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利斯厥庄园
历经一个星期的搜索之后,彼得和娜塔莉亚一起回到格利斯厥庄园,不过抵达之后彼得却不愿留下,没有凯萨琳,这里再无值得他眷恋的人事物。
娜塔莉亚没试着说服他留下,那男孩很痛苦,就算是无聊的乡下别墅也比萦绕着凯萨琳鬼魂的格利斯厥庄园好待。
他动身之前,在娜塔莉亚的书房里和她对饮最后一杯。
「妳让我对献祭年和神殿的阴谋深信不疑,」他说,「我以为祭司会砍掉她的头,压根没想到雅欣诺。」
然后他搭马车离开了,娜塔莉亚再度独自一人,关妮薇和安东宁害怕面对她的情绪,因此直接回到城里的房子,除非受到邀请,他们不敢回庄园。
仆人们也都不看她的眼睛,如果这些人能礼貌一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那就太好了。
娜塔莉亚沿着主大厅走着,听着春风吹动树枝拍打着窗户,庄园今年感觉特别冷,她得从王都请工匠来检查门窗,格利斯厥可能再过不久就不属于她了,尽管如此,她仍旧不愿让这古老的大宅年久失修。
铺着红毯的长廊通往连接她卧房的阶梯,她注意到壁面烛台上的灰尘,一小迭折好的衣物摆在公用浴间的门边。娜塔莉亚蹲下身捡起东西,然后顿住。
她发现自己不是单独一人,有个女孩,站在走廊那端。
女孩的裙子都毁了,纠结的头发脏兮兮地缠在一起,她一动也不动,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小凯?」娜塔莉亚问。
那个人影没回答,娜塔莉亚走近了些,开始害怕是她的幻觉,害怕是自己的心智开始溃散,而女孩随时有可能凭空消失或者崩解成一堆虱子。
娜塔莉亚伸出手,凯萨琳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她。
「凯萨琳。」娜塔莉亚说,一把将女孩抱进怀中。
是凯萨琳没错,浑身冰冷又骯脏,但活生生的。她的每吋肌肤都布满伤痕,血肉模糊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几乎每片指甲都剥离了,指尖只是一团暗红。
「我没有跌倒。」凯萨琳沙哑地说,她的嗓音低沉粗糙,彷佛喉咙里满是砂砾。
「我们得让妳暖暖身子。」娜塔莉亚说,「艾德蒙!拿毯子来,准备热水澡!」
「我不想要。」凯萨琳说。
「什么意思,亲爱的?妳想要什么?」
「我要复仇。」她轻声说,手指沿着娜塔莉亚的手臂往下刮,留下一条条血印。
「然后,我要我的王冠。」
狼泉镇
虽然镇上的人都想看她,雅欣诺还是只窝在米隆家或者果园一角,她不是故意要躲人,只是这样轻松许多,没有人用崭新的敬意盯着她看,也用不着对谁解释她的守护兽跑去哪了。
要告诉人们大棕熊不是她的守护兽会很困难,他们也许会佩服她的诡计,不过也会失望她不会骑熊上街了。
「妳开始接见访客了吗?」比利问,从果园另一边走过来。
「小威。」她说,他微笑,他已经从海上迷雾中的那起意外恢复过来,穿着一件浅棕色的外套,看上去神清气爽,肩膀上还黏着青绿的树叶,模样几乎不像个大陆人了。
「还没遇过妳见到我这么开心。」他说。
「我不确定你还在不在,我以为你父亲已经把你打包好、开船回家了。」
「还没、还没,」比利说,「我才刚正式开始追求而已,和其他追求者一样。我父亲这个人很顽强,绝不轻言放弃,慢慢地妳就会更了解他。」
他伸出手,掌心捧着一个盒子,用蓝色包装纸裹住,系着黑色和绿色的缎带。
「他送来这个,看见了吗?求和之礼。」他耸耸肩,「我们在家乡最喜欢的店卖的甜点,巧克力、调味坚果,还有几个太妃糖,我猜妳应该会喜欢,因为妳都是用胃思考。」
「礼物?真的吗?」雅欣诺说,接过盒子,「我猜大棕熊改变了他对我的看法。」
「牠改变了所有人对妳的看法,」他叹气,对屋子点点头,「那边一切都好吗?」
