗出来。
纱蓝，那一直都是你。你只需要承认这一点，接受这一点。
“我在努力，智臣。”纱蓝悄声说。
“你还好吗？”雅多林跪在她身边，一只手放在她背上，搓揉她的肩膀。飓风啊，这感觉可真好。他们最近这几天真是走了太长的路了。
雅多林向她的素描瞥了一眼。“这更……你是怎么说的？抽象主义？”
纱蓝勐地阖上素描簿。“那个桥兵怎么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她回过头瞥了一眼，雅多林也因此停住手上的动作。“不要停，”她说。“否则我杀了你。”
雅多林笑了一声，继续揉捏她的肩膀。“他不会有事的。”
“你昨天还在为他担心。”
“他遭遇了战争疲乏。新的目标能帮助他克服这种障碍。如果他无所事事地呆坐着，我们就得小心看护他，但如果他在执行特别任务，情况就会好多了。”
“照你这么说，”纱蓝向站在海岸边盯着细珠海洋的亚夙儿点点头。“你对她又怎么想？”
“那身军装的剪裁很好，”雅多林说。“但蓝色不适合她的肤色。她需要更鲜亮一些的色调。胸甲的样式有些过于夸张了，仿佛她要努力证明些什么。不过我喜欢她的斗篷。我一直都想要好好穿一件斗篷。父亲对此完全不在意，不过我不行。”
“我不是问她的衣服，雅多林。”
“一个人的衣着能够说明很多事。”
“是吗？你在科林纳穿的那身花稍的衣服又能说明什么？”
雅多林低下头看着自己——这让他的按摩又停下了。纱蓝数了三下，仍然没感觉到肩膀被揉捏，于是她开始怒目而视雅多林。
“那种衣服不再适合我了，”雅多林说着恢复了按摩。“但你的确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的，我们需要找到食物和饮水。如果我这一路上只能穿着同一套军装，那你就用不着杀我了。我会先自杀的。”
纱蓝几乎忘了饥饿，这可真是奇怪。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在他双手的触感中过分地融化掉。
“嗯，”雅多林在不久之后又说。“纱蓝，你觉得那是什么？”
纱蓝朝雅多林点头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奇怪的小灵正从空中飘过。那个灵呈现出骨白色和褐色，向身体两侧伸展开翅膀，还有一绺长发般的尾巴。在它的身体前面，盘旋着一个立方体。
“看样子像是我们之前见过的胜灵，”纱蓝说。“只是颜色不一样。而那个头部的形状……”
“被腐化了！”西儿说。“那是憎恶的灵！”
❖
走进灯塔的时候，卡拉丁的直觉驱使他检视门口两侧，寻找埋伏在那里的敌人。不过这个房间里只有常见的家具、那个雪诺瓦人，还有墙壁上的一些怪异图画。空气中萦绕着焚香和香料的气味。
雪诺瓦人勐地阖上书。“观察得很仔细，是不是？好了，我们开始吧！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他站起身。卡拉丁看出他的个子很矮，衣服样式也很怪，袖子鼓胀，裤子却非常紧。他走到房间侧面的一扇门前。
“我应该叫我的同伴们过来。”卡拉丁说。
“啊，但是最佳的解读正是发生在飓风开始时！”这个人看了一下从衣袋里拿出来的小装置。“只剩两分钟了。”
一场飓风？亚夙儿说过，他们在幽界不需要担心这种事。
“等等。”卡拉丁来到小个子雪诺瓦人身后，这个人已经走进了紧贴在灯塔底部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有很大的窗户，但吸引住卡拉丁目光的是中央的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件体积不算小的东西，被一块黑布蒙住。
卡拉丁察觉到自己心中充满了……好奇。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在过去几天的黑暗之后，他终于有了另外的情绪。他走进房间，又向两旁瞥了几眼。这里的墙上有一幅画，描绘了一群人正跪在一面明亮的白色镜子前。另一幅画则描绘了黄昏时分的城市风光，一片低矮的住屋簇拥在一堵长墙前面，墙后有光线正在亮起。
“好了，我们开始吧！”那个人说。“你来见证非凡，而我将为你提供非凡之事。价格仅仅是两马克飓光。你则会得到丰厚的报偿——既是梦境，也有光辉！”
“我真的应该叫我的朋友……”卡拉丁说。
那个人掀起桌上的黑布，露出一颗大水晶球。那颗球闪耀着强烈的光辉，让整个房间都沐浴在光芒之中。卡拉丁在强光中眨了眨眼。这是飓光？
“你觉得价格太高？”那个人问。“钱对你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可能性？如果你不把钱花掉，你又能得到什么？见证即将到来的这一幕，完全值得你那一笔小小花费。”
“我……”卡拉丁抬手遮住亮光。“飓风啊，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雪诺瓦人眉头一皱。他的面孔从下方被照亮，看上去就像那颗水晶球一样。“你来这里是为了索求特殊的命运，对不对？你要来寻求理伊神谕？你希望我看见无行之径——在飓风中，当不同的界域发生混淆的时候。”
“命运？你说的是预见未来？”卡拉丁嘴里一阵苦涩。“未来是被禁止的。”
老人歪过头。“但……这不正是你来见我的原因吗？”
“飓风啊，不，我只是来寻找一条出路。我们听说有船只会经过这里。”
