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飓光志第三卷:引誓之剑(下册)> 108 荣誉之路

108 荣誉之路

凯抹阿芮畲,又称为尘母,造就了一些最广为流传的传说。这些传说的丰沛程度,让区隔胡诌与真相的工作变得极度困难。但我相信她并不是守夜者,尽管有些故事是这样阐述的。
——荷丝的《秘辛考》,第两百三十一页
 
纱蓝站在荣耀灵大船的甲板上,不停地在她的素描簿上画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在她身边,卡拉丁将双臂撑在船栏杆上,眺望细珠大海。
他们现在乘坐的这艘船是荣誉之路号。它比埃柯的商船速度更快,不仅船头有鳗德拉,从舷侧伸展出去的翼状栏杆上也有这些飞兽在拖曳它行进。它有五层甲板。下面三层供船员居住和存放货物,不过它们大部分都是空的。看起来,它很像是一艘可以乘载大批军队的战舰,只不过现在处于严重缺员的状态。
主甲板和人类船只的顶层甲板相似。同时这艘船还有一层高甲板,位于船的正中央,从船头一直延伸到船尾。它比主甲板狭窄,由粗大的白色圆柱支撑,上面应该能够提供良好的视野——但纱蓝只能猜测,因为只有船员才被允许登上那里。
至少现在他们还有人身自由。他们在船上的第一个星期都被锁在船舱里。最后,所有人类和图样终于被释放、允许在甲板上活动,只是不能到高甲板去,同时不能做任何坏事。对于这种待遇的改变,荣耀灵没有任何解释。
西儿仍然被囚禁着。
“看这里。”纱蓝将画出的地图摆在卡拉丁面前。“图样说,靠近我们世界中卡布岚司的地方有一座荣耀灵城堡。他们称那座城堡为‘不屈忠贞’。我们正在驶向那里。离开星礼斑之后,我们正向西南方航行。”
“我们被囚禁的时候,”卡拉丁轻声说。“我看到舷窗外有一片小火苗的海洋,那是我们那一边的城镇吗?”
“它就在这里,”纱蓝指着自己的地图说。“看到河水交会的地方了吗?就在这个湖的西南方。在我们那一边,这里有不少城镇,河水半岛应该挡住了我们的航线,不过这些灵似乎在岩石中开凿出了一条运河,我们向东绕过了冰途河,然后又转向西方。”
“所以你是说……”
她用炭笔指向地图上的一点。“我们大约就在这里,正穿过冻土之地,向卡布岚司前进。”
卡拉丁搓揉着下巴,向从他们上方走过的一名荣耀灵瞥了一眼,又眯起眼睛。他在获得自由的第一天和荣耀灵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吵,这让他又被囚禁了两天。
“卡拉丁……”纱蓝说。
“他们一定要把她放出来,”卡拉丁说。“囚禁对我来说很可怕——对她一定更糟糕。”
“那就帮我找到办法离开这艘船。”
卡拉丁回头看向地图,伸手一指。“赛勒城,如果我们继续朝这个方向走,最终就会从北方贴着它掠过去。”
“‘贴着它’意味着超过三百哩的距离,而且是三百哩的细珠海洋。”
“还是比我们和其他誓门的距离近得多,”卡拉丁说。“如果我们能够让这艘船稍稍向南,也许就能到达长眉海峡的海岸,在这一边应该是岩石地带。或者你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去食角人山峰,寻找亚夙儿那虚无缥缈的‘垂裂点’?”
“我……”纱蓝只觉得卡拉丁的话语充满魄力,完全不容置疑。“我不知道,卡拉丁。”
“我们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卡拉丁坚定地说。“这一点我很清楚,纱蓝。我们只需要跟随这艘船继续走上几天,然后就要想办法离开这艘船,找到这里的誓门,接着你就能将我们传送到赛勒城去。”
听起来很合理。但唯一的问题就是荣耀灵正盯着他们,而且炼魔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很可能正在集结人手追杀他们。他们还要想办法在细珠大海中脱离航船,到达岸边,再行进两百哩,抵达赛勒城。
只是所有一切麻烦在卡拉丁的热情面前都黯然失色。对纱蓝而言,有一件事比任何事都更加让她担心——她能够让誓门打开吗?她忍不住觉得这个方案实在太过依赖她了。
但卡拉丁的那双眼睛……
“我们可以尝试哗变夺取这艘船,”围纱说。“也许那些做苦役的雾灵会听我们的。他们永远都要跳来跳去,服从荣耀灵的各种命令,绝不可能快乐。”
“我不知道,”卡拉丁压低了声音——此时一个身体由雾气凝成,只有手和脸是实体的灵正从他们身边走过。“这可能会太鲁莽。我没办法打赢他们所有人。”
“如果你有飓光呢?”围纱问。“如果我能够把飓光拿回来给你呢?那会怎样?”