雅欣诺皱眉,复火式之后,茱儿就一直很痛苦,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话。
比利身后,乔瑟夫走过来,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的表情阴郁却坚定。
「你在这里做什么?」雅欣诺问。
「我来见茱儿,我要和她谈谈发生的事。」
「你该在我们两个面前负荆爬行吧。」
「妳们两个?」他疑惑地问。
「她一定真的很厉害吧!」雅欣诺说,「我那个元素使姊姊,才能让你忘记你对茱儿和对我许下的每个承诺。」
「雅欣诺。」
「你现在希望死的是我,不是她吗?那样你会比较开心吗?」
她用力推开乔瑟夫,往屋里走,她想对乔瑟夫说的远远超过这些,但是,她应该排在茱儿后面。
「我去把这收好,」她说,摇摇糖果盒,「然后就去叫茱儿过来。」
她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和艾利斯一起在南边田野间散步的茱儿,两人正在讨论春天的植物,雅欣诺看到她,茱儿的脸色垮了下来,好像已经心知肚明。
「妳迟早必须跟他谈。」雅欣诺说。
「是吗?」
艾利斯温柔地将一只手放在孙女的肩膀上,然后抱着杰克走回一排排作物间。自从五朔节后那只白色小猎犬就没再走过半步路,不过艾利斯已经非常庆幸他没像其他不幸的守护兽一样被吞黑宴的剩菜毒死。
茱儿让雅欣诺陪着她走到屋前,乔瑟夫和比利在那儿等着。
雅欣诺抓住比利的手肘把他带走,留给茱儿和乔瑟夫一点隐私。
「好啊,」茱儿说,「来谈吧。」
茱儿让乔瑟夫走进她和雅欣诺同住的卧房里,轻轻带上门把坎登关在外面,她不知道两人会说些什么,不确定她会变得多生气,但如果坎登伤了乔瑟夫,或许她之后会后悔。
乔瑟夫在屋外时看起来虽然紧绷但还算冷静,好像已经演练过好几次要怎么责骂她,但进来之后他却好像却步了,他看着茱儿的床,他们在那儿度过了好多时光。
「妳怎么做得出来?」他轻声问,「妳怎么能命令那只熊攻击?」
「我后来阻止他了,不是吗?」茱儿怒斥,「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专程来指控我?而不是来向我道歉说你爱上了别人?」
「茱儿,死了很多人。」
她别过脸,她知道,乔瑟夫当她是白痴吗?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上一秒钟她还控制着熊,下一秒就……重新控制他是茱儿做过最困难的事,她无法眼睁睁看他伤害乔瑟夫。
她靠着写字桌,戳戳上头摆着的一个蓝色小礼盒。
「这是什么?」她问。
「比利带给雅欣诺的,」他说,「一盒甜食。」
茱儿拉开盒盖,她不是非常爱吃甜食,至少不像雅欣诺那么喜欢。
「他很会挑礼物。」她说。
「茱儿,回答我的问题,妳为什么命令熊攻击?」
「我没有!」她大叫,「我不是故意要放开他,我本来还控制得好好的,直到我看到她跳舞、直到我看到你看她的样子,你好像从来没那样看过我。」
乔瑟夫的肩膀垮下来,「不是的,」他说,「我看过,我心里一直有妳,茱儿。」
「但和你对米拉贝拉不一样。」茱儿说,她在脑中看到熊冲过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阻止他杀死米拉贝拉,只记得一阵狂怒,心痛的感觉,然后她的世界就染上一片鲜红。
茱儿手伸到糖果盒里拿了一颗吃,味道不怎样,但至少她咀嚼时不用回答乔瑟夫的问题。
「起岸式那天晚上,」她低声说,「在我的帐篷里,那时你不想碰我,是因为她的关系,对不对?」
「对。」
他回答得好简单,就一个字,也不需要多作解释或辩解,好像茱儿听了不会觉得天旋地转一样。
「那你不爱我了吗?你爱过我吗?」她推开写字桌,脚步一个踉跄,觉得胃部虚弱又疼痛,「我一直以来都太傻了,是吗?」
「不是。」乔瑟夫说。