老人揉了揉鼻梁，叹息着说：“出路？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实在是很喜欢这样的说法。还有，一艘船？让我看看我的日历。我记得补给很快就要到了……”
随后他就自顾自地嘟囔着，快步从卡拉丁身边走过。
外面的天空中泛起一阵阵光线的涟漪。云层在闪烁，发出一种怪异而轻灵的冷光。卡拉丁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回头向小个子老人看去，老人正从墙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拿起一份帐簿。
“那个……”卡拉丁说。“就是飓风在这个界域中的样子？”
“嗯？哦，你第一次见到？你是怎么进入幽界的？难道不是因为飓风经过？是通过垂裂点直接进来的？”老人皱起眉头。“已经没有多少人会从那里进来了。”
那颗水晶球。桌子上的水晶球足有人头那么大，原先它一直闪耀着一种奶白色的光亮，现在却开始改变了颜色，和天空中那种珍珠色泽的光线涟漪完全吻合。这颗球里并没有宝石。这种光和飓光也不一样。它似乎有很强的穿透力。
“听我说，”老人对迈步朝水晶球走去的卡拉丁说。“别碰那东西。只有接受过严格训练……”
卡拉丁将手放在了水晶球上。
他感觉到自己被风暴带走。
❖
纱蓝和其他人急忙伏身躲藏，但已经太晚了。那个怪异的灵轻快地飞到了蘑菇树伞盖下面。
他们头顶上方的云层出现了一系列色彩波动。
被腐化的生灵落到了纱蓝的手臂上。憎恶怀疑你们还活着，一个声音在纱蓝的脑海中响起。这……这是那个镜中魄散的声音。斯加阿纳。他认为誓门因为我们的影响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以前我们从没能启迪如此强大的灵。这其中定有古怪。我说了谎，我告诉他，你们被送到了距离传送点非常、非常远的地方。
他在这个界域中有许多臣仆。他们肯定受命要捉拿你们。所以一定要小心。幸好他不知道你是织光师——因为某种原因，他以为你是异召师。
我会尽我所能做些事，但我已经不那么信任我自己了。
灵飞走了。
“等等！”纱蓝说。“等等，我还有问题！”
西儿想要抓住那个灵，但它躲开西儿，很快就飞到了海上。
❖
卡拉丁骑乘在风暴之上。
他以前就做过这样的事，在梦里。他甚至和飓父说过话。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他骑乘在一片起伏不定的光色浪涛之中。云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身边掠过，被无数色彩点亮，与无尽光辉一同脉动，仿佛心脏的跳跃。
卡拉丁感觉不到飓父，也看不见下方的地面，只有闪耀的色彩，还有一个个云团不断消散成为……光。
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达利纳．科林正跪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周围被九个影子环绕。然后他又看见了一道红色眼睛的闪光。
敌方的斗士就要到来。卡拉丁在这一刻知悉了这一点——一种压倒一切的感觉轰鸣着冲刷他的身体——达利纳的处境非常、非常危险。如果没有援军，黑刺必死无疑。
“在哪里！”卡拉丁向开始消褪的光吼着。“在什么时候！我该如何找到他！”
色彩暗淡下去。
“拜托！”
他在一道闪光中看到了一座约略有些熟悉的城市：建造在山石上的高大住屋、位于其中心地带，格局与众不同的建筑群、一堵高墙和高墙外的一片大海。
卡拉丁掉落下去，跪倒在占卜师的房里。那名小个子雪诺瓦人正在拍打卡拉丁按在发光水晶球上的手。“……运的预见者，就像是我。你会毁了它的，或者……”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抱住卡拉丁的头，让卡拉丁转向自己。“你看到了什么！”
卡拉丁虚弱地点点头。
“怎么看见的？不可能。除非……你得到了授予。你有着怎样的强化？”他斜眼看着卡拉丁。“不，是另一种东西。仁慈的统御……一名封波师？这种人又出现了？”
卡拉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那颗发光的大水晶球看了一眼。此时灯塔管理员已经将它重新用黑布盖好。卡拉丁一只手按在额头上，那里还在一跳一跳地隐隐作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心脏因为焦虑而飞快地跳动。
“我……我需要去找我的朋友。”卡拉丁说。
❖
卡拉丁坐在灯塔的主室里，就在理伊诺——也就是这座灯塔的雪诺瓦管理员的椅子里。纱蓝和雅多林正在房间的另一边和他商讨当前的局势。图样站在纱蓝身后，他显然让灯塔管理员兼占卜师很紧张。理伊诺有食物和补给可以交易，但这会耗费掉他们的大量钱球。很显然，飓光是这个界域中唯一的硬通货。
“我原先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像他这样的江湖骗子并不罕见。”亚夙儿说。她正背靠在卡拉丁身边的墙壁上。“那些人宣称能看到未来，依靠人们的希望来骗钱。你们禁止这种事是正确的。这个灵也在干着类似的勾当，他的族群一定也都生活在这种地方，希望人们能够不顾一切地来找他们。也许他们和每一艘路过此地的船都会有一些生意往来。”
“我看到了一些事，亚夙儿。”卡拉丁的身子还在打颤。“那是真的。”他感觉四肢无力，就像举了一样沉重的东西很久。