卡拉丁再一次搓揉下巴。飓风的,他留了胡须的样子可真好看,让他的面孔变得粗犷不羁,充满野性,和他这一身整洁笔挺的蓝色军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旷野之灵,却又被誓言和原则所束缚……
等等。
等等,我是围纱?
纱蓝摇摇头,甩掉了自己暂时跑偏的人格。卡拉丁似乎没有注意到。
“也许吧,”卡拉丁说。“你真的认为你能把宝石偷出来?如果有飓光在口袋里,我会舒服得多。”
“我……”纱蓝吞了一口口水。“卡拉丁,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许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们打斗。他们是荣耀灵。”
“他们是狱卒,”卡拉丁说了这一句,又平静下来。“但他们正带领我们朝正确的方向前进。只不过这不是他们的原意。如果我们偷回我们的飓光,然后跳出船外呢?你能够找到一粒珠子,让我们到达岸边吗?就像你在科林纳做的那样?”
“我……猜我可以试一试。但荣耀灵不会把船驶过来,再抓住我们吗?”
“这件事我会想一想,”卡拉丁说。“先试着去找找我们能够用到的珠子吧。”他走过甲板,从图样身边经过,那个谜族灵正背负双手,思考着充满数字的问题。卡拉丁来到亚夙儿身边,和她轻声说了几句,也许是在制定什么计划。
那就这样了。
纱蓝将素描簿夹到胳膊下面,向船外望去。这么多珠子,这么多魂,无边无际地堆积在一起。卡拉丁想要她把这么多珠子全都搜索一遍,找出对他们有用的魂?
她朝身边路过的一名水手瞥了一眼。这个雾灵有着虚体双臂,手臂末端是戴着手套的手。她的女性面孔实际上是一副陶瓷面具。就像她的同族一样,她身上的马甲背心和长裤,仿佛飘浮在一团旋绕缥缈的雾气上。
“我能拿一些海中的珠子吗?”纱蓝问。
雾灵停在半空中。
“请问?”纱蓝又问。“我……”
水手不疾不徐地向远处跑去。片刻之后,她带着船长回来了: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严的荣耀灵,名叫努特姆。他全身闪烁着柔和的蓝白色光芒,身穿样式老旧但一尘不染的海军制服——这应该是他本体的一部分。他的胡须样式是纱蓝从没有见过的——下巴被刮得很干净,几乎就像食角人那样,却又在鼻子和嘴唇之间留着髭须。极具雕像感觉的鬓角从面颊上延伸下来,和髭须连为一体。
“你有什么要求?”他问纱蓝。
“我想要一些珠子,船长,”纱蓝说。“用来进行技艺练习,如果你允许的话。我需要做些事情来打发旅途中的时间。”
“具像随机的魂非常危险,织光师。我不会让你在我的甲板上如此放肆。”
想要向这位船长隐瞒自己的所属骑士团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毕竟图样一直跟随着她。
“我承诺不会具像任何魂,”纱蓝说。“我只以珠子中的魂为原型作画,这是我的训练之一。”
船长将双手背在身后,认真审视纱蓝。“好吧。”他的同意让纱蓝吃了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此时船长已经下达了命令,一个雾灵将系住绳子的桶抛进海中,为她舀起了一些珠子。
“谢谢。”纱蓝说。
“只是一个举手之劳,”船长说。“但还是要小心。我相信你需要飓光才能呈现魂的形象。不过……小心就是了。”
“如果我们将珠子带到距离原来位置太远的地方会怎样?”纱蓝一边接过雾灵递过来的桶子,一边好奇地问。“它们都是实体界的物体,对吗?”