茱儿眨眼,她的视野变得一片黑暗,然后充满白光,接着又陷入黑暗中,她膝盖下的双腿变得麻木。
「茱儿……我……」
「乔瑟夫,」她说,她的声音让乔瑟夫抬起头来。茱儿跌倒时,他伸出手把她抓进怀中。「乔瑟夫,」她说,「毒药。」
他瞪大双眼,然后猛然看向那盒糖果,茱儿逐渐失去意识,他尖叫着喊凯特和艾利斯过来。
「是我的错,」乔瑟夫说。
「闭嘴。」雅欣诺说,「怎么会是你的错?」
他们坐在茱儿旁边,医术士走后两人就一直守在这儿,那群医术士说她无药可医,只能坐等毒药麻痹她的肺和心脏,凯特把他们都轰出去,然后坐在厨房桌边哭了好几个小时。
「他妈的,玛歌儿跑哪去了,」乔瑟夫抓住坎登的毛皮,她正躺在茱儿腿上。
「她撑不住。」雅欣诺说,但她知道玛歌儿在哪里,跑去弯曲树木那里祈祷,和血魔法讨价还价,乞求它救女儿一命。
艾利斯轻轻敲门,探头进来。
「雅欣诺,大陆人在外面,说要见妳。」
雅欣诺站起来抹抹眼睛,「别离开她,乔瑟夫。」
「不会,」他说,「我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她了。」
比利在花园中背对着房子伫立,听到脚步声时转过身,有那么几秒钟,雅欣诺以为他会试着抱她,但他没有。
「我不知道糖果有毒,雅欣诺,妳得相信我,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雅欣诺说。
他的脸顿时放松下来,「我很抱歉。」他说,「她会没事吗?」
「我不知道,他们不觉得。」
比利用手圈着雅欣诺,动作缓慢试探,好像她会张口咬人,要不是靠着他这么舒适又安心,她也许会。
「他们会付出代价,」她倚着他肩膀说,「我要他们一边流血一边尖叫着还债。」
茱儿中毒之后两天,睁开了眼睛,雅欣诺累到不确定是不是她的幻觉,直到坎登爬到茱儿胸上开始舔她的脸。
玛歌儿喜极而泣,艾利斯跪在床边祈祷,凯特派她的乌鸦艾娃出去请医术士再来一趟。
乔瑟夫只能啜泣着把茱儿的手按在他脸颊上。
雅欣诺搬了另一盆乔瑟夫送的花到她们的卧房里,摆在窗框上,已经快要放不下了。送来这么多花,让两人的房间看起来像温室一样,雅欣诺调整花朵的位置时,有几个花苞啵地一声绽开,她转头看到茱儿靠着枕头坐在床上。
「感觉好多了,是不是呀?」雅欣诺说。
「只是想看看我的天赋还在不在。」茱儿说。
「当然还在,永远不可能消失的。」
她走到床边坐下,搔着坎登的腰腿,茱儿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也许已经复原得更好,能听雅欣诺一直死命憋住想告诉她的事了。
「怎么了?」茱儿问,「发生了什么事?妳看起来像偷吃鸡蛋之后的坎登。」
雅欣诺偷看走廊,屋子里空荡荡的,凯特和艾利斯在果园,玛歌儿和马修一起去镇上。
「我得告诉妳一件事,」雅欣诺说,「和那盒糖果有关。」
「什么?是比利吗?是他下毒的?」
「不,我不知道是谁,但不觉得是比利。」她吞下口水,双眼发亮看着茱儿。
「我也吃了。」
茱儿困惑地看着她。
「我把盒子放在桌上,」雅欣诺说,「然后去田野找妳之前,我吃了三个,两个巧克力还有一颗太妃糖。」
「雅欣诺。」
「妳什么时候看过我放着糖果不吃?」
「我不懂。」茱儿说。
「我也不懂,」雅欣诺说,「一开始我也很疑惑,妳病得那么重,乔瑟夫说妳只吃了一个,我太担心妳,根本没多想,可是妳清醒之后,我就想通了。」
雅欣诺双肘拄着床往前倾。
「我不是一个毫无天赋的女王,茱儿,没办法让豆藤开花或者让番茄熟透或者让一些蠢鸟站在我肩膀上,」雅欣诺忍不住越来越大声,也越讲越快,她发现后又重新压低音量,「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茱儿,但不是这样的。」
雅欣诺抬起头,露出微笑。
「我是毒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