“也许，”亚夙儿说。“那些人会使用特殊的粉末引发精神快感，让你以为你看到了特别的事。但是就连我的世界里的众神，也只能瞥到灵魂界的一些浮光掠影——我相信人类有可能懂得这种幻影。因为在我的一生中，我遇过一个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而他也许正是一位神祇，对此我真的无法确定。”
“智臣，”卡拉丁说。“那个人送给你那些能够保护你的魂师的金属板。”
亚夙儿点点头。
但是，卡拉丁的确看到了。达利纳……
雅多林走过来，递给卡拉丁一个短粗的金属筒，这是那名雪诺瓦人送给他们的。他用一样东西破开金属筒的顶部，里面装着可以食用的鱼肉。卡拉丁用手指拨弄其中的鱼肉，又仔细审视这个容器。
“罐装食物，”亚夙儿说。“非常方便。”
卡拉丁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于是他用雅多林递给他的勺子挖出鱼肉。肉的味道很咸，但很好吃——比魂术变出的食物好吃多了。纱蓝也走过来，图样跟在她身后。灯塔管理员又忙着拿来一些他们购买的补给，然后向门口瞥了一眼。雅多林的碎刃之灵正站在那里，寂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透过房间的窗户，卡拉丁能够看见西儿正站在海岸边，眺望细珠海洋。她的头发在这里完全没有飘动。卡拉丁心想。在实体界，西儿的头发经常像是被无形的微风吹起那般轻盈飘扬，而在这里，它变得很像是人类的头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西儿不想走进这座灯塔。这是为什么？
“灯塔管理员说，有一艘船随时都可能到这里。”雅多林说。“我们应该可以出钱坐那艘船离开。”
“嗯，”图样说。“那艘船是去星礼斑的。嗯，那是一座岛屿城市。”
“岛屿？”
“在我们的世界里，那里是一片湖，”雅多林说。“被称为矛海，就在雅烈席卡的东南方……拉萨拉思废墟旁边。”雅多林的双唇抿成一条细线，目光转到了一旁。
“怎么？”卡拉丁问。
“拉萨拉思就是我母亲遇害的地方，”雅多林说。“她在那里被谋逆者刺杀。她的死让我的父亲陷入了疯狂的愤怒，我们差一点又失去了他。”他摇摇头，纱蓝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胳膊上。雅多林继续说：“这……不是一件能让人轻松谈起的事。为了报复，萨迪雅司将那座城市烧成白地。每当有人提起拉萨拉思时，我父亲都会露出一种怪异而疏离的表情。我觉得他是在责备自己没能阻止萨迪雅司，尽管他那时已经哀痛得发了狂，因为人生突然遭受的巨大打击而伤痛难耐，甚至无法再理性思考。”
“不过，在这个界域，那里还是有一座灵的城市，”亚夙儿说。“但那座城市和我们要去的方向相反。我们要向西前进——前往食角人山峰，而不是向南。”
“嗯，”图样说。“星礼斑是一座非常著名的城市。在那里，我们总是能找到去各个地方的路。而且这名灯塔管理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去西方的船经过这里。”
卡拉丁放下手中的鱼肉罐，向纱蓝做了个手势。“能给我一张纸吗？”
纱蓝从素描簿上撕了一张纸给他。卡拉丁用生疏的笔法画出了他在那个瞬间看到的建筑物……尽管他完全不知道那是哪里。我以前见过这种格局，是从正上方看见的。
“这是赛勒城，”纱蓝说。“不是吗？”
没错，卡拉丁心想。他只去过那里一次，为了打开那座城市的誓门。“我看见了这个，就在我告诉你们的那个幻象中。”他向亚夙儿瞥了一眼。亚夙儿的脸上出现思索的神情。
卡拉丁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幻象中的情绪，那种勐烈撞击他的焦虑感。他确信，达利纳正处在极度危险之中。九个影子。而一个格外强大的斗士会率领这支敌人的部队……
“赛勒城的誓门是打开的，而且运作正常，”卡拉丁说。“是纱蓝和我亲自打开了它。既然科林纳誓门将我们带到幽界，理论上另外一道不曾被魄散腐化的誓门，应该能把我们带回去。”
“只要我能搞清楚誓门在这一边是如何运作的。”纱蓝说。“这个假设实在有些靠不住。”
“我们应该去食角人山峰的垂裂点。”亚夙儿说。“那是唯一确定可以带我们回去的信道。”
“灯塔管理员说，他觉得那里发生了一些怪事，”纱蓝说。“那个方向一直没有船过来。”
卡拉丁将手指按在他的素描上。他必须去赛勒城。如何到达那里都没有关系。他体内的黑暗似乎正在退去。
他有了目标。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目标。他可以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这个新的目标上，而不再去回想他在科林纳失去的那些朋友和同伴。
保护达利纳。
卡拉丁继续吃起了鱼肉。他们耐下心来等待船只。几个小时以后，云层渐渐褪去颜色，恢复成苍白的样子。另一个界域中的飓风一定完全过去了。
终于，卡拉丁越过坐在岸边岩石上的西儿，看到海平线上有了动静。是的，那是一艘船，正从西边向这里驶来。只是……它没有风帆。卡拉丁想了想自己是否在幽界感觉到风？似乎是没有。
那艘船在细珠海面上噼波斩浪，笔直驶向灯塔。它没有风帆，没有桅杆，没有桨橹。在船首前有一群不可思议的灵，正在用一种结构精致的缆索快速拖曳那艘船。这些灵有着蜿蜒颀长的身子和三角形的头，每个灵都有数对不断波动的翅膀，让它们能够飘浮在半空中。