“你可以随意将它们带去幽界的任何地方,”船长说。“它们透过灵魂界与实体界联系,距离并不重要,只要你丢下它们——让它们得回自由——它们就会返回实体界对应物所在的位置上。”船长又仔细看了纱蓝一眼。“你还是个新人,对一切都不了解。这是从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的?灿军,你是什么时候立下了誓言?”
“嗯……”
母亲死亡的面孔,被烧毁的眼睛。
“时间不是很长,”纱蓝说。“对于我们大部分人而言都只有几个月。有些人有几年了……”
“我们原本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船长转过身,向高甲板走去。
“船长?”纱蓝问。“为什么你会把我们放出来?如果你这么担心灿军,为什么不继续囚禁我们?”
“那样做有悖于荣誉,”船长说。“你们不是罪犯。”
“那我们是什么?”
“只有飓父知道。幸好我不必深究这种问题。我们会把你们和古者之女交给更具有权威的人。在那之前,请尽量不要破坏我的船。”

随着一天天过去,纱蓝在荣耀灵船上的生活也规律了起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靠近船杆的主甲板上。他们会为她提供足够的细珠以供赏玩,不过这些珠子绝大部分都没什么用处。只是岩石、树枝、碎布片。但纱蓝很喜欢观察它们的形象,握住它们,对着它们冥想,理解它们?
物体都有欲望。简单的欲望,非常真实,而且物体能够将它们的欲望与热情结合在一起——纱蓝在自己不多的魂术尝试中了解到这一点。现在她没有尝试改变这些欲望,只是在学习触摸它们、倾听它们。
有些珠子会让纱蓝感觉熟悉。有种日渐成长的理解让纱蓝觉得,自己也许能让它们的魂从细珠中绽放,在这个界域里成为完整的物体。他们称此为“具像”。
在用细珠进行练习之余,纱蓝也会做各种素描。有一些画得很不错,有一些则不然。她穿着雅多林为她购买的裙装,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感觉更像是纱蓝。围纱一直都想要出来——也许她在这里会更有用,但她做出的那些事让纱蓝感到害怕。那些事和智臣对她的告诫恰恰相反,不是吗?
卡拉丁整天在主甲板上踱步,瞪视从他身边经过的荣耀灵。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其实,纱蓝也能感受到和他同样的急迫。离开星礼斑之后,他们至今都没有看到任何敌人的踪影。但纱蓝每晚都睡得很不安稳,担心自己会被呼喊声惊醒,目睹一艘敌舰正在向他们逼近。努特姆已经证实,虚灵在幽界创建了他们自己的帝国,还控制了培养垂裂点——连通两个界域最直接的道路。
纱蓝翻看着又一把细珠,感觉到一把小匕首、一块石头,还有一粒水果正开始将自己视为新的形态——它能够成长为完整的个体,而不再只是整体的一部分。
如果有人观察她的魂,又会看到什么?那会是一个单一、完整的形象吗?还是关于她的许多不同意念?
不远处,船上的大副刚刚走出船舱。她是一名留着短发,五官棱角分明的荣耀灵女性。让纱蓝好奇的是,她手中拿着亚夙儿的碎刃。她走上主甲板,在高甲板的影子下一直朝亚夙儿走去,后者正靠着船栏杆,眺望海面。
带着好奇的心情,纱蓝用装了细珠的桶子压住素描簿,同时将匕首细珠放进衣袋里以防万一,然后便向她们走去。另一边,卡拉丁又走来走去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大副手中的剑。
走过去的时候,纱蓝听见亚夙儿对这位名叫波丽娅的大副说:“抽出她的时候要非常小心。不要把她全部抽出来——她不认识你。”
波丽娅身上的制服和船长很像,面容也像船长一样僵硬刻板,一丝不苟。她解开碎刃鞘上的小扣带,将这柄剑抽出半吋,勐吸了一口气。“它……让我感到刺痛。”
“她在查看你。”亚夙儿说。
“果然像你说的那样,”波丽娅说。“碎刃并不需要灵——不必奴役灵。这是另一种碎刃。你是怎么做到的?”
