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的营地
用不了多久,黑议会成员就在露卡指定的帐篷内聚首,帐篷本身很狭小,也没什么摆设,里面只有几张地毯和几迭木箱,看来单薄又不堪用。但眼下来了这么多人,把帐篷填得像石头一样坚实。
两名毒物使珀拉.凡德和卢西昂.马洛,他们与具有战斗天赋的玛格莉特.柏林站在一起,此外还有雷娜塔.哈果洛弗,娜塔莉亚.艾伦站在主位。「毒蛇之首」,露卡有时会这样称呼她,她身后是艾伦家的议会成员:艾莉嘉、安东宁、路西安和关妮薇。关妮薇紧贴着娜塔莉亚的肩膀站着,她是娜塔莉亚在议会的耳目,是她的暗箭,米拉贝拉第一眼就不喜欢她。
米拉贝拉在场完全是巧合,祭司们跑来报告抓到雅欣诺的消息时,她刚好和露卡在一起,大祭司没时间和米拉贝拉争执是否该请她离开。
米拉贝拉和营账另一边的茱儿短暂地眼神交会,那是已经非常紧绷的时刻中又特别剑拔弩张的一刻。尽管维持不了多久,米拉贝拉却忘不了茱儿凶狠的神情,还有她和身边的山猫长得有多像。
「米拉贝拉女王不应该在这里。」娜塔莉亚冷酷坚定的嗓音说,她显然是在场众人中最冷静的,「她没资格在议会上发言。」
「这里有很多人都没资格在议会上说话。」凯特指出。
「凯特,」娜塔莉亚说,「你们当然可以留下,身为抚养女王的氏族,米隆家的人都可以留下。」
「啊,那我们还真该谢谢妳啊!」凯特回讽,「不过消息是真的吗?真的找到雅欣诺了?」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露卡说,「我派祭司到海岸去接这些旅行者,不管他们的身分为何,很快就会揭晓。」
黑议会成员听到「旅行者」三个字时冷笑出声,娜塔莉亚像管教小孩一样嘘他们安静,「如果雅欣诺真的是其中一个,那么米拉贝拉女王就应该离场,你们知道女王们在起岸式之前不应该见面。」
「她们早就见过一次,」露卡说,「再见一次也无妨。女王留下,她会安静地在旁观看。还有妳也是,米隆家的年轻大小姐。」
山猫的双耳平贴在头上,米隆家两老一人将一只手按在茱儿肩上。
祭司们从海滩上回来,一行人步伐沉重、互相碰撞着,米拉贝拉绷紧身体倾听着外面的众人窃窃私语、发出惊呼,然后帐篷的门帘打开,祭司们把雅欣诺丢进来。
米拉贝拉咬着脸颊内侧,克制着不要大叫出声,第一眼很难辨认出那是不是雅欣诺,她全身湿透,只裹着神殿给的薄毯子,发着抖缩成一团,一条条拉着缝线的深深裂痕毁了她的脸庞。
「她的脸怎么了?」雷娜塔.哈果洛弗嫌恶地问。
「所以关于熊的传闻是真的。」关妮薇越过娜塔莉亚的肩膀喃喃说道。
缝合起来的伤口是鲜红色的,因为浸泡过海水。
帐篷外传来更多噪音,另外两名祭司抓着一名不断挣扎的男孩走进来,他的衣服也湿透了,沾满沙子。米拉贝拉认出他就是雅欣诺和茱儿在森林中找到乔瑟夫时,和她们同行的男孩,他那时牵着马,她还以为他是随从,想必他就是那名追求者了,小威廉.切沃斯。
他挣脱祭司,跪在雅欣诺旁边,一边发抖。
「雅欣诺,」他说,「不会有事的。」
「雅欣诺,我在这里!」茱儿大叫,但凯特和艾利斯按着她。
卢西昂.马洛弯腰揪着切沃斯的衣领拉他站起来。「应该处死这男孩。」
「可能吧,」娜塔莉亚说,「但他是使团的一员。」她往他前面一站,伸手抬高他的下巴,「大陆人,你明知道她是雅欣诺女王,还把她带走吗?你是否企图帮助她逃跑?还是她抢了你的船,自己逃跑?」
她小心翼翼维持口气中立,听者都会以为不管答案是哪一个她都不介意。
「我们被暴风困住,」他说,「差点回不来,我们不是有意要逃跑。」
玛格莉特.柏林放声大笑,关妮薇.艾伦摇摇头。
「他什么都不知道,」躺在地毯上的雅欣诺小声说,「我逼他的,都是我的错。」