飓风啊……它们拖曳的那艘船就像是用许多刍螺拼成的。会飞的刍螺，壮美的身躯起伏不定。卡拉丁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站在窗前的雅多林咕哝了一声。“好吧，至少我们的旅行方式很特别。”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荷丝的《秘辛考》，第八十九页
那是他还是奴隶的时候。他记得自己蜷伏在黑暗中，黑色密林中的灌木枝杈刮蹭着他的皮肤。周围的黑夜中一片死寂，动物都逃走了，它们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其他奴隶也都努力藏起自己，没有悄声细语，没有身体挪动，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他把他们教得很好。
我们必须离开，必须移动。
他拉住纳马的手。他承诺过会帮助这位老妇人找到她被卖给另一个家族的丈夫。买卖人口是不合法的，但人们能够对有烙印的奴隶做各种事，对外国奴隶尤其如此。
纳马抵抗着他的揪扯。卡拉丁能够理解她的犹豫。灌木丛下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这样。但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光爵们已经绕着圈追逐了他们好几天，一点一点向他们逼近。留在这里，这些奴隶全都会被捉住。
他又拉了一下，纳马将这个讯号传递给下一个奴隶，就这样，讯号传遍了整支奴隶队伍。然后纳马握紧卡拉丁的手，卡拉丁则尽可能安静地引领全队向他记忆中的一条猎物小径走去。
逃走。
找到自由。再次找回荣誉。
那一定就在外面的某个地方。
陷阱机关发动声让卡拉丁打了一个寒颤。过了一年以后，他仍在思索自己怎么会没有踏中那个机关。
被机关打中的是纳马。她惨叫一声，将手从卡拉丁的手中抽了出去。
猎人的号角在黑夜里发出凄厉的长吟。光线从掀起遮板的灯盏中放射出来，照亮树林中穿着军装的人们。其他奴隶四散奔逃，像被驱散的猎物一样冲出灌木丛。卡拉丁身边的纳马，腿被一只钢钳夹住——这种由弹簧和利齿组成的怪物甚至不会用来对付野兽，因为它会毁掉猎物的毛皮。纳马的胫骨从皮肉中插了出来。
“噢，飓父啊，”卡拉丁悄声说，痛灵开始在他们周围翻腾。“飓父啊！”他想要替纳马止血，但鲜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间涌出。“飓父啊，不，飓父啊！”
“卡拉丁，”纳马咬着牙说。“卡拉丁，跑……”
羽箭射倒了几名逃亡的奴隶。钢钳又夹住了另外两人。远处有一个声音喊着：“等等！你们射倒的是我的财产。”
“有一些损失也在所难免，光爵，”一个强悍有力的声音说，那是本地上主的声音。“除非你想要鼓励更多奴隶逃走。”
这么多血。卡拉丁做了一条毫无用处的绷带。而纳马只想把他推开，要他逃跑。他握住纳马的手，在纳马渐渐死去的时候泣不成声。
杀光了其他奴隶之后，光爵们发现他还跪在原地。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饶恕了他。他们说这是因为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逃跑。而事实上，他们只是想要有人将他们的警告带给所有奴隶。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卡拉丁活了下来。
他总是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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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界没有灌木丛，但旧日留下来的直觉在卡拉丁向灯塔爬过去时仍有作用。到达灯塔附近之后，他建议由他先去进行侦察。他不相信这片黑暗之地。其他人也都同意了。在紧急情况下，他能够利用捆术轻易逃生，况且雅多林和亚夙儿都没有侦察经验。卡拉丁从没有提过，他的大部分潜行经验都来自于他还是逃亡奴隶的时候。
他小心地伏低身子，尽量利用黑色岩石间的缝隙隐蔽自己。幸好在这种玻璃质地面上无声地迈步前行并不是难事。
灯塔是一座高大的石砌塔楼，顶端燃烧着一团巨大的篝火，在半岛尖端放射出耀眼的橙色光芒。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燃料的？
卡拉丁一点一点向灯塔靠近，却在无意中惊起了一群生灵。它们从一片水晶植物中飞到半空，又飘落回去。卡拉丁僵在原地，但他没有听见灯塔那里传来任何声音。
又靠近一些之后，他趴伏在地上观察了片刻，寻找周围可疑的迹象。他非常想念西儿在实体界的半透明身体。那样的西儿能够迅速向他身后的同伴报告他所见到的一切，甚至代替他进入建筑物进行侦察，没留意的人根本看不到西儿。
不久之后，有个东西从卡拉丁身边的细珠海洋中爬出来：那是一种圆形生物，有点像罗螺，有着球根状的肥硕身躯和短粗的腿，大小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它蹦跳着向卡拉丁靠近，向后仰起了上半个头部，随后一根长舌头从它大张的嘴里射出来，四处拍打挥舞。