“按照我们的交易,我们到达之后,我自然会告知你们。”
波丽娅用力将碎刃收回到鞘内。“言而有信,人类,我们接受你的交易。”让纱蓝惊讶的是,大副将碎刃递到亚夙儿面前,亚夙儿接过了它。
纱蓝又向前靠近一步,看着波丽娅朝通往高甲板的台阶而去。
“怎么回事?”纱蓝问正在将佩剑挂回到腰间的亚夙儿。“你让他们把武器还给了你?”
“只要你做出正确的承诺,他们就很讲道理,”亚夙儿说。“我和他们商议交换情报,并让他们载我们到永恒至美。”
“你做了什么?”卡拉丁也走了过来。“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我做了一笔交易,受飓风祝福的。”亚夙儿看着卡拉丁的眼睛说。“我们到达他们的城市之后,我就将获得自由。”
“我们不会去他们的城市,”卡拉丁低声说。“我们要逃走。”
“我不是你的部下,甚至也不是雅多林的臣子。我要去垂裂点,还要知道这里的人对我正在追捕的那名罪犯都知道些什么。”
“你打算为了赏金而抛弃荣誉?”
“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们两个困住了我——不过我承认,这不是你们两个的错。我不怪你们,但我也不打算参与你们的任务。”
“叛徒。”卡拉丁轻声说。
亚夙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阿卡,从某种角度讲,你必须承认,如今你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跟着这些灵。到了他们的城市,你们就能澄清误会,再继续下一步行动。”
“那要花几个星期的时间。”
“我不知道我们还要赶时间。”
“达利纳正处在危险之中。你不在乎吗?”
“我需要在乎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吗?”亚夙儿说。“而且他到底有什么危险,你也不能确定。到底危险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你也完全不知道。”她将双臂抱在胸前。“请原谅我无法体会你的焦虑。”
卡拉丁咬紧牙关,转身大步走开——他要登上高甲板。他们不能到那上面去,但有时候,规则似乎对受飓风祝福的卡拉丁完全没意义。
亚夙儿摇摇头,转过身抓住船杆。
“他现在很不好过,亚夙儿。”纱蓝说。“我相信他如此焦虑是因为他的灵失去了自由。”
“也许吧。我在我的世界里见过许多性急的年轻人。受飓风祝福的也很年轻,不过他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真希望我能知道他那样急于证明的到底是什么。”
纱蓝点点头,又向亚夙儿的剑瞥了一眼。“你说……荣耀灵知道你的那个赏金猎物?”
“是的。波丽娅认为我追踪的那件武器,几年前曾经出现在他们的城堡中。”
“你的猎物是……一件武器?”
“是将那件武器带到你们世界里的那个人。那件武器是一柄冒出黑烟的碎刃。”亚夙儿转向纱蓝。“我并非冷酷无情,纱蓝,我知道你们全都渴望着返回你们的世界。我甚至相信,受飓风祝福的卡拉丁,的确透过某种运气的大潮预见到了即将发生的危险。”
纱蓝打了个哆嗦。小心任何宣称能够看见未来的人。
“但是,”亚夙儿继续说。“即使他的任务至关重要,我的任务也同样不容轻忽。”
纱蓝向高甲板瞥了一眼。她隐约能够听见卡拉丁又在那里引起了纷争。亚夙儿转过身,双手在背后交握,继续向远方望去,似乎不想再被其他人打扰。于是纱蓝回身向自己的素描簿和细珠走去。她坐下来,将桶子从素描簿上移开。画纸被风吹起,露出各种样式的她自己,每一个都不正确。她继续描画有着围纱面孔的灿军光主,或者是有着灿军光主面孔的围纱。
她又开始翻找自己最新得到的这一桶细珠,找到了一件衬衫和一个碗,下一粒珠子是一根断落的树枝。它勾起了纱蓝上次进入幽界时的记忆——浑身冻僵,接近死亡,流落在海岸边。
为什么……她为什么从那时起就不再尝试魂术?她找出各种理由,避免去思考这件事,只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织光术上。
她故意忽略了魂术。因为她失败了。
因为她害怕。她能够创造出一个不会害怕的自己吗?在科林纳市场的那场悲剧之后,围纱已经破碎了,她需要一个新的自我……
“纱蓝?”雅多林来到了她身边。“你还好吗?”