「很好。」娜塔莉亚说,一弹手腕,两名祭司抓着比利的臂膀。
「不!」他说,「她说谎!」
「女王都说话了,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大陆人的供词?」娜塔莉亚问。
「带他到港口去,」她说,「通知他父亲,说我们非常欣慰小威廉.切沃斯毫发无伤地回来。动作快,起岸式之前他没有多少复原时间了。」
「这整个地方都疯了。」比利咆哮,「不准碰她!你们胆敢碰她!」
他一边挣扎,但是他太疲累了,要架走他并非难事。
切沃斯走了之后,每双眼睛都瞪着雅欣诺。
「真是太不幸了。」雷娜塔说。
「而且非常难堪,」珀拉说,「她如果失踪的话还比较省事,或者溺毙也好。现在搞得一切乱糟糟。」
关妮薇从娜塔莉亚身后冒出来,俯下身在雅欣诺耳边说话。
「她太愚蠢了,」她说,「又一艘船、又一个男孩,甚至想不出新的计画。」
「离她远一点!」茱莉安.米隆怒吼,关妮薇看了山猫一眼,似乎不确定开口的是不是她。
「安静。」大祭司说,「还有妳,关妮薇,退后。」
关妮薇绷紧下巴,望向娜塔莉亚,但娜塔莉亚没说什么,五朔节期间,神殿至上、女神至上,不管黑议会是否乐见都于事无补。
露卡跪在雅欣诺跟前,将女王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揉搓。
「妳冷的和冰块一样,」她说,「看起来像一只翻肚的鱼。」她对一名祭司示意,「拿点水给她。」
「我不想喝水。」
露卡叹气,但她慈祥地对雅欣诺微笑,耐着性子,「那妳想要什么呢?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
「我想逃离你们,」雅欣诺说,「我试着逃跑,但浓雾不让我们走。我们奋战过,努力划,可是浓雾像张网一样。」
「雅欣诺,」凯特说,「别再说了。」
「没关系,凯特,反正我逃不了了。祂先把我们困在浓雾中,再把我们吐出来,直接吐在这个天杀的港口里。」
雅欣诺的手臂颤抖着,但眼神很坚定,她的双眼红肿,但满是戒心,满是恨意和绝望,直勾勾地看着大祭司的脸。
「她知道吗?」雅欣诺问,「妳们的宝贝女王知道神殿的计画吗?」
露卡尖锐地倒抽一口气,她想拿开手,但雅欣诺抓着不放,祭司们上前帮忙,抓住雅欣诺的肩膀。
「她知道你们计划要杀了我吗?」
祭司强押着雅欣诺,让她脸朝着地毯。茱儿又开始大吼大叫,艾利斯紧紧抱着坎登的脖子不让她往前扑。
「她知道吗?」雅欣诺尖叫。
「杀了她。」露卡冷静地说,「第二次逃跑不得饶恕。」她对祭司们比了个手势,刀子一一出鞘,「砍下她的手掌和手臂,挖出心脏,全部丢进布烈奇之渊。」
祭司在雅欣诺身上移动,她挣扎着,但仍旧被压制在地,她们举起刀,议会成员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连毒物使都没准备好迎接这种场面,唯一没有脸色发青的人是有战斗天赋的玛格莉特.柏林。
「不!」茱儿嘶吼。
「把她带走,」娜塔莉亚说,「为了她好,凯特,她用不着亲眼目睹。」
凯特和艾利斯努力拉着茱儿,想把她拖出帐篷,米拉贝拉箭步上前,拉住露卡的手臂。
「妳不能这么做。」她说,「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而且她是女王!」
「那么我们会以女王之礼厚葬她,虽然她死得并不光彩。」
「露卡,住手,马上住手!」
大祭司轻柔地把米拉贝拉往后推。
「妳也不必留下,」她说,「我们带妳出去可能比较好。」