飓风的，一个期待灵？在实体界，期待灵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飞舞的飘带。但那些……那些飘带其实是挥舞的舌头？卡拉丁不禁开始想自己生活中还有什么看似简单安稳的东西却完全不是他想像那样？
又有两个期待灵跳了过来，簇拥在卡拉丁身边，挥舞起它们的长舌头。卡拉丁抬腿向它们踢过去。“嘘。”它们看起来仿佛有实体，但在卡拉丁的脚下丝毫没有晃动。于是卡拉丁转而让自己平静下来，希望这样能够驱逐它们。最终，他只好继续前进。然而那三个恼人的家伙依旧在他身后蹦来蹦去。这严重破坏了他的潜行效果，也让他更加紧张——反而又让期待灵更锲而不舍地紧跟着他。
他终于来到了灯塔旁边。在这里，他原本以为会感受到塔顶大火散发的迫人热气，但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了一点热度。同时他注意到火光在地上映出了他的影子——那影子正常地向他的后方伸展，而不是指向这里的太阳。
卡拉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敞开的百叶窗里瞥了一眼。他的视线落在了灯塔室内的地上。
他看到一名雪诺瓦老人——满脸皱褶，头完全秃了。那位老人坐在一张椅子里，就着钱球的光亮看书。一个人类？卡拉丁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一个好迹象。那位老者正在翻动书页，却突然停住动作，抬起了头。
卡拉丁急忙俯下身，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那些愚蠢的期待灵还聚在附近。不过从窗户里应该看不见它们的舌头……
“嘿？”一声带着浓重口音的询问从窗口传出来。“谁在那里？出来！”
卡拉丁叹口气，站起身。不久之前，他还信心十足地保证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查清楚灯塔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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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蓝和其他人在怪异的岩石植物阴影中等待。这株植物看上去有些像是用黑曜石做成的蘑菇，高度和树差不多。纱蓝觉得自己以前见过这种植物，就在她瞥到幽界那时。图样说这植物是活的，但生长得“非常、非常缓慢”。
这一行人正焦急地等待着卡拉丁侦察的结果。纱蓝不愿意让卡拉丁一个人去冒险，但她对侦察毫无了解。围纱懂得这种事。但是围纱……还因为科林纳城中的事而心碎。让她出来太危险了。那么纱蓝现在应该藏在哪里？灿军光主的身体里？
找到平衡，智臣曾经这样对她说，接受痛苦，但别认为这是你应得的……
纱蓝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素描簿，开始画出他们见到的灵。
“其实，”西儿坐到她身边的岩石上，甩动着两条长腿。“我一直都想知道，这个世界在你们看来是怪异？还是正常？”
“怪异。”图样说。“嗯，就像所有人一样怪异。”
“我想，严格来说我们都没有眼睛。”西儿向后靠去，抬起头看着蘑菇树的玻璃质地伞盖。“我们各自只有一点力量，能够让自身得以体现。我们荣耀灵能够模仿荣誉本尊，你们谜族灵会模仿……奇怪的东西？”
“自然现象中所蕴含的基本数学哲理。嗯。能够解释存在本质的真理。”
“是的，果然是奇怪的东西。”
纱蓝放下手中的炭笔，带着不甚满意的神情端详自己尝试绘制的惧灵，它看上去很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围纱正在从她心里渗出来。
纱蓝，那一直都是你。你只需要承认这一点，接受这一点。
“我在努力，智臣。”纱蓝悄声说。
“你还好吗？”雅多林跪在她身边，一只手放在她背上，搓揉她的肩膀。飓风啊，这感觉可真好。他们最近这几天真是走了太长的路了。
雅多林向她的素描瞥了一眼。“这更……你是怎么说的？抽象主义？”
纱蓝勐地阖上素描簿。“那个桥兵怎么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她回过头瞥了一眼，雅多林也因此停住手上的动作。“不要停，”她说。“否则我杀了你。”
雅多林笑了一声，继续揉捏她的肩膀。“他不会有事的。”
“你昨天还在为他担心。”
“他遭遇了战争疲乏。新的目标能帮助他克服这种障碍。如果他无所事事地呆坐着，我们就得小心看护他，但如果他在执行特别任务，情况就会好多了。”
“照你这么说，”纱蓝向站在海岸边盯着细珠海洋的亚夙儿点点头。“你对她又怎么想？”
“那身军装的剪裁很好，”雅多林说。“但蓝色不适合她的肤色。她需要更鲜亮一些的色调。胸甲的样式有些过于夸张了，仿佛她要努力证明些什么。不过我喜欢她的斗篷。我一直都想要好好穿一件斗篷。父亲对此完全不在意，不过我不行。”
“我不是问她的衣服，雅多林。”
“一个人的衣着能够说明很多事。”
“是吗？你在科林纳穿的那身花稍的衣服又能说明什么？”
雅多林低下头看着自己——这让他的按摩又停下了。纱蓝数了三下，仍然没感觉到肩膀被揉捏，于是她开始怒目而视雅多林。
