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斯城
「不要站在窗户旁边了,米拉,」露卡说,「来试穿这件。」
米拉贝拉又看了雪侬暗道的悬崖几秒钟,她和布莉小时候常在那里赛跑,布莉长大后就不爱玩了,但米拉贝拉仍旧喜欢,她对风和辽阔天地的热爱常常带她往悬崖边走,直到她身边的门全部上了锁。
「为什么?」米拉贝拉问,「样式又不复杂,而且可以收紧,会合身的。」
露卡放下米拉贝拉即将在复火式穿着的布料,两捆黑色的织布,反复浸在药草和萃取物混合成的滚烫溶液中,免得从她身上烧焦剥落。
她要在复火式表演火舞。
「配乐是什么?」米拉贝拉问,「弦乐?笛子?」
「鼓,」露卡回答,「一排兽皮大鼓,帮妳敲出像心跳一样的节奏。」
米拉贝拉点头。
「一定会很美。」露卡继续说,用一根烛芯很长的蜡烛点亮一盏灯,但是留着灯罩上方的开口没关上,「仪式是在夜晚举行,火焰烧成橘红色的,芬贝恩岛的每双眼睛都会注视着妳。」
「对。」米拉贝拉说。
「米拉,」露卡说,叹了口气,「妳到底怎么了?」
大祭司语带同情,但也参杂着无力感,好像无法理解米拉贝拉为何不快乐,好像米拉贝拉应该要高兴自己被抓回家了,应该要庆幸没被拖去广场鞭打示众。
虽然露卡知道她在路途中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她遇到了妹妹,还对她伸出手,却不知道米拉贝拉还遇见了一名男孩,而他们的相遇让她心碎,更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雅欣诺眼中闪过一抹信任的火花。
「伊莉莎白在哪里?」米拉贝拉问,「妳答应过不会把她送走。」
「我没把她送走,」露卡说,「永远不会,她很快就会结束受罚回来了。」
「她一回来我就要见她。」
「当然,米拉,她也想见妳,所有人就属她最担心了。」
米拉贝拉噘起嘴,对,布莉和伊莉莎白最是担心她,而且她们非常忠诚,并没有出卖她,就连背上十几条热辣辣的鞭痕也没让她们透露只字片语。她早该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也早该知道神殿一旦发现米拉贝拉穿着白斗篷时,立刻会把伊莉莎白谴为共犯,米拉贝拉说是自己趁她不注意时偷的,但没人相信。
她应该想个方法保全伊莉莎白的,她回来时米拉贝拉会很难面对她,就像五朔节时要面对雅欣诺并向她解释一切都是误会一样很困难。米拉贝拉苦笑,想到即将发生的那些事,她的胸膛就紧紧绷着,唯一的安慰是回忆和乔瑟夫共度的那两个夜晚,不过就连这些回忆都被他对另一个女孩的爱所污染。
「他狂奔向她,」她低语,几乎没察觉自己把心中的话说出口,「好像一百年没见到她了。」
「什么?」露卡问,「米拉贝拉,妳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她对温暖燃烧着的灯伸出手,指头一弹,火焰就从蕊芯跳上她的手背,露卡满心欢喜地观察着火焰一吋吋爬上米拉贝拉的手腕,像只好奇的小虫。复火式的表演也会如此开始,缓慢而温暖,鼓声会盈满米拉贝拉的双耳,她拥抱着对她伸出触角的火焰,接着双手向外伸开,旋转着身体,让火焰蔓延全身,她把自己缠在炽烈燃烧的火焰之炼里,说不定会顺便将她内心对妹妹的爱一起燃烧殆尽。
几天之后,米拉贝拉走过魏斯伍大宅附近的森林时,听见一只啄木鸟正在敲着树干,她抬头一看,是只黑白相间、头上有簇毛的小啄木鸟,可能是小胡椒,她觉得是,虽然在她眼中,啄木鸟都长得很像。
「沿着小径走,米拉贝拉女王。」
其中一个祭司护卫把她推回道路中央,好像被团团包围的她试着想逃跑一样。看守她的祭司增加到六名,全都年轻力壮,风拂过她们的长袍时,样貌凶狠的锯齿长刀闪烁着银光。祭司们一直都随身带刀吗?米拉贝拉不觉得,人数没这么多、也没这么频繁,现在似乎连见习祭司都人人配刀。
「真是人事已非。」她说。
「的确如此。」祭司说,「不知道是谁造成的呢?」
前方,魏斯伍大宅的三角形屋顶从树梢冒出,她等不及要进屋了,至少可以在走廊上自由行走,她可能会端茶去给莎拉,当作求和。米拉贝拉逃跑时莎拉操透了心,她挽起来的发髻里多了好些白发,米拉贝拉回来时,莎拉抱她抱得好紧。
「米拉!」
布莉朝小径上的一群人冲过来,棕色的发辫飘动着,红肿的眼睛像刚哭过。
「布莉?怎么了?」
布莉用肩膀挤过一堆祭司,抓住米拉贝拉的双手。
「没事。」她说,但她藏不住,冷静的表情崩解。
「布莉,发生了什么事?」
「是伊莉莎白,」她说,然后对着祭司们龇牙咧嘴怒吼:「我应该让妳们的长袍都着火!」她大喊,「我应该趁妳们睡觉的时候把妳们全杀光!」
「布莉!」
米拉贝拉紧紧把好友拉在身边。
「我们早就说过她跟这件事无关!」布莉啜泣,「我们说过斗篷是偷来的!」
「妳们干了什么好事?」米拉贝拉问祭司们,但她们和她一样戒备。
米拉贝拉和布莉开始狂奔,推开护卫们。
「别跑,米拉贝拉女王!」
有几个人想抓她的手臂,但是并未使尽全力,她挣脱开来,祭司们知道她要跑去哪里,她和布莉冲刺过最后一段小径,跑向房子侧边。
伊莉莎白站在马车道上,背对着水流停滞的石头喷水池,陪在她旁边的祭司在米拉贝拉靠近时垂下视线。
米拉贝拉发出一声放心的叹息,伊莉莎白回家了,她看起来很僵硬,但是还活得好好的。
「伊莉莎白?」米拉贝拉又靠近几步。
年轻的祭司半转过身。
「我没事。」她说,「还不算太糟糕。」
「什么还不算太糟糕?」米拉贝拉问,伊莉莎白掀开她长袍的袖子。
他们砍断了她的左手掌。
残肢包裹在粗糙的白色绷带里,血渗透出来,已经凝固成棕色。
米拉贝拉跌跌撞撞跑向她的朋友,跪在地上抓着伊莉莎白的裙襬,「不。」她哀嚎。
「她们把我按着,」伊莉莎白说,「但是这样最好,妳知道吗,她们用的是刀,比斧头还花时间,所以她们必须压着我,可以挣扎反抗的感觉真好。」
「不!」米拉贝拉大喊,感觉布莉的手放在她背上,伊莉莎白摸摸她头顶。
「米拉,别哭。」她说,「不是妳的错。」
但就是她的错,当然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