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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尤斯特斯并没有丧胆。他发现在他侦讯过的所有人之中,亿万富翁和绩优公司的经理总是最好斗。这些志向远大的成功人士认为自己的时间太珍贵了,不该浪费在无关紧要的警探和执法人员的侦讯上。他们认为那些结巴的警察、大惊小怪的官僚、无足轻重的政客、嗜血的记者、流鼻涕的查税员成天等着逮自己,针对自己的身分找碴。当这些造世主爆发时,真的会像火山一样,因为他们的鉅富和保全允许他们把想法和情感全倒出来,不像一般小人物得压抑它们。
「你有没有看到这该死的玩意儿,警督?」布拉斯紧咬牙齿,嘴唇发射霰弹枪子弹般的字句,「你有没有看到我穿的该死的衣服?」他伸出铜色宇宙飞行服包覆的双手,上头嵌有还有内建控制系统和辐射剂量表。「你认为我穿这该死的衣服是穿好玩的吗?是吗?」
尤斯特斯没眨眼,身体连一公分都没挪动。
「你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自己塞进这种宇宙飞行服里吗?你知道在太空中旅行有多危险、多复杂吗?航天员得忍受多少训练和安全检测,你明白吗?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能猜到我今天在这里在这里做什么吗?」
尤斯特斯不发一语。
「猜不到?好,让我告诉你。」布拉斯朝探勘者甩出一根指头。「我原本在楼下,在那里,在火星登陆车上。小到不行的舱内,跟我的任务指挥官、医疗主管、工程师在一起,还有所有器材。我们在排演降落程序。」他吸了一大口气,吸到肺部塞满空气,胸膛膨胀。「好,你知道吗?你连猜都猜不到吧?你知道四个人要挤进那空间有多困难吗?知道让所有人全副武装有多艰辛吗?拉上安全带,还要戴安全帽。再说,你知道我们真正的企图是什么吗?你能想象这一切有多危险吗?你知道我们一路跑到火星,然后在那里住五百天有什么意义吗?你有半点概念吗?你知道这一切为什么那么打一开始就那么紧急吗?你有办法察觉其他危险吗?你知道我要是没成功的话,地球会有多危险吗?」
尤斯特斯心想,这家伙真的把自己当作宇宙的救世主了。
「嗯,我当然不需要告诉你对吧?你才刚从地球过来不是吗?你一定都亲眼见证了,知道下面有多浑纯吧?又是瘟疫,又是内战,还有一大堆毁灭性的自然灾害吧?还有消失的资源、缩减的空间、爆炸的人口?你总不可能说你没看到这些吧!那你怎么能否认它们呢?人类需要移民到宇宙的边界,否则就有灭亡的危险。但要这档事要有远见和决心才能执行,更重要的是,要有种。现在地球上哪个人有种?地球上哪个人有任何突出之处,除了懦弱、懒惰、榨干灵魂的嫉妒?地球上有谁能不受半调子的委员会和吸血水蛭的干扰下完成任何事?哼,那正是我跑到这里的原因。去他妈老天爷,我跑到远程月面耶,就为了摆脱那些输家!那些胆子比鸡小的吉娃娃!只想平平顺顺地搞定事情!因为没有人有远见!没有其他人有种!因为弗莱契‧布拉斯是人类史上他妈最后的希望—」布拉斯狰狞地呼出一口气。「所以说,警督,跟我说话时请把其他事情放在适当的位置讨论。当你莽撞地找我谈……谈你他妈想找我谈的事情时,别忘了这点。」
「我刚刚,」尤斯特斯说:「问到李奥纳多‧布拉克的下落。」
「再见了,警督。」布拉斯开始朝小通道移动,群香大量涌到体外:「我真心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不过尤斯特斯还是杵在原地,心想:布拉斯少给他一句话,除了答案之外的话。QT‧布拉斯再三保证,说她父亲一定会提起那件事。
结果布拉斯其实还没说完。他走小通道走到一半回过头来,眼神残酷如刺枪。
「喔,我可以再说一件事吗?这跟你个人有关。」
尤斯特斯比了个手势,要他说下去。
「你的脸应该要去整形,真的。因为你要是不整,没人会认真看待你。」
接着布拉斯转头就走,露出恶毒的微笑,身影消失在探勘者号中。
尤斯特斯觉得布拉斯彷佛读取了他的心声,彷佛听过他和QT那次会面的录音,不得不抛下最后那句话作为决定性证据,证明自己就是布拉斯本人。彷佛其他特质都不够,无边的傲慢、浮夸、非凡的魅力、自信、模棱两可、含糊其词、暗地威胁、丰富的语言……
「如何?」航务协调员艾米堤‧鲍尔斯出现在尤斯特斯身旁。她肯定已听到他们最后一小段对话,甚至可能从头听到尾,因此尤斯特斯觉得她的问题很多余。但他并没有闪躲。
「非常好。」
他没说谎,他相信自己已透过布拉斯的回答或拒绝回答挖到了珍贵宝藏。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鲍尔斯接着说:「布拉斯先生现在扛着许多重担。」
「听起来像是扛着整个宇宙。」
鲍尔斯咯咯笑。「嗯,他的肩膀够宽呀,你刚刚一定也看到了。像他那样的男人不该随心所欲地发言。」
「嗯哼。」尤斯特斯突然间确定一件事:她绝对不只是一个项目经理。
「喔,顺带一提,」她带领他离开基地的路上补了一句:「你们说话的期间,我们收到了这个讯息。」
她递一张纸给尤斯特斯,而他边走边读。是炼狱警局传来的。
「坏消息吗?」她问,彷佛自己还没读它似的。
「原罪城出了些状况,」尤斯特斯把纸折起来:「我得立刻回去那里。」