“那种衣服不再适合我了，”雅多林说着恢复了按摩。“但你的确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的，我们需要找到食物和饮水。如果我这一路上只能穿着同一套军装，那你就用不着杀我了。我会先自杀的。”
纱蓝几乎忘了饥饿，这可真是奇怪。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在他双手的触感中过分地融化掉。
“嗯，”雅多林在不久之后又说。“纱蓝，你觉得那是什么？”
纱蓝朝雅多林点头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奇怪的小灵正从空中飘过。那个灵呈现出骨白色和褐色，向身体两侧伸展开翅膀，还有一绺长发般的尾巴。在它的身体前面，盘旋着一个立方体。
“看样子像是我们之前见过的胜灵，”纱蓝说。“只是颜色不一样。而那个头部的形状……”
“被腐化了！”西儿说。“那是憎恶的灵！”
❖
走进灯塔的时候，卡拉丁的直觉驱使他检视门口两侧，寻找埋伏在那里的敌人。不过这个房间里只有常见的家具、那个雪诺瓦人，还有墙壁上的一些怪异图画。空气中萦绕着焚香和香料的气味。
雪诺瓦人勐地阖上书。“观察得很仔细，是不是？好了，我们开始吧！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他站起身。卡拉丁看出他的个子很矮，衣服样式也很怪，袖子鼓胀，裤子却非常紧。他走到房间侧面的一扇门前。
“我应该叫我的同伴们过来。”卡拉丁说。
“啊，但是最佳的解读正是发生在飓风开始时！”这个人看了一下从衣袋里拿出来的小装置。“只剩两分钟了。”
一场飓风？亚夙儿说过，他们在幽界不需要担心这种事。
“等等。”卡拉丁来到小个子雪诺瓦人身后，这个人已经走进了紧贴在灯塔底部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有很大的窗户，但吸引住卡拉丁目光的是中央的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件体积不算小的东西，被一块黑布蒙住。
卡拉丁察觉到自己心中充满了……好奇。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在过去几天的黑暗之后，他终于有了另外的情绪。他走进房间，又向两旁瞥了几眼。这里的墙上有一幅画，描绘了一群人正跪在一面明亮的白色镜子前。另一幅画则描绘了黄昏时分的城市风光，一片低矮的住屋簇拥在一堵长墙前面，墙后有光线正在亮起。
“好了，我们开始吧！”那个人说。“你来见证非凡，而我将为你提供非凡之事。价格仅仅是两马克飓光。你则会得到丰厚的报偿——既是梦境，也有光辉！”
“我真的应该叫我的朋友……”卡拉丁说。
那个人掀起桌上的黑布，露出一颗大水晶球。那颗球闪耀着强烈的光辉，让整个房间都沐浴在光芒之中。卡拉丁在强光中眨了眨眼。这是飓光？
“你觉得价格太高？”那个人问。“钱对你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可能性？如果你不把钱花掉，你又能得到什么？见证即将到来的这一幕，完全值得你那一笔小小花费。”
“我……”卡拉丁抬手遮住亮光。“飓风啊，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雪诺瓦人眉头一皱。他的面孔从下方被照亮，看上去就像那颗水晶球一样。“你来这里是为了索求特殊的命运，对不对？你要来寻求理伊神谕？你希望我看见无行之径——在飓风中，当不同的界域发生混淆的时候。”
“命运？你说的是预见未来？”卡拉丁嘴里一阵苦涩。“未来是被禁止的。”
老人歪过头。“但……这不正是你来见我的原因吗？”
“飓风啊，不，我只是来寻找一条出路。我们听说有船只会经过这里。”
老人揉了揉鼻梁，叹息着说：“出路？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实在是很喜欢这样的说法。还有，一艘船？让我看看我的日历。我记得补给很快就要到了……”
随后他就自顾自地嘟囔着，快步从卡拉丁身边走过。
外面的天空中泛起一阵阵光线的涟漪。云层在闪烁，发出一种怪异而轻灵的冷光。卡拉丁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回头向小个子老人看去，老人正从墙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拿起一份帐簿。
“那个……”卡拉丁说。“就是飓风在这个界域中的样子？”
“嗯？哦，你第一次见到？你是怎么进入幽界的？难道不是因为飓风经过？是通过垂裂点直接进来的？”老人皱起眉头。“已经没有多少人会从那里进来了。”
那颗水晶球。桌子上的水晶球足有人头那么大，原先它一直闪耀着一种奶白色的光亮，现在却开始改变了颜色，和天空中那种珍珠色泽的光线涟漪完全吻合。这颗球里并没有宝石。这种光和飓光也不一样。它似乎有很强的穿透力。
“听我说，”老人对迈步朝水晶球走去的卡拉丁说。“别碰那东西。只有接受过严格训练……”
卡拉丁将手放在了水晶球上。
他感觉到自己被风暴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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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蓝和其他人急忙伏身躲藏，但已经太晚了。那个怪异的灵轻快地飞到了蘑菇树伞盖下面。