雅欣诺在薄薄的地毯上尖叫着,祭司们耙抓着她、把她箝制在地,想将四肢摊平,流淌下雅欣诺脸颊的眼泪似乎是红色的,她脸上原本缝好的伤口开始拉扯。
「雅欣诺。」米拉贝拉低声说,雅欣诺小时候曾像只小怪物一样追着凯萨琳跑过泥泞的河岸,她总是脏兮兮,随时随地都气鼓鼓的、也很爱笑。
其中一个祭司一只脚踩在雅欣诺背上,把她一只手臂用力往后扯,关节应声脱臼,雅欣诺吶喊,她没剩下多少反抗的力气了,要锯开她的手臂和头颅并不难。
「不行!」米拉贝拉大叫,「你们住手!」
她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召来暴风雨,狂风吹打着帐篷侧边,撕扯门帘,忙着对付雅欣诺的祭司太专心了,等第一道闪电撼动了她们脚下的地面才察觉有异。
不等米拉贝拉用蜡烛上的火焰烧他们、或者直接用闪电当头劈死他们,黑议会成员就开始抱头鼠窜。露卡和祭司们想和米拉贝拉讲道理,但她只是让暴风雨刮得更猛烈,帐篷在风势下已经塌了一半。
最后,众人都四下逃逸。
米拉贝拉把雅欣诺抱到膝上,拨开妹妹脸上黏着海盐的脏发,暴风雨平静下来。
「没事了,」米拉贝拉轻声说,「妳安全了。」
雅欣诺睁开她疲倦的黑眼,「妳得付出代价的。」她说。
「我不在乎,」米拉贝拉说,「就让她们把我们两个一起处死吧。」
「嗯哼,」雅欣诺闷哼,「我倒想见她们试试看。」
米拉贝拉亲亲妹妹的额头,她很虚弱,又发着高烧,脸上那些处处绳结的伤口肿了起来,而且有些地方裂开了,她身上一定到处都好痛,但雅欣诺连瑟缩一下都没有。
「妳跟石头一样顽强,」米拉贝拉说,摸摸雅欣诺缝合起来的脸颊,「有东西能弄伤妳真是奇迹。」
雅欣诺挣脱米拉贝拉的怀抱,这动作也很像她记忆中的妹妹,生性狂野、严禁搂抱。
「有水吗?」雅欣诺说,「还是妳把水变成箭,刺穿了娜塔莉亚.艾伦的心脏?」
米拉贝拉捡起暴风刮落地面的水壶,大部分的水都流干了,但还装得满一小杯,沿着壶壁缓缓流下,「只剩一点,」她说,「我刚刚不是很专心,只想赶跑他们,就像小黑屋的那天一样。」
「我不记得那天。」雅欣诺说,把水壶倒过来,贪婪地吞咽着,她可能一站起来就又吐得精光。
「试试看,试着记得。」
「我不想记得。」雅欣诺放下水壶。她花了一点时间,不过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妳的肩膀,」米拉贝拉说,「小心点。」
「我会请茱儿接回去,我该走了。」
「可是,」米拉贝拉说,「黑议会和露卡……他们会等着抓妳。」
「噢,」雅欣诺说,往前踏了一步,屏住呼吸,然后又踏了一步,「我不觉得,我想妳已经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但如果妳让我……」
「让妳怎样?听着,我知道妳可能觉得自己刚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但是我人在这里,被逮了,我们都是俘虏。」
「所以妳讨厌我啰?」米拉贝拉问,「妳想杀了我?」
「对,我讨厌妳。」雅欣诺说,「一直都讨厌妳。我逃走不是因为不想杀妳,跟妳一点关系都没有。」
米拉贝拉看着妹妹一跛一跛走向帐篷门口。
「我想我太傻了,」米拉贝拉说,「我想……」
「别说得那么悲情,也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们注定如此,就算不是我们自愿的,也无关紧要了。」
雅欣诺抓住门帘,迟疑了一会儿,好像她要说更多,好像她会感到抱歉。
「现在我稍微没那么讨厌妳一点。」她低声说,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