纱蓝晃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已经在这里呆坐多久了?“我没事,”她说。“只是……在回忆。”
“好事还是坏事?”
“所有回忆都是坏事。”纱蓝不假思索地说,然后面颊一红,转头向远方望去。
雅多林坐到她身边。飓风啊,他那种忧心忡忡的神情真是令人懊恼,她不希望让他为自己担心。
“纱蓝?”雅多林又问了一声。
“纱蓝不会有事的,”她说。“我很快就会带她回来。我只是必须让她……恢复过来……”
雅多林向被风掀开的那许多张纱蓝画像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拥抱了纱蓝。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她闭上眼睛,努力将自己拼合在一起。“你最喜欢哪一个?”她终于开口问。“围纱才是那个身穿白衣的人,但我现在已经很难和她相处了。她开始在我不希望的时候冒出来,而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再出现。灿军光主是擅长用剑的那一个,我让她比其他人更漂亮,你可以和她讨论决斗的事。但有些时间里,我还是需要成为能够织光的人。我一直在努力思考那个人到底应该是谁……”
“艾希的眼睛啊,纱蓝!”
“纱蓝已经破碎了。所以我认为,我要努力将她藏起来。就像是一只有裂痕的花瓶,你也会将它还完整的一面转向,藏起它的瑕疵。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它。”
雅多林抱住了她。
“没有建议吗?”她麻木地问。“每一个人都应该有重担吧。”
“你比我聪明,我又能说什么?”
“令人困惑的是,我是所有这些人。我觉得一直以来,我都有着不同的面孔。我对每一个人说谎,因为我心中有不同的自己。我……这非常不合理,对不对?”她用力闭紧双眼。“我要把这一切拼合起来。我会成为……某个人。”
“我……”雅多林在颠簸的甲板上再次将她抱紧。“纱蓝,我杀死了萨迪雅司。”
纱蓝眨眨眼,抬起头看着雅多林的眼睛。“什么?”
“我杀死了萨迪雅司。”雅多林低声说。“我们在高塔的走廊上相遇,他开始侮辱我父亲,说出他要对我们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然后……我无法再听下去了。我不能站在那里,看着他洋洋自得的嘴脸。于是……我攻击了他。”
“所以,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刺客……”
“就是我。我就是灵第一次复制的那个人。我一直在想,自己是如何欺骗了你,欺骗了父亲和所有人。坚守荣誉的雅多林.科林,完美的决斗家。一个杀人犯。还有,纱蓝,我……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萨迪雅司是个怪物,”雅多林继续说。“他一次又一次想要杀死我们。他的背叛导致了我许多朋友的死亡。当我在决斗中正式向他挑战时,他却用诡计躲开了我。他比我更聪明,比父亲更聪明。他是最终的赢家。所以我杀了他。”
雅多林将纱蓝拉进自己的怀里,深吸一口气。
纱蓝打了个哆嗦,悄声说:“你做得对。”
“纱蓝!你是灿军,你不应该容许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只知道,这个世界因为托罗.萨迪雅司的死而变得更好了。”
“如果父亲知道了,绝对会发怒的。”
“你父亲是一个伟大的的人,”纱蓝说。“他也许并不应该知道所有的事。这是为了他好。”
雅多林又喘了一口气。纱蓝枕在他的胸口,能够清楚地听到空气进出他的肺叶,而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与平时不同,变得更加洪亮。“是的,”他说。“是的,也许吧。不管怎样,我想我像你一样知道欺骗全世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所以,如果你想到了该怎样做,也许你能告诉我?”
纱蓝靠在他的怀里,倾听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感觉他的温暖。
“你还没有告诉我,”她悄声说。“你喜欢哪一个?”
“很明显,我喜欢真正的你。”
“但那又是哪一个?”
“是那个正在和我说话的人。你不必隐藏,纱蓝。你不必压抑自己。也许花瓶已经裂开,但那只代表着它会显示出自己的内心。我喜欢你的内心。”
这样温暖,这样舒适,又是这样陌生。这种平静到底是什么?这个没有恐惧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上方传来的噪音打乱了这份宁静。纱蓝起身向高甲板望过去。“桥小子在那里干什么?”