他们头顶上方的云层出现了一系列色彩波动。
被腐化的生灵落到了纱蓝的手臂上。憎恶怀疑你们还活着，一个声音在纱蓝的脑海中响起。这……这是那个镜中魄散的声音。斯加阿纳。他认为誓门因为我们的影响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以前我们从没能启迪如此强大的灵。这其中定有古怪。我说了谎，我告诉他，你们被送到了距离传送点非常、非常远的地方。
他在这个界域中有许多臣仆。他们肯定受命要捉拿你们。所以一定要小心。幸好他不知道你是织光师——因为某种原因，他以为你是异召师。
我会尽我所能做些事，但我已经不那么信任我自己了。
灵飞走了。
“等等！”纱蓝说。“等等，我还有问题！”
西儿想要抓住那个灵，但它躲开西儿，很快就飞到了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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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丁骑乘在风暴之上。
他以前就做过这样的事，在梦里。他甚至和飓父说过话。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他骑乘在一片起伏不定的光色浪涛之中。云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身边掠过，被无数色彩点亮，与无尽光辉一同脉动，仿佛心脏的跳跃。
卡拉丁感觉不到飓父，也看不见下方的地面，只有闪耀的色彩，还有一个个云团不断消散成为……光。
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达利纳．科林正跪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周围被九个影子环绕。然后他又看见了一道红色眼睛的闪光。
敌方的斗士就要到来。卡拉丁在这一刻知悉了这一点——一种压倒一切的感觉轰鸣着冲刷他的身体——达利纳的处境非常、非常危险。如果没有援军，黑刺必死无疑。
“在哪里！”卡拉丁向开始消褪的光吼着。“在什么时候！我该如何找到他！”
色彩暗淡下去。
“拜托！”
他在一道闪光中看到了一座约略有些熟悉的城市：建造在山石上的高大住屋、位于其中心地带，格局与众不同的建筑群、一堵高墙和高墙外的一片大海。
卡拉丁掉落下去，跪倒在占卜师的房里。那名小个子雪诺瓦人正在拍打卡拉丁按在发光水晶球上的手。“……运的预见者，就像是我。你会毁了它的，或者……”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抱住卡拉丁的头，让卡拉丁转向自己。“你看到了什么！”
卡拉丁虚弱地点点头。
“怎么看见的？不可能。除非……你得到了授予。你有着怎样的强化？”他斜眼看着卡拉丁。“不，是另一种东西。仁慈的统御……一名封波师？这种人又出现了？”
卡拉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那颗发光的大水晶球看了一眼。此时灯塔管理员已经将它重新用黑布盖好。卡拉丁一只手按在额头上，那里还在一跳一跳地隐隐作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心脏因为焦虑而飞快地跳动。
“我……我需要去找我的朋友。”卡拉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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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丁坐在灯塔的主室里，就在理伊诺——也就是这座灯塔的雪诺瓦管理员的椅子里。纱蓝和雅多林正在房间的另一边和他商讨当前的局势。图样站在纱蓝身后，他显然让灯塔管理员兼占卜师很紧张。理伊诺有食物和补给可以交易，但这会耗费掉他们的大量钱球。很显然，飓光是这个界域中唯一的硬通货。
“我原先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像他这样的江湖骗子并不罕见。”亚夙儿说。她正背靠在卡拉丁身边的墙壁上。“那些人宣称能看到未来，依靠人们的希望来骗钱。你们禁止这种事是正确的。这个灵也在干着类似的勾当，他的族群一定也都生活在这种地方，希望人们能够不顾一切地来找他们。也许他们和每一艘路过此地的船都会有一些生意往来。”
“我看到了一些事，亚夙儿。”卡拉丁的身子还在打颤。“那是真的。”他感觉四肢无力，就像举了一样沉重的东西很久。
“也许，”亚夙儿说。“那些人会使用特殊的粉末引发精神快感，让你以为你看到了特别的事。但是就连我的世界里的众神，也只能瞥到灵魂界的一些浮光掠影——我相信人类有可能懂得这种幻影。因为在我的一生中，我遇过一个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而他也许正是一位神祇，对此我真的无法确定。”