“长官,”一团雾气的水手灵用很不流畅的雅烈席语说。“长官!不,请不要!”
卡拉丁完全没有理睬她,只是继续用从身边锁链上拿到的望远镜向远处眺望。他站在高甲板后部,不断搜索天空。炼魔看到他们离开了星礼斑。敌人迟早会找到他们。
只有达利纳一个人,却被九道黑影包围……
卡拉丁终于将望远镜递给了焦虑不安的雾灵。船长穿着一身硬挺的制服(如果是人类,一定会觉得这套衣服很不舒服),向卡拉丁走过来,一边命令那名水手离开。雾灵立刻就跑开了。
“我非常希望,”努特姆船长说。“你不要骚扰我的船员。”
“我非常希望你能够释放西儿。”卡拉丁毫不退让地说。透过他们的链接,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西儿的焦虑。“我已经告诉过你,飓父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她没有做错事。”
船长的身高比卡拉丁矮一些。他将双手背到身后。卡拉丁在幽界见过的所有灵中,荣耀灵似乎是最像人类的。
“我能够再次把你囚禁起来,”船长说。“甚至把你扔出船去。”
“是吗?那西儿又会怎么样?她告诉过我,失去与之谛结的灿军对灵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确实,但她会恢复过来的,也许对她反而是最好的安排。你和古者之女的关系是……很不恰当的。”
“我们可不是私奔。”
“更糟糕。纳海联系是一种更加亲密的关系。是灵魂的水乳交融。这种事绝不应该轻易发生,而且必须得到严格的监督。另外,古者之女还太年轻了。”
“年轻?”卡拉丁问。“难道你刚才不还是说她古老?”
“向人类解释这种事很困难。”
“试试看。”
船长叹了口气。“千年前,荣耀灵由荣誉本尊而出,你们称其为全能之主,不过……恐怕他已经死了。”
“没错,这也是我唯一能够接受的说法。”
“这可不是小事,人类,”努特姆说。“你们的神已经死了。”
“不是我的神。不过请继续。”
“嗯……”努特姆眉头一皱。显然他原先以为荣誉的死亡会让卡拉丁难以接受。“是的,在荣誉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不再创生荣耀灵。我们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转而请飓父做这件事。”
“他在任命继承人。我听说飓父是全能之主的一种镜像。”
“不如说是全能之主的一道虚弱影子,”努特姆说。“你……真的明白这些?”
“明白?说不上。差不多只是重复我听说过的事情。”
“飓父只创生出屈指可数的几个孩子。除了西芙蕾娜以外,那些孩子全都在重创期被摧毁,变成了亡眼。这种失去深深刺痛了飓父。于是他在接下来的许多个世纪中再也没有创生过荣耀灵。当他终于开始重新创造荣耀灵的时候,也只创生出十个。我的曾祖母就是其中之一。她创造了我的祖父,祖父创造了我的父亲,父亲最终创造了我。
“直到最近,到了你们可以计算的时间之内,古者之女才被重新发现。那时她还处在沉睡状态。所以我只能回答你,是的,西芙蕾娜既古老又年轻。她的身体是古老的,但心智非常年轻。她还没有准备好与人类打交道,更不可能准备好进行谛结。我自己也绝不信任和接受这样的关系。”
“你认为我们太容易改变了,对不对?我们不可能守住我们的誓言。”
“我不是上族灵。”船长说。“我看得出来,你们人类的力量来自于你们的变化多端。你们有能力改变自己的想法,甚至能够反对自己曾经有过的意念,这是你们巨大的优势。但没有了全能之主,和你们进行谛结就是危险的。你们的力量不再受到足够的限制,你们的冒险会带来灾难。”
“怎样带来灾难?”
努特姆摇摇头,将目光转向远方。“我无法回答。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与西芙蕾娜谛结。对于飓父,她实在是太宝贵了。”
“好吧,”卡拉丁说。“你们已经晚了差不多半年了,所以最好接受事实。”
“还不算太晚。只要杀死你就能够让她得回自由——尽管这对她而言将异常痛苦。不过,至少在终极理念的誓言被立下以前,还会有别的办法。”
“我无法想像你们愿意为此杀害一个人。”卡拉丁说。“和我说实话,这样做有荣誉可言吗,努特姆?”