“智臣，”卡拉丁说。“那个人送给你那些能够保护你的魂师的金属板。”
亚夙儿点点头。
但是，卡拉丁的确看到了。达利纳……
雅多林走过来，递给卡拉丁一个短粗的金属筒，这是那名雪诺瓦人送给他们的。他用一样东西破开金属筒的顶部，里面装着可以食用的鱼肉。卡拉丁用手指拨弄其中的鱼肉，又仔细审视这个容器。
“罐装食物，”亚夙儿说。“非常方便。”
卡拉丁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于是他用雅多林递给他的勺子挖出鱼肉。肉的味道很咸，但很好吃——比魂术变出的食物好吃多了。纱蓝也走过来，图样跟在她身后。灯塔管理员又忙着拿来一些他们购买的补给，然后向门口瞥了一眼。雅多林的碎刃之灵正站在那里，寂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透过房间的窗户，卡拉丁能够看见西儿正站在海岸边，眺望细珠海洋。她的头发在这里完全没有飘动。卡拉丁心想。在实体界，西儿的头发经常像是被无形的微风吹起那般轻盈飘扬，而在这里，它变得很像是人类的头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西儿不想走进这座灯塔。这是为什么？
“灯塔管理员说，有一艘船随时都可能到这里。”雅多林说。“我们应该可以出钱坐那艘船离开。”
“嗯，”图样说。“那艘船是去星礼斑的。嗯，那是一座岛屿城市。”
“岛屿？”
“在我们的世界里，那里是一片湖，”雅多林说。“被称为矛海，就在雅烈席卡的东南方……拉萨拉思废墟旁边。”雅多林的双唇抿成一条细线，目光转到了一旁。
“怎么？”卡拉丁问。
“拉萨拉思就是我母亲遇害的地方，”雅多林说。“她在那里被谋逆者刺杀。她的死让我的父亲陷入了疯狂的愤怒，我们差一点又失去了他。”他摇摇头，纱蓝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胳膊上。雅多林继续说：“这……不是一件能让人轻松谈起的事。为了报复，萨迪雅司将那座城市烧成白地。每当有人提起拉萨拉思时，我父亲都会露出一种怪异而疏离的表情。我觉得他是在责备自己没能阻止萨迪雅司，尽管他那时已经哀痛得发了狂，因为人生突然遭受的巨大打击而伤痛难耐，甚至无法再理性思考。”
“不过，在这个界域，那里还是有一座灵的城市，”亚夙儿说。“但那座城市和我们要去的方向相反。我们要向西前进——前往食角人山峰，而不是向南。”
“嗯，”图样说。“星礼斑是一座非常著名的城市。在那里，我们总是能找到去各个地方的路。而且这名灯塔管理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去西方的船经过这里。”
卡拉丁放下手中的鱼肉罐，向纱蓝做了个手势。“能给我一张纸吗？”
纱蓝从素描簿上撕了一张纸给他。卡拉丁用生疏的笔法画出了他在那个瞬间看到的建筑物……尽管他完全不知道那是哪里。我以前见过这种格局，是从正上方看见的。
“这是赛勒城，”纱蓝说。“不是吗？”
没错，卡拉丁心想。他只去过那里一次，为了打开那座城市的誓门。“我看见了这个，就在我告诉你们的那个幻象中。”他向亚夙儿瞥了一眼。亚夙儿的脸上出现思索的神情。
卡拉丁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幻象中的情绪，那种勐烈撞击他的焦虑感。他确信，达利纳正处在极度危险之中。九个影子。而一个格外强大的斗士会率领这支敌人的部队……
“赛勒城的誓门是打开的，而且运作正常，”卡拉丁说。“是纱蓝和我亲自打开了它。既然科林纳誓门将我们带到幽界，理论上另外一道不曾被魄散腐化的誓门，应该能把我们带回去。”
“只要我能搞清楚誓门在这一边是如何运作的。”纱蓝说。“这个假设实在有些靠不住。”
“我们应该去食角人山峰的垂裂点。”亚夙儿说。“那是唯一确定可以带我们回去的信道。”
“灯塔管理员说，他觉得那里发生了一些怪事，”纱蓝说。“那个方向一直没有船过来。”
卡拉丁将手指按在他的素描上。他必须去赛勒城。如何到达那里都没有关系。他体内的黑暗似乎正在退去。
他有了目标。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目标。他可以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这个新的目标上，而不再去回想他在科林纳失去的那些朋友和同伴。
保护达利纳。
卡拉丁继续吃起了鱼肉。他们耐下心来等待船只。几个小时以后，云层渐渐褪去颜色，恢复成苍白的样子。另一个界域中的飓风一定完全过去了。
终于，卡拉丁越过坐在岸边岩石上的西儿，看到海平线上有了动静。是的，那是一艘船，正从西边向这里驶来。只是……它没有风帆。卡拉丁想了想自己是否在幽界感觉到风？似乎是没有。
那艘船在细珠海面上噼波斩浪，笔直驶向灯塔。它没有风帆，没有桅杆，没有桨橹。在船首前有一群不可思议的灵，正在用一种结构精致的缆索快速拖曳那艘船。这些灵有着蜿蜒颀长的身子和三角形的头，每个灵都有数对不断波动的翅膀，让它们能够飘浮在半空中。
飓风啊……它们拖曳的那艘船就像是用许多刍螺拼成的。会飞的刍螺，壮美的身躯起伏不定。卡拉丁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站在窗前的雅多林咕哝了一声。“好吧，至少我们的旅行方式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