船长没有看卡拉丁,仿佛他为此而惭愧。
“你心知肚明西儿不该这样被囚禁。”卡拉丁轻声说。“你也是一个荣耀灵,努特姆,你一定知道她的感受。”
船长还是没说话。
最后,卡拉丁咬紧牙关大步走开了。船长并没有要求卡拉丁到下面去,所以他就在高甲板前端站定,这个位置已经突出在船头以外。
卡拉丁一只手扶住旗杆,将一只靴子踏在低矮的船杆上,眺望细珠海洋。今天他穿着军装制服,因为他昨晚终于能够将这身衣服洗干净。荣誉之路号有相当齐备的人类生活设施,包括一个能够制造大量淡水的器具。不说这艘船本身的历史,至少这个造水器具可以一直回溯到许多个世纪以前,灿军和他们的灵在幽界旅行的时代。
在卡拉丁脚下,水手们正在船头工作,操纵航船噼波斩浪,发出格格的响声。长眉海峡的另一边就是赛勒城,近得令人心焦。
严格来说,他已经不再是达利纳的护卫了。但是飓风的,在泣季,卡拉丁差一点就抛弃了自己的职责。一想到达利纳现在正需要他,自己却被困在另一个界域,完全帮不上忙,他便感到一阵有如实质的痛苦。他已经辜负了那么多人……
生先于死,力先于弱,旅程先于终点。这便是逐风师第一理念的箴言。他已经说出了它们,但他还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它们。
第二理念则更加直接。我愿保护那些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是的,很直接……但极为沉重。世界是受难之地。他真的能够阻止一切灾难的发生吗?
我甚至会保护我厌恶的人,只要这样做是正确的。第三理念意味着只要有需要,他就应该支持任何人。但谁能决定什么是“正确”的?他到底应该保护哪一边?
他还不知道第四理念是什么,但距离第四理念越近,他就越心慌。那又会向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某种水晶般的东西出现在他身边的空中。那是一线光芒,有如空气被刺破了一个真空,流泻出一道细长微弱的冷光。他身边的一名雾灵水手惊呼一声,用手肘顶了一下同伴,带着敬畏的语气悄声说了些什么,随后两名雾灵都跑掉了。
我做了什么?
第二个射出光线的针孔出现在他身边,与第一个针孔相互环绕着旋转起来,在半空中搅动起一团螺旋形的涡流。卡拉丁觉得它们可能是灵,却又和他见过的所有灵都不一样。更何况幽界中的灵不应该忽隐忽现——它们是固定存在于这里的,不是吗?
卡……卡拉丁?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悄然响起。
“西儿?”卡拉丁悄声问。
你在做什么?卡拉丁近来很少直接听见西儿在自己的意识中说话。
“站在甲板上。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现在才能感觉到你。你的意识比平时更强大。他们放你出来了?
“是的。我在努力让他们也放你出来。”
他们很顽固——这是一种荣耀灵固有的特质。幸运的是,我没有这种毛病。
“西儿,第四理念是什么?”
你知道你只能自己把它找出来,笨蛋。
“那一定很难,对不对?”
是的,你很接近了。
卡拉丁向前俯过身,看着鳗德拉飘飞在自己下方。一小群胜灵从不远处飞过,它们用了一点时间在卡拉丁身周盘旋,才向南飞去,速度比这艘船更快。
那种怪异的针孔光芒还在他的身边旋绕。水手们聚集到他身后,不停地议论纷纷,直到船长推开人群挤了进来。卡拉丁看向船长,发现他张大着嘴,一脸惊讶。
“那是什么?”卡拉丁一边问,一边朝针孔光芒点了点头。
“风灵。”
“噢,”它们的确让卡拉丁想起了乘风翱翔的风灵。“它们很普通啊,为什么大家会这么不安?”
“它们在这一边很不普通,”船长说。“它们几乎完全生活在你们那一边。我……我从没有见过它们。它们可真美。”
也许我原先对努特姆的评价并不合适。卡拉丁心想。也许他会愿意听一听另一种恳求。
“船长,”卡拉丁说。“我已经立下逐风师的誓言,要保护他人。而盟铸师将在危险中引领我们。”
“盟铸师?”船长问。“是哪一个?”
“达利纳.科林。”
“不,我问的是三位盟铸师中的哪一位?”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卡拉丁说。“不过达利纳.科林的灵就是飓父。我告诉过你,我和飓父说过话。”
从船长震惊的表情中,卡拉丁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早点说出这件事。
“我必须坚守我的誓言。”卡拉丁说。“我需要你释放西儿,再带我们到能够穿越界域的地方。”
“我也立下了誓言,”船长说。“向荣誉,向我们所追随的真理,立下了誓言。”
“荣誉死了,”卡拉丁说。“但盟铸师没有死。你说你能够看到人类的变化多端给了我们力量。那么,我也请求你使用同样的力量,请你超越文字的规则。你一定要明白,我必须保护盟铸师,这比你押送西儿更重要——请认真想一想,飓父其实早已清楚西儿身在何方。”
船长向风灵瞥了一眼。它们还在卡拉丁身边旋转,留下的悠长痕迹延伸到整个船身,又渐渐消失。
“我会考虑的。”船长说。

雅多林在纱蓝背后停住脚步,此时他们已经来到阶梯顶端。
卡拉丁正站在船首,周围环绕着闪耀的光亮丝线。那个被风暴宠幸的桥兵一只手扶在船头旗杆上,身上穿着洁净笔挺的城墙卫兵制服,全身被奇异的光线照亮,简直就像个刚毅无畏的英雄。这艘船上的灵全都在注视他,仿佛他就是风暴般的神将,正在宣言要夺回宁静宫。
雅多林发觉自己身前的纱蓝似乎发生了变化。她的一举一动——停下脚步,先用一只脚轻盈地撑住身体,然后再两只脚站稳,所有这些细微的动作都变得不太一样。
纱蓝的眼睛凝视着卡拉丁,目光仿佛完全融化,一抹笑意浮现在她的嘴角,她的面颊泛起红云,脸上越来越呈现出喜爱——甚至是渴求的表情。
雅多林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见过纱蓝这样的眼神,也见过她在素描簿中为卡拉丁绘制的肖像。但现在看到她的样子,雅多林才无法否认这个事实——纱蓝完全对卡拉丁入迷了。
“我要把这个画下来。”纱蓝口中这样说,但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继续凝视着卡拉丁。
雅多林叹了口气,走上高甲板。看来,他们已经不被禁止登上这里了。他和图样一起又登上一段阶梯,图样一直快活地哼哼着。
“看样子,我很难和他竞争了。”雅多林说。
“嗯。”图样咕哝了一声。
“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止卡拉丁,而是这一切。我们所遭遇的全部这些事情。”他摇摇头。“我们可真是奇怪的一伙人。”
“是的,七个人,是奇数。”
“我当然不能怪他。他又不是有意要那样。”
不远处,一名水手灵放下望远镜,她是极少数几个没有聚到受飓风祝福的卡拉丁和他的神奇光晕周围的灵。她皱了皱眉,又举起望远镜,开始用灵的语言呼喊。
灵们离开卡拉丁,又向喊叫的水手灵聚集过去。雅多林后退一步,也朝那些灵望去。这时卡拉丁和纱蓝来到他身边。亚夙儿也登上阶梯,满脸关切。
“出了什么事?”卡拉丁问。
“不知道。”雅多林回答。
船长挥手示意雾灵和荣耀灵们让开,自己拿起望远镜。片刻之后,他放下望远镜,回头看向卡拉丁。“你是对的,人类,你们的确被跟踪了。”他招手示意卡拉丁和雅多林过去。“朝下方的海平线看,两百一十度。”
卡拉丁透过望远镜看过去,呼出一口气,将望远镜递给雅多林。但纱蓝抢先一步抢过望远镜。
“飓风啊!”她说。“他们至少有六个。”
“我的斥候说是八个。”船长回答。
雅多林终于接过了望远镜。因为天空是黑色的,他用了一些时间才发现正飞向这艘船的小点。炼